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絕撩開她汗濕覆額的凌亂長髮,露出粉嫩桃紅的嬌媚艷容,一場銷魂歡愛甫歇,兩人氣息紊亂,仍待平靜,他薄唇貼湊在她鬢側,耳鬢廝磨的不是綿綿情話,而是再三交代,要索討她給予保證,不再一聲不響上演逃妻記。
「可是你要我一直待在房裡,我會覺得無趣呀。」而且又悶。銀貅不懂人類為何一成親,雄的就會想將雌的關進小小房內,限制雌人類的行為、思想、自由……像他們貔貅多好,不管公母,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母貅地位不低於公貔,兩者互咬起來,母貅不見得是戰敗的一方,所以公貔不像雄人類,有著教人難以理解的優越感,當然,母貅亦毋須聽從誰的命令,或是得到誰的點頭允許才能去做某件事。
「你可以在海棠院自由進出,若想讀哪類書冊、想吃哪些東西,儘管吩咐玲瓏一聲,玲瓏是派給你的貼身侍婢,要什麼、缺什麼,向她開口,讓她去辦。若你想出府去逛西京,等我手邊工作告一段落,空閒些,再帶你一塊去。」方不絕在她耳邊柔聲道。不是想視她為禁臠,囚禁於小小海棠院裡嘗盡冷落滋味,而是擔心她素來的風評會使她在方家遭到不友善的對待,他不希望有誰背著他給她臉色看,或是冷言冷語傷害她。
「可不可以不要啥侍婢?我不習慣有人跟前跟後。」好礙眼吶。
「你以前在陸家,應該也會有一、兩個小婢供你使喚吧?你把陪嫁丫鬟遣回家去,在這裡也不好都沒個同齡女孩照應,有玲瓏在,我比較放心,不用煩惱你在海棠院有沒有吃飽穿暖或是覺得孤獨。」方不絕難得不是用命令口吻,而是與她好聲好氣打著商量。
「隨你啦。」她揉揉眼,想睡了,便沒有心思和他在這種小事上繼續爭論,至少,她腦袋含糊,講不贏他。
銀貅環抱住他,窩了個舒適姿勢,放任自己墜入黑甜夢鄉。
方不絕輕撫她細柔長髮的動作不曾止歇,愛極了它們在掌中滑膩之感,有時他總感覺它們黑得泛出銀亮,不可思議的美。而她冶艷卻稚氣的睡顏,又有幾分像是那位在南城裡惡名遠播的「陸小蟬」呢?
他拉高絲被,蓋住兩人赤裸相貼之軀.擁她入睡。
翌日,當銀貅再醒來,方不絕已不在房裡,枕畔微涼的溫度,彰顯他好早便下床離開。此時只有一名年輕小姑娘,忙著準備盥洗溫水及棉巾、衣裳裙襪等用品,隔著垂幔,勤勞的身影落入銀貅眼中,屬於女性淡淡的髮香混雜在房內,惹來銀貅皺眉,嗅覺敏銳就是這點不好,小姑娘身上香味太濃了。
她就是方不絕提過的侍婢,叫……玲瓏,是吧?
銀貅不喜歡有旁人在週遭晃蕩,貔貅是獨居之獸,領域性極強,她自然也是如此,但是對於方不絕,她沒有那種急於驅離他的感覺。
在他身邊,她沒有任何不愉快,他的味道,不會教她想掩鼻;他的體溫,不會今她覺得黏膩厭惡。
貔貅不是情慾掛帥的野獸,身體的歡愉,不足以成為留下的理由,即便對象是另一隻同類貔貅,也極少換來它們的一生廝守。這幾天下來,焦躁焚身的發情本能已逐漸淡去,開始進入「冷情期」,通常到了這階段,數日前還交頸纏綿的公貔母貅,八成就會視對方如敵,討厭它們侵入地盤、搶食寶物,進而反目成仇,分道揚鑣,下一回情慾萌發期前,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她從方不絕身上得到爽快狂喜,卻悖逆貔貅向來的行事本能。她渴望和他多相處,多一時,多一刻,最好能在一塊,久一點,絲毫沒有嫌膩……
床幔外的玲瓏,悄悄探頭偷覷,想瞧瞧床上的主子是否有甦醒跡象,這一看,正巧與銀貅對上眼。
玲瓏驚艷於床幔後方竟是張如此媚柔容顏,一時之間呆住,即便同為女性,也很難不為銀貅的清艷感到震撼,她張著小嘴,好半晌才發覺自己的失禮與失態,連忙下跪。
「少、少夫人!」
銀貅動手撩開床幔,倦懶慵柔的媚態盡展,飛瀑似的長髮流溢於娉婷纖細的嬌軀間,滑過白皙肩頸,半掩半現著渾圓酥胸,筆直而下,在凌亂堆卷於腰際的絲被上蕩漾一片發海,黑中帶亮。
「我是玲瓏,少爺命我來服侍您的生活起居……我不是故意吵醒您,請少夫人原諒……」玲瓏誠惶誠恐地跪下,幾乎額頭抵地。
「我不用你服侍,一切我都可以自理,我們不如這樣做——方不絕在時,你留下,方不絕不在,你就到別處去忙你自個兒的事,我不會告訴方不絕,當作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當然,好處是少不了你的。」用貔貅的咬財天性,包準她一年之內好運連連,連走在街上,都會發一小筆橫財,例如拾到錢袋或銀票等等。
「少夫人是不喜歡玲瓏嗎?」玲瓏急乎乎問。
「是不喜歡呀。」銀貅實話實說,完全不懂虛與委蛇那套。
「玲瓏會改!玲瓏會聽話!玲瓏會盡心盡力服侍少夫人,求少夫人別遣走玲瓏——」玲瓏白著臉,心急地猛磕頭。她被少爺討來.暗裡卻受夫人交代,要她好生「看管」少夫人,別讓少夫人在方家惹是生非,若被遣走,就無法達成夫人命令。
「你別這樣啦……」人類就是這點討厭,一遇事就磕頭,她都數不出來偶爾忘掉隱身、被人類撞見她一身銀亮聖潔時,究竟被幾個人下跪叩首過。
「求少夫人再給玲瓏一次機會——」俏丫鬟咚咚磕頭。
「你先起來再說。」
「少夫人不答應,玲瓏就長跪不起……」
這是威脅!這是威脅吧?!這只雌人類擺明就在威脅她吧!
「那你就跪吧。」銀貅不理會這種脅迫,逕自下床,尋找她的天羽霓裳。咦?跑哪兒去了?她東翻西找,嘴裡嘀咕:「我的衣裳呢?」
「我替少夫人將地板上的髒衣裳都送去洗乾淨了,桌上有全新的裙襦抹胸供少夫人更換。」跪著的玲瓏討好說道。
銀貅以兩指拈起粉紫色的軟軟羅紗裙,裙上綴滿珍珠,另一件布料稀少的小玩意兒是月牙色的,繡有精巧圖案,底下還折迭整齊好幾層衣物,她光看就頭暈。
「這怎麼穿呀?」銀貅咕噥,耳尖的玲瓏立即起身,伶俐地為她更衣。
剛才不是說要長跪不起嗎?食言也食得太快了吧?
「讓玲瓏來服侍您。」玲瓏露出諂媚甜笑,不待銀貅反應,抖開抹胸,替銀貅繫上,一層一層按照著衣順序,套上銀貅修長身子,一邊讚歎道:「少夫人真美,難怪少爺憐愛,早上出門前再三交代玲瓏要好生伺候您,不許怠慢呢。」呼,幸好有逮到時機接手為少夫人更衣,否則她就真不知得跪上多久時間,她錯料了少夫人的冷硬心腸,居然眼睜睜任她下跪。
原本專心閃避,不想被玲瓏觸碰到身軀的銀貅,聞言停下,玲瓏成功地替她繫妥裙帶,帶間翠綠圓玉環及紅緞喜結垂置裙側,增添一股貴氣,她瞧都不瞧銅鏡中映照出多令人驚艷的美麗模樣,只覺玲瓏那番話,教她胸口微震。
聽來方不絕還挺關心她的嘛,嘻。
再三交代呢,真可愛。
銀貅竊笑,心裡一抹甜味漫開,從何而來,她也厘不清楚。
「玲瓏為少夫人梳頭——」玲瓏準備攙扶她落坐鏡台前,連玉篦都握牢在手上,卻見銀貅一臉排斥,揚手格開她。
「我不喜歡人碰我頭髮,沾上你的味道就不好聞了,我自己來。」柔荑揮揮揮,巴不得玲瓏閃遠點,當玲瓏身上有可怕異昧一般。
「呃……那……那玲瓏去為少夫人準備早膳……」玲瓏被這動作刺傷心靈,她進方家為婢已經六、七年,哪時被主子如此賤待?她自詡聰慧貼心,善辨主子喜惡,深得主子歡心,在府裡亦是人人喜愛的俏丫鬟,今日竟被一位新主子嫌惡至斯,今她難堪得險些落淚,只能匆匆退出房,痛快哭一場,重整情緒,再回來面對驕傲的主子。
銀貅自然是沒去理睬自個兒無意間傷害了脆弱小芳心一顆,她的寶貝貔貅毛怎能容許人類觸摸?她又不是小兔小貓,啐。
……好吧,方不絕例外,她不介意他的味道沾染在她身上。
房裡只有她在,纖指一彈,長髮凌空梳理,彷彿有把無形髮梳,正為她梳整柔膩青絲,即便此時髮色濃黑如墨,髮絲每每被梳過,獨特的銀白螢粉兀自細碎飄落,美不勝收。
木盆裡的水,宛若得到生命,逕自化為晶亮小球,騰空飛起,到她週身輕輕滾動,為她清洗細嫩芙頰、賽雪肌膚,暖熱的水溫教她滿足吁
歎,乾脆褪去衣物,痛快洗個夠本。
洗淨干的長髮並未梳盤成婦人髻,而是繼續任它維持一貫的隨興披散,銀貅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才甘願施法術套回衣物——模仿玲瓏替她著衣的步驟,由裡到外,整裝完畢。
同時,玲瓏紅著眼敲門進來,低垂螓首,將手中托盤間的清粥素菜一碟一碟擺在桌面,用著剛哭過的哽嗓,請她用膳。
一盅米水不分的白亮清粥,數十小碟爽口醬菜、水煮青菜,連擺上桌都按部就班,不胡亂了事。
「少夫人,請用膳。」玲瓏恭敬道。
「我不吃這些東西。」銀貅對著滿桌人類膳食流露嗤之以鼻的不悅。
「是……素菜不合少夫人胃口嗎?方家早膳向來茹素,已經行之有年,請少夫人見諒,午膳開始便有葷食……」
「我不吃這些東西,你拿走,或者,你自己吃吧。」貔貅只食金銀財寶,人類喜愛的五穀雜糧對她毫無吸引力,就算它們散發淡淡香味,她也沒興致吞到肚裡。
「這……」玲瓏雖然早有耳聞新任少夫人「陸小蟬」的種種傳言,但是當她親身面對時,簡直不敢相信,外傳「陸小蟬」的刁蠻,壓根不及眼前這位正主兒表現出來的一半!
短短相處不到半個時辰,她就確定……自己不喜歡這個少夫人!
可她無權挑剔主子,只能努力不讓自己的嫌惡表現在臉上。
「如果少夫人不吃,那玲瓏將它撤下。」
「嗯。」
「需要玲瓏去請示老夫人,通融您早膳吃些葷食嗎?例如鮑魚乾貝粥、人參雞湯這一類食物?」玲瓏問得好酸,以為銀貅是不屑干清淡膳食。
「不用,我也不吃鮑包干貝人參雞湯。」銀貅亳不在意嗅到玲瓏對她的不滿氣息。
「若少爺問起,也請少夫人如此回答少爺,否則玲瓏怕被少爺誤會是我怠慢了您。」這句話,更是充滿挑釁及對抗。
銀貅擺擺手,趕她出去,連應個「嗯」都懶。待玲瓏福了福身,撤走滿桌素膳之後,銀貅才在飾匣裡翻找幾件首飾,先是哈氣兩聲,用衣袖擦拭乾淨,放進嘴裡大快朵頤。
她尚未決定要在方家留多久,走是一定會走,起碼不是此時此刻,她還沒有覺得膩,還沒有嘗夠方不絕的味道,他允諾要帶她出府去玩,呵呵,多教人期待吶,他與她,一塊出去玩呢!
他在她耳邊要她留下的半命令、半誘哄之聲,久久繚繞,雖沒有言靈術力,卻好似將她給鎖在他的要求之中,無法率性地走。
她知道,就算走了,不到五日,她還是會再回來。
怎麼回事呢?
這般想待在某一個人身邊的情緒,好陌生哦。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只如此纏人的獸呢。
方不絕把她變成溫馴的家畜嗎?
還是勾陳曾指控過她的……
你們貔貅這種神獸,簡直是嚴重污辱「魚水之歡」這四個字,你們哪懂什麼歡愉,你們是為做而做,而非為愛而做,大丟臉了!難怪你們的發情期次數既少,天數又短。你知道嗎?世上有一種動物,是處處都能發情,時時都能共育子嗣,而不受情慾期限制。
誰說沒有這種動物?有,是人類。
人類不單單是為了繁衍後代而交配,他們可以為了快樂、為了喜歡、為了享受、為了愛,隨時隨地都能上,這你們貔貅就做不到吧?虧你們還掛上「神」字輩呢。
為了快樂?為了喜歡?為了享受?
為了……愛。
原來,雌雄交配的理由,可以有這麼多呀?
那時聽見勾陳所言,她當他是在誆騙她,欺她不像他懂得那麼多,她甚至嗤之以鼻,覺得不共孕子嗣的話,為何要做那種身軀交纏、狂野縱情的累人事?
嘗過了為愛而做的快樂,你就會知道貔貅的一生有多淒涼。勾陳當時媚媚地歎息,明明臉上鑲滿笑容,還故意流露出虛偽的惋惜。
她有嘗到快樂呀,從方不絕的身上。她當然不可能和一隻雄人類生小貔貅,所以……是因為愛嗎?
愛?
這種時候就很不願回想起勾陳羞辱她與金貔「你們生病了,生了一種不知道愛是什麼的病」的那席話。
銀貅甩甩頭,拒絕浮現勾陳那張艷美無比卻教天下雌性動物都嫉妒的臉孔,特別是他取笑他們的神情,全數從腦海中剔除掉。
他們貔貅才沒他說得糟糕呢!
「既然暫時要留在這早冒充那只叫「小蟬」的人類,就該自個兒找些樂子,否則我怕我等不到方不絕回來,就無聊到會想溜回貔貅洞去……」
想不如做,銀貅不再呆坐干鏡台前,起身拉開門扉,悠哉地晃了出去。
於是,當玲瓏心不甘情不願再度回到房裡,面對空無一人的情況,以為少夫人又上演「逃家」戲碼,進而發出一聲淒厲高呼——
方不絕沒有想到,一回到家就立即遭娘親急召,連杯茶水也沒來得及喝,便匆匆趕去娘親所居的靜心園,更沒想到會看見玲瓏正坐在娘親身旁,哭得好不傷心,淚珠兒源源不絕,淌落雪白雙腮,一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不用等他開口問「現在是什麼情況」,週遭的管事、老奴、女婢便爭先恐後向他闡述他那位新婚妻子的惡行惡狀。
「早就聽說她在陸家總愛欺陵下人,以惡整奴僕為樂,但萬萬想不到她那劣性到了方家仍不知收斂!」
「她故意刁難玲瓏,擺明就是欺負我們方家人!」
方不絕制止眾人七嘴八舌,要聽「受害人」陳述。
玲瓏已經哭了一陣子,所以當方不絕要她說明她受的委屈時,她勉強已能清楚表達。她逐字逐句,娓娓道出她奉命伺候少夫人的情況,包括夫人坦言對她的不喜歡及傲慢態度,對清淡膳食的輕視和不屑,更惡意躲起來,讓她心急如焚,宛若無頭蒼蠅四處奔走找人……
「能不能求少爺……別、別讓玲瓏去服侍少夫人?玲瓏真的……很怕她,也擔心惹她不悅會、會遭到處罰……玲瓏想留在老夫人身邊……」玲瓏抹著眼淚,哀哀懇求。
方不絕知道玲瓏蕙質蘭心,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丫鬢,他娘親時常在他耳邊誇獎這位年輕卻懂事的小姑娘,能惹得她淚眼汪汪,甚至求他別指派她去伺候陸小蟬,陸小蟬也真夠……有本事的,招惹麻煩的本事。
「這事兒我會考慮,我現在先回房去,聽聽小蟬怎麼說。你放心吧,我方家不容許主子惡意欺負下人這種事發生,若她有錯,我會要她親自向你賠不是。」方不絕只能這般安撫哭泣的玲瓏。
「不絕,要不要……乾脆把陸小蟬送到別處去?反正,我們娶了她,破咒應該仍有效,是吧?」方母原本就不喜歡那位傳過太多惡行的「陸小蟬」巴不得將她送遠遠,眼不見為淨。
「娘,小蟬是我的妻子,交由我來處理,好嗎?」
「……好吧。但是玲瓏受的委屈,你一定要替她討公道,娘不希望外頭人在傳咱們方家欺壓下人。」
「嗯。她人呢」
「誰知道?弄得全府裡雞飛狗跳,眾人都不用做正事,全忙著找她一人。」方母只能抿唇,面露不悅。
方不絕不知哪來的直覺,若他此時回房,她應該會一派悠閒,側臥在大床上,無事人一般慵懶展媚,嫣紅小嘴埋怨著他的晚歸。
她雖沒親口答應他不再私自逃家,只是倦懶懶微笑,面對他再三索討她的點頭保證,顯得闌珊率性,也像在享受他的心急,悠哉把玩他的長髮,但他就是知道,她是不會輕易走的。
果不其然。
被眾人數落亂走亂跑的方家少夫人,不正好端端軟在榻上.百般無聊地有一頁沒一頁翻著書,美得恁般清純無辜,像只乖乖等待主人回來摸順毛髮的溫馴貓兒,哪兒都沒去。
方不絕靜靜瞧著她。
她真會如娘親及玲瓏所言般惡質嗎?
會,打從初聞「陸小蟬」三字時,她的所作所為,他還不清楚嗎?娶她之前.他就知道她的為人,他確信娘親和玲瓏並未污蔑她,她在南城陸家,曾經活活弄死一個女婢,只因女婢面醜,不順她的眼……
他卻無法相信,在他眼前率真活潑的她,是如此蛇蠍心腸。
是偏見?或是他受了蒙蔽,打從心底去拒絕面對她的真性情?
她究竟,是個怎生的女人?
看以艷麗慧穎,實則單純愛撒嬌,是她在作戲,抑或他偏頗了理智,受她外貌所影響,變成一個失去判斷力的男人?
銀貅在他一踏進房時,便靈活下榻,帶著一身幽香及飄逸輕快,撲進他懷裡。
方不絕握住她的纖臂,將她從胸膛間緩緩拉開,她以為他要吻她,所以開心地嘟高唇,主動送上,仰首時卻看見一張不苟言笑的嚴肅臉孔。
「你怎麼了?」一臉不太歡喜的樣子,不像她見到他時,快樂都快溢滿出來了呢。
「你今天有乖乖待在海棠院?」他深邃黑瞳緊鎖她臉上。
「算有吧。」為了避開惱人的婢女,她躍上最高的樓閣,沒人打擾沒人囉唆,快快樂樂躺在上頭曬太陽,今幾個日光暖烘烘,教她愛極呢。
「那麼為何玲瓏哭著四處找尋你?」
「我就是不想讓她跟嘛。」銀貅很坦白。
「玲瓏不夠伶俐聰明,伺候得你不悅?」
「我不喜歡她嘛。」廣意來說.她不喜歡「人」這種動物,他例外哦。
方不絕眉也不挑。「所以你故意為難她?」
「我哪有為難她。」
「她泣聲求我別將她擺進海棠院,若你沒有為難她,玲瓏不可能做此請求。你罰她跪了?」他又問,語氣沒有嚴肅,只是淡漠。
「那婢女的確是跪下了,但明明是她自願的,她自個兒說要長跪不起,結果還不是食言,跪沒多久就借口爬起來。」讓她見識到人類的言而無信,所以不能怪她此時用冷哼的聲音在藐視玲瓏。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自願下跪。」他失望於她竟然真如玲瓏所言蠻橫無情,而且毫無反省之意。「你對方家的膳食不滿意?聽說,你一口都不願意嘗,便叫她撤走?」他又問。
「我不吃那種東西。」銀貅率直回答。
「那種東西?」這四字,聽起來多嘲弄、多充滿輕蔑。「全方家,都是吃那種東西,包括我,沒有特別虧待你,在你的膳食上偷工減料或是故意惡整你。要是有哪些菜你不敢吃,可以吩咐玲瓏,由她事先為你過濾菜色,她會牢記你的喜好,不將你不愛吃的東西端上桌來,你可以婉轉告訴她,而不是用這樣的態度。」
「怎樣的態度?」她明明很誠竇地告訴那只雌人類.她不吃那些東西,她的態度理所當然,又沒一手撥翻滿桌飯菜,算很客氣了。
「傲慢。」
她傲慢?!
她——好吧,沒有貔貅不傲慢的,她承認啦.這是貔貅本性之一,它們是獸類之中的翹楚,加上與生俱來的咬財天賦,沒有其它獸類能出其右,自然不知不覺間,擺出傲視群獸的驕矜姿態。
傲慢有錯嗎?
「我不希望你將在陸家養出的脾氣,使在方家,我們方家不吃這套,更毋須藉由欺負府裡奴僕來彰顯主子威嚴,要讓人心悅誠服,而非靠懲處刁難來教人害怕恐懼。」方不絕此時的模樣,與成親當夜,他甫踏進新房時的森寒如出一轍。
他強迫自己不受她流露出來的茫然無辜假象所影響,陸小蟬該要明白,方家不比陸家,她的驕縱及劣性,輕賤下人的高傲,都得收斂改進,他不容許她在方家作威作福。
他眉目鑲嵌著堅決和夫威,作出指示:「你必須為今日的行為向玲瓏道歉,並發誓永不再犯。」
「道歉?」她這輩子對這兩字只曾耳聞,不曾親身施行過。
況且,要一隻神獸貔貅向人類道歉——她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簡直是天大笑話,傳到其它貔貅耳裡,她豈有顏面在?
銀貅繃起俏顏,有些惱怒,氣方不絕對她發著莫名其妙的脾氣,也氣他替那只雌人類來指責她。
「我不道歉,我沒有錯,是那只傢伙自個兒到我面前礙了我的眼,我可沒求她來,她以為她是什麼東西,想碰我?她這幾輩子的福分修得還不夠,下下輩子慢慢等吧!」銀貅冷哼。她讓那只雌人類「看見」,已經夠那只雌人類謝天謝地,有多少人一輩子想瞧神獸貔貅都求不到.那只雌人類拜方不絕之賜,才有幸獲此殊榮,她現在還妄想神獸貔貅向她低頭?
啐。
她有她的驕傲,不容侵犯和作踐。
「我再說一次,去向玲瓏道歉,並允諾永不再犯,這回的事就這麼結束,你不會得到任何處罰,我也會要府裡眾人不許以此次事件對你有所怨言或怠慢。」方不絕捺住性子重申。
「我不會道歉。」銀貅微仰起纖巧下顎,姿態挑釁,與他對峙。
「那麼,在你思索自己的行為態度何錯之有,並願意開口道歉前,嫁就待在房裡不准踏出半步,我會派人送來每頓膳食,你若不屑吃,活活餓死也是自找的。」
方不絕冷冷鬆開手,箝制的壯臂放她自由,旋身離房的劇烈甩門聲,又將她囚禁幹這間房中,她聽見方不絕冷硬地命今下人,把房門上鎖,擺明和她槓上,看誰先低頭。
沒多久,門上傳來鐵鏈纏繞的匡啷匡啷,以及鐵鎖扣上的沉重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