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透過視訊和譚隱之交換簽約細節,討論完畢,他說:「婚宴在濱江酒店舉行,合併案會同時間發佈。」王剛告知婚宴細節,結束談話。
譚隱之離開座位,走出辦公室,搭電梯下樓,步入員工的辦公廳。一見老闆來了,員工們即刻埋頭裝忙,提心吊膽地揣測老闆出現在此的原因。
「新樹花園是你承辦的吧?」譚隱之停在資深仲介員吳麗麗旁。
吳麗麗起身恭敬道:「是由我負責。」眼睛瞪著桌面,不敢望他。
譚隱之裁示。「你可以結案了。」
吳麗麗困惑,緊張道:「但是……我還沒賣出去——」
「我買了,一個小時後,把合約送上來,明天請代書辦過戶。」
「啊?」吳麗麗恍惚。老、老闆買了?!她詫異著。
瞧她恍惚的樣子,譚隱之不耐,蹙眉問:「要我再重複一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馬上辦、馬上……」吳麗麗嚇得語無倫次。
「嗯。」譚隱之走了,辦公室喧嘩起來,同事們圍住吳麗麗,八卦著老闆買屋的事。
「怎麼忽然想買房子?」
「他要跟王剛的女兒住?那個王素雲要來台灣啊?」
「王素雲真厲害,不知道怎麼搭上老闆的——」
大家揣測著譚隱之買屋的動機。
※※※
「新樹花園」是建商規劃的別墅型高級住宅區,原屋主因為移民,委託給信毅賣屋。
開車到市區約十五分鐘,環境清幽,空氣新鮮,宅區配有保全警衛,治安很好。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譚隱之約曉蓉吃飯,在車上他說:「我有個朋友到紐約攻讀碩士,空下的房子找不到人看顧,很煩惱。」
「他沒有朋友嗎?」
「沒有。」
「他的鄰居可以幫忙啊∼∼」
「他跟鄰居關係不好。」
「喔,那可麻煩了。」
譚隱之狀甚苦惱。「他臨出國前托我找人,可是……唉!」
「唉什麼?」
「要找個可信任的人,很難。」他瞥她一眼,期待這小傻瓜快自動接話。
她果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傻瓜說了:「我幫你,不過就是偶爾打掃打掃,簡單啊!」
譚隱之忍住笑意,嚴肅道:「地方偏僻,真要幫忙的話,乾脆住那裡,反正空著也是空著,電器傢俱都有,很方便。」
「真的嗎?」曉蓉哇的一聲興奮道。「找我、找我!我跟媽去那裡住,那我們就不用租房子啦!又可以幫你,我又可以省錢,那個人又可以安心唸書,多好,一舉數得!」她呵呵笑。
「那就拜託你了,現在帶你去看房子。」看她這麼興奮,他好有成就感。
一個小時後——
「哇∼∼」曉蓉站在庭院裡,一臉驚歎?這庭院裡除了有九重葛、日日春,還有幾株桂花樹。「有桂花,太棒了!」她閉上眼,湊近小花兒前嗅聞。「好香、好香。」回頭朝他笑。「我一直希望院裡有掛花,好巧喔,他房子也有桂花。」
看著她滿足的模樣,他微笑。「是啊,好巧。」花是前日才差人來種的。
參觀完庭院,他們進屋裡。
「原木地板!」曉蓉樂得在空曠的客廳裡跳著。「就這種顏色,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太棒了!」她蹲下來摸地板。「這個人品味跟我很像喔,真巧。」
在她身後,譚隱之低笑。「是,真巧。」這當然也是他去找人趕工鋪的。
曉蓉又去摸牆壁。「淡黃色,淡黃色啊……太巧了。」啊嗚∼∼她在牆前磨蹭,抬頭一看,她叫:「哇!吊扇,他有吊扇!」她的夢幻逸品啊,復古銅吊扇啊……
啪!譚隱之按下開關,電扇旋轉,涼風拂起她的發。譚隱之笑看她望著吊扇,捂著胸,一副幸福得說不出話的模樣。
她注視著吊扇好一會兒,緩緩地轉過臉來,怔望著他,恍惚道:「好巧,這跟我夢想中的房子一樣……」
他朝她微笑,黑色眼睛在濃眉下專注地凝視她。「既然如此,你要把人家的房子看好。」
他眼中的溫暖,吸引她全部的注意。「當然,我一定會顧好它。」她燦笑。
※※※
是夜——
「厚∼∼你要哭到什麼時候啊?」蘇璦瞪著床上的女兒。
「嗚……」曉蓉背著母親,繼續哭。
「到底有什麼好哭的?」聽曉蓉說了下午的事後,蘇璦不懂女兒幹麼要哭。「這是好事啊,我們可以搬去大房子住,又不用付房租,YES!你應該笑才對,難不成你還捨不得這間爛屋啊?」嗯,以女兒濫情的個性,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啦……太……感……」曉蓉哭得話都說不清楚。
「什麼?」蘇璦爬上床。「說什麼啊?」
「太∼∼感動……」她翻身望著母親。「媽,那是他的房子。」
「嗄?」蘇璦不懂。「你剛剛不是說,他朋友出國所以拜託他……」
「哪有那麼巧啊?!」曉蓉坐起,淚汪汪道。「前陣子他問我喜歡的房子是什麼模樣,我說要有院子,今天那房子就有院子。我說要種桂花,今天那房子就種桂花,我說牆要刷淡黃色,今天那房子就——」
「淡黃色?」
「嗯,淡黃色。我說希望天花板有吊扇,那房子天花板就——」
「有吊扇。」嗯,蘇璦懂了。「這太巧了。」
「是咩∼∼」曉蓉說。「那天他來我們家,可能嚇到了。」
「是啊,我們家太爛了。」真的很破,蘇璦慚愧。
「所以——」
「我說我說——」蘇璦興奮地推理。「所以這譚先生自作主張,按你喜歡的,找來這麼一間房子,可是——」蘇璦瞇眼,伸出食指比劃著下結論。「他怕直接叫你搬去住,你會不好意思,為了讓你住得心安理得、住得舒服自在,他就編了藉口,什麼他朋友出國托人顧房子……」
「嗯嗯嗯!」曉蓉猛點頭,吸吸哭紅的鼻子。
蘇璦抓住女兒雙手,表情激動,嘴角抽搐。「蓉……」
「媽咪∼∼」聲音顫抖。
蘇璦抱住女兒,噴淚嚷:「太、感、動、啦!」
「哇∼∼他對我真好……」曉蓉嚎啕大哭。
母女倆感動得哭成一團,慶幸著苦難日子告終,光明等著她們。
就是那個光,那個光就是譚隱之。他的慷慨,讓蘇氏母女感動得要命。
※※※
菜市場的叔叔伯伯來幫忙,蘇曉蓉和母親搬離老屋,住進大別墅。
假日,譚隱之來拜訪她們,蘇璦熱情招呼,忙進忙出地端茶水、切水果,他站在院子裡,聽曉蓉跟他介紹——
「媽咪的朋友送好多花種籽,我自己又種了很多,你朋友不會介意吧?」曉蓉沒拆穿他的好意。
「我朋友不會計較這種事,你高興種什麼就種什麼。」
「哦?」她上前一步,仰望他,笑盈盈。「那……你朋友幾時回來?」
「等修完碩士。」他撒謊面不改色,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碩士要修多久啊?我怕我一住了就捨不得搬。」
譚隱之胡扯。「放心,我那朋友啊,頭腦很鈍,大概要念上五年十年的——」
曉蓉故意裝作驚訝,心裡覺得甜蜜。
「吃西瓜嘍∼∼」蘇璦在院子草地上鋪桌巾,三人坐著吃水果。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譚隱之第一次見到曉蓉母親,上回只見識到她的鼾聲。和蘇璦聊一會兒,譚隱之立刻明白曉蓉的性子遺傳自誰了。她媽媽也是傻呼呼的、很好騙的樣子。唔,真的很好騙。
蘇璦望著譚隱之,感動地說:「曉蓉能遇見你太好了,你一看就是很有能力、很負責的樣子。」
「是嗎?」譚隱之敷衍地笑笑。不,我不是!曉蓉看走眼了。
蘇璦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看得出你真疼她,她交給你,我放一百二十個心。」她抹抹嘴,哈哈笑。
「媽,你很諂媚喔∼∼」曉蓉推母親」下。母女倆笑成一團,傻呼呼的笑容如出一轍。
譚隱之問蘇璦。「伯母,曉蓉的父親——」
蘇璦揮揮手。「我們離婚了,他愛上別的女人。」
「是嗎?」譚隱之斂容道:「是他要求離婚的?」
「是啊。」
「他有付贍養費嗎?」
曉蓉跟母親聽了大笑。
「他哪有錢?!」蘇璦扔了啃完的西瓜皮。
「媽不忍心跟爸要錢,我爸只是個窮學生。」曉蓉又拿了一塊西瓜給媽媽。
譚隱之蹙眉。「那麼你爸認識你媽的時候……」
曉蓉解釋。「他認識媽的時候只是個大學生,媽咪比我爸大十歲。」
「唉呦∼∼三八!」蘇璦笑推女兒一把,臉好紅。「不要講了啦!很丟臉咧!」
曉蓉取笑媽媽。「你還會不好意思喔?」
兩母女又笑成一團,譚隱之臉上出現黑線條。
他清清喉嚨,建議道:「不管怎麼樣他都應該負責你們的生活費,不應該讓你們住那種房子,你們要爭取自己的權利。」
「是嗎?」蘇璦愣住。
「當然,可以打官司,法律上,他有義務照顧你們。」
「是咩?」曉蓉微笑。
母女對譚隱之的提議只是笑笑,不當回事。
蘇璦揮揮手。「打官司啊、爭取贍養費啊,我都問過了,麻煩死了,浪費時間,還不如趕緊自立,等他願意負責啊,我們都餓死嘍∼∼」
「嘿咩!」曉蓉點頭。「不知道爸爸現在過得怎樣?」
「管他咧!」蘇璦雲淡風清,繼續啃西瓜。
譚隱之望著她們,不知該讚她們豁達,還是笑她們傻?就算他想濫情地同情她們,也同情不起來。看她們倆一人一片大嚼西瓜,吃得嘖嘖有聲,他懷疑有同情的必要嗎?他想,就算天塌下來,這對母女也能在塌了的天地裡自得其樂。
為什麼,她們對不幸的過往能處之泰然?
譚隱之問蘇璦。「伯母,你不恨嗎?」
蘇璦擱下西瓜,拿紙巾擦擦手,清清喉嚨。「嗯……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必須很正經地回答你。」
正經?嚴肅?聽見這兩個字,曉蓉也坐直了。
「既然你問了……」蘇璦抓起譚隱之雙手,兩眼誠摯地看著他。「年輕人——伯母有話贈你。」
「請說。」譚隱之洗耳恭聽。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恨嗎?那是因為……」
蘇璦忽然哼起歌來,譚隱之錯愕,曉蓉倒地狂笑。
蘇璦對著譚隱之唱:「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家的惡,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蘇璦五音不全唱完後,又用力握他手,眼色堅定,問:「譚先生,你信主嗎?」
曉蓉笑到肚子痛,譚隱之神情尷尬。
哇哈哈哈,曉蓉趕緊上前拉開媽咪的手,她跟譚隱之說:「我媽信基督教啦!」
蘇璦看著譚隱之,開始傳教。「主教我們,要是有人打了你的右臉,你就要把左臉也……」
「伯母,我不信教。」譚隱之尷尬地暗示她甭浪費時間。主有啥用?他落魄時主在哪?不,他是無神論者。
蘇璦按住他肩膀,目光慈愛。「孩子,主無所不在,主好偉大,當你失去一樣東西,主會賜你另一樣,所以,主要我們別追恨過去,也不要記仇。」
「那麼,你婚姻失敗,主又給你什麼?」譚隱之忍不住口氣尖銳,蘇璦卻還是笑。
「給我可愛孝順的女兒啊,賜我女兒優秀的好男人啊!」
哇哈哈,曉蓉大笑。「是是是,全是主給你的。」
譚隱之凜容,他答不上話,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我回去了。」他起身告辭,她們送他到門口。
譚隱之發動車子駛離,從後視鏡看見她們在門外用力揮手,兩人臉上都掛著傻呼呼的笑容。
他忽然覺得胸悶,解了襯衫領口的扣子。覺得熱,又把冷氣調大。哼,兩個笨蛋。他露出輕蔑的表情,煩躁地扒了扒頭髮,點燃香菸,按下車窗。風灌進來,卻吹不散他胸口的鬱悶。
譚隱之彈去一截菸蒂,單手操控汽車,眼色驟暗。
這是人吃人的世界,她們還在那邊愛的真諦?笨極了!
他瞥見後視鏡裡的自己,忽覺得面目可憎。他將車駛向路旁煞住,重擊方向盤,撐著額,酗菸。他的心好似入了迷霧森林。
又想起方才伯母拉他唱愛的真諦,她竟跟他唱愛的真諦?老天!他忍不住又笑了。笑了一會兒,他趴在方向盤上,整個人沒了勁,好懶得回飯店。
晚上秘書會送機票過來,再過幾天他就要飛往上海結婚。
可是,他還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跟曉蓉解釋,一旦財經報紙披露合併案,肯定會一併報導他結婚的消息。
譚隱之這幾日一直在思考著該怎麼跟曉蓉說,怎樣才能說服她單純的腦袋,讓她明白他結婚跟他們的愛情沒有衝突。
譚隱之認為憑他的聰明機智,一定能有個好說法,說服曉蓉。
她會理解嗎?只要他好好說,她可以明白吧?可是好幾次,面對她,到口的話又吞回去。
其實他何必多慮?她要嘛接受,要不就拉倒。他擔心什麼?他對她夠好了,她應該滿足了,可是……萬一她不肯接受呢?會離開他嗎?
譚隱之要自己放心,他想——跟曉蓉的背景相比,他條件好多了,只要他肯,有大把的女人樂意不求名分跟他交往。
可是,越瞭解她,這股自信就越渺小。
譚隱之困惑了,這世上,真有名利和權勢無法收買的嗎?
每當她笑得那麼真誠,他看了心就痛。他沒把握,他懷疑她會為了什麼利益而委屈自己,願意隱忍下她的想法,願意忍氣吞聲地配合他,眼睜睜地看他娶另一個女人……
譚隱之沈思良久,他竟找不到一個好藉口,來說服曉蓉配合他。他可以想像,蘇曉蓉知道後會有多憤怒,在她單純的腦袋裡,婚姻是很神聖的吧?她不可能同意他的作法……
這一想,譚隱之氣餒。他試著振作精神,凝望前路。
夕光映照山路,樹影婆娑著,天快黑了,該回飯店了,可是他卻想掉轉車身回到她身旁。想聽她們繼續傻呼呼地說些沒營養的蠢話。跟她們相處,世界和平,一切美好純淨,光是聽她們講話,他就覺得舒服。
譚隱之抽完一根又一根的香菸,直到肺快炸了,頭也昏了——唉∼∼他不想受影響啊,可是,他感覺自己耽溺了。
恍惚中,他覺得自己在蘇曉蓉的微笑裡躺下,由她在他心上跳舞。她用輕盈的步伐,柔軟地鞭撻他頑強的心,她比他所經手的任何一筆交易都還來得棘手。
先前,當他們母女信賴的眼神投注在他腫底時,他心悸得好厲害。他的目光急著想閃躲,他怕嗎?怕讓她們失望嗎?她會因為發現他的自私而離開他嗎?她會輕視他嗎?
譚隱之疲憊地吁口氣,他錯了嗎?
※※※
晚上,飯店套房,電話準時響起。
她在電話那邊格格笑。「小朋友,說故事的時間到嘍!」
房間黑暗,譚隱之躺在床上,耳朵貼著電話。窗外,看得見霓虹,他彷彿已看到那張笑臉。
他翻身側躺,左肘擱在頸下。「今天要說什麼?你還有故事說啊?」他的聲音飽含笑意。一天說一個故事,總有說完的時候吧?
她朗聲道:「安徒生童話說完,說一千零一夜,一千零一夜可以一夜一夜講,講三年多哩!」她說的情意綿綿。
「我情願你住嘴。」
「嗄?」她詫異。
「因為——」譚隱之嗓音慵懶。「我想吻你……」想抱著她睡,不想只有聲音陪。光只有聲音已不能滿足,在這麼深的夜,他想念她溫暖的身體。
曉蓉甜甜道:「喂,你要不要聽故事啦?」
「今晚,換我說故事給你聽。」
「好啊!」她樂了。
他故意鬧她,懶洋洋道:「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把你按倒床上,我將你衣服褪去,你躺在我身下,我和你做愛,天昏地暗,床鋪劇震……你愉悅地在我身下顫抖……」
「你在給我講色情電話?!」她喘氣。
他低低地笑了。
電話傳來她軟綿綿的嗓音。「真壞,講這種故事叫我怎麼睡?嗄?可惡,你就不能講個道地的枕邊故事嗎?」
「好好好,我說。」他問笑,重來。「婉玉是美麗的女孩——」
「嗯。」
「婉玉考上模特兒公司,努力成為優秀的模特兒。」
「嗯嗯嗯。」
「有位企業家追求她,慫恿她辭職,他要照顧她一輩子,他說他愛她……」
「哦?」
「婉玉相信了,他們交往。可是一年後,她懷孕了,這時企業家也有了新歡。企業家不要孩子,可是婉玉堅持生下來獨自扶養,直到她罹患血癌——」
「等等——」曉蓉插嘴。「這故事太寫實,會影響睡眠,我要聽別的……」
「這是我的故事。」
曉蓉緘默了,他聽到她那因太過震撼而急促的呼吸聲。
他不帶感情道:「我就是那位企業家的私生子。」
「那你……我是說,你……不要傷心。」她顯得不知所措。
「我沒心可傷,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嗎?」
「不知道。」她聲音沙啞,快哭了似的。
譚隱之勸告她。「別對我抱著太浪漫的幻想,我跟你不同,我不是那種會為愛犧牲的傻瓜。如果你渴望的是那種男人,我怕我會讓你失望。」怕她傷心,先給她打劑預防針。
可惜,曉蓉天生遲鈍,不懂他話裡暗示,只傻呼呼說:「隱之,我覺得你對我夠好了,我很幸福。我怎麼會對你失望?從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從沒有人讓我這麼快樂……」
譚隱之心悸。「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他口氣蠻橫,態度強勢,而其實他的心脆弱了,他說:「不管怎樣,都不准離開,你都要愛我。」多無理的勒索,得到的卻是她義無反顧的保證。
「好啊,就怕你趕我走。我哪捨得離開你?你對我這麼好……」
譚隱之緊握住話筒,緊得指關節泛白。他閉上眼,熱血沸騰。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也許,他比父親好不到哪裡去。唯一不同的是——老天,他真心愛她,愛得緊!
他沈默一會兒,才說:「我愛你。」
她立刻回道:「我也愛你。」
「你是傻瓜。」他歎息。
她抗議。「又說我傻?是,你最聰明。」
他低笑。「小傻瓜,晚安。你該睡了,作個好夢,嗯?」聲音裡,有藏不住的寵溺。
小傻瓜很滿足,賞他一記響吻。「啵∼∼晚安,晚安,晚安吻∼∼」
「等等——」他央求。「唱首催眠曲。」還捨不得掛電話。
「好啊∼∼唱什麼?愛的真諦?」
他大笑,笑得咳嗽。「老天∼∼饒了我吧!」
※※※
又完成一筆交易了,蘇曉蓉又一次跌破大家眼鏡,售出一棟爛屋。買主是一對新婚夫妻,太太已有五個月身孕。他們在銀行簽約,代書完成交易。
曉蓉跟買主閒聊起來——
「蘇小姐,昨天我照你說的,去特力屋學會怎麼刷油漆,這樣就可以省一筆錢了。」劉先生將他帶來的蘋果送給蘇曉蓉。「這段日子,多謝你的幫忙。」
「應該的。」曉蓉看見袋裡滿滿的富士蘋果,眼睛都亮了。「我最愛吃蘋果了,謝謝。」
「多虧你,幫我們爭取到這麼優惠的房貸。」礙於經濟壓力,他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房子,直到遇見蘇曉蓉。
劉太大笑著握住曉蓉的手。「等房子整理好了,你一定要來坐坐,我燒菜給你吃。」這段日子他們因為拿不定主意,反反覆覆很多次,曉蓉一句怨言也沒有,全程配合他們,劉太太很感激。
曉蓉笑瞇瞇地和客戶道別,拎著一大袋蘋果,直接飆往媽咪上工的菜市場。
「媽媽媽媽∼∼」曉蓉一路哇哇叫,衝進蔬菜攤前。「我又賣掉一棟房子啦!」
「曉蓉好厲害!」殺雞的大叔望著衝進來的曉蓉哈哈笑。
「蓉蓉真棒!」魚販阿嬸也跟著高興。
「等一下媽買壽司,咱回家慶祝!」蘇璦收攤的動作快起來。
曉蓉把蘋果分給大家。「一人一顆,富士蘋果喔∼∼」分完蘋果又去幫媽媽收蔬菜。
天黑了,黃昏市場吊著一盞盞小燈泡,大家忙著收拾沒賣完的東西。
蘇璦跟老闆娘挑選著蔬菜,把新鮮的擱進籃子裡。這時外面忽然刮起一陣陣大風,緊跟著大雨傾盆而下。
小販們嚷嚷起來往外邊沖。「下雨啦、下雨啦!」
大家忙著搶救屋簷外的蔬果。
「快快快——」老闆娘搬茄子,曉蓉去拉裝箱的高麗菜,驟雨來得又急又猛,大家亂成一團。有人撞到曉蓉,高麗菜散落一地。
「哇!」她追出去撿,撿了一個還有一個,顧不得淋在身上的大雨。「怎麼辦?」高麗菜散了一地,她卻只有兩隻手,蔬菜一淋到雨就不能賣了。
蘇璦抓了雨傘奔出去。「別撿了,快進來,剩下的不要了……」蘇璦撐開傘,拉她走。可曉蓉蹲著,懷裡抱滿高麗菜。
「叫你別撿了,快進來,身體都濕了!」
曉蓉卻還是沒起來,她動也不動,像傻了一樣。
蘇璦咆哮:「喂,愣著幹麼?還不起來?」
曉蓉愣在地上,散落的高麗菜旁有張被踩爛的報紙。雨水模糊了字跡,但文字旁的相片裡,是她深愛的男人譚隱之。新聞報導的標題上,寫著他跟上海地產大亨合組公司的消息,而讓曉蓉駭住的是,另一行標題竟提及他與王剛的女兒月底結婚,在上海酒店宴客……
蘇璦用力拉女兒起來。「快進來,地上那些不要了。」
「喔。」曉蓉回神,跟著蘇璦進去,幫忙著打包蔬菜,旁邊的人說了什麼,她不清楚,只是麻木地重複打包蔬果的動作。
蔬果都裝好了,曉蓉移到冰庫前,她打開冰庫,但蘇璦擋住女兒。
「我來就行了,你衣服都濕了,小心別感冒了。」蘇璦將一箱箱籃子拖入冰庫裡。
曉蓉看媽媽一個人拖得很吃力,還是跑進冰庫幫忙。往常這個冰庫總是凍得她直叫冷,這次不,這次她滿心只想著方才看見的消息。
是真的嗎?他要去上海結婚?報紙上那個男人,跟她認識的是同一人嗎?怎麼可能?
蘇璦弄完了,在冰庫門口嚷:「你發什麼呆?還不出來?」她瞪著站在冰霧裡發呆的女兒,打剛才起她就怪怪的喔?
曉蓉轉身,怔怔望著母親。「媽,我想去找隱之。」她表情呆滯,聲音空洞。
蘇璦吼:「你先出來!」不冷啊,真是的。
將冰庫大門鎖起,蘇璦解下圍裙,笑嘻嘻地提議道:「不如你找他過來,我們吃火鍋慶祝,怎麼樣?」她看女兒傻傻望著外邊。「曉蓉?曉蓉!」
「嗄?」曉蓉恍惚地轉過臉來,眼色不定,像對不准焦距。
「你看起來怪怪的,身體不舒服嗎?」蘇璦擔心了。
一看見母親擔心的眼色,曉蓉趕緊露出笑容。「哦,沒有啦,人家晚上想跟隱之慶祝嘛,你不要當電燈泡啦!」
「臭丫頭!」她捏捏女兒臉頰。「瞧你講得,有男朋友就不要媽媽啦?」
曉蓉笑著跟媽咪的同事們道再見,走出市場,穿上雨衣,戴上安全帽,騎車走了。
她先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一份剛剛瞧見的報紙,在商店的一隅翻閱起來,她抽掉一張又一張,心跳得狂,忽然呼吸一窒。
她看見了!顫抖著看完報導,她唰地合上報紙,抬頭,玻璃櫥窗外,大雨打著馬路,窗面,倒映出她的臉。她看見自己蒼白的臉色,那空洞的眼神好像是在夢遊。
驀地她揪緊報紙,是,一定是她在夢遊,這只是噩夢。
可是……可是驟雨喧嘩,一旁的電鍋滋滋響,不,不是夢。後邊大門時開時關,清脆的電鈴聲也在告訴她——這不是夢!
曉蓉站了很久,忽地衝出店門,騎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