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馬爾斯無力的聲音飄了起來:「你知道你在胡說什麼,梅麗莎?」
「是你拿走了那瓶毒藥,對嗎?」
「我沒有……」
「是你拿的。」梅麗莎不理會,逕自說下去,「今天我們一起走進安東尼的書房,那時候,那瓶白色的粉末還在它該在的地方。後來,我回去取手絹,偶然一抬頭,發現少了一個小瓶子,當時只有我們三個人,我沒有拿那瓶毒藥,馬爾斯。那麼,會是誰拿的呢?」
馬爾斯瞠目結舌。
「你拿走了那瓶毒藥,悄悄放進了葡萄酒瓶,然後把剩下的藥和瓶子藏在賽蒙的屋裡,這樣人們就會相信,賽蒙為了報復而下毒。安東尼要喝酒,又是你提醒他,酒櫃裡有葡萄酒。你做得很巧妙,沒人會懷疑到你。剛才在路上,我終於理清了事情的真相,但是,我還是想不通——」梅麗莎提高了聲音,聲音中有著不可抑制的憤怒,「你為什麼要殺安東尼?他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馬爾斯頹然地坐著,手蒙著臉,低低的聲音彷彿從指縫間逼出來,「安東尼開始懷疑了……」
「懷疑什麼?」
「懷疑我和海倫娜。」
「這麼說,你才是那個人?」
「事情開始就像一場鬧劇,我沒想到海倫娜居然會出此下策,她寫出那封信,等於也毀了她自己。我當時看著信,手不住地抖,女人瘋狂起來是沒邊的,即使像海倫娜那麼出色的女人。我想要她等等,我目前有嚴重的危機,我不能娶她,可她不聽……」
「你拒絕娶她,把她逼到了絕境,所以她把賽蒙也拖下水,可她為什麼要恨賽蒙,為什麼她不恨你?」
「因為她不愛我。」馬爾斯把手放下,面無表情地說,「我一直很喜歡她,她也知道,她說她也喜歡我,按照她的話說——『我們是一類人,馬爾斯,我們都表裡不一,心狠手辣,所以才會惺惺相惜。』她就是這麼評價我的,她不愛我,因為我們太像了。她決心嫁一個靠得住的男人,她選擇了安東尼。後來,我知道她還愛過一個人,那個人,激起了她瘋狂的情慾和征服欲。我承認,我很嫉妒……那個秋天的晚上,我去看她,發覺她處於一種極糟糕的狀態,她整個人似乎都崩潰了。」馬爾斯看著窗外,陷入了回憶,「我記得那天晚上電閃雷鳴,下著滂沱大雨,她哭得那麼傷心,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抱住她,安慰她,我們就像兩個互相尋找安慰的傻孩子,在對方身上索取著溫暖和依賴,後來我們……我們做了傻事。你不知道,那天的雷聲有多驚人,還有劃破夜空的閃電,我始終覺得,那是一種不祥之兆……後來我才知道,在那之前,那個人當面告訴她,他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
「命運在捉弄我們,就那麼一次,她就懷孕了。她來找我,問我怎麼辦?是不是該和安東尼解除婚約?我被這次意外搞得暈頭轉向,我正面臨著破產的威脅,我不能娶她,把她也拖進危機。我告訴她,再等等,等我再想辦法。她當時看著我,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不會負起責任的,馬爾斯,你就是這樣的人。』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然後她就寫出了那封信,也許信的前半部分是真實的。女人,就是這樣不可理喻。」
梅麗莎打斷他,冷冷地說:「海倫娜瞭解你真正的想法,你不是為了她著想,你是為了你自己。你知道,只有安東尼能解除你目前的危機,如果你從他手裡奪走海倫娜,你們的交情就算完了,所以你根本不敢娶她。」
馬爾斯不說話,沉默了很久,他繼續說:「後來的事情你都清楚,我們讓賽蒙承擔了罪責,我想,這樣還有一個好處,你能就此擺脫對他的迷戀。後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安東尼居然娶了海倫娜,我以為一切暫時得到了圓滿解決。」
「同時,你們把賽蒙打入了地獄。」梅麗莎接口說。
馬爾斯手哆嗦著,點燃了一根煙,「前天晚上,海倫娜突然約我出去,她告訴我,安東尼已經開始懷疑了,她白天和賽蒙在房裡說話,安東尼在外面偷聽,他可能把一切都聽見了。海倫娜覺得,他看她的眼光變得有點古怪,似乎帶著厭惡和蔑視。海倫娜感到害怕了,她答應嫁給安東尼以後,確實真心實意想和他一起過日子。她來找我,我們都清楚安東尼的為人,他有道德潔癖,他平時很溫和,但一旦觸犯了他的道德信條,他會變得固執而可怕。我安慰了海倫娜幾句,把她送走。回家後,我越想越怕,也許安東尼日後會原諒海倫娜,可他絕不會原諒我……
「今天為他們餞行,我決定親自觀察一下安東尼,我一直注意看著他的眼睛,我們的目光交流,我的心涼了半截,我明白,他已經猜到事情的真相了。我坐在那裡,如坐針氈,頭腦一片混沌。後來,我們去書房時,我看見了毒藥,彷彿魔鬼忽然降臨了,我想,如果安東尼現在死了,一切都會神不知鬼不覺,海倫娜就不會再感到害怕,她以後甚至可能嫁給我,沒人會懷疑到我,包括海倫娜……於是我藏起了那瓶毒藥……」
梅麗莎輕聲地說:「你口口聲聲為了海倫娜。其實,你還是為了你自己,你知道,你已經不可能再從安東尼那裡搞到錢,而他死了,你可以去求海倫娜,也許還能保住你的雲雀莊園和你的社會地位。」
馬爾斯頓了一下,苦笑著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犀利了?難道我在你心目中,一直是這麼卑鄙的人嗎?」
梅麗莎搖搖頭,「馬爾斯,我從來沒看清過你,真實的你讓我感到可怕,為了保住自己,你可以親手殺死你的好朋友。」她站起了身。
馬爾斯警覺地站了起來,「你要去哪裡?」
梅麗莎走向門口,「我已經弄清楚了真相,謝謝你。我要走了。」
「你去哪裡?」
梅麗莎回過頭,「我去找梅森探長。」
「為了救你的情人,你不惜出賣你的哥哥?」
梅麗莎望著他,悲哀地搖了搖頭,「你錯了,馬爾斯,我可以容忍你陷害賽蒙,可我不能容忍你殺死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馬爾斯臉部開始抽緊,目光也變得有點凶狠,兄妹倆對視著,慢慢地,馬爾斯垂下了頭,肌肉也放鬆下來,他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梅麗莎拉開了房門,身後傳來馬爾斯的聲音,聲音低低的,很溫柔,「梅麗莎,不管我做錯什麼,將來請你記住,我曾經是個好哥哥,我真的非常愛你。」
梅麗莎走出房門,當她走到樓梯拐口時,樓上傳來了一聲沉悶的槍聲。
第二天清晨,梅麗莎剛走出莊園門口,迎面強尼像風一般地跑來了。
「梅麗莎小姐,安東尼先生又活了,真的,他又活了!」他嚷嚷著。
「你胡說什麼,強尼?」
「真的,我不騙你,他今天早晨又復活了,這下賽蒙有救了,對嗎?」他快活地嚷著。
梅麗莎怔了一下,甚至顧不上騎馬,拚命向橡木莊園跑去。
復活的安東尼已經坐了起來,看起來精神還好,看見梅麗莎氣喘吁吁跑了進來,他微笑著說:「被我嚇了一跳吧?還好我有復活的本事。」
「這是怎麼回事?」梅麗莎喘著氣喊。
「那瓶白粉末的藥,你還記得嗎?那次在畫眉莊園見到你,我就說過,我從亞馬遜帶回來一種毒藥,印第安大巫師的魔藥,那瓶藥有強烈的麻痺作用,能造成二十四小時的假死效果。」安東尼的笑容帶著幾分惡作劇的淘氣,似乎對自己死而復活的戲劇性十分滿意,「我運氣太好了,偏偏被下了這種毒。」
「老天,命運真會捉弄人。」梅麗莎用手撐住額頭,似乎無法接受這接二連三的怪事。
安東尼收斂了笑容,「怎麼了?梅麗莎?」
「馬爾斯開槍自殺了。」
「哦。」安東尼點了點頭,似乎對一切了然在心,「我明白了。」
「我感到害怕,每一個熟悉的人似乎都變得陌生,人太可怕了,安東尼。」梅麗莎悲哀地說。
安東尼沉思著,沉默不語,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梅麗莎,我們——我們每個人身上大概同時存在著天使和魔鬼,天使和魔鬼時刻在爭鬥著,所以我們都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好人,也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壞人。」他歎了口氣,「在馬爾斯那裡,魔鬼終於得勝了。」
「你是說,你們在開一個玩笑?惡作劇?一個人宣稱被毒死了,然後又活過來,整個警察局上上下下幾十個警察跟著你們窮忙,就為了陪你們做這個無聊的麻醉品實驗?」梅森探長惱火地看著對面兩個表情尷尬的人,「不行,女士,先生,請給我一個有理智的解釋。這到底是誰的主意?到底有幾個人參與?」
安東尼和梅麗莎搶著回答:「是我的主意,梅麗莎並不知情。」
「事實上,只有安東尼和賽蒙參與,我們都被蒙在鼓裡。」
「好了,一個個回答,我被你們倆搞得頭大。」梅森探長用無奈的口氣說,用手指敲打著辦公桌上的卷宗,「好吧,就算安東尼在做那個無聊的實驗,他現在又活過來,所以賽蒙的謀殺罪名不成立,但是,馬爾斯呢?他昨天晚上突然開槍自殺,又是怎麼回事?他不是也在做自殺實驗吧?」
「馬爾斯是因為破產才自殺。」梅麗莎低聲說。
「白天有個人被毒死,當天晚上,另一個開槍自殺,實在太巧了,不是嗎?」梅森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對面的兩個人,「我並沒有發現,昨天上午馬爾斯·德·諾隆先生有任何自殺傾向,究竟是什麼使他晚上突然想到自殺?不,不,兩位,你們一定隱瞞了我什麼,如果你們不說出來,賽蒙依舊不能洗脫殺人的罪名。」
安東尼和梅麗莎面面相覷。
「可安東尼並沒有死……」梅麗莎囁嚅著說。
「我們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賽蒙確實下毒了,可上帝的安排,偏偏讓你吃到了麻醉藥,然後你清醒過來,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這裡來,賭咒發誓你們開了個無聊的玩笑。」梅森探長繼續說,「聽上去滑稽,但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上帝保佑,安東尼,你下回活該被毒死。如果真的這樣,賽蒙仍然有殺人未遂的罪名。事實上,他昨晚已承認,他在葡萄酒中下了毒,目的就是為了謀殺你。」
安東尼小聲罵了一句,他對梅森探長說:「他會承認任何他沒有犯下的罪行,為了達到自殺的目的。」
梅森低聲說:「這倒是真的,我沒見過比他更不想活的人。」他歎了口氣,「好吧,我把他叫上來,你們自己和他對口供。」賽蒙被押上來,看見面前的安東尼,他冷漠的臉上也起了幾分驚訝,梅森探長注意地看著他的表情,又看看從賽蒙一出現目光就追隨著他的梅麗莎。
他咳嗽了一聲:「賽蒙,這兩個人說,你和安東尼合夥做了一個假死實驗,從頭到尾,你就沒想過要毒死這位先生。」
「胡說。」賽蒙面無表情地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實驗。」
安東尼站起身,「聽著,賽蒙……」
梅麗莎也急急地說:「賽蒙,別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