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留在蔣漢城住處過夜,她找了很多理由留宿,比方忘了帶鑰匙,身體不舒服。她是如此費盡心思,要在沒有陳明慧的情況下,趕緊佔領蔣漢城的一切。
這天,從陳明慧那兒下班後,喬娜英到超市買了一些零食,就跑來找蔣漢城。一進門她就愣住,震驚地看著日月便當的餐盒鋪滿長桌。
「這些便當……是……是怎麼回事?」她惶恐地左右張望,莫非陳明慧來了?
「便當是家扶中心的義工媽媽訂的。」蔣漢城忙著收拾桌面凌亂的畫具,兒福中心的小朋友們剛下課離開。「這家便當店常免費贊助小朋友的活動。你吃過這家的嗎?下次留一個給你,他們家的便當很用心,配菜美得像一幅畫。」
喬娜英臉色慘青,覺得神在開她玩笑。這些便當她都有經手,真白癡,她幫陳明慧料理食物,竟不知道這些便當也會送到這裡。這到底是什麼命運?
「聽義工媽媽說日月便當的老闆很有愛心,」蔣漢城不知她內心忐忑,還一直稱讚。「家扶中心有活動時還會跑去義務做外燴。」
喬娜英聽著:心跳很快,感覺像被命運打一巴掌。她是知道陳明慧常幫一些慈善團體做活動,可是,這太扯了,為什麼偏偏是這裡?她這樣用心阻止蔣漢城跟陳明慧接觸,結果他竟一直在吃陳明慧做的便當?這情況持續多久了?
在她還沒到陳明慧那兒幫忙時就開始了嗎?隱約覺得好像不管她怎麼努力,這兩個人都會在一起。
喬娜英鎮定思緒。不,沒這回事,這只是巧合。該死的巧合!喬娜英將空的餐盒收好了,扔進垃圾桶。
她跟蔣漢城說:「我上班的餐廳也外送便當,下次我來訂,每個禮拜三晚上對吧?」
「不用麻煩,這家便當我吃得很習慣了。」
「我也想贊助這些孩子,費用我負責!」
「沒想到你這麼有愛心——」他笑著,摸摸她的頭。
「我明天就跟我老闆說,我們會義務贊助。」就算窮到喝西北風,也不要陳明慧的便當繼續在這裡出現!
「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不想換便當。」他溫柔但堅定地婉拒。
說服不了蔣漢城改變主意,喬娜英只好每週三,盡量避開晚餐時段,下班後在外頭混一陣才過來找他,就怕遇上外送便當的寶珠姨。她更努力積極地拉攏蔣漢城的心,那麼就算哪天跟蔣漢城交往的事曝光,至少,屆時跟他的感情已經好到陳明慧無法介入的地步。
入冬後,一連下了七天濕冷的雨,彷彿陽光是好多世紀以前的事。每天都陰暗暗、冷冰冰,連開朗愛笑的寶珠姨火氣都大起來,一日兩次負責外送日月便當,下雨讓她的工作變得很麻煩。
下雨,就容易塞車。塞車就容易延遲交便當的時間,便當最怕冷掉,寶珠姨穿梭在大街小巷,很容易因為時間緊迫就開始飆車,終於,雨天濕滑讓她出了車禍,這天晚上,她外出送了很久的便當都沒回來,陳阿勇跑出去找人,陳明慧擔心不已。最後,寶珠姨是傷痕纍纍的返回店裡,手臂擦傷,褲子的膝蓋處也破了。
「我出了車禍,不過便當還是有送過去!」
陳明慧扶寶珠姨坐下,聞到濃濃的麻油味。「這是紫雲膏?」她看見寶珠姨手臂的傷口,抹上紅紫色藥膏。
「對啊。」寶珠姨展示傷口。「就是『山水畫室』那個老師,幫小朋友免費上課的。他也有紫雲膏,他說他小時候學過怎麼做紫雲膏,這是他自己做的藥膏,還送了一罐給我。」寶珠姨從口袋裡掏出一罐紫雲膏。
陳明慧震驚著,黑色藥罐,就跟小時候她和蔣漢城做的一樣,外面塗了壓克力顏料,只是圖案線條更繁複美麗。
陳明慧揪住寶珠姨問:「那個老師叫什麼名字?」
寶珠姨被明慧異樣的表情嚇到。「你幹嘛啊?他姓蔣啊,我都叫他山水老師,長得超帥,很像金城武,又帥又有才華,人好好。」
「他眼睛……他是不是左眼有問題?手呢?手有沒有什麼狀況?」
「欸?幹嘛這麼問啊?人家好得很欸!」
陳明慧失神,她想著——是蔣漢城嗎?但眼睛沒有問題啊,難道他恢復健康了?還是,不是他?可是會做紫雲膏……還會在藥罐子上畫圖……怎麼想都是他。
寶珠姨看陳明慧呆呆地發怔,拍拍她手臂。「你沒事吧?我車禍你嚇成這樣喔?我沒事啦!」怎麼傻乎乎的?
寶珠不知道陳明慧心中的衝擊。
阿爸回來後,開車送寶珠姨回家。
陳明慧一個人待在店裡,她關好瓦斯,丟完垃圾,慢吞吞地把流理台都刷過一遍,一邊整理複雜的情緒。她很慌、很亂,她做事時,雙手甚至忍不住顫抖。
如果真的是蔣漢城,他跟她,是這麼近?這麼近!她雀躍得想要馬上衝去見他……但是,一個人去嗎?她又惶恐。十年,很多事都不知變什麼樣子了。
他單身嗎?還是有老婆?他還會記得她嗎?對她有什麼感覺?
當年因為她受傷,現在會不會恨她?他會喜歡看到她嗎?
陳明慧一時不知怎麼好,心裡太慌太亂了,她拿出手機,急著要跟喬娜英講,打了幾次喬娜英都不接,這傢伙每次下班約會就不接電話。可惡,這會兒正需要她給意見。
不管了,等不到跟喬娜英一起去見蔣漢城,陳明慧返家梳洗一番,換上乾淨衣服,難得認真地打扮了自己,這才跑去山水畫室,她要去確認那個人,是不是蔣漢城——
在山水畫室的廚房裡,蔣漢城看喬娜英掀開飯鍋,煙氣蒸騰,懷念的氣味瀰漫開來,一室鹹肉飯香。
「果然是一樣的味道!」他鼓掌。
喬娜英得意極了,她笑呵呵的幫他盛飯,他們一起將飯菜端到大廳長桌上。
喬娜英好驕傲地問他:「所以我要你不吃便當是值得的吧?」
今天是禮拜三,照理說蔣漢城會和小朋友一起吃日月便當。可是,喬娜英堅持要他別吃,等她過來。她一來就進廚房烹調飯菜,做出蔣漢城懷念的鹹肉飯。
蔣漢城很驚喜,嘗一口鹹肉飯,驚訝地看著喬娜英。「真的是一樣的味道!」
「嗯哼。」
「你怎麼會?不是跟他們家都沒聯絡了嗎?」
「我們餐廳的廚師教的。怎樣,好吃吧?」
「當然好吃——」他大口吃鹹肉飯,心中五味雜陳。
他微笑看著喬娜英,但希望面對的是陳明慧。他對喬娜英笑,可是,漸漸這微笑越來越勉強、越來越吃力。喬娜英百般討好,積極地天天往他這兒跑,時常想各種借口留宿。剛剛決定跟喬娜英交往時,確實彌補了想念陳明慧的寂寞,因為跟喬娜英可以盡興地聊著很多往事。然而,往事都聊完了,面對喬娜英,有時,蔣漢城不知說什麼好。
她是可愛的、她是迷人的,她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有時蔣漢城這樣跟她獨處,又覺得好像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著,有點喘不過氣。
他希望喬娜英不要那麼常往他這兒跑,他希望喬娜英多給他一些個人空間,他覺得一個禮拜見面七天太多了,他想要自己的空間,可是會有這種感覺,是不是因為不夠愛她?所以覺得太擁擠?
可是偶爾,偶爾他也想自己安安靜靜地想念那個人。他以為跟喬娜英分享他的思念,就會從過去掙脫出來,但是……怎麼看見喬娜英的時間越多,陳明慧的樣子就越清晰。
蔣漢城微笑著,但心事重重。他不想喬娜英難過,所以保持溫和的微笑。
蔣漢城不知道,長桌旁,落地窗外,有人看著他們。
在暈黃的路燈下,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像一對夫妻似的享受晚餐。
那個人,感覺很冷。
陳明慧看夠了,轉身,離開。
空氣冰冷,她在暗巷裡獨行。她急著來時,胸口是熱燙的,情緒很激動,一顆心狂喜著、不安著,想著見面時要怎麼問候蔣漢城,反覆想著久別重逢,他看見她的表情會怎樣?他是不是還愛著她?他會不會恨著她?
呵。陳明慧冷笑,環抱臂膀,摟著自己。可笑,真可笑,人家根本不受她影響。
看到喬娜英跟蔣漢城一起吃晚餐,那甜蜜的樣子,陳明慧受到很大刺激。她茫然在夜裡走著,回想起這段日子,喬娜英種種反常的行為。
穿她的衣服,跟她學做鹹肉飯,打扮跟她神似,還有,幾次夜裡不回家,常把美美托給保母照顧托到隔日!原來,都是因為蔣漢城?瞞著她,跟蔣漢城交往?明知她對弄傷蔣漢城的往事很愧疚,明知她渴望蔣漢城的消息,竟然——有辦法天天面對她卻一句都不講,還裝好心的要她對王柏琛認真一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而自己完全被蒙在鼓裡?
喬娜英,你好可怕。
因為蔣漢城還有工作要趕,喬娜英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家。她一路笑著,歡喜著,看到蔣漢城喜歡她做的鹹肉飯,吃了那麼多碗,真有成就感。那滿足是買任何名牌包都比不上的,原來討好心愛的男人,是這麼開心的事。喬娜英覺得,現在是她人生最有目標,最踏實也最滿足的日子了。
坐進車裡,發動引擎,她先打電話給保母,跟留宿保母家的女兒說晚安。然後計劃著,再過一陣子,考慮跟蔣漢城聊結婚的事。美美的事,就等結婚後再說吧。
回到住處,喬娜英上樓,掏出鑰匙,開門。
客廳暗著,陳明慧睡了?喬娜英踢掉鞋子,開燈,嚇得大叫。
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她踉蹌倒退幾步,差點跌倒。
「嚇死我了。幹嘛不開燈?」
陳明慧就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地看著她,眼色很憤怒。
「幹嘛?你失眠啊?」喬娜英掩著胸口,被那不悅的目光瞪得很心虛。
「今天又把美美留在保母家?」
「呃,你生氣了喔?幹嘛這樣,我不好意思拜託你照顧啊,晚上又有事嘛。你也知道我正努力討好鍾豪,這樣他以後才會照顧我跟美美嘛。」
陳明慧站起來,走到喬娜英面前,看著她。
喬娜英瑟縮一下。「怎麼?很生氣?不然下次拜託你帶美美,我是怕你太累啊。」
「為什麼沒跟我說你跟蔣漢城交往?」
陳明慧知道了?喬娜英震住,頭皮發麻,背脊唰地冷掉。
陳明慧呼吸急促,心跳怦怦作響,快要克制不了激動的情緒。
「明知道我跟蔣漢城的關係,你竟然一句都不說?你真可怕。瞞著我進出他家,然後在我面前若無其事,穿著我的衣服去跟我的男人約會?」
「等等,你的男人?」喬娜英也不爽了。「陳明慧,他已經不是你的男人,你的男人是王柏琛!」
陳明慧愣住,驚覺到自己剛剛的話多荒謬。
喬娜英握住她手臂。「聽我說,你先不要激動,我們坐下慢慢說——我全都跟你講。」
喬娜英拉她去沙發坐,陳明慧甩開她的手。
「不要碰我,我覺得你很可怕。」
「你不要這樣,我有打算過陣子跟你說的,不是故意瞞你的,我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不知道該不該說。我也是為你想,不想讓你難做,你都有男朋友了。」
「為我想?」陳明慧冷笑。「喬娜英,我不是笨蛋,這麼多年我會不瞭解你嗎?你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為我好嗎?不要講漂亮話,你是想獨佔他吧?你從以前就很喜歡他,喜歡得要命!你恨不得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對!」喬娜英嚷道:「我是,我愛他愛得要命,所以再看到他我就瘋了。沒跟你說是我的錯,但是陳明慧,你也體諒體諒我,」她哭了。「你現在什麼都有了,你事業愛情都有了。我呢?以前比你風光的我呢?老爸被關進監牢,房子被拍賣,存款都被扣押,還有個等我養的女兒,我這樣落魄你還要跟我爭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