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亞荔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坐在她面前慢條斯理吃著早餐的麥司徹。
這家位於敦化南路的餐廳是他第一次帶她來吃早餐的地方,之後他們幾乎每一天都會固定來這裡吃早餐。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清晨的陽光溫柔的淡酒在兩人身上。
「你剛跟我在一起時偶爾會發呆,最近是時常發呆,而這兩天則是幾乎長時間都在發呆。」
麥司徹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真的嗎?」
她微微一驚,不知道自己這兩天真的恍神得這麼嚴重。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他悠閒地伸展一下長腿,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沒想什麼,就只是在發呆。」
亞荔輕輕搖頭,把叉子當筆,刮著盤子裡的沙拉醬,一下子畫圈圈,一下子畫星星。
麥司徹定定地看著她,目光嚴肅起來。
「看來你心裡的門還是關著的,不肯為我打開。」
他冷靜理性地目光讓亞荔的心底一陣慌亂,她心虛地低下眸。
「你心中的門也不是全部為我打開啊,每個人內心都會有最秘密的那一扇門,不是嗎?」她輕聲辯駁。
「你說的沒錯。」他並不否認,坦誠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對你並沒有隱瞞太多事,你自己應該看得到,我心中的門早就為你打開了,而內心最秘密的那一扇門當然只為最親密的人開啟,我很願意為你開啟,而你呢?你願意嗎?」
亞荔被他的話深深感動,心中無聲地吶喊著:我當然願意,如果時間能重新來過,我會用『別亞荔』的身份認識你,對你徹底敞開心房?
「我當然願意,但是,能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她咬著唇,苦澀地笑了笑。「我的過去並不完美,而你……太完美了,我需要時間——」
「誰說我完美了?」他迅速打斷她,自嘲地說:「你看到的只是現在的我,每個人都有過去和不堪的回憶,我也有啊!」
亞荔疑問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個人資料和人生當中所發生的大小事情她幾乎背得滾瓜爛熟了,唯獨對他和她母親之間的關係一無所知,她始終很好奇但又不想真正知道真相,所以一直拒絕探究這個部分。
「我記得你帶我去花蓮時,你形容自己的過去可是很美好的回憶喔,怎麼現在雙不堪了?」她忍不住吐糟。
他和母親之間的回憶如果太美好,她就一點都不想知道,但是如果不堪,倒是又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誰在輕狂時沒有叛逆過?」他自在地淺笑。「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車禍過世了,我爸爸是軍人,不懂得怎麼養育小孩,就把我和我妹當成他的下屬訓練,每天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睡覺都有嚴格規定,他說的話就是軍令,我們兄妹只能服從,遵守紀律,不能有意見。」
亞荔睜圓了眼,認真地聽他說。
這些在他個人資料中只是一筆帶過的文字,聽他自己敘述起來的感覺就是完全不同。
「我們兄妹倆從小就是受軍事教育長大的。」麥司徹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道:「中學時,我爸爸專制地把我送進軍校就讀,那時候,我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努力達到他的期望。我在軍校的成績一直都不錯,他也很滿意,後來校方推選我到美國西點軍校就讀,他更興奮得意了,逢人就說,結果沒想到發生了意外,我被軍校勒令退學,美國西點軍校的推薦函也被抽掉了,這段時間就是我人生中最不堪的回憶。」
「什麼意外讓你被軍校退學的?」
資料中說他打傷了人,但她必須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把人打到住院了。」他很乾脆地回答。
「一定有原因才引發衝突的吧?」她相信他不是那種會隨便對人施暴的人。
麥司徹笑了笑,回想著他最不願意回想的記憶片段。
「那是一個週末的下午,我們軍校幾個學生和另一所普通高中的幾個男生不約而同來到了一個球場,雙方在討論球場的使用分配時,一言不合爆發了衝突,對方不斷口出惡言挑釁,那個年紀的男孩子哪個不是血氣方剛的?雙方就這樣打了一場群架。
我們是軍校的學生,其實沒有人敢真正動手,對方帶頭挑釁的那個男生看準了這點,不斷拿棍棒和石塊攻擊我們,幾個同學都被打成重傷,最後把我徹底激怒了。
我知道和人對打的技巧,所以把帶頭的那個人打得很慘,他斷了幾根肋骨,至少得住院半個月以上。
很不幸,那個人風好有親人是政客,乘機大炒軍校學生施暴的新聞來增加他的知名度,被打成重傷的其他軍校學生則完全沒有受到新聞關注,黑手掩蓋了真相。
最後新聞炒得太大,逼得我爸不得不出面向對方父母道歉,還會了五十萬的醫藥賠償,而校方為了平息風波,就把我犧牲掉了。」他神色自若地說完了那一段令他「不堪」的回憶。
亞荔聽得目瞪口呆,雖然麥司徹以雲淡風輕的語氣談論這件事,但是她光想像在政客操弄下,電視新聞是如何抨擊他,還有原本對他滿懷期望、視他為驕傲的父親,最後必須向那個被打傷的學生的家長道歉,還得支付龐大賠償金的種種畫面,她就為他感到心痛不已。
背後的事實真相不會有人知道,那些被政客和新聞洗腦的人也是在一旁丟擲石頭的幫兇。
「那時候你一定很難熬吧?好生氣那時候不認識你,不能在你身邊陪你療傷。」
她無法安慰,只能氣自己。
麥司徹很感動她的回應,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打開心底最隱密的那扇門。
「那時候你應該小學還沒畢業吧?」他微微一笑。「你自己沒辦法來,所以特地請靜薇姐來安慰我。」
他的說法讓亞荔感動萬分,但是聽到母親的名字,她仍無來由地一陣緊張。
「靜薇姐是那時候陪你療傷的人嗎?」
「那時候的我根本沒辦法面對我爸,每天被愧疚的感覺壓得喘不過氣來,所以就逃到花蓮的外公、外婆家躲起來了。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下午都到海邊去,後來就認識了靜薇姐,她會叫我幫忙做事,幫忙照顧行為不便的老公公、老婆婆,然後會做好吃的點心獎勵我。」
聽麥司徹談到這段過去,她心底隱隱升起一股嫉妒的情緒,嫉妒那個時候陪伴他的不是她,而她的母親卻在她最需要照顧的時候不在她的身邊。
「靜薇姐是什麼樣的人?」
她對母親沒有太深刻的記憶,但是母親做的點心,她卻隱約還記得那種香甜的味道。
麥司徹凝視著她,似乎迷失在回憶中。
「她很漂亮、很溫柔,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好像沒有神經,說話和做事都沒有邏輯,也不太連貫,就像小孩子一樣。不過也因為這親,跟她在一起的感覺很輕鬆、很舒服,沒有壓力。」
「所以……她成為你最美好的回憶?」
好酸的醋意,她清清楚楚聞到了。
麥司徹低低一笑,她果然一直很在意這件事。
「亞荔,你和靜薇姐長得很像,所以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真的很吃驚。也許,靜薇姐的出現是你事先跟我的預約,你已經跟我約好十五年後再見。」
亞荔的心撲通一跳。他完美地撫平她的妒意,成功穩住她不安晃蕩的思緒。
「你簡直是說情話的高手。」她的笑容亮起來。「你在情場上一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吧?」
「情場目前只開闢了你這個戰場,事實證明你被我征服了。」
他的嘴角爍著微笑,餐桌下的長腿悄悄擠進她的腿間,挑逗地摩擦她的小腿。
「別鬧,你要上班了!」
她微嗔,臉頰泛起一片粉紅色澤。
「這附近有家商務旅館,我可以晚一個小時進公司。」
他雙眼灼灼地盯著她,故意邪氣地一笑。
「你確定一個小時夠?」
她知道他在開玩笑,所以也配合演出。
他低笑出聲。「多謝抬舉,你真是看得起我。」
「不是抬舉,而是很不幸我太瞭解你的身體了。」
她故意舔了舔下唇,用迷濛的眼神誘惑他。
真可惜,隨便一撩撥他就起了反應。
「再玩下去,你就要負責滅火了。」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
亞荔的心口一陣悸動,深深望進他迷潭般的黑瞳深處,手指輕掃過他的嘴,用指尖緩緩描繪著他嘴唇的輪廓。
驀地,兩個纏綿的對望被一道驚訝的喊聲打斷。
「我沒看錯吧?司徹!」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大步走過來。
亞荔急忙抽回手。
麥司徹轉頭看著來人,更變民有些錯愕。
「辛郁?你怎麼剛好在這裡?」
「你推薦過這家早餐店,我剛好經過,就打算進來吃早餐,沒想到這麼巧合遇到你。」辛郁好奇地打量著亞荔。「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用餐了。」
「不會。」亞荔淡淡扯了個笑容回應。
這個男人她認識,她就是在他的婚宴上假扮新娘的高中同學認識麥司徹的,他認真的打量讓她惶恐不安,很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被拆穿。
「辛郁,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謬亞荔,我的女朋友。亞荔,他是『辛氏集團』的接班人辛郁,算是我的好朋友。」麥司徹很自然地介紹他們兩個人認識。
「什麼叫『算是』你的好朋友啊?」辛郁瞪大眼睛抗議,然後轉過去朝亞荔笑著伸出手。「謬小姐你好,我從來沒有聽小麥介紹過『女朋友』這三個字,你可是第一個突破他心防,抵達終點的女人喔!很榮幸認識你!」
「你好,我也很榮幸認識你。」
亞荔尷尬地和辛郁握了握手,害怕被揭穿身份的恐懼讓她的胃部隱隱抽痛。
「別油嘴滑舌了。」麥司徹睨辛郁一眼。「你的氣色真好,剛度完蜜月回來,一臉春風滿面,真是幸福快樂啊!」
「你講話幹麼這樣陰陽怪氣的?」
辛郁直接拉了張椅子在他們中間坐下來,奇怪地瞪他一眼。
「我只是很羨慕你而已,真希望可以好好放個長假。」他淡淡一笑。
這幾天公司高層全力監視『辛氏集團』的一舉一動,雖然還找不到實質的證據證明『辛氏集團』偷取公司的商業機密,但是一再爆出來的跡像在在都顯示『辛氏集團』有極大的嫌疑,他實在不希望看到辛郁這個難得在商場上交到的好友最後也背叛他。
「我瞭解你現在遭遇的困境,不過你也太鞠躬盡瘁了點吧?幹麼把那麼多壓力攬在自己身上?」辛郁嬉皮笑臉地說。
「本來就應該效忠自己的公司,不是嗎?」他無奈地反問。
「所有的企業大老闆要是聽到自己的員工說這種話,都會痛哭流涕的吧!」辛郁忍不住讚賞,隨即問道:「對了,聽說你們公司撤掉對『富寶集團』的控告了,怎麼會突然作出這種決定?」
「這是公司內部的決定,細節不太方便向你透露。」
在這種敏感的時刻,他並不想和辛郁談太多,畢竟『辛氏集團』目前是暗整『御皇集團』的最大嫌疑犯,兩人之間的信任基礎受到嚴重的考驗,他不得不築起一道防禦線。
「好吧,如果需要我幫忙再開口。」辛郁不以為意地攤攤手。「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吧,好久沒有聊一聊了。」
「最近很忙,我們改天再約吧。」麥司徹低眸看了看表。「我該上班了,你慢慢用餐,我們先走了。」
他站起身,輕輕拉起亞荔的手。
「謬小姐,再見!」辛郁笑著朝亞荔揮手。
亞荔盡可能自然地對他微笑道再見,直到走出餐廳後,她才真正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