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鴨妳看,石頭好漂亮。」殷悅彎腰拾起水裡的礦石。
「好像玉喔。」她接過礦石觀賞。
「這裡還有。」殷悅又撿起一塊。
烏雲悄悄聚攏,她抬頭望天。「好像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她沒有聽見回答,將視線移回溪上,前方沒有半個人影。「殷悅?」她大叫。
笑聲從遠遠的地方傳來,她轉過頭,殷悅背對著她站在林子裡,裙擺在風中飛揚。
「殷悅!」她抬腳追了過去。「等等我……」
晃動的身影在林子裡穿梭,每當她要追上時,轉瞬間又不見蹤影。她喘息著站在樹林深處,朝四方大叫。「妳在哪兒?殷悅,殷悅——」
連舒婭從夢中驚醒,額上全是冷汗,她喘息著坐起,身邊的人一動,含糊問道:「怎麼了?」
「沒事,我去洗手間。」她安撫地滑過他溫暖赤裸的肩。
「嗯。」馮昱暢含糊地回應一聲。
她下床披上睡袍,安靜地離開臥室,走進客廳。角落的美波嗚嗚叫兩聲,瞧見是她後,又安靜下來呼呼大睡。
她窩在沙發一角,冷空氣讓她打了個噴嚏,她抱著自己,試圖平息依舊疾跳的心臟。自從殷悅失蹤後,她偶爾會作這樣的夢,在夢裡追逐看不到的身影。
殷悅剛失蹤的時候,她幾乎每兩天作一次類似的夢,不是捉迷藏找不到她,就是她忽然消失在眼前。
慢慢地,變成一個禮拜兩次、一個禮拜一次、兩個禮拜一次……間隔逐漸拉長,上回作這樣的夢已經是三、四個禮拜前的事了。
每回從惡夢中醒來,她心情總是十分低落。殷悅是她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的失蹤給她很大的打擊,想到兩人以前說說笑笑的日子,她的鼻頭忍不住發酸。
連舒婭起身後,馮昱暢迷迷糊糊地就要入睡,但因為已是深夜,屋裡的動靜聽得極清楚,半夢半醒間,他沒聽到開燈以及浴室關門聲,而是美波疑惑的嗚叫聲。
他有些困惑,強忍睡意等了一會兒,依舊沒等到連舒婭回來。其實這不是什麼大事,人就在屋子裡還能去哪兒,但他就是覺得不安心,所以翻身下床。
冷空氣襲來,讓他忽然清醒不少。
他套上衣物走出去,本能地瞄了眼右邊的浴室,果然沒看到燈光透出,門也沒關上,她根本不在浴室裡。
他疑惑地往客廳走,然後聽到一個吸鼻子的聲音。
他又走近些,啜泣嗚咽的聲音更加明顯,他困惑地靠近,抬手覆上她的頭頂,柔聲道:「怎麼了?」
溫暖的觸摸讓她先是一震,才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抹去臉上的淚痕。「你怎麼起來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把蜷成一團的她抱進懷裡。「怎麼回事?半夜坐在這裡會著涼。」
他身上的暖意令她舒服地歎息出聲,小臉埋在他頸邊汲取溫暖,他的手在她背後來回撫摸,讓她不致受凍。
「為什麼哭?」他追問。以前爭吵時,她會惡作劇地假哭,但除此之外,他從沒見她掉過眼淚。沒想到這件事時並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回想起來卻不尋常。
一般女人不是很愛哭的嗎,為什麼她很少哭?
正因為她沒哭過,所以現在才會如此意外,能令她落淚的一定是很嚴重的事,她卻寧可窩在這裡偷哭也不告訴他……
馮昱暢頓時感覺生氣又受傷。她到底怎麼回事,彼此明明是情侶,距離卻像陌生人。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幽幽地說:「一時難過,沒什麼。」
交往期間她從未跟他提過殷悅的事,更深入一點地說,她從沒跟他談過心,女人談戀愛總是希望可以找到一個依靠的對象呵護自己、保護自己,但她從來不是,父母之間的不和與父親對她的討厭,讓她學會凡事依靠自己,因為只有自己最值得信賴。
男朋友對她來說只是作伴與溫暖。情感上,她有殷悅可以依靠,需要談心時,她會找殷悅,從小到大都是如此,跟他交往之後自然也沒什麼區別,所以當他觸及敏感話題時,她總是選擇避談。
連舒婭不痛不癢的回答讓馮昱暢皺眉頭。「妳不想談嗎?」
「只是作了一個惡夢。」她回答。「真的沒什麼。」
「講出來說不定會好過一點。」
見她依舊沈默,他也沒逼她,只是抱著她回房。鑽進溫暖的被窩讓她又是一歎,他伸手將她摟進懷裡。「舒婭。」
「嗯。」
「妳知道我有時候很不耐煩女人小題大作、哭哭啼啼之類的。」
「嗯。」
「不過偶爾我可以體諒。」
他是拐著彎希望她可以解釋自己為什麼半夜坐在沙發上哭吧?只是他拐的彎十分蹩腳,讓她有些想笑。
「我知道妳不是那種作惡夢就會哭的人。」他又拋下一句。
心口微顫,她忽然有些感動,他是真的擔心自己……
「我——」她頓了下。「只是想起一個朋友。」
他沈默半晌。「男的?」
她笑了出來。「不是。」
他也微笑,手指攏過她柔軟的頭髮。「她在哪兒?發生什麼事了?」為了不讓她有壓力,他附加一句。「就說一些妳可以說的。」
她緘默不語。見她一直不說話,他正想再哄她說幾句時,她突然輕聲道:「她失蹤了。」
他驚訝地低頭看她,她的臉藏在黑暗裡,雖然瞧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話語中的難過昭然若揭。
他本能地抱緊她,安慰地撫摸她的背,實事求是地問:「報警了嗎?」
「嗯。」她吸吸鼻子。
「在哪兒失蹤的?」他又問。
「我不知道,我突然間就找不到她的人,電話沒接,人也不在家……」她抹去落下的淚水。
「我有認識的警察朋友——」
「我知道,我們也有,但……」她哽咽一聲,試圖控制自己。「我知道她還活著,但就是找不到她。」
他遲疑地問:「妳怎麼知道她……」
「我感覺得到。」她又吸鼻子。
馮昱暢翻身抽了幾張面紙給她,溫柔地撥開她覆在頰邊的髮絲。
「我很難解釋。我跟殷悅一起長大,我們之間有種聯繫,如果不是知道她還活著,我大概早就……」她的話戛然而止。
她也不曉得自己會怎麼樣,或許會崩潰,但她一直不讓自己多想這個問題,深怕惡夢成真,她只是拚命地告訴自己殷悅還活著,她得救她,其他的不敢多想,不讓自己掉入黑暗深淵爬不出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問:「她的失蹤跟超能力有關?」
她僵了一下,雖然沒有回答,但他已經曉得答案。「我多瞭解一點說不定可以幫妳。」
她搖頭。「我不想你捲進來。」再說他們能查的都查了,她不認為他能幫什麼忙。
他有些不高興。「超能力有比我的身手厲害嗎?」
她莫名笑了出來。「原來你是想打架。」
他也笑。「我只是覺得不需要如此忌憚。妳不是也有超能力,可是妳打得過我嗎?」
「我雖然打不過你,可是我可以改造你。」她嚴肅地說。敢看不起我,馬上讓你知道厲害。
「改造?」
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他不信。「我們分手這兩個月,你有別的女人嗎?」
為什麼話題突然轉到這裡來?
「沒有。」他老實回答。
「為什麼?」
他聳聳肩。「我很忙,還有妳的事讓我對女人暫時失去胃口。」他也不是沒去找過女人,但兩人吃了飯、看了電影……然後各自回家,就是沒什麼慾望。
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也很快地把它拋在腦後,他把這種情況稱之為「暫時失去胃口」。
她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有點狡猾,有點惡意。「為什麼會失去胃口?」
「我不是說了嗎,妳劈腿——」
她忽然抬起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不是,那是因為我下了咒語。」
他皺眉不解。「咒語?」
「嗯。」她笑得十分燦爛。「我呢,有點潔癖——我不是說居家清潔,我是說性事上面的。你以前有過多少女人我不想管,反正也不關我的事,但是起碼跟我交往的時候不能找別的女人。」
交往初期他們談過這個問題,雙方都討厭腳踏兩條船,所以一拍即合,也因此她後來招認劈腿時,他會如此錯愕和憤怒。
「我一向不怎麼相信男人,在妳面前發誓忠貞不貳,可是誘惑來的時候心花怒放,現在性病這麼多,愛滋什麼的……多恐怖啊……」
他的表情開始難看。「我可沒——」
「我知道。」她的指頭在他胸前劃著。「交往前我讀過你的心了,你很健康,但是現在不能保證以後,所以我做了一點手腳。」
「什麼手腳?」他咬牙,一把抓住她不規矩的手。
她的眸子閃著光采,一臉得意。「我把染上性病的照片放進你的潛意識裡。」
他一下翻身坐起,震驚地看著她。「妳……什麼……」
她泰然自若地說:「放心,我控制得很好,不然你早就驚恐得不舉了。」
他火了。「妳怎麼可以——」
「我一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也坐起,與他面對面。「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她自嘲地說。
「妳還對我動了什麼手腳?」他慍怒道。
「沒了。」她聳聳肩,隨即歎口氣。「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些,可是我知道你對超能力的事很好奇,人都是這樣,禁忌的事總是帶來吸引力……如果你想分手,我也可以理解……」
「誰說要分手了?」他氣歸氣,但可沒想到要跟她分手。「只是以後妳不許再給我亂弄什麼東西進來。」
她很乾脆地點頭。
氣氛一下變得詭異,兩人都沒說話。馮昱暢還在消化怒氣,她則是躺了下來,迷茫地望著天花板。
「馮昱暢。」
「嗯。」
「你何必探究我的事,我們回到以前那樣表面的生活不好嗎?」
「不好。」
「為什麼?」她偏頭望著他。
「拳頭都打出去了,怎麼收回來?」他躺回她身邊。「我們都跨出那一步了,彼此心知肚明,怎麼可能回到以前那樣?妳只是在逃避跟自欺欺人。」
她苦笑。「或許吧!」
他重新將她攬回懷裡。「我們之間該怎麼走,以後再說,先把精力放在找妳朋友上頭吧!」
她頓時沈默下來,難受地抱緊他。
他一邊撫著她的背,一邊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講自己怎麼喜歡上跆拳道,怎麼跟父親吵架,怎麼走上武術這條路……
以前兩人閒聊時,他提過一點過去,但從沒詳細說過。聽著聽著,她漸漸覺得有些累,眼皮開始沈重,最後她已經聽不清內容,只有他低沈的嗓音伴著她,令她安心……
等到她規律的呼吸傳來,馮昱暢才收口。他的手指纏著她微鬈的髮絲,下巴靠在她的頭頂,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幾乎是在下一秒,他的鼾聲輕輕響起。
接連幾天兩人一如既往,偶爾小吵小鬧,但很快又和好。有時他會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問他看什麼,他揚起眉頭挑釁地說:「幹麼,就准妳一個人裝神秘,我不能也來這一套嗎?」
她笑得差點沒滾到沙發下。他有什麼神秘可裝?笑死人了。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他就生氣地搔她的癢,兩人打打鬧鬧的,也別有情趣。
這天從早上開始飄雨,冷得讓人直打哆嗦,但連舒婭絲毫不受影響,心情十分高昂,因為今天有很大的機會查到殷悅的下落。
坐落在山上的白色別墅是對超能力極有興趣的范慶宗先生所擁有,他甚至還研發了一台可以測試能量的機器,為了宣傳這部機器,他邀請了不少異能人士參加。
大廳裡聚著形形色色的賓客,連舒婭穿著斜肩、民族風的連身裙,胸前掛了兩、三條長項鏈,手臂上戴了十幾個手環,衣上鮮艷的色彩與幾何圖案讓她看起來十足的異國風情。
大廳裡暖氣足,還點了不少蠟燭,雖然她穿著單薄,仍感到十分暖和。她端著酒,一臉世故地與眼前的男人說笑,偶爾搭上他的手臂輕語幾句,顯得很親暱。
樓上,一個男人盯著螢幕,觀看底下賓客雲集,黑眸緊鎖在風情萬種的連舒婭身上,對於她誘惑的眼神、挑逗的舉止十分不高興,眉頭皺得要打結似的。
旁邊坐著的另一個男人則不停地移動滑鼠,調整牆上十幾台螢幕畫面,一下放大這個,一下切換鏡頭。
「有錢人的想法我真是弄不懂。」蔡明振握著滑鼠快速在螢幕上移動。「自己的家裝那麼多監視器要幹麼?真的以為會有人來偷那台破機器?」
這別墅的主人是朱爸的一個朋友,聽說非常迷信,對風水、通靈、超能力、外星人等等都很有興趣,之前還跟一群有志一同的教授、專業人士研究人體氣場跟能量,有一台專門的機器可以測試人、動物、食物甚至是地點的能量值——他們習慣稱做靈力,聽起來比較炫。
有了這台機器,也不用請風水師看墓地,只要把機器往選定的地點一擺,數值超過兩百就表示這塊地的風水非常好,超過三百可稱之為龍穴,一百以下就別買,聽說他們選過幾間鬼屋測試,數值都在七十以下。
蔡明振聽到這兒頓時嗤之以鼻,哪那麼神?更誇張的還在後面,這台機器可以測人類的靈力值。乩童是不是真的通靈?一試便知,不用再拿刀槍砍自己只為了證明神明附體、沒有痛覺,數值一百八十以上通的是天兵天將或一般鬼神,如果數值太低,有可能請到的是鬼。
至於有機食品,數值要在一百五十以上,否則統統不及格,患有癌症的人數值會降到一百以下,氣功師父發功時可以升到兩百……反正所有能想到的都能測試。
為此范慶宗特地邀請各界算命、風水、通靈、異能人士共襄盛舉,可說是廣發武林帖,只是來湊熱鬧的大概佔五成。
有些人表示此舉不過譁眾取寵,機器如何能測量神秘能量,全都是噱頭,不屑來參加,卻反過來被批評是老古董,因為怕了才不敢來,不敢來的都是神棍、騙子等等。
底下大廳裡,大家談論最多的也是這個話題。稍晚,別墅的主人會邀請有興趣的人士到房間裡測試,看誰的分數最高,就代表此人的能量最充沛。
「聽說妳很會看手相。」連舒婭身旁的男子說道。
「哪裡,懂點皮毛罷了。」她對著男人露出嫵媚的笑容。
「不要謙虛,幫我看看。」男人興致高昂地伸出手。
連舒婭只好握著他的手,隨意講了幾句,聽得他嘖嘖稱奇。今天聚會除了邀請算命師和異能人士外,還請了不少企業界跟媒體人士,主要是想獲得贊助跟宣傳費用——雖然范慶宗自己也做生意,但之前花在研發機器的費用讓他不堪負荷,所以希望能獲得企業界的贊助。
連舒婭握著男人的手觀看時,他笑得很是開心,還曖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
當他抬起另一隻手要拍她的肩時,她不著痕跡地閃開,一面說道:「吳先生,你看那個穿露肩洋裝的,我幫你引見一下,她是我師姊,叫黃藜倩,功力可比我強十倍,上回有個老闆聽她的話買了一支股票……」她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到現在都還對我師姊感激涕零。」
吳先生的眼睛頓時一亮,手也規矩了,眼裡閃的都是金錢符號。「好、好,麻煩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