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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二男三分情 第五章 作者:夏凡
    經過殷深深的溝通、詢問和安排,醫院方面終於答應空出一天方小官不用做治療的日子,放方小官一天假。

    一早,向俊榮派來接人的車子從醫院出發,車子載了方小官一家人、牧可晴和殷深深。

    深秋中也有如此清朗的天氣,空氣中飄散著某種香甜的水氣。向園是坐落在一座茶山之中,一行行成列的茶樹襯著藍色浮雲,吸進肺部的是從茶樹嫩芽上吐出的清香。

    方小官一家人的心情更是特別好,能擺脫醫院的藥水味和制式的環境建築,尤其是辛苦的治療過程,所以對他們來說,青山綠陰顯得特別珍貴。

    當車子駛進向園大門,所有人的目光已不自覺被園內的景物吸引。車子在草坪前停下,大伙依序下車,方小官的輪椅自然也跟著一起來,而車子的前方正是守侯多是的向園女主人汪雪凝。

    這時她並未做在輪椅上,輪椅知識置於一旁,她一襲白長杉,手柱著一隻枴杖,一步一步地緩緩朝大家走來。

    「歡迎,方先生、方太太,你就是小官嘍,妹妹叫什麼名字?」汪雪凝握住小官的手,摸摸方小官妹妹的頭。

    「我叫方小築」方小官的妹妹今年九歲。

    「殷小姐——我能直接叫你深深嗎?」汪雪凝不似殷深深前次見到的按般嬌弱。

    「我當然希望你直接叫我深深。」殷深深彷彿在汪雪凝身上看到一股她上回沒發覺到的生命力。「她是我的朋友,也是在醫院照顧小官的志工,牧可晴。」

    「牧小姐,牧這個姓很不錯,我沒記錯的話,誠安醫院的院長就叫牧以功。」汪雪凝不會忘記那股帥氣,那應該是牧家人特有的氣質吧。

    「他是我的父親。」牧可晴回答,她再細看今天做東的女主人,她幾乎可以確定以前見過著個人,由於她實在太美,讓人不容易望得掉。「你也可以像叫深深一樣叫我可晴,今天真是麻煩你了,向太太。」

    「也叫我雪凝吧,向太太聽起來好生疏。」汪雪凝輕笑著。「來,我帶你們到屋子那頭去,我在那裡準備了野餐。」

    每個人聽著汪雪凝親切的招呼,披掛著一身陽光,都微笑著跟著她穿越美麗的青草地。只有神色有些怪異的牧可晴,她大概在原地發怔有一分鐘之久;這世界未免太小了吧,雪凝——汪雪凝,沒錯,五年前哥哥出國之前她曾見過一面,那時她才十六歲,是哥哥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而當時哥哥剛服完役。

    牧可晴收拾起思緒,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大家。待會兒她一定要仔細盤問深深,從頭至尾她只說是一位聽眾想見見小官,招待小官全家到家裡玩,至於著位聽眾也一直都以向太太的名號出現——怎麼偏就是汪雪凝呢?

    在牧可晴的眼裡,汪雪凝美麗依然,唯獨著向園將她襯托的更高雅脫俗,只是她走起路來格外的慢,手上還依著手杖,有點奇怪。

    幾名傭人一侯在一棵大樹下,樹下鋪了一頡頏毛毯,琳琅滿目是各式各樣吃喝的食物。在這不沾染塵埃的空氣下,方小官一家人很快的和汪雪凝玩起了飛盤,方小官有爸媽幫忙收拾盤子,汪雪凝則有殷深深。

    牧可晴一直做在毯子上,剝著鬆軟的硯,望望天,看看在空中被掙過來仍過去的圓盤子,她卻有滿肚子的疑問。

    突然汪雪凝在追逐盤是腿扭了一下,撲跌在地上,殷深深奔過去將她扶起來,她彷彿想殷深深道了謝,牧可晴卻看見殷深深朝身後的僕人吩咐了什麼事,傭人點頭離開,不久便推來一張輪椅,汪雪凝坐上輪椅,在草地上,她和方小官一樣十分熟練地操作著那雙代替行動的輪子,她常常把飛盤丟給方小官,方小官也每每把圓盤拋給汪雪凝。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牧可晴實在無處著力去猜想。

    「累不累?我們休息一下吧。」殷深深提議,一干人便向樹陰下集中,傭人送來濕涼的毛巾,大家開始享用分盛的餐點,一邊吃、一邊閒聊,輕鬆自然。

    「可晴,你今天有點怪哦,話特別少。」殷深深忙完便在牧可晴身邊坐下。

    「是這裡太美,太恬靜,不適合喧鬧。」牧可晴有意無意仍將目光放在汪雪凝身上。

    「雪凝姐姐很美吧,今天小官也很開心。」殷深深似乎相當滿意。

    「這裡的空氣比醫院適合病人調息,下個月小官做完這次的治療就可以暫時出院回家。不必待在醫院。」牧可晴說,她知道沒有任何一個病人是願意長期待在醫院的。

    「我不知道小官可以出院了,真是太好了!」

    殷深深心思單純,她一下子便快活起來,隨即起身跑到方小官身邊。

    「聽媽媽說小官很會畫畫,姊姊請人準備了畫紙和筆,我們來畫畫,好不好?」殷深深這會又分配起畫具來,今天餐會她儼然像個主辦人。

    牧可晴當然也分到了一張畫紙,她有一筆、沒一筆地畫著頭頂上的天空和大樹,而方小官和汪雪凝並肩伏在草地上,他們契合地交頭接耳,或笑、或專注在自己或對方的畫紙上,方先生、方太太臉上也一掃在醫院裡的陰暗。這短暫的快樂時光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除了牧可晴,她可是憋著一肚子悶氣,知道大家玩到盡興,汪雪凝目送他們上車,車子一路駛回台北。

    回到醫院,方小官累得沒一會兒便睡著,而方太太送女兒方小築回家,方先生一人留院照顧方小官,這時牧可晴終於找到機會一吐悶氣,拖著殷深深。

    「那個汪雪凝你是怎麼認識的?她——她怎麼坐著輪椅,柱著手杖?這次是她邀小官去玩的嗎?為什麼?你安排的嗎?」牧可晴的問題似乎還沒完沒了,殷深深及時發話阻止了她。

    「你要問問題也得一個一個來,你好像一開始就滿腹疑問,憋得很不舒服,對不對?」

    「知道就好,到我家去,我問一你答一,走!」

    牧可晴拉著殷深深直朝醫院側門邊那裝白色癩瓜內層樓房走去。

    ~~~~~~~~~

    「你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教我怎麼回答呢?」殷深深實在愈來愈不解。「你為什麼對她特別感興趣呢?」

    「好奇,想知道嘛——」牧可晴知道自己是過於心急。「換做是你,對這樣一個美麗卻又坐在輪椅上的女人,你難道不會想聽聽她的事?」

    「好吧,我把事情仔仔細細,從頭到尾說給你聽,可是你不能再轉告給別人知道,我想他們並不希望為此生活被打擾,這也是我應首的職業道德。你問我是怎麼認識雪凝姐的,這要從上該月搬家開始說起……」

    殷深深把發現情書到製作節目,寄錄音帶給汪雪凝,及至後來向俊榮提出想見方小官的事,徹頭徹尾對牧可晴說一遍。

    當殷深深說完這整個對她來說發展地十分自然的事件後,牧可晴卻訝異地瞪著她的『小眼睛』,有一種心電感應在她胸口擴散,那是一個念頭,一個想法,卻教她不得不佩服這個由一疊情書牽動的故事。

    「你說雪凝的腳和小官一樣,是因為骨癌才動的截肢手術?」

    一時間,牧可晴只能無意識地重複著可笑的問題,教她好奇感興趣的,不再是汪雪凝為什麼坐輪椅——也不能這麼說,其實一開始她真正想瞭解的是,哥哥以前的女友怎麼會變成向園的女主人,向氏投信向俊榮的妻子,而現在還加上殷深深提到的那些情書。

    是哥哥寫的吧!牧可晴被一連串巧合驅使著這樣的想法。

    「剛開始我也很意外,不過,世上很多事我們真的都不太能左右,有時候我會為了小官或雪凝姐的不幸而感傷,但是,看了那些他們身邊愛著他們的家人,我便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殷深深以為牧可晴凝重的神色是因為替遭遇不幸的方小官和汪雪凝感到悲傷,然而她卻不知道牧可晴真正同情的是她哥哥牧可風。

    「你知道雪凝姐是怎樣嫁給向俊榮的?他不在乎她的殘疾嗎?」

    「這我不知道。」殷深深輕歎,「彼此相愛比什麼都來得重要,多他們來說,一切不是都可以克服的嗎?」

    「你不懂!」牧可晴微怒。「你什麼都不懂!」

    「怎麼了?」殷深深覺得牧可晴口氣不對,「我哪裡說錯了?」

    「你沒有說錯——是我自己弄不懂某些事。」牧可晴轉而有點氣自己。

    「什麼事?」殷深深覺得奇怪。

    「跟你沒關係的事——」牧可晴想想,「也不全然沒關係啦。我問你,你覺得我哥哥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殷深深嚇了一跳,牧可晴的問法像極了登門推銷產品的推銷員,老問人家怎麼樣。

    「我是說你覺得怎麼樣的女孩比較適合他?雖然人家都說他很花,我卻知道他不是,而且他現在——不,是這些年都沒有女朋友。」

    「你倒挺關心你咯咯。」一提及牧可風,殷深深就無法回答。

    「深深,你說說看嘛!」牧可晴催促著。

    「我——我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孩適合你哥哥——至少要像雪凝姐那樣美麗溫柔的女子吧,人家說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不過是如此。」殷深深感歎著,心裡還有股說不上倆的滋味。

    「沒想到你還滿有眼光的。」牧可晴更是感慨,事情怎會演變成新郎不是哥哥?

    「那是很自然的想法,你哥哥是很優秀的醫生,人長得又帥,又是大醫院院長的公子,很少有女孩配得上他的。」

    「什麼配不配,我又不是這個意思——我看你跟哥哥也挺配的嘛。」牧可晴笑說。

    「喂!你別亂講!」說著,殷深深竟臉紅起來,急忙別或頭去。

    這一幕牧可晴可沒錯過,他心上是很喜歡殷深深單純、善解人意的個性,卻不知哥哥對人家有沒有特殊的感覺。這幾年來雖不時有美女圍繞身百年,可是哥哥卻視她們如鬼神般,一干敬而遠之。

    「你剛才說到的那些情書,你真的不知道是誰寫的?沒署名嗎?你沒問雪凝姐嗎?」

    「當時雪凝姐肯讓我在節目上公開那些屬於她的書信,我還真覺得以外呢,哪敢多問,現在更不好意思問。你說署名當然是有,英文的,一個『WING』誰知道是何許人。」

    牧可晴突然一陣哄笑,她的第六感又印證了,W—I—N—G,除了哥哥,誰會用這樣一個瀟灑的字當英文名字,他是風,風中之翼,展翅翱翔。

    就在牧可晴還沒止住笑的時候,大門被大開,玄關出現一陣腳步聲,殷深深因背對著出入的玄關,所以沒有立即被來人看到。

    「什麼事這麼好笑?」牧可風的聲音在殷深深背後響起。「有朋友來?」

    殷深深正猶豫著要不要回頭,牧可晴平復笑聲說道:「是深深,她剛才說了一個跟哥哥有關的笑話,害得我喘不過氣來。」

    殷深深聞言不知如何是好,她急忙回身辯解:

    「我沒有,我根本沒講什麼。」

    牧可風原本睏倦的眼皮輕輕上揚,銳利的目光又輕易地護住殷深深迷亂和慌張的雙眸。

    「哥,你看起來好累的樣子?」牧可晴打住自己頑皮的玩笑,牧可風看起來的確十分疲倦。

    「剛才動了一個大手術。」他說話時仍盯這殷深深。

    「那你先去洗個澡。」

    「嗯。」牧可風脫下白袍掛在左臂上,才跨沒幾步有回過身。「聽說你們今天帶小官出去玩得很開心。」

    「哥哥是不是想獎勵我們,請吃晚餐嘍!」牧可晴隨口又念出一個自以為是即興的好點子。「深深,你看上哪兒吃好呢?」

    「不行,我晚上還有事。」殷深深不知自己害怕那對眼睛,垂著眼說。

    「什麼事嘛!」牧可晴問。

    「我哥哥今天從台中上來,我等會兒要去接他。」

    「那簡單,待會我們一起去接人,一起去吃飯,哥哥是有錢人,不介意多請一個人的。」牧可晴想著人多正好湊熱鬧。

    「那要問——深深介不介意?」牧可風就是不想放過那對閃爍不定的眼睛。

    「可是我的摩托車怎麼辦,晚上還得上節目。」

    「那都是小問題,車字就丟在醫院,上節目送你去就好了,殷深深小姐,這樣可以了吧。」可晴轉向牧可風「哥,你快去洗澡啦!」

    當牧可風消失在客廳之外,殷深深才把整個情緒放鬆,然而著空氣卻還留著足以影響她的微粒因子,好像怎麼樣都沒法集中注意力。

    「喂!」牧可晴拍著殷深深的肩。「發什麼呆,你哥哥幾點到?」

    殷深深的魂好似才回來三分:「五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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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可風駕著他寶藍色的B牧可風汪雪凝載著牧可晴、殷深深到車站接從台中上來的殷達實,便駛向預訂了座位的餐廳。

    這是間雅致高尚的法國餐館,殷深深根本沒料到這餐會吃得如此慎重,當哥哥殷達實投來疑問的眼神時,她僅能偷偷避了開去。

    在車站時已是彼此介紹過的,點完菜後大家先嘗著酒閒話等菜上桌。

    「殷大哥,我看到你時簡直嚇了一跳,你和深深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兄妹,你那麼高大,她這麼嬌小。」牧可晴一向欣賞健美強壯的男人,總說牧可風太瘦了,殷達實的體格完全在她的標準之內。

    「人家都這麼說,我們家三兄妹長得三種體形,我高壯,深深嬌弱,二妹,就是深深的姐姐,卻有一副傲人的模特兒身材,不過她去年嫁人,現在挺著大肚子。」殷達實聲如其人,是一種很平穩的聲調。

    「哥,你說的什麼話,好像我的遺傳基因就比人家差!嬌小有嬌小的好處呀,比如說,在學校排隊都排前面,人還不容易老,走起路來輕盈便捷。」殷深深從小受此歧視長大,真是不服氣。

    「好處是挺多的,可是誰從小一會那個病,一會這個痛的,毛病最多。」殷達實想到這家中的小病號,話中有一絲身為父兄的關愛。

    「人家都說小病不斷,大病不來,你不懂還亂講。」殷深深有些不高興哥哥把自己的事隨隨便便就說出來。

    「深深說的沒錯,有些人一天到晚到醫院看病拿藥,也不見得他們有什麼大毛病,就是有一些人從沒生過病,卻是一病就要命。」牧可晴說的可是她常見常聽的事。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牧可風首次開口說話。「不過——正因為常常生病的人他們對自己的身體會有比較高度的警覺和關心,所以常能在大病釀成前就做好防備工作,反過來說,那些身體強壯,體能良好的人,他們比較忽略來自於自己身體的某些訊息,所以也就容易一病不起。」

    「我哥哥是醫生。」牧可晴正對殷達實說著。

    殷達實看了眼殷深深,他很想知道她和這對兄妹只是純粹的朋友,還是——尤其是那個叫牧可風的醫生,醫生這種人在社會上可是屬於另一個階層的動物,殷達實對他們評價是極好和極壞,可卻完全不抱持任何幻想。

    「殷大哥,那你呢?」牧可晴又問。

    「我在學校裡當體育老師。」殷達實簡單地回答。

    「哥哥是體專畢業,他可是運動場上的十項全能。」殷深深自己運動細胞不佳,卻十分推崇大哥殷達實。

    「深深太誇張了。」殷達實面對眼前精緻豐盛的食物,心想,妹妹深深一個人在台北生活,一向是他和爸媽最掛心的,尤其他深知妹妹那種愛幻想、愛做夢的心性,她能知道社會的現實和人性的現實嗎?再加上所從事的工作,廣播是可以將她的天性發揮到及至,但,他卻更擔心如此的稟性是否適於現今的。

    「我一點也不誇張,處理各種球類運動,哥哥最拿手的是射擊和射箭,另外他還是空手道三段。」殷深深從小身材雖嬌弱卻沒人敢欺負她,因為有這樣雄壯威武的大哥罩著,誰敢冒險。

    「真的嗎?」牧可晴興奮地問:「明天是星期天,我們在外雙溪的山上有一個終極軍團,每週都有一次半日的實戰競技。玩瓦斯槍的,殷大哥要不要去看看?你明天有空嗎?深深也去過,我哥哥也是高手喲,我嘛——技術普通,不過,最近一個多月沒練,可能退步了。」

    「有興趣可以一起來。」牧可風也附和。

    「深深也玩這麼時髦的遊戲?」殷達實有點吃驚。

    「去過一次。」殷深深直搖頭。「我一點也不行。」

    「怎麼樣?殷大哥,明天去不去?」牧可晴興致特別高。

    「好哇!」殷達實心想著或者可能多瞭解一下深深的朋友,不妨就答應。

    「哥哥明天不是跟學長有約?」殷深深問。

    「也沒特定約在什麼時候,明天下午搭火車前再過去就可以了。」殷達實啜了口香甜的白酒,今天的晚餐,點的都是些以海鮮為主的白肉,所以牧可風特別點瓶白酒。

    看哥哥感興趣的答應,殷深深也不好說什麼,席間大家便開始聊起顏料彈對峙的戰略遊戲,以及各種體育競技方面的消息和話題。

    牧可晴也算是個愛運動的人,牧可風平時也是個常運動的人,他兩和殷達實聊的挺投合、起勁,反倒是對運動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殷深深,多半只能在談及相關新聞時插個幾句話。

    餐後,大夥兒也沒打算換地方,換娛樂,又點了甜品、咖啡繼續閒談,殷達實塊頭雖大,卻不只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他頗為健談,說起話來那種不急不徐、穩重的頻率,正是個合適談天的對象,最後多是牧可晴一問,他一答。

    從六點半開始用餐,不知不覺已經十點,這一聊竟還沒遇上冷場。

    「我得先回電台。」殷深深看了看手錶。「大家聊得這麼起勁,我看我搭計程車去,我哥哥就讓你們陪。」

    「不行。」牧可晴也瞄了眼表上時間。「來之前就說要送你回去上節目的,我看——我們一起去看你錄節目,好不好?可不可以?」

    殷深深看著在場的三個人。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怕自己會怯場——」雖然招考之初的試音,還有做節目時外頭偶爾有人探班視察,但是對像不同,殷深深反而覺得緊張。

    「哥哥也想看看深深做節目的情形,平常只是開收音機聽聲音,還真想親眼看看。我可是深深的忠實聽友,你那個情書特輯播了十幾封了吧,男女主角的戀情今天會有什麼發展,可不可以預告一下?」殷達實做了個側耳傾聽的模樣。

    「別糗我啦——哥!」殷深深起身,其實她最在意、最怕的人還是牧可風,見他一言不發,也他對播音工作怎樣個看法。

    「快!」牧可晴瞅了眼身邊的牧可風,如果因此而有什麼後續發展,她可是始作俑者。不過,她隱約感覺到哥哥他應該面對事實,尤其,她發現今晚哥哥有好幾次不經意地把目光停留在正前方,也就是殷深深身上,她想證實一下,這顧盼之間是否存在著其他意義。「別耽誤深深上班時間。」

    殷深深像只被趕上架的鴨子,覺得好像回到第一次錄節目時的心情,緊張得手冷腳發抖。

    ~~~~~~~~

    在控音室裡忙著音控串場的柯亞男,已留意到隨同殷深深一起出現的,在錄音室外頭的牧家兄妹,和她曾見過兩次面的殷達實,她朝殷深深投來一個疑問的眼光,隔聲玻璃內的殷深深的眼神既閃爍又不知如何回應。

    十一點種結束節目的主持人已揮手步出錄音室,而錄音室外的紅燈已亮,是該殷深深上場發音了。

    「現在時間十一點零七分,我是深深,週末的『空中夢想家』。你想做什麼夢呢?如果還沒想出來,請不要猶豫,立刻告訴他——你的朋友、情人、枕邊人——無論是誰,他們都十分樂意聽你訴說你自己。想把自己留在身邊,不想失去對方的是好方法,就是先誠實的坦白你自己。

    給你們一首的時間,先分享一下彼此吧!如果今夜你落單的話,也沒關係,我們的傳真和電話等著你,別忘了0二,0二。

    殷深深這時才敢朝玻璃外頭看,哥哥鼓勵的的眼神,牧可晴勝利的V字手勢——及牧可風沉默得教人弄不懂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在取笑她?當她正式將目光轉向他,他卻又投來了一記淺笑,他慣有的那種。

    隨後殷深深把心情調整一下,卻又發現柯亞男在音控那頭很認真,很嚴肅的看著她,讓她不得不聯想——亞男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知道亞男是很在意牧可風的。

    一首歌和一段廣告時間是很快就過的,殷深深必須把全部精神拉回播放節目的頻道,深吸了一口氣——上線了。

    ~~~~~~~~

    「很期待今天的情書嘛,前幾天男主角的心情好像不怎麼好受,如今也不知道從地球的另一端是否會有消息捎來。」

    ——襯底音樂:蘇慧倫「給我愛」——

    ……、陽光找照得蒼白,芬芳的花都不開,你說憑感覺去愛,沒有人願意等待,天空已經不燦爛,我害怕憑感覺去愛,幸福消失得太快……、

    「為什麼這一個月會完全失去你所有消息呢?甚至打了電話,你也不在,你讓我好著急,面對著顯微鏡下的細菌,我幾乎無心做研究,心焦分分秒秒啃食著我的意志,但,最快我也只能等到聖誕節的假日才能飛會台灣。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讓我幾乎完全找不到你,甚至以為失去你,沒有你的感覺,教人無法思考。你在生我的氣嗎?還是在忙?或者出了什麼事?你讓我胡思亂想,到最後只能寄出一封封得不到你任何回音的信。

    能不能——起碼給我隻字片語,什麼都可以,別讓我用這樣的心情挨到上飛機回台灣,我可能會瘋掉。

    這封信是不是會如同石沉大海呢?別考驗我的極限,我不知道這樣的信我還能寫幾封,離聖誕節還有五十多天,然而,對我來說一天卻是一年,別讓我在著五十多天中便老去。

    給我你的信息,求你。」

    「你是否和我一樣,猜想著女主角為何突然失去音訓?遠在異地的男主角又將如何挨過得不到回音的日子?是不是明天就有新的消息?

    一疊情書藏著一段故事,情書裡的文字淺顯,故事卻讓人凝神關注,他的呼喚能得到回音嗎?其實我也不一定能把答案完整的留給你們,但,讓我們再次一起承受這過於沉重的呼喊,下個禮拜十一點,深深在『空中夢想家』再把情書寄給你。

    最後這是彰化的小彬要點給男主角的歌,最後這是彰化的小彬要點給男主角的歌,,他說他也曾在身命中的某一段時間失去了女朋友的訊息,還好現在他追回來了,下個月他們就要結婚,不過他卻要說,他完全能夠體會男主角的心情。

    劉德華的男人的眼淚,你是男人,你也會流淚嗎?所有會流淚、流過淚的男人都能夠像小彬一樣追得回一切。」

    ……總不讓不相關的你感到心中的疲憊,總不讓懂事的你知道眼中有淚,可是我有點累,我無路可退,背著你,我流下最珍貴男人的眼淚……

    ~~~~~~~~

    殷深深從錄音室走出來,柯亞男也到了交班時間,跟著步出音控室。

    「深深,沒想到你主持節目的功力真不是蓋的!」牧可晴完全不管表情已經僵硬到了極點的牧可風,她迎上殷深深,更為她那段給男人的話深受感動,尤其今天這封情書也觸動了她某些回憶。

    那是哥哥出國第一年的聖誕節,連爸爸都不知道,哥哥就從美國悄悄地飛回來,就在那一夜,全身濕透,臉色蒼白,活像一具冰冷屍體的牧可風出現在雨夜的家門口,然後病了一個星期。顯得異常沉默、低落、頹廢的他,在尚未完全恢復之際便又匆匆地飛回美國。

    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今天這封信卻讓牧可晴回想起那個聖誕夜所發生的事,當時還是父親把哥哥從肺炎的關卡給硬生生給救了過來的。

    「牧大哥,可晴,你們怎麼會在這?」柯亞男一出來便搶下話頭來說:「殷大哥也好久沒見了。」

    「我們來看深深錄節目。」殷達實問道;「你們偶認識?」

    「小男姐是我們軍團裡的女槍神。」牧可晴搶著回答,她不想大家這個時候太過於注意牧可風。

    因為,牧可風把一雙深沉且帶著怒火的眼神全放在殷深深身上,她覺得殷深深似乎也感受到了。

    而這些,柯亞男自是不曾錯過,她更想不通殷深深和牧可風之間究竟有什麼玄機,想問,又礙於這麼多人在場。

    「亞男一看就有那種架勢,明天我也參加你們的遊戲,到時候在較量。」殷達實說著,似乎連他也感覺到牧可風異樣蒼白、凝重的神色,也朝他投來一瞥。

    「這麼晚了,大家該早點休息,明早才有精神。」牧可晴催促著,她怕當這麼多人的面,牧可風會失控。「小男姊,麻煩你送深深和殷大哥。深深,你的車就明天再牽吧。」

    「好哇,深深他們我負責送回家,那你們呢?」柯亞男覺得牧可晴實在有些不自然。

    「哥和我一道走,哥開車。」牧可晴說著已經拉著牧可風朝外走去。

    殷達實領著殷深深和柯亞男走在後面,兩路人馬在匆忙中竟連聲再見也沒說就分別開車上路,柯亞男憋著想問的問題,卻知道將他們兄妹送到殷深深家門口都找不到機會問清楚。

    ~~~~~~~~

    「想睡了嗎?」殷達實炮好了茶等殷深深洗完澡出來。

    「哥哥難得上來,少說也要好好聊聊,我才睡不著呢。」殷深深擦著洗好的頭髮。

    「說的也是。」殷達實倒滿兩杯茶,「不過,以後或許見面的時間會比較多,這次上來是談接手一支棒球隊的事,如果說得定,就得上台北。」

    「哥打算搬來和我一起住嗎?我可以找慧珠說說看,請她就乾脆把這房子租給我們。」殷深深顯得有點興奮。

    「事情還沒一定呢,而且,如果答應接下棒球隊教練的工作,應該也會住在學校。」

    「我還以為可以和哥哥住一起了呢!」殷深深失望道

    「沒住一起也可以常碰面的,何況你不怕哥哥妨礙你交男朋友?」殷達實幾分玩笑,幾分試探的說。

    「什麼能手內朋友,哥一來我就有男朋友了。」

    「還裝傻!」殷達實想單刀直入。「下午那個牧可風不是你男朋友嗎?你們眉來眼去的,誰看了都心裡有數。」

    「我哪有,人家是醫生,又是大醫院院長的兒子,人長的又帥,哪會看上我,我們不過是一般的朋友。」

    「這樣嗎?」殷達實刺探。「你不是對人家有意思?」

    「哥怎麼這麼說?」殷深深有點生氣,「我幹嘛沒事對人家有意思?」

    「這麼說,是他對你有意思嘍?我看他一直瞅著你看,他有沒有對你表示過什麼,還是你們正在交往當中?」

    「都沒有啦,你少瞎猜了!如果哥是來包打聽的,我可要去睡了。」

    「你如果有男朋友,難道不應該讓哥哥知道嗎?」

    「當然是會讓哥哥知道,只不過現在沒有,就是沒有啦!」

    「好吧。」殷達實笑歎口氣。「不過,我還真沒想到,如果深深當起醫生娘是個什麼模樣——」

    「說什麼醫生娘?」

    「就是醫生太太!」殷達實捉弄道。

    「你別亂說!」殷深深伸手要打殷達實,卻被殷達實閃過她想起剛才牧可風幾乎把她的人吞掉的眼神,就不由得心狂跳了起來。

    「好,我先不說,你自己可要保持清醒,別讓感情沖昏了理智,要看清對像才放感情,知不知道?」

    「真囉嗦!像個老頭子。姊姊都嫁人了,你自己還孤家寡人一個,擔心你自己吧,爸媽要抱孫子呢!」殷深深不服氣地頂回去。

    「我自己指南魚的女孩,要怎樣的感情我很清楚,哥哥要找的是真愛——」殷達實腦際閃過一個單純、帥氣的容顏,這次好像有那麼一點被電流擊中的感覺。「我是擔心你從小就老是糊里糊塗,又沒談過什麼戀愛,提醒你而已。」

    「哦——聽起來老哥好像身經百戰,那麼今天我們晚上我們兄妹就好好聊聊你的羅曼史吧!」

    「不行、不行,太晚了,明天要早起,快上床睡覺。」殷達實語鋒一轉,桌上的茶餓沒喝就進房去了,留下望著一壺茶和兩隻杯子的殷深深。某一天也同樣是這壺茶、這杯子,為什麼她老要想起他?咬著唇,一股熱流湧下唇畔,還幾次都要自己別在在意那個吻了,如果他是喜歡她才吻她,應該說點什麼吧,而不是當時那個樣子的。

    突然想起黃舒駿的一首歌——

    不要因為他親吻了你,你就必須和他在一起……你就以為這就是愛情……

    一定是哥哥的話打擾了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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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可風真是被害慘了。

    一封被播放在空氣中廣為傳遞的情書,給了他一個失眠的夜和一段潮湧澎湃的思緒,是錯覺嗎?還是有誰也寫過和他一模一樣的信?

    什麼男人的眼淚!什麼追得回一切!有時候眼淚是流出來了,而同樣有追不回的東西,該怪誰呢?那件事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回想過任何有關的事情,正因為無法怪誰,難道怪天?怪命運?偏偏著又是他個性中所允許的。

    於是,他投入一次又一次的實驗研究,學成回國更不斷忙於診療、手術,真的是沒時間再接觸新的戀情。

    是哪個女孩讓他的心旋被觸動了一下,他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能力去維持一段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他真的還沒做好準備,卻又吻了她。

    對他來說,之前那一段感情是不是真的已經結束了,,他從未去理清。他是如此深愛過一個人,也曾擁有過一場至死不渝的一場愛戀,那麼真切、那麼深刻,卻在無法分辨對錯、是非的情形下——結束了,結束得那麼莫名,那麼另人措手不及,無法反駁,更難以追回。

    他面對事實而不得不割捨、讓步,即使在以為沒有退路的情形下,他不得不承認已經失去的一切。

    五年前他信心滿滿,帶和一段擁有兩年的甜蜜時光的愛情和愛人的等待出發,異國求學的歲月雖然寂寞艱辛,卻因為期待相會與共同的未來而不覺苦澀。一個多月中,他與愛人盡情在往返的書信中傾吐彼此思念、牽掛強烈愛意,是那全然的不吝嗇,那麼全心的交融,而這只有活在愛裡的人才能體會。

    但是這情形卻在對方來信的簡短、欲言又止、輕愁、淡漠而中斷了音訊,他的擔憂、掛念也逐漸轉為焦慮和憂心沖沖,於是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即飛回台灣尋個究竟。

    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只要是見了面,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也許只是誤會,也許只是某種忽視,也可能根本沒什麼——只要是見了面。在結束假期前的實習及研究,手中的機票也是一種無法抵擋返鄉的心情,期待見面,他的假期並不長,從聖誕節起不過一周的時間,但,這對只求見一面的愛侶來說卻是足夠了。

    飛機在聖誕節前夕的上午到了桃園機場,他卻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的新娘休息房見到她——披著潔白婚紗的她的確美極了,坐在柔光下,她的眼神、她的語氣、她的容顏皆已改變。

    她盈著微潤的眼眶說出「對不起」三個字,並告訴他這幾個月來命運對他們所開的玩笑。從三個月前赴醫院檢查腳疾,在忐忑中無法面對患骨癌的事實,及治療開刀之後醫生宣佈必須截肢的消息,她的生命跌入從未面臨的谷底。

    這時,有一個人在她生命的谷底出現,他與她共同經歷了那段低潮與淚濕的日子,過去的愛情雖然珍貴,她卻寧願選擇一雙被命運安排在她身邊出現的手臂。

    「你是醫生,你一定能體會一起走過那種與生命掙扎、格鬥過程的心情。他是我這一生唯一想依靠的人,他愛我,並且他懂得我的軟弱,見過我最蒼白、最憔悴、最卑微的模樣。他不在乎我已經失去一條腿,不在乎我往後的生命都可能籠罩在癌症的噩夢中,它隨時可能會復發,在身體任何一個部位,而他是一個能隨時隨刻都能陪著我面對剩餘生命的人——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

    「你愛他嗎?」這是一個無計可施的失敗者唯一能說的話了。

    「我們之間的愛已經是一種最堅定、最至高無上的愛,但是,我不會對他說我愛他,我不願用我的愛束縛他在失去我以後的人生,這就如同他從不說他愛我一樣,他從沒給我任何壓力和負擔。

    「但——這不公平,這些我有自信我都可以給你,也都做得到,最重要還有我們的過去。「他曾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作這垂死前的掙扎。

    「你知道的——那不一樣。就算我怎麼吧,你已經擁有過過最美麗的我,我覺得過去的一切能在美麗的句點下結束是最完美的,我不要你因為愛我而痛苦,因為失去而換來的痛苦是會隨著時間而淡化的——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

    也許當日她說的對極了,因為失去的痛苦的確在時間的洪流裡,被沖得支離破碎,連偶爾引起的心痛也常變得遙遠模糊而難以辨認。

    幾經回想,她所受的苦何止於當他因失去而狂奔入嚴酷的冬雨中所生的那場病,反倒他卻因大病後的麻木能再嘗試用力遺忘的生活。

    五年的時間足夠讓痛從極致中瓦解,然而夠不夠讓人完全遺忘呢?

    今天那封新所引爆的衝擊又代表什麼?這又豈止是一個失眠的業能想得清楚。

    疲憊的心緒並未因曙光乍現而困乏,反而引起某些吭奮。空氣中已有入冬的氣息,今天是今年第一道寒風臨台灣,季節的風轉由東北而來台灣的秋天不太有感覺而不知所蹤。

    冬季在牧可風的記憶中有某種特殊的標記,它是個結束,是個開始,也是這生命中無能承受的「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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