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隱之掩上門,望著她,然後視線往下移,注意到她手中的商業志。
「我可以解釋,你先坐下。」他走過去,停在沙發前。
曉蓉沒有跟過去,她站在門邊怒瞪他;她都快氣死了,沒想到他嘴角竟還浮起淡淡笑容,還一副悠哉模樣。
她怒咆,將雜誌摔在他身上。「譚隱之!你叫譚隱之!」
雜誌從他身上墜落,他原是含笑的眼,瞬間森冷。
原來,愛笑的蘇曉蓉脾氣很火爆,那瞪住他的眼眸彷彿在噴火。嘿,這可是昨夜在他耳畔柔聲說故事的好女孩?
「名字的事,我確實騙你。」他面無愧色,昂然立在她面前。
「不只名字!」曉蓉忿嚷。「什麼做貿易的、什麼老闆很嚴格,你是信毅房屋的負責人,整間公司都是你的,你滿口胡言……」她氣得發抖。「幹麼騙我?!」
想到這個和她睡過的男人,竟然連名字都騙她,曉蓉氣得昏頭。太可怕了,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不瞭解他,對他的認識少得可憐,要不是公司同事發現,她要被騙到什麼時候?他有打算要說實話嗎?這一想,背脊寒透。
望著他,曉蓉恍惚了。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怎麼覺得好像在夢裡……眼前這英俊的男人,雙手抱過她的男人,昨日發生的事是真的嗎?
他的面目開始模糊,她直瞪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她迷惘,看不見他眼中的自己,莫非她早在他眼裡迷路?被他無邊的魅力吞噬?
她戰慄,是的,她一直跟著他的腳本走,這段日子一直被他迷得渾渾噩噩,自從見到他起,三魂七魄都像移了位,定不了神,所以才會看不清楚吧?
她從憤怒到迷惘,她開始懷疑自己好像做錯了,這一瞬,望著譚隱之莫測高深的表情,她忽然有種傷心的預感。
譚隱之走近,目光一直沒離開她。「是,我確實說了謊。」
「為什麼?」曉蓉退後。
「因為……」他把手撐在門上,圍住她。
為了不碰觸到他,她後退,直至背抵住門。
他俯低臉,目光炯炯,他的目光使曉蓉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似的。
他的聲音渾厚低沈,像在給她催眠。「如果我說實話,我們不同公司會害你困擾的。」他說得像似為她著想,他為自己機巧的反應喝采。是啊,商場上爾虞我詐,他都能應付自如了,何況是蘇曉蓉這個傻瓜?
「所以……你是為了我撒謊,怕我為難?是這樣?」他是為了她好才說謊的?曉蓉一臉困惑。
「是啊,」他口氣真摯,可是黝黑的眼隱著笑。說到底一開始欺瞞她,是怕麻煩,那時並沒想到他們會交往。他在她耳邊哄:「我不是有意騙你,大家同行,要避嫌嘛。」
他的聲音平靜溫暖而親暱,蘇曉蓉聽得飄飄然。
「喔∼∼這麼說也是有道理……」他用心良苦呢!她還罵他,太不懂事了。「所以你是為我好……」是這樣?她還有一點點困惑,總覺得哪裡出了錯,可又想不出哪裡有問題。
他親吻她的臉頰。「別氣了。」她信了,隱之懶洋洋地笑了,真是小傻瓜。
果然傻瓜,剛剛氣得半死,這會兒倒笑開了。曉蓉雙手抵在他胸前,稍稍推開他,仰望他,安心地吁口氣。「對不起喔,我誤會你了。昨天吃飯的時候,被同事看見了,知道我們在交往,我們經理好氣ㄟ……」
「哦?」他黑色眼睛在濃密的眉毛下,專注地凝視著她,這個小傻瓜真不懂得懷疑啊。
「他們很不能諒解我跟你交往。」曉蓉用那雙純真的大眼望著他。
他直視她的眼睛。「那該怎麼辦?」
「嗯……」她先是對他一笑,然後踏起腳圈住他的頸子。「沒關係,我跟他們說,我們只是戀愛嘛,有什麼關係,他們會諒解的。」
她眸中的信任與純真令他胸口抽緊。「那……不氣我了?」他的額抵著她的。
她小手抓著他的領帶,笑睨著他。「不氣,你也是為我著想嘛∼∼」心底甜滋滋的,心想他一定很喜歡她,才會想得那麼周到。是啊,他怕她知道他是信毅的老闆,為了避嫌會疏遠他,才會說了謊,一定是這樣!
譚隱之輕笑著攏攏她的頭髮,捧住她臉,低頭,唇只是輕拂過她的,仍使她有醉醺醺的感覺。
他低語:「曉蓉,張開你的嘴。」彎身給她一記長吻。
※※※
第二天,蘇曉蓉在同事們的關切下,把認識譚隱之的經過,誠懇地跟大家說明。她在眾人面前講了足足十五分,然後總結——
「所以我們只是很單純地在交往,他剛好是信毅的總裁,就這樣,希望大家諒解。還有,他隱瞞真實的姓名跟身份,也是因為怕造成我的困擾。嗯,我這樣說,大家明白了吧?放心,關於公司的事我是不會跟他說的,我會公私分明,希望大家也信任我。你們會信任我吧?」
「哼!」黃總摳著鼻孔,冷哼。「笨丫頭。」
「呔∼∼」吳克難一副她沒救的表情。
張蒂蒂呵呵笑。「他這麼說你就信啦?」
「瞎扯!」梅谷鍥拍桌插腰喝問:「我問你,信毅公司總裁幹麼來好家在看房子?他們自己也在賣房子啊!」
登登!曉蓉傻了。
對啊……他幹麼找她看房子?他是信毅總裁ㄟ?有陰謀、有陰謀啊∼∼天啊!曉蓉腿一軟,跌坐椅上,捧住腦袋,非常沮喪。
嗚嗚……她快瘋了,為什麼這樣複雜?她混亂了。
大家瞪著泫然欲泣、虛弱無力的蘇曉蓉,然後——
黃總涼涼道:「我說……這裡邊有陰謀,譚隱之不知在打什麼主意。」頂上飛來一隻蒼蠅,嗡嗡嗡吵得人更煩了,他拿出蒼蠅拍交給吳克難。
「就是嘛!」吳克難接過蒼蠅拍,踏到椅上。「啪」地一聲打死蒼蠅。「你太笨了,他隨便說說你就信啦?」
剛剛還意氣風發跟大家解釋的蘇曉蓉,這會兒縮著肩膀低頭無語,一股怨氣籠罩住她,她的信心急速崩解。
梅谷鍥瞪她一眼。「喂,這男人從頭到尾都沒句實話,也不會安什麼好心,他喜歡你,跟你談戀愛,哼!」梅谷鍥冷笑。「人家是信毅總裁,會看上你?可能咩?」
「我出去一下……」曉蓉抓了包包,恍惚地飄出公司。
※※※
「不用上班啊?」譚隱之開門,曉蓉推開他,大步走進來。
這次她不咆,也不氣得跳腳。這次她走向沙發,扔了包包,坐下。她兩眼直瞪著譚隱之,雙手環胸,交叉雙腿,像在研究什麼似的,把他從頭打量到腳,從左看到右——這個男人,他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譚隱之在她對面的矮桌坐下。「來看我?」他笑,那曾經令她怦然心動的眼角細紋,此刻在她看來,很是奸詐狡猾,她瞇起眼保持緘默。
她的不悅很明顯,譚隱之還是不慌不忙地應付。
「你來了正好,我中午還沒吃,一起吃飯。」說著就要抱她,她卻門開,雙手抱在胸前,一副防備他的樣子。
終於她開口了。「你不要唬弄我了。」
譚隱之低頭笑,然後,看著她。半晌,他聳聳肩,攤開手說:「好吧!你說,這次又為了什麼事生氣?」這可好了,而今跟她抬槓,倒變成公事外的娛樂了。看她被他哄得暈頭轉向,很惱的模樣,實在可憐;可是,又忍不住覺得有趣。
曉蓉質問:「一個信毅總裁,怎麼會找『好家在』看房子?說!」她用力拍一下沙發,壯大氣勢。哼,這次她要搞清楚,他甭想三言兩語唬弄過去!
他輕笑,伸手想摸她的頭髮,卻被曉蓉拍開。
「你快說——」沒說清楚前,別想碰她!
「我不想說。」他好委屈地低頭歎息,好藏住眼裡笑意,她氣唬唬的樣子真可愛。
「你不想說?!哦∼∼」曉蓉指著他。「果然有陰謀,所以不敢說了?」
「唉……我不說,是怕你傷心。」
「嗄?」她聽不懂。「我有什麼好傷心的?你說實話!你快說!」
他抬頭,眼中閃著幽默的光芒,故意說得慢條斯理。「起先呢,我聽業界說有位蘇小姐,賣出兩間滯銷屋,我惜才愛才,想把你挖角到我公司,所以就約你看房子,順便觀察你怎麼售屋的……」他注意著她表情的變化,發現她怒顏稍緩。
嗯∼∼算你有眼光。「然後呢?」
他攤攤手。「我放棄了。」
「為什麼?」她瞪眼追問。他靠近她,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熱,聞到他散發出的古龍水味。
他直視她的眼睛緩緩道:「我發現啊,你是個蹩腳的售屋員。」
她啊一聲,大受打擊。「我哪有那麼差!」
他好笑地揮揮手,退開一點距離瞪著她。「算了算了,早說會傷你的心,不說了。」
「我哪裡蹩腳了?你說,你快說!」很好,這傻子不氣了,忙問他為何覺得她蹩腳,想知道問題出在哪。
「你啊……」他湊近,雙手穿過她腋下,將她從沙發攬到身前,讓她親密地坐在他腿上,深邃的黑眸專注地凝視著她。「你不懂推銷房子,說話好笨,技巧很差,還有,別忘了豪門大廈那件事,你表現得很不專業。」
「啊∼∼」她記起來了。「怪不得那時你……」曉蓉在他懷裡僵住,心裡打了個突.原來他一直在觀察她,她還以為他是客戶,好認真陪他看房子,而他呢?從頭到尾都在觀察她!
「原來如此!」曉蓉霍地推開他跳下。「你一直在觀察我?然後呢?我不及格?我讓你失望了,譚先生,你不覺得這種方法好卑鄙?!」
他凜容沈道:「我有我的方法。」她沒資格評斷。
她揚眉覷他,忍不住嘲諷。「這就是你的方法?真了不起啊……」
「別用這種口氣說話。」譚隱之盯住她,口氣嚴厲。
「去你的!」曉蓉抓了包包就走。
他長手一撈,拉她入懷。「別走。」鐵臂將她錮在身前。
「放手!」曉蓉掙扎,可是那強壯的手臂教她掙脫不了。
譚隱之心悸,她要走了,他不是一直表現得很無所謂、好強勢的嗎?可是,此刻怎麼會怕得胸腔悶熱?怎麼會熱血沸騰?怎麼會……急著說出心裡話?
「至少有件事沒騙你,我真喜歡你。」他的臉緊貼著她髮梢。「前晚……我睡得很好,你說的故事真好聽……」
她使勁扳他的手,他卻更緊挨著她。「後來呢?我沒聽完,小紅帽見到大野狼以後,怎麼樣了?」
她吼;「被大野狼吃掉了。」又打他的手臂。「你還不放手,放開!」
「是嗎?大野狼怎麼捨得……」他呼吸沈濁,帶著瘖啞的鼻音說:「小紅帽這麼可愛,他捨不得吃她的……」
嗚∼∼曉蓉停止掙扎,困在他懷裡。
討厭,討厭他溫柔的口氣,討厭他一直說謊,討厭他表現得很深情而其實陰險狡詐。她討厭自己像個傻瓜被他騙來騙去,她討厭自己分明想臭罵他,但內心漫流的那股暖流卻驅使著要她投向他。
俯望鎖在腰前的他的手臂,她歎道:「你哪句真哪句假,我被你弄糊塗了。你不叫譚耀文,你是譚隱之;你不做貿易,你是信毅負責人,還有呢?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他在她頂上說:「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讓她知道的,他也不打算說。
她頭往上仰,望住他。貼靠在他懷裡,嗅聞他身上的氣息,她感覺迷亂而昏沈。
她伸手碰他眉毛,又碰他眼角。她眼色迷濛,口氣軟弱。「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人,你不要再騙我,我很難過、很不舒服……你以後別再對我撒謊了,好不好?」
他目光閃爍,胸腔繃緊,輕拂開她額前劉海。「你真善良,我從沒為一個女人這麼心動過……」這是實話。他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他眼裡有火花在迸射。
她望著他,有一陣暈眩、迷亂和心慌。
忽地,他一把將她提起,飛快地吻住她嘴唇。他將她抱上床,他們激烈地做愛,像恨不得將對方融進骨裡。
光線被窗簾遮掩,室內景物晦暗。
他們光裸的身體在床鋪糾纏,他為她柔軟的身體瘋狂。他很快地扳開她雙手按在床上,那強烈的力道讓她腕上的表帶斷裂。他膝蓋頂開她雙腿,猛地挺入她體內,而她喉嚨深處發出的呻吟摧毀他,他失去自制,瘋狂地在她體內移動,一次比一次埋得更深……
曉蓉攀著他的背,被慾望折磨得顫抖。他光滑得像只豹,他的皮膚摸起來非常溫暖。更暖的是在她深處移動的,她順服地接納整個他,戰慄地承受他野蠻的勒索,她統統接受,雙腿緊緊圈住他,感覺他粗暴的力量,不停地深入,逐漸崩潰她。
他的嘴唇濕潤而細膩地輾轉壓在她唇上,印在她頸上,最後吮住艷紅處,讓如花的蓓蕾戰慄。她的身體潮濕、黏膩,激情的汗水濡濕他們糾纏的身體……
激情過後,他們蜷抱一起。窗簾拂動,偷偷竄進的日光在纏抱的身軀上流動。
譚隱之平躺,圈抱著身上的曉蓉。她趴在他身前,手往床下撈,撈起了斷裂的手錶。
「壞掉了……」她坐起來,白皙的腿跨在他身上,她拿著表貼近耳邊,合眼專注地聆聽。「唔∼∼真的不動了。」
「我看看。」譚隱之取了表,注視一會兒,然後擱在床櫃上。「這我幫你拿去修。」說著他解下自己左腕上的精鋼腕表,抓住她左手,套上手錶。「這先借你戴。」
曉蓉搖搖手,他的表帶太鬆,落到掌上。
「你拿去換個小一點的表帶,暫時戴著吧。」
曉蓉躺下,頭倚著他的肩膀,手抱住他,腳跨在他身上。「我戴你的表,那你怎麼辦?」她笑望他,好奇地摸著他下顎新生的鬍髭,刺刺的。
「我把你的卡通表放口袋裡,想知道時間時,再拿出來看。」譚隱之抓住她手腕,看著自己墨色的手錶扣在她白白的小腕上,他心底好暖。「你換好一點的表帶,這送你。」私心希望她隨身攜帶他的東西。
曉蓉摸著表面。「這樣好嗎?這表看起來好像很貴……」
他揉著她頭髮。「只是便宜貨,拿著吧。」
曉蓉忽地翻身,嗅著床單。「漂白水的味道……」瞪住他。「你沒發現嗎?床單有很濃的消毒水味。」
「是啊,客服人員定時換洗。」
「唔……」曉蓉又嗅了嗅,嗅到他身上去,往他脖子嗅。
好癢!他笑了,抓住她。
她笑嘻嘻地說:「你用哪牌子的古龍水,好香∼∼」說完跳下床,在床尾左瞧右瞧,又掀開床罩一角看了看床墊。
隱之雙手枕在腦後,眼色慵懶,笑問:「你在幹麼?」
她瞅他一眼。「不告訴你。」
「床底藏了什麼?」
曉蓉笑瞇瞇,爬回床上,抱住他。「不告訴你!」
譚隱之不知道這丫頭想幹麼,兩天後謎底揭曉——
蘇曉蓉來找他,帶了一組床套。譚隱之看她扯下白床單,然後她揪著帶來的淺藍色床罩,用力振了振,抖開,攤平,最後將四角塞進床縫裡。
「登登——」她回頭對他比了個請的手勢。「快來試躺。」
譚隱之覺得好笑,走過去揉揉她的頭髮,拎住她,兩人跌到床上。
「好香。」他說,聞到床單透出的淡淡香氣。
「白蘭洗衣粉啊……」她笑嘻嘻,爬到他身上。「這是我的床單,搬家後跟媽咪睡,就用不到了。」她提著他的鼻子說。「你晚晚聞著漂白水味,當然睡不好了,今天起,用自己的床單,不要用飯店的了,髒了我幫你洗。」
譚隱之扣住她的雙手,望著跨在身上的蘇曉蓉。他仰望長睫下,那星子般發亮的眼睛,他試著不為這丫頭動情,可是心震得厲害,談何容易啊……
※※※
炎夏過去,落葉翻飛,市立醫院特等病房裡,病床躺著一位枯瘦蒼白的女人。她是譚隱之的母親,譚婉玉。每到月底,兒子會來探望她,那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譚婉玉原本是個模特兒,年輕時不懂事,聽信江震的花言巧語,跟大她十幾歲的江震交往,江震有了新歡後就拋棄她。當時她已懷孕,她不肯拿掉孩子,為此激怒江震,兩人斷絕來往。
當年譚婉玉認為憑自己能力,足以扶養兒子長大。沒想到她竟得了血癌,因為負擔不起龐大的醫藥費跟生活費,逼得她只好帶著兒子找上江震。之後的羞辱,令她和兒子受到很大傷害。
江震懷疑譚隱之不是他的親生骨肉,逼著譚隱之去驗DNA,十四歲的譚隱之去醫院驗血,結果證實確是江震的骨肉。江震派律師談條件,一個月只肯接濟兩萬元。想不到身價上億的男人,對他們母子竟是如此吝嗇!
譚隱之一直懷恨在心,所以一知道江家想進軍上海地產業,他即刻抓住機會爭取王剛勢力,為的就是爭口氣,讓江震後悔。
譚婉玉笑望兒子。「最近過得好嗎?」
「看護說你不按時吃藥。」譚隱之將母親露在被外的手擱回被裡,那枯瘦的手臂輕得教他心驚。
「那些藥吃了也沒用。」譚婉玉看開了,她口氣輕鬆。「我的病好不了。」長期化療,頭髮全掉光了,雙頰凹陷,只剩一雙空洞的眼睛。
譚隱之仍不放棄。「醫學會越來越進步,你要按時吃藥,我會找最好的醫師治好你。」
「隱之,你看起來氣色不錯,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譚婉玉轉移話題,不想討論她的病情。
「有。」一絲驕傲的表情閃入譚隱之眼中。「老傢伙進軍上海,想跟地產大亨王剛合作,不過被我先一步搶到合約。等新聞發佈消息,准氣死他。這次我布了局,籠絡當地高層人員……」譚隱之說得意氣風發,眉眼間竟是復仇的快感。
譚婉玉越聽越寒心,這麼多年過去,兒子心中的仇恨始終沒能淡去。想起當年她拉著才十四歲的隱之,上醫院作親子鑒定,這事對他心靈造成很大的傷害吧?如今,他的事業幹得有聲有色,可是……譚婉玉心疼愛子,她懷疑他根本沒有好好地享受過生命。
「隱之,你快樂嗎?」譚婉玉握住他的手,比起老頭的新聞,這才是她最關心的。
「當然。昨晚,老傢伙三名股東撤資,跑來加入我的公司。」
譚婉玉更用力地握緊他的手。「不,除了公事,告訴我,你過得快樂嗎?兒子,你有好好生活嗎?」
譚隱之定定望了母親好一會兒,黑眸浮現笑意。「我最近很快樂。」
譚婉玉笑了,這才是她關心的。她合上眼睛柔聲道:「說給媽聽,有什麼快樂的事?」她躺回床鋪,譚隱之幫她調好枕頭。
「有個女孩,很有趣。」他聲音飽含笑意。
「哦?」譚婉玉牽了牽嘴角。「真希罕,頭一回聽你提起女孩子,是不是喜歡人家?」
譚隱之沒有正面回答母親的話,他沈思一會兒,說:「我只是……覺得她有趣。」
跟曉蓉交往好一陣子了,和她一起不用花腦筋,她是傻瓜,傻瓜老講傻話,他聽了總覺得好笑。他工作忙,他們鮮少約會,可是只要她來,他們不是看電視,就是去公園散步,她帶他吃路邊攤,拉他去看午夜場電影。嗯,最妙的是,只要他失眠,他就打電話給她,她變成他專屬的0204,不同的是,傻瓜不會嗯嗯啊啊,只會講枕邊童話故事。
有了傻瓜陪伴,他很少失眠了,睡得很好。有傻瓜陪他吃飯,他飲食正常,精神好了,笑容也多了。現在跟母親說話,他又想起那個傻瓜了。傻瓜說今晚要找他,唉,他開始期待了。
「是什麼樣的女孩?」譚婉玉好奇,原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人能讓兒子心動。隱之早熟,為了不增加她的負擔,很早就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他越是表現堅強,她這個做母親就越心疼。
一想起蘇曉蓉,譚隱之不自覺地緩了臉色,目光溫柔。「傻呼呼的,一個笨傢伙。」
「聽你的口氣,像在說個心愛的寶貝。把笨傢伙娶來當媳婦,你也該結婚了。」
「是,下個月結婚。」就快發佈消息了。
「哦?」譚婉玉樂了。「快把她帶來給媽瞧瞧。」
「不是跟那個傻傢伙結婚,王剛的女兒才是我要娶的人。她叫王素雲——」
「你說什麼?」譚婉玉猝然睜眼,瞪住兒子。
「我娶的是王剛的女兒。」譚隱之目光深沈,表情陰鬱。「這是為了博取王剛的信任,我們要一起合組公司。」口氣冰冷,像在講一則事不關己的新聞。
譚婉玉驚愕,她定定望住兒子,霎時淚眼迷濛。她清楚地看見他眉眼間,那股勢在必得的野心。他在想什麼,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會不知道嗎?只要是對他的事業有幫助的,只要能打擊江震的,什麼他都願意犧牲、都可以出賣,包括自己的幸福。
譚婉玉心痛,眼色透著憐憫,聲音沙啞、哽咽地說:「隱之,你才是傻瓜。你不要……不要學你爸。」兩行清淚溢出眼眶。
譚隱之抽了面紙,傾身幫母親拭淚。
「我沒學他,我只是要搶他的生意。媽……你不覺得很過癮嗎?」他口氣堅定,目光冰冷。
望著兒子陰沈的目光,譚婉玉直覺冷汗涔涔。「媽聽得出來,你愛那個傻呼呼的女孩,你不可以娶王剛的女兒!」她試著扭轉他錯誤的價值觀。「隱之,你在想什麼?是因為要贏你爸嗎?你已經這麼成功了,還不夠嗎?你早已經贏了他,他是因為你才被逼著要去上海發展吧,這樣夠了——」
「不夠!」隱之凜容道。「娶了王剛的女兒,我在上海等於有了靠山,那老頭甭想在上海發展。」
「那麼,那個傻丫頭呢?媽看得出來你愛她……」
「愛?」譚隱之輕扯嘴角。「那傻瓜除了讓我開心,她什麼也沒有,娶她沒好處。當然,我會照顧她、對她好,就這樣,我不會娶她。我跟王素雲說好了,婚後各過各的,大家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我的生活不會受影響。」
「你跟那個女孩商量了嗎?她怎麼想?她可以認同你的做法嗎?」
「我不需要她認同,這是我的事,她沒權利干涉。」
譚婉玉聽了心臟揪緊,雙手開始汗濕。這孩子的心病比她想得還嚴重,他怎麼變得這麼冷血、這麼勢利、這麼的寡情?!都是她害的,是她沒給他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是她識人不清,讓他在憤世嫉俗的環境裡長大。譚婉玉心痛,她有什麼資格教訓兒子?
「你回去吧,我累了。」譚婉玉撇過臉,背對他。
「媽。」
她心碎,顫聲道:「我愛個冷血的傢伙就夠了,我不要再看見另一個!你回去……」
「你氣我?」譚隱之繃緊下顎,目光冰冷。「你難道忘了我們受過多少侮辱?我沒錯!」
譚婉玉感慨地說:「你說那個傻瓜沒用……她能讓你開心,這還不夠?太夠了!除了追逐名利奪取權勢,你的心沒別的了嗎?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譚隱之聽不進去,硬聲道:「我要讓老傢伙後悔,我要把他踩在腳底,等我跟王剛——」
「我不要聽!」譚婉玉咆吼。「還不夠嗎?我們被他害得還不夠?你連自己的婚姻都可以犧牲?贏了又怎樣?能快樂多久?」
譚隱之緘默,他一意孤行。有時,望著曉蓉單純的笑臉,他會有一剎恍惚,懷疑自己的方向。但心底總有個聲音,不時告訴他,他還可以擁有更多,他還可以去到更遠更高的地方,他不肯放棄。
「現在……」婉玉痛心。「我真怕那個傻女孩愛你,要是知道你是這種人,她會有多傷心?隱之……」譚婉玉翻過身來面對他。「你聽媽說,不要連感情都犧牲,生命裡沒有愛太慘了……」
「是嗎?愛?」譚隱之起身,眸似寒星。「看看愛把你害成什麼樣?我回去了,過陣子再來看你。」轉身離開。
「隱之?隱之?!」眼睜睜看愛子離開,譚婉玉覺得她兒子好孤單、好可憐。
那抹挺拔的背影,緊跟著噬血的噩夢。過往的傷痛,如巨大夢魘一步步吞食他的心。她可以想像到隱之活得有多麼辛苦、多麼寂寞,偏偏她無力讓他撇去陰霾,迎向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