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纖瘦人影在窗前佇足,沒亮燈的靜默室內,更襯窗外的喧囂與孤寂。
雅棠遠眺夜景,雙手捧著剛泡好的熱咖啡。處在還陌生的屋裡,她的身子微微地輕顫。
半夜一點,時針在黑夜中緩緩踱步,她遙望天際,目光憂鬱。
剛才才剛入睡,又被亞蜜的驚叫聲嚇醒,她冒出一身冷汗,急急察看妹妹的情況。亞蜜正被惡夢無情追趕,睡得極不安穩,一臉慘白。而清醒的她也沒好到哪去,被殘酷的冰冷現實逼到快崩潰。
大門被悄悄推開,倏地滿室明亮。
她無意識地迎向來人的目光,沒發現自己早紅了眼眶。
大片落地窗反射她的嬌小身影,看起來是那麼不堪一擊,孔晨怔然,她的神情竟讓他胸口驀然緊窒。
「你回來了。」她愣了一下,淺笑。
見他出現,雅棠眼睛亮了。
穿著淺灰襯衫未打上領帶的他,微露精壯的胸膛,加上他一貫慵懶的神情,像走錯地方的國際男模。雖然此時絕對不是適合幻想的時候,她還是不小心臉紅了。
「嗯。」衝著她的笑容,孔晨沒什麼表情地點點頭:心裡正壓抑的是初見她笑容時心裡的震撼。天知道他在公司工作了一整天,腦袋裡浮現她的模樣已不知有幾次。
他在玄關脫下鞋,換上毛拖鞋。她過來,很自然地接過他的公事包和他手上提的西裝外套。
她不知道,他這一生從沒聽過這麼溫柔的問候語。她一句「你回來了」,讓他整個心都暖了。
「晚上還沒吃,肚子好餓。」
孔晨隨口一句,她馬上奔進廚房。
「亞蜜在睡了?」沒坐上沙發,孔晨尾隨著她問道。
最近兩天,姊妹倆住進他家,他下班回來時,她們都睡了,他從未打擾過,任她們安心住下。
唯一改變的是,他變得很愛回家,從前三天兩頭跑夜店彷彿已變成了歷史,自從認識麥雅棠之後,他好像也愛上了工作,不再像從前一樣三天捕魚兩天曬網,把去公司當作是一種休閒娛樂。
「嗯,睡了有一下了。」雅棠在廚房裡翻找冰箱,找到一些微波食物,她忙進忙出,想為他弄些宵夜吃。
純黑的廚房流理台、光亮的白色磁磚,顯得乾淨而生疏。
在這個屋子裡,這地方單純只是個擺飾,他鮮少動廚房裡的任何東西,頂多開開冰箱,放些調酒類好用來招待女性訪客,放些微波食品,以防懶得出門時會餓肚子。
身體倚靠在廚房門邊,他望著她專注的模樣。她拿刀正切著芹菜,開瓦斯準備把油倒進鍋裡。
「妳要幹麼?」孔晨雙手抱胸,悠閒地站在廚房外,明知故問。
「煮點東西給你吃呀。」她頭也沒回。
他伸手關掉瓦斯和抽油煙機。「別忙了啦。」
雅棠不解地抬頭看他,他難得微笑。
他從不讓女人在他家過夜,卻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看雅棠待在他的廚房,使用裡面任何一樣設備。
原來,他心裡的冰山早為佳人融化。房子裡有她,他找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從來就不是濫情的人,想要的東西,他清楚得很。
他的笑容太眩目,雅棠愣愣地看著他,有些惶惶不安。剛起床,她頭髮沒梳,長髮披散在肩頭,穿著T恤、短褲,看起來好像很邋遢。
啊,好糟,她感覺自己在這個出色的男人面前宛若透明,腦袋裡只會淨想些沒營養的事,害她的緊張無所遁形。
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燈光通亮,他身後的落地窗映照的燦爛夜景變成他的背景。
黑色的廚房襯托她的嬌小與孤寂,她的白色T恤看起來好亮,她的臉好紅,她身上像有純白的翅膀,誤闖了不屬於她的地方。
她纖弱的肩膀好像需要一個擁抱,她粉色的唇瓣正在引誘他犯罪。她的單純是讓他心動的主因,明知道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卻產生了一股莫名的衝動,想找個最有利的捷徑貼近她的心扉。
「孔先生,你……不是肚子餓?」雅棠結結巴巴,好不容易才找到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他這樣看著她,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嗯,有一點。」不對,他不是餓,他是飢渴。
孔晨心不在焉地應著,男性本能不停催促著他,他騰空的雙手幾乎要緊握到纖細的腰肢,他的臉也離她愈來愈近,唇瓣相距只有十公分。
雅棠嚇傻了眼,只能呆呆地任他左右,心跳亂得一塌糊塗。
前所未有的衝擊彷彿排山倒海而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恐懼還是興奮,直到可以清楚感覺到男人的氣息,她才意識到待會兒可能發生的事。
她一動也不動,瞪著大眼,看著他靠近。
他有很好看的一張臉,有著邪魅的笑容,在他冷冽的目光凝視下,好像所有物體都被他瞬間靜止了,而冷冽下的柔情,才是讓人最驚訝的。還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她已被捲進了不知名的黑洞裡,深不見底,而且完全沒有力氣抵抗。
無須多問,他緩緩靠近,俯首輕輕貼上她的唇。她的唇瓣是冰冷的,感覺很生澀。他未曾吻過這麼甜美的唇,再美的女人都沒這麼單純的氣味,一個小小的動作,讓他幾乎要瘋狂。
他閉上眼,帶她一同淪陷。她身體明顯僵硬,他小心試探。他前進,她後退。他不假思索,她滿腹疑惑。他蠻橫,而她輕顫。
輕輕攬住她的纖腰,讓她無路可退,淺吻漸漸加深,他窺探她的小小世界,與她舌尖糾纏。
她細微的呻吟讓他滿足了男性的優越,從來不知道取悅女人是這樣一件令人興奮的事,從前他以為那只是手段和過程,遇見她之後,所有過程變成甜美的延長賽,就算沒有更進一步好像也不覺得遺憾。
懷中人兒倏地僵硬,他才移開她的唇,就聽見她的驚呼--
「亞蜜!」雅棠嚇壞了。在孔晨身後,亞蜜淚流滿面蹲在地上,毫無血色的臉上有雙驚恐的大眼。
「姊……我睡不著……嗚……」亞蜜像被拋棄的孩子,抱著自己的身體不停地哭著,剛才廚房上演的纏綿戲,她根本沒看到,只一心想找到依靠。
方纔的甜蜜感受煙消雲散,變成了莫名的罪惡感。雅棠逃開孔晨的懷抱,飛奔去擁抱妹妹--
「不要哭喔,姊姊在這,我沒走,妳不要怕。」她輕聲哄慰,輕拍著亞蜜的背。
「我以為妳又不見了,我一個人好怕。」作了惡夢嚇醒,醒來看不到姊姊,以為又回到那個陌生骯髒的房裡,讓她幾乎歇斯底里地狂哭起來。
「別怕,吃個藥,繼續睡。」雅棠帶她走進房間。「我陪著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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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醫生開的鎮定劑,亞蜜的哭聲漸漸平息,雅棠很有耐心地哄著她,說話給她聽,直到她入睡。關了燈,雅棠歎氣。
兩天來,亞蜜的情況一點也沒改善,她請假不上學,也不再去練琴,關了手機,足下出戶,與外界失去聯繫。
雅棠原本要去孔晨公司上班,現在也不能去了。照顧了妹妹兩天,她心力交瘁,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這種無計可施的痛苦,比死還難受。每次亞蜜一哭,她就開始自責,心很痛卻流不出淚。她睡得少,一點食慾也沒有,亞蜜病了,她連帶也跟著病得不輕。
走出房外,客廳幽幽亮起藍色壁燈,孔晨在客廳的沙發上吐煙,看見她杵在房門外,他忽地站起身,拉著她手腕,一同坐進沙發。
雖然他表情還是冷冷的,眼裡卻藏著憂慮。
「她睡了嗎?」孔晨小聲地問道,同時心裡一驚,發現她竟是這麼瘦骨嶙峋。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會為一個女人感到如此心疼,那種疼痛是非常清晰的,騙不了自己,也未曾有過。
「嗯,睡了。」她點點頭,虛弱地倒進沙發裡。
「辛苦妳了。」他情不自禁,大掌疼惜地撫著她瘦削的臉頰。
幽藍的燈火,寂靜的室內,窗外倒映的霓虹好似天邊繁星,寂寥地落在塵世裡。
孔晨手心的溫暖讓她感到酸楚,她像在汪洋中浮沈的人,對於上岸早已絕望,而他是浮木,自動找到她並且拯救她。
黑暗中,他扳過她的臉,他瞳孔閃爍著柔和的光芒,牆上的木製時鐘,緩慢地走著,時間好像不動了。
在他柔和的目光凝視下,雅棠哭了。忍了兩天的她,終於在他的溫柔下完全瓦解她的堅強偽裝。
原本兩條完全不會交叉的平行線,在此時莫名其妙地重合了。
他修長的指尖輕撫她臉頰,而後,像哄小孩一樣,輕拍著她的肩膀,小小的動作卻大大地觸動了她的心弦,雅棠卸下所有的防備,在這個特別寂靜的夜,彷彿找到了自己的依歸。
她哭慘了,孔晨任她哭著,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借出自己的胸膛。
她的眼淚沾濕他的襯衫,無助地傾訴著她所有隱藏已久的悲傷。他沒打擾她,專心聆聽她破碎的哭聲。
「亞蜜說她想練琴,可是她不敢出門。」所有累積的壓力終於將雅棠擊潰,她只能貪婪地倚靠他寬闊的胸膛。「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能讓我們住下來,已經對我很好了,我還跟你說這些……」
「鋼琴的事我會想辦法。」他允諾,同時被自己語氣裡的堅決駭到。「妳們安心住下來,等到亞蜜好一點,妳再去上班。」
雅棠哭得累了,兩天來未曾好好合眼。在孔晨柔聲安慰下,她漸漸有了睡意。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母親的搖籃一樣,很有耐心地哄著她入睡。
黑暗的客廳裡,一盞幽幽的藍燈孤單地亮著。
那藍是行駛過海岸線才看得見的深藍,像孔晨給人的疏離感,像她的眼淚,也像在同一艘小船上,沒有目的地,隨風任意飄蕩,有的只是映照在海面上那銀白色的月光,和拍打船身的無數浪花,彷彿全世界只剩兩人互相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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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借我。」上班時間,落地窗外一片艷麗夏日陽光,讓孔晨微瞇起眼,撥了通電話給自己的媽媽賈麗人,難得沒下雨,難得他好口氣。
「要幹麼?」跟孔晨的好心情大大相反,賈麗人聲音沮喪。
「借我就對了。」他不想多說廢話。
「OK。」賈麗人倒是滿乾脆。
「那我叫人去搬了。」他急著收線。
「哎!兒子啊……」她欲言又止起來。
「怎麼了?」他媽媽一向快人快語,難得有婆婆媽媽的時候,好奇心驅使,他忍不住問。
「唉,我不知道要怎麼說……」賈麗人苦惱。
「有話快說,如果要我生個小孩傳宗接代那件事,就別再講了。」聽得超煩,他想趕快把工作做完,今天提早下班,帶雅棠她們出去吃飯,悶在家裡久了,人會生病。
「兒子,你都這麼大了,有些事不用明講,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吧……」賈麗人深深歎氣。「當年我為了鞏固自己在孔家的地位,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當時我用了不少錢堵住那個人的嘴,沒想到現在他竟然打算反咬我一口!那個死沒良心的,靠!」
接下來是賈麗人長達五分鐘的惡毒詛咒。
孔晨燃了根煙吞吐煙霧,他心跳略急,大概瞭解什麼事要發生了。
「那個人就是你親生父親,長怎樣我早就不記得了,反正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聯絡上你爺爺,要跟他勒索一筆遮羞費。」
賈麗人崩潰,開始狂哭。「我也不曉得這消息是真是假,孔老爺那裡也沒有任何動作,到底情況是怎樣,我也不明白,搞不好明天事情就爆發了,我們一定會被趕出孔家的!天啊!」
母親哭聲未歇,孔晨已掛上了電話。外頭艷陽不知何時隱沒,灰濛濛的天空,彷彿隨時都會下起雨來。
孔晨驀地身軀顫抖,他對自己的身世感到羞愧,對母親當年的行為感到憤怒。他父親選擇錯誤,他的出生是個錯誤,他是因為要被利用而出生。
他的一生是沒得選擇的。
忽地想起一個瘦弱的身影,一樣沒得選擇的她,是如何抵抗這個殘酷的現實?
腦海裡迸出雅棠清麗的容顏,孔晨啞然失笑。
不想去揣測自己的未來可能會有多糟糕,他只想到待在屋裡的她,不知吃過飯了沒有。
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她已經悄悄進駐他的心了?而且是深不見底,連他自己一未曾探勘的陌生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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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白的百年紀念演奏琴,靜靜地待在二十三樓的大片落地窗前。
純黑的義大利磁磚,更襯托它的優雅潔白,它的美麗,讓人讚歎,也成功地攫走了亞蜜所有的注意力。
亞蜜越來越寡言了,除了被惡夢驚醒的哭泣外,她就像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她一天天的憔悴,讓雅棠幾欲崩潰,除了料理妹妹的三餐,哄著她安心入睡,雅棠足不出戶,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幸好,孔晨找來了鋼琴後,亞蜜開始日以繼夜地練琴。
陽光艷麗,溫柔地照在亞蜜冰冷的身軀和潔白的琴身上,她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著,被陽光曬紅的臉上逐漸綻露了以往的甜美笑容。
夜晚,窗外無數的霓虹燈當背景,乾淨的琴音伴著亞蜜,洗滌她心裡所有的恐懼與恨意。有時她還是害怕,眼淚滴在琴鍵上,她飛快地敲擊著琴鍵,奔騰的琴弦與她心裡的怒吼共鳴,隨著夜深,一切的思緒也漸漸平息。
亞蜜用音樂療傷,而雅棠,正深陷在孔晨的柔情裡,無法自拔。
有了鋼琴後,雅棠為妹妹準備好三餐,已經決定要去公司正式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