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馬背上極目眺望四方,陣陣風沙呼嘯而過。
騎兵隊能追到這裡已屬不易,他們卻想在這時候放棄迫緝,原因是人馬皆疲,已無緝捕的意願。
桂芳兩人又氣又急,偏偏她們的阿拉伯話並不流利,只能比手畫腳、結結巴巴的要他們繼續追下去。
領頭的隊長只是笑看著她倆不語,那神情就像在說:你們兩個女子,會有什麼作為?還是回家奶娃娃吧。
性烈的桂芳,懶得多費唇舌,索性招呼嫣紅,馳馬離隊。
「喂!回來!你們這樣衝進沙漠會死的!」
任憑隊長在後面大聲呼喚,桂芳兩人頭也不回的騎馬往前跑。她倆提著煤油燈,一路找尋沙地上綁架者遺留下來的馬蹄印,但找了許久仍未尋獲。
突然,桂芳聽到一陣異響,連忙勒馬停住,「嫣紅,你聽。」
嫣紅側耳傾聽,風中傳來馬嘶聲和人聲,而且聲音是朝她們這方向而來。
兩人精神一振,追了一個晚上,總算有所收穫。
過了一會兒,前而一團煙塵中出現兩名騎士奔馳而來。
桂芳凝目而望,認出其中一個,正是她的手下敗將之一喜富。
「好啊,不是冤家不聚頭!」嫣紅叫道,「這兩個兔崽子,自動送上門來了!」
「什麼『不是冤家不聚頭』?」桂芳呻道:「是『踏破鐵無覓處』!今天千萬不能讓他們從我們手中溜走。」
「是!」咧的一聲,嫣紅抽出劍來,興致勃勃地等敵人自投羅網。
阿布和喜富領著族長之命,回族營請總管過來,行至半路,卻遇到這兩個女煞星。
桂芳凝目定望著兩人,慢慢的抽出長劍。
喜富、阿布不由得拉緊韁繩,後退兩步,同時對望一眼,看來此番要順利脫身是不太可能。
眼見她們就要舉劍策馬殺過來,阿布突然大聲道:「等一等!你們不是要找你們的主子嗎?我可以帶你們去。」
「少廢話!誰曉得你們會不會使詐?」嫣紅揚劍揮過去,唰唰兩劍,逼得喜富滾倒在馬鞍上,乘勢溜下馬背。
桂芳的武藝比嫣紅高出一籌,性格也較穩重,她看出這兩人之中,阿布是能作決定的人。
阿布甫拔出刀,桂芳已一劍橫架在他的頸項上,令他動彈不得。
嫣紅則笑嘻嘻地揮劍刺向地上狼狽閃躲的喜富。一向視女人為弱者的阿布兩人,這回恐怕要改觀了。
「我問你,你知道我家小姐現在何處?」桂芳沉聲喝問。
「我知道,就在我族長的營帳裡。」阿布老實的回答。
「哼!」桂芳一聽,怒火中燒。「走!立刻帶我們去,否則我一劍劈了你!」
遠遠地,一片黃色沙地上,矗立著三座大營。
「小姐!小姐!」嫣紅忍不住叫道。
營帳裡,聞聲衝出來的女子,正是她們搜尋一夜未得的華德蘭。
嫣紅激動之下,不待馬停,她人已躍下鞍,兩腳甫落地,隨即未減其速地奔跑過來,張臂抱住主子。
這一招滾鞍下馬,贏得在場的阿拉伯人一致稱讚。
一生活在馬背上的阿拉伯人,最佩服的莫過於精湛的刀技和馬術。
「小姐,終於找到你了!」桂芳下馬走過來。
主僕三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華德蘭萬萬沒想到,桂芳和嫣紅竟會追到此地!
兩人是華家的家婢,華家原是習武人家,傳至她父親那一輩,他是個書生,對武藝沒興趣,反倒是家僕習得一身好武藝。
「你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她興奮地問。
嫣紅答說:「我們追至半夜,一無所獲,哼,那些沒用的騎兵隊,竟要放棄打道回府,我和桂芳姐不服氣,便繼續找。沒想到在半路,這兩人竟被我們撞見了,三兩下就擒住他們,讓他們帶我們到這兒來了。」
「小姐,這裡是是非之地,咱們還是趁早走了的好。」桂芳低聲說。
「怎麼走?」華德蘭邊說邊回頭望去。
法伊德站在營帳門口,一派閒適地看著這幕主僕相逢的感人場面,對於灰頭土臉的阿布和喜富,看也不看一眼。
「這樣吧,小姐,待會你和嫣紅共騎一馬,我來斷後。你們只管走,我會隨後跟來。」
「好,如果不敵,千萬不要逞強。」華德蘭叮嚀道。
「是。」桂芳點頭。
三名女子狀似有說有笑,像是沉浸在相逢的喜悅當中,突然間,桂芳猛地旋身掃腿,揚起一地的沙塵遮住法伊德等人的視線。
法伊德等人淬不及防,紛紛舉手摀住眼睛,防止沙塵飛入眼裡。
嫣紅趁桂芳發難之際,拉著華德蘭躍上馬,桂芳往馬屁股用力一拍,馬兒吃痛,嘶昂一聲,隨即發蹄奔馳而去。
桂芳揚劍朝營帳揮去,將營帳的粗繩紛紛砍斷,頃刻間,一座巨大的帳篷塌掉了半邊。一陣轟隆巨響,裡面的支架、易碎物品,塌碎之聲不絕於耳。她趁此紛亂之際,上馬飛馳離去。數名隨從見狀,正想上馬追過去,卻被法伊德阻止。
「別追,隨她們去吧。」
隨從們見族長沒事人似的,都是一臉的不解和好奇。
「難道就這樣任由她們離去?」一名隨從訝異的問。
法伊德雙手抱胸,唇邊噙著笑,目光直視著她們離去的方向。
「如果,我沒料錯的話……她會回來的。」
隨從們雖然質疑,但沒有人敢開口問。
「你們認為我在說笑?」法伊德明白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這群隨從生性耿直,向來不說阿諛諂媚之詞來討好主人,只是定定地望著主人,等待他的解釋。
「她不是普通女子。」法伊德忽然正色看著他們,「如果她來,你們得以禮相待,不得有半分無禮。」
「是。」眾人齊聲應道。
事情果如法伊德所料,正當隨從們忙著重新支起撐架時,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這了一會兒,兩匹高大健馬停在眾人眼前,讓他們不得不相信,果真如族長所料的——華德蘭她們真的返回了。
原來,華德蘭和兩名婢女行至一處沙丘上,舉目回望,才發現根本沒有追兵。
一時之間,華德蘭不明白法伊德為何輕易放她逃走。
見他們沒有迫來,桂芳和嫣紅不禁鬆了口氣,兩人開始有說有笑。
「他們竟沒有追來,這說不過去。」
華德蘭突然發出疑慮,引起桂芳兩人一呆。
「也許他們怕桂芳姐在他們身上劃出幾道口子來,哈哈……」嫣紅笑說。
桂芳也抿嘴笑道:「小姐,他們為何從王宮將你擄走?經過了一夜,他們沒有對你無禮吧?」
她搖搖頭,「沒有。他們的頭頭雖然是個粗蠻的傢伙,不過還挺講道理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將你擄走的原因?」
「呃,那名賊頭……」
「小姐,忘了告訴你。」嫣紅插口說,「他們不是匪寇,而是受國王邀請的貴賓,聽說首領是一名族長。不過既然是族長,竟還做出這種強盜行為,可見他不是什麼好人,咱們還是早早回國比較好。」
「原來他是名族長,難怪,我總覺得他身上有種領導者的氣質……」
「小姐,你可不要被他迷住了才好。」嫣紅吃吃地取笑她。
桂芳笑斥一聲,「你就愛瞎說。」同時擔心地看著主子心不在焉的神色。
華德蘭突然想起她與法伊德的誓約;這個誓約還是她起的。
她答應同他一起找出希律王的寶藏,而這時她竟要毀約離去!
她沒想到一位阿拉伯男人竟對她的話無比的重視,而她卻輕易地辜負了。
想到這裡,她的一顆心變得沉重,她怎能做個言而無信的人?
「停,停下來。」華德蘭邊說邊勒住馬。
「怎麼了?」桂芳訝異的問。
「回營地去。」
「小姐,你瘋了!」嫣紅叫道。
「我很清醒,聽我說,回到那位……桂芳,你知道那名族長的姓名嗎?」
「我聽國王叫過,他叫法伊德。」
「法伊德……」華德蘭喃喃念了聲後,隨即掉轉馬頭往來時路疾馳而去。
此刻,她們回到這片營地——半傾頹的營地。
那群隨從紛紛向桂芳怒目以視,她只是笑笑不語。
華德蘭躍下馬,走向法伊德,「我回來是為了履約,可沒有其他意思。」
他點點頭,「我明白。」
「不過,既然我的人來和我會合了,我不能再留在這裡,我得回去一趟。」
「如果我答應你,你要如何讓我相信你不會變卦?」
「我去而復返就是證明了。」
「這還不夠,得有實質的證明才行。」
「實質的證明?譬如說?」華德蘭不明白這個機詐狡檜的族長,又要要什麼花招了。
「譬如說……」他指著她掛在頸項間的東西,「那只瑪瑙佩環。」
「瑪瑙佩環!」她驚訝的瞪大雙眼,「如果給了你,那我的保證又是什麼?」
「你的保證是這個。」說完,法伊德解下腰間的佩刀。
此舉引起他的隨從們一陣驚愕。
阿拉伯成年男子都佩有一把腰刀,其重視的程度猶如自己的生命。所以當他們看見族長竟然把代表男人榮耀的佩刀交給一名女子,莫不張口結舌。
若不是他們知道族長與這名女子的瓜葛,乃是因為一批價值連城的寶藏,他們真要懷疑族長此舉是定情的表示。
華德蘭猶豫地摸著頸項間的瑪瑙佩環上面的浮雕。
「不,我不答應,這個佩環對我很重要,它不只是寶物,還是我母親的遺物,我……捨不得。」
「那麼這樣吧,請你把佩環交給我看一下。」
她依言解下佩環交到他手上。
法伊德接過來反覆看了兩下,心中沉吟了片刻,接著抽出刀一揮,把這件稀有寶物砍成兩半。
此舉不只讓他的隨從傻眼,看在華德蘭的眼裡,更覺得是青天霹靂,心裡直喊著: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法伊德把一半的瑪瑙佩環遞給她,「有了這兩半,我相信我們倆的合作會更加『契合』。」
她沒有接過來,只是瞪著那僅剩半邊的佩環。
眾人屏息等待她反應,她突然「哇」的一聲,掩而大哭起來,在場的人包括法伊德都呆住了。
一向能力不輸男人的華德蘭竟然為首飾被破壞,而放聲大哭!
「華小姐,別哭、別哭……好,兩塊都給你,你別哭了,好不好?」
法伊德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這時候就算寶藏在眼前,她全都要的話,如果能因此教她破涕為笑,他會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
「不好,不好,你把我的佩環弄壞了,我也不想活了。」她忽然搶過他的腰刀。
「小姐,不可以!」桂芳、嫣紅急忙出劍想阻止。
其實華德蘭那句「我不想活了」只是氣話。
她抽出刀來,只想亂揮幾下,既出了氣又嚇嚇大家,完全沒有自殺的意思。沒想到卻弄假成真,眼見兩柄劍刺向自己,她情急之下,揮動手中的刀格擋刺來的劍尖。
出乎意外的,那兩柄劍被她手中的刀砍成兩截。
除了法伊德,每個人均對這柄削鐵如泥的寶刀怔訝不已,隨即露出欣羨的目光。在場除了華德蘭外,都是功夫高手,對於能擁有這樣的寶刀,那是一生的夢想。
「華小姐,如果你喜歡這把刀,就當作是賠罪之禮。」法伊德柔聲哄道:「這一半的瑪瑙佩環暫時由我保管,日後我請法國專精修復藝術晶的工匠,將其修復回來。你可以放心,工匠的修復技術,會讓斷痕完全看不出來。你說好不好?」
一旁的隨從們簡直快看不下去了。
自從族長繼位之後,他們從未見過族長這麼卑躬屈膝過,而且是為一個女子。這情形如果說出去,鐵定不會有人相信。
一向嚴守紀律的法伊德,平常果斷明快、雷厲風行的辦事態度,這時候完全看不見。這也讓追隨他多年的隨從,大感驚訝。
華德蘭仍沒有回應,只是握著那柄刀呆呆的望著他。
「拜託你,說說話嘛。」法伊德軟求無效,忍不住歎口氣,他從來不知道哄女人會比上戰場殺敵還要累人。
「你要我說什麼?」
「嘿,你終於說話了!」法伊德高興得像個大孩子。
華德蘭白他一眼,把刀插進刀鞘,伸手向他要一半的瑪瑙佩環。
「天上地下,以此信約,若違此言,人神不願。」他把半塊的瑪瑙佩環放在她掌心上,並說出這似詩的話。
「這段話有什麼意思嗎?」
「有。不過,此盟誓只對我有效,除非你也跟著我說。」法伊德看到她把嘴巴緊閉起來,眼中不禁閃過一抹落寞。
「我派兩名隨從帶你們抄近路,可以節省半天的時間。」
華德蘭點點頭,他立刻點了兩名隨從帶領她們離開營地。
直到遠方黑點消逝,法伊德仍望著前方。
手中的瑪瑙佩環給他握得溫溫的,紅艷欲滴的樣子似有生命,像隨時會躍出一團火來包裹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