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兒不讓任何人靠近他,說是試藥期間不容打擾。她每日仔細的為他換藥餵他吃食,甚至不避嫌的為他擦拭身子。她用了最好的藥來幫他恢復元氣、治療傷口,十天來,他精神及身體恢復狀況都很不錯,惟獨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這對莫雲兒來說,是一種無形的煎熬。他看她的眼神佈滿濃濃的悲哀,即使傷口再疼痛,他吭也不吭一聲,只是默默望著她。他一直都是清醒的,就連莫雲兒幾次累了閉目養神,她也可以感覺到他一瞬也不瞬的目光。
她常常回想到自己也曾在朝陽堡傷重臥床,當時就是燕飛三日未眠衣不解帶的照顧她。現在她深深體會到那時他的心情,不捨心痛、懊悔、憂慮、悲慼種種情感交織,全部一古腦兒悶在心裡,連呼吸都覺得不順暢。這是她自找的,傷害了他,更加傷害了她自己。
「燕飛,吃藥了。」她硬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把碗端到他面前。他一直是個合作的病人,起碼不像她那麼彆扭,怕吃苦藥。
燕飛面無表情的接過碗,仰頭將藥飲盡。這些日子,他覺得身體狀況漸漸好轉,已經和以前差不多了。幾天前他還只能躺在床上,現在已經可以起來健步如飛。莫雲兒的醫術確實不同凡響,只可惜卻誤入歧途。
他觀察了她十天,也該是說清楚的時候了。
「為什麼要嫁給君無敵?」他沒有看著她,怕自己忍不住做出傷害她的舉動。他不停說服自己接受莫雲兒要嫁給別人的事實,但每每在他努力的時候,她就突然出現在面前,輕而易舉摧毀他才砌好的脆弱心牆。
等了十天,莫雲兒還是等到他問這個問題。原本他的沉默雖然刺傷了她,但她不會逼他開口,因為她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
為了達成師父的遺命,她必須要進行某些計劃,而這些計劃很可能讓她一個不小心就送了命。他若是知道了,一定義無反顧的幫她,到時亦會威脅到他的性命,她能告訴他嗎?
「我……」她真的不想編個理由騙他。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毫無矯飾,毫無防備,她不想連這一點都失去了。
「他逼迫你?」燕飛大膽猜測,蹙眉估量著這個可能性。
「沒有。」雖不能說完全沒有,但大部分也是她自願的。
「那到底是為什麼?」他激動了起來。「難道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真的這麼恨我?寧可嫁給君無敵也不肯原諒我?」
不!莫雲兒毫無章法的直搖頭,他怎能這麼誤解她。「我沒有!我沒有!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求你不要再問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見她如此失控,燕飛曉得無法再問下去了。他也許觸碰到了她的底限,再逼她她會崩潰的。
她要和君無敵成婚已是既成事實了,就算他問出個所以然,又能改變什麼?她會因此回到他身邊嗎?燕飛忍住追問這門親事源由的衝動,換了一個方式問她。
「你愛他嗎?」這是他最在意的事,當然對像指的是君無敵。
「我這一生,只愛過一個男人。」莫雲兒冷靜下來,口氣悠遠像在緬懷什麼。
「也許我曾氣他、曾怨他,但我從沒恨過他。我即將另嫁他人,不想成為他的羈絆。可是我希望他知道,我一生的愛已經用盡,沒有一絲能再分給別人了。」
她說的人是誰,燕飛沒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他多麼感動,到了這個時候,她心中仍然只有他一人。
蒼天何其有極,讓他們相愛至深卻又無法相守。滿滿的悔意攫取住他,他只因當初一念之差沒有立刻信任她,就導致兩人現在要面臨分離。這一點都不公平!一點都不!他甚至沒有贖罪的機會不是嗎?為什麼一次的錯誤卻要付出這個令他悔恨終生的代價?
他無言的上前擁抱她,用他所有的愛和包容環繞她。在她堅強的外表下是那麼無助,而他這個階下之囚卻什麼也幫不了她。
「我們逃吧!」如果她願意,他可以放下所有,兩人一起亡命天涯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逃不了的。」莫雲兒也用她的雙手抱著他,螓首埋在他胸前,懷念著他的氣息。「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任務。你很清楚我們都不可能那麼自私,說走就走。」
她說的是事實,燕飛啞口無言。兩人就這麼擁抱著,多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什麼海枯石欄、地老天荒,也及不上這既甜蜜又痛苦的瞬間。
※※※
燕飛和莫雲兒好像回到朝陽堡內的生活,他們每日依偎在一起,耳鬢廝磨、濃情蜜意,好像要趁這個短暫相聚的時光燃燒完所有的愛戀一般。他們不再提起那些殺風景的事,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的相處,這樣的日子表面其樂融融,背地裡兩人背負的卻都是抑鬱惆倀。
這個晚上的莫雲兒非常奇怪,數度欲言又止。通常最遲戌時一到,她就會與燕飛道別,回到自己的房間。但今晚都已亥時不止了,她仍掛著一抹盈盈淺笑坐在燭火前。
火光下的她,眼波流轉,未飲卻雙頰酡紅,不勝嬌羞!教對坐的燕飛看得呆了。
莫雲兒見他那副癡樣,不由噗哧一笑:「看什麼呢!」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雲兒,你好美。」燕飛發自內心的稱讚她。不過他不敢像以前一樣上前攬著她,因為他明顯感受到自己上漲的情慾。
她嫣然綻放出一朵微笑,主動偎進燕飛懷裡,哪知這個男人卻像根大木頭一樣,僵得直直的,動也不動。
「怎麼了?」莫雲兒感受到他僵硬的反應,平常他不是這樣的。
「雲兒,別……別這樣。」燕飛輕輕將她拉開一點兒,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腦海裡所有亂七八糟的綺念摒除在外。「很晚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你嫌棄我?」她秀眉微皺,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樣瞅著他。
天啊!燕飛在心裡暗叫糟。她平時冰雪聰明的,怎麼今天遲鈍了起來?她如果再不走,再繼續這麼小鳥依人的摟著他,難保他不會……不顧一切的吃了她。
畢竟柳下惠不是人人當得成的。
「不,我怎麼會嫌棄你呢。」他口乾舌燥的解釋著。說著一邊找著茶杯想倒杯茶去去火。
看著燕飛手忙腳亂的樣子,莫雲兒心裡暗笑。他在想什麼她哪會不懂呢?其實她今晚是有意引誘他的,因為……她明天就要嫁給君無敵了。
可能明天就是她在世上的最後一天,也可能她將一輩子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
無論結果如何,都可以確定她再也無法回到他身邊了。所以她要把握這最後一個晚上,她的心、她的人,全都要獻給他。
作了這個決定,她一點都不後悔。即使自刎,別的男人也休想碰她一下,就算是將成為她夫婿的君無敵。
或許日後,燕飛會有好長一段日子的情傷,但這不能說她自私,因為這很可能是她此生最後一個心願了。
「燕飛——」她嬌柔的喚著他,整個人掛在他身上,雙手勾著他的頸項主動吻上他的唇。
轟!燕飛覺得腦海中什麼東西爆炸了,他意亂情迷的回吻著她,什麼自制力全被他拋向九霄雲外。
「雲兒……你快走,不然你會後悔的。」他緊緊抓住最後一絲理智,一邊吻著她一邊沒有說服力的要她走。他練武練了這麼多年,血脈從來未像此刻般紊亂。
「我不會後悔的。」結束了這個吻,莫雲兒堅定的凝視他。「記得我說的嗎?至死不渝,莫雲兒一輩子只有燕飛一個男人。」
「你……」燕飛投降了。這樣的女人,教他如何不愛,如何不憐呢?他火辣辣地又給丁她綿長且雋永的一吻,像是證明他永不背棄她的心。
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今夜月色迷濛,照映滿室雲雨綢繆,一世情愛,又豈在朝朝暮暮?
破曉時分,莫雲兒走了,留下一卷畫軸和一封信。而燕飛這個癡情的人兒,卻將有一陣子的好睡。
※※※
婚宴的大堂按莫雲兒的要求佈滿鮮花,大紅的喜燭在案頭上搖曳著燭火。兩個新人到吉時了還沒有出現,裝飾得美輪美奐的廳堂中,瀰漫著一種奇異的氣氛。
這是個詭異的婚禮,滿室賓客卻無一人臉上有欣喜之意。常理說來該有的道賀聲、寒暄聲全然未聞,場中一片寂靜,連低聲交談都顯得嘈雜。
終於,一對新人進門了,但是這又是另一個怪誕的景象。沒有媒婆、儐相在前頭引路,亦無司儀喝禮,兩個新人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直登上堂前首座之處,居高臨下、威風凜凜的睥睨著眾賓客。
莫雲兒因為被盞頭覆著,眾人看不見她的臉,可是君無敵即使戴著面具,雙目射出不可一世的目光卻教眾人看得清清楚楚、咬牙切齒。
坐在賓客前端的,還有來自朝陽堡的燕徹和文秋齡、江水樓的萬盛年,他們除了來看看君無敵到底搞什麼鬼,一方面也想打探燕飛的消息。
君無敵先清了清嗓子,假意笑了幾聲,開始了場面話:「諸位貴客不遠千里而來參加我君無敵的大婚,令我十分過意不去。這樣好了,我先敬各位一杯聊表歉意。」
連謙稱節省了,語氣囂張至極。他舉起僕人端來的一杯酒,對著眾賓客一仰而盡。
還沒拜堂就先敬酒,這是哪門子的習俗?所有賓客面面相覷,沒人敢動自己桌上的那杯水酒。
「不喝嗎?諸位還真是不給我君無敵面子。」君無敵冷冷一笑,像是嘲笑他們的膽小。
堂下只有燕徹、文秋齡、萬盛年與幾個幫派的掌門慢條斯理拿起酒杯,有模有樣的回敬了君無敵,大部分的人還是不敢動。
「有膽識!」君無敵難得稱讚自己的敵人。「放心吧,那酒沒毒的。」他諷刺的笑了幾聲,讓那些沒喝酒的人聽了很不是滋味。
「那請問閣下毒下在何處?」燕徹冷靜的問君無敵。他方才略一提氣,發現丹田之氣無法凝結,就知道自己中了毒了。連他這麼小心謹慎的人都中毒了,想來滿室賓客應該無一倖免,這五行教下毒的功力真是爐火純青。
「你發現了?我以為你們再好一會兒才會發覺。」君無敵陰森森地笑了起來。「不愧是朝陽堡堡主,居然這麼沉得住氣!」
「好說。」燕徹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藥下在你們方才用的茶中。」君無敵自以為好心的指點他。「即使沒喝,聞到茶香也就中毒了。這可是本教新制之藥『憶當年』,諸位正好共襄盛舉。」
慘也!文秋齡對燕徹苦苦一笑,他方才貪茶香還喝了三大杯。
聽到君無敵的話,一個頭髮灰白的老道氣極,站起身來指著君無敵罵道:「魔頭!早知道你宴無好宴,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陰謀不敢當,只是想請諸位在本教多待幾天。」君無敵虛情假意的客套,讓人很想打他一拳。「當然,本教會幫諸位通知各幫派,如果貴幫與本教條件談攏,說不定我還會派人親自送諸位回去。」
「放屁!」老道氣得口出穢言。「光天化日之下,哪容你如此猖狂?」說著說著,他矛頭忽然指向莫雲兒:「還有你這個妖女,江湖誰不知道你是毒老的徒弟?這種喪盡天良的毒藥一定是你制的。呸!」他當眾吐了一口唾沫。
莫雲兒毫無反應的任由他罵,反正這話聲的主人已經中了「憶當年」,再怎麼使撥也拿她沒轍。
君無敵突然袖子一揮,一股勁力推得那老道直直向後撞,又回到原來的位子上。他這一手讓在座所有人看了都驚異於其武功之高。
「現在請貴容回座,別誤了我們拜堂的吉時啊!」他呵呵乾笑了兩聲。
就在君無敵與莫雲兒正要拜天地時,門口衝入一個人影,大聲喊著:
「不許成親!」是燕飛。
他在昨夜莫雲兒獻身之時,已經對她反常的行論若有所悟,所以在他並沒有中了她的迷藥,否則現在應該還昏迷在床第之上。
在他看完她留給他的信之後,除了交代他將畫軸拿到毒老墓中合葬,信中隻字片語都有著生離死別的哀怨。如果說今日她的成親將導致他們天人永隔,他如何眼睜睜地看她送死?
燕飛的聲音讓莫雲兒大驚失色。他怎麼會來?據她的估計,他醒過來之時,應該也是眼前這場成親的鬧劇完全結束之後了。她忘形的扯下蓋頭,與站在門口的燕飛對視著。
「雲兒,你不能嫁給他!」燕飛不顧在場眾人疑惑的目光,直道出來意。
君無敵冷眼看著這一幕,陰寒的將目光由門口移視莫雲兒。「這是怎麼回事?這傢伙居然沒有回到地牢?」
「他叫你雲兒是嗎?你是不是背叛我?」他低語的聲音冰冷至極,惡狠狠地質疑著她。
「我沒有!」莫雲兒急忙否認著。她的計劃才進行到一半,卻殺出燕飛這個程咬金,教她怎麼解釋。「他……」她腦中急速運轉著,想找一個好理由。
好像故意湊熱鬧似的,那個灰頭髮的老道又跳了出來。「你是燕二堡主!」他驚喜的看著燕飛。「太好了!只有你能救我們了。」
這大堂所有人都中了毒,只有燕飛看來完好。他的出現讓眾人好像看到神祇降臨般的喜悅,這下有救了。
經那老道一說,燕飛才注意到場中詭異的氣氛,他方才只急著阻止君無敵拜堂。「什麼意思?」
「二堡主請聽貧道言。」那老道有了救星,姿態馬上高了起來。「君無敵和那妖女對我們所有人下了毒,令我們內力盡失,他們還說要拿我們的命要脅所有的幫派。」
「沒錯!」另一旁的大漢也附和道,他手指著莫雲兒。「那毒藥就是這妖女制的,她比君無敵更該死!」
「對!殺了她!殺了她!」大廳頓時一陣嘈雜,眾人情緒激憤的嚷叫起來。
燕飛茫然的聽著,腦中一片混亂。這時他看到坐在前方的燕徹,只見後者對他鄭重的點頭。
這群人真的中毒了?是雲兒制的藥?那這場婚禮到底是……
他疑惑不解的望向堂前的君無敵與莫雲兒,那君無敵哼然一聲,大堂四周瞬間冒出了許多持刀拿劍的五行教眾。
「只靠一個燕飛,你們以為奈何得了我?」君無敵狂放的笑了起來。
看這一面倒的情形,廳裡所有的人全都灰了心,那老道也喪氣的坐了下來。
「稟教主,吉時過了。」一個教眾提醒君無敵。
在君無敵還沒做任何反應時,聽到吉時過了的莫雲兒突然露出一抹奇異的微笑。她向前一步,沒頭沒腦的朝門口問道:「燕飛,你相信我嗎?」
聽到這句話的燕飛感到一陣熟悉,好像歷史又重演了一般。不過,這次他沒有任何的猶豫。
「我相信你。」這句話說得肯定又堅決,燕飛也還她一個微笑。
※※※
「莫雲兒,你真的背叛我?」君無敵話聲兇惡,逼近她一步。
「想知道我有沒有背叛你嗎?」她朝他冷冷一笑,舉起手中的蓋頭,忽地朝堂下的燕徹丟去。
由於她在蓋頭上灌注了內力,飛快旋轉的紅布就像一塊銳利的鐵板。在現下燕徹內力全失的情況下,他一顆大好頭顱可能就將被這一塊蓋頭削去了。
眾人不由得驚呼起來,但燕徹的反應更令大家驚訝。他端坐在原位,右手一晃將那枚蓋頭輕輕鬆鬆的接了起來,巧勁一施,蓋頭又原原本本的飛了回去。
君無敵大吼一聲,揮手將蓋頭劈在地上。他怒氣衝天的質問莫雲兒:「他沒中毒?」
廳中的人聽到這句話,全部也試著自己運起氣,結果居然發現方才停滯不行的真氣又再度流暢的運轉起來。這種戲劇性的變化,令眾人驚喜之餘也滿腹狐疑。
「不,他真的中了毒。」莫雲兒毫不在意君無敵的怒氣。「只是他方才又解了毒。」
「你在『憶當年』中動了手腳?」君無敵會有這樣的懷疑,是因為他證實過「憶當年」的效力。水月門一千弟子被這個藥害得手軟腳麻的,十幾天都使不上力。今日燕徹莫名其妙的解了毒,最大的可能是她下的藥出了問題。
「也不對,憶當年的下的份量和步驟都沒有錯,是你親眼看到的。最大的錯誤就在——」她犀利的指著他。「你忘了憶當年也有解藥。」
「我沒看到你讓他們服了解藥。」君無敵見到底下眾人的反應,就明白所有人都恢復了。
「見到那些花嗎?」莫雲兒說的是她要僕役在大堂佈置的鮮花。「其中一種花色純白、狀似斗杓的,它的花香就是專解靈犀角的毒性。」
君無敵從沒受到這麼大的背叛,恨不得掐死眼前這個該死的女人。在他動手想抓住她的,卻被她冷冷一句話激得又放下手。
「教主,屬下勸你最好別妄動真力。」她言談間有股隱約的恨意。「那白花的花香本身也是一種毒,堂下的人因中過憶當年,以毒攻毒反而沒事。而教主已在此地吸了快一個時辰的花毒,若妄動真力,恐怕會血脈倒流、走火入魔呢。」當然燕飛例外,莫雲兒已讓他事先服過所有解藥。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君無敵口氣陰寒。
「你居然敢問我為什麼?」莫雲兒終於爆發出長久深埋在心底的憤恨。「你強辱我師娘,令她含恨自盡。我師父因此抑鬱終生奔走天涯,你甚至還派出大隊人馬追殺,這些事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她只要一想到對她有養育之恩的師父後半輩子都帶著她躲在山谷中,到死前都沒有真正笑過一次,就感到難過不已。
「沒想到你知道這麼多,」君無敵狂亂的笑,用力扯下臉上的面具。「你知道這道疤是誰劃的嗎?就是你師父毒老!」
莫雲兒沒料到還有這個內情,不可置信的望著那道可怖的疤痕。
「他為了水月門門主的位置,趁我年幼無知,拿了淬毒的刀在我臉上留下了這個記號,再故意治好我,好到當年的教主我爹面前邀功,難道我不該殺他?不該報復?」君無敵狀似瘋狂,表情凶暴,惡狠狠地瞪著她。
想到他這麼痛恨毒老,卻能隱藏得不露痕跡,莫雲兒不禁因他深沉的城府而戰慄起來。為了達成一統江湖的目的,他甚至不惜與仇人之徒成親,如此不僅可以得到她醫藥方面高超的能力,更可利用她的武功來協助他完成大業。所以即使是成親這樣的終身大事,也不過是他的一個手段罷了。
難道……難道自己也只是師父用來報復君無敵的棋子?莫雲兒惶恐的聯想,師父一定知道了君無敵凌辱師娘的事,但當年的他根本無力與君無敵抗衡,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叛教而去。之後千方百計的教養她,再要她回到五行教取畫像,是因為他料定了要取畫像這事一定會被揭發出來,而她也定會替他討回這個公道。
原來從頭到尾部被設計的,只有她莫雲兒一人。
「縱然我師父曾對不起你,那也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大可光明正大的了斷。你卻使陰狠的手段去欺凌不相干的弱女子,這就是你身為教主該有的擔當?」
莫雲兒和君無敵今日抖出的內幕,讓所有賓客聽得目瞪口呆,她敢公然反抗君無敵的勇氣,更令一些心存畏懼的人慚愧不已。
「你破壞我的計劃,還反將我一軍,看來我是低估你了。」君無敵鎮靜了一些,穿著大紅喜服的他像極了噬人的猛獸。「你一個人敵不過我,橫豎我都逃不過這麼多人的反撲是嗎?」他眼中泛出陰毒的光芒。「那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盡」字語聲未歇,君無敵已朝莫雲兒猛撲過去。在她措手不及,旁人也來不及救援之下,她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向後飛出。
五行教的徒眾看教主已經出手攻擊,也跟著一哄而上,立時喜宴的大廳變成一片混亂,主人賓客打成一團。
離莫雲兒最近的燕徹連忙飛身接住她,門口的燕飛忿怒的衝向君無敵,兩人一對上霎時凌厲的掌風四散,離得近的人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壓力。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何況身為情敵。君無敵由燕飛和莫雲兒的對話聽出他們絕對關係匪淺,這更令他要置眼前的人於死地。兩人全是以快打快,身旁無形中凝結成一道渾厚的氣牆,別人要插手也無法進入。一時間人影縱橫,不分勝負,倒教一旁觀戰的人看得寒毛百豎、冷汗直流。
被君無敵一掌打飛的莫雲兒早已閉過氣去,文秋齡趕忙為她急救著。
原本精心佈置的大堂現下滿目瘡痍,五行教眾當然比不過各派首要的英雄好漢,沒有花費很久的時間便被打得抱頭鼠躥、死傷相枕。
由於君無敵和燕飛戰況激烈,許多人在一旁為燕飛護衛著,怕有五行教的人施行偷襲。雖然也有不少人想助燕飛一臂之力,但像這樣的高手之戰,功力差一點的人擅自介入反而是自尋死路,眾人只好乾瞪眼窮著急。
電光石火之間,君無敵大喝一聲,兩人突然雙掌相接,拚鬥起內力來。這種方式的比鬥,照君無敵和燕飛的功力又差距不大,最後的結果不用說一定是兩敗俱傷,除非有人能從中間將他們分開。
但這個人勢必受到兩股反震之力,所以不是內力極高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試問天下間有誰能同時接下君無敵和燕飛合力的一擊?
「我來分開他們。」燕徹看君無敵中了毒之後強運真氣,現下已經七孔流血,只剩一股氣在支持著他;而燕飛同樣也是臉色灰敗,汗如雨下,狀況沒比君無敵好到哪裡去。若是再不趕緊分開他們,君無敵是必死無疑,燕飛則非死即殘。
文秋齡趕緊拉住他。「你想找死嗎?」
「二弟撐不了多久了,」燕徹甩開文秋齡的手便要靠過去。
「我來!」一陣震天的吼叫聲由門外傳來,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衝了進來,直直撞向對峙中的君無敵和燕飛。
跟著進行的畫面像是時間瞬間變慢了一樣,看到的人一輩子都忘不了。君無敵仰天鮮血狂噴,不省人事往地上一倒;燕飛則被強大的勁力彈開,整個人撞到柱子上又倒了下來。那個衝過去分開他們的人,衣衫破裂、渾身浴血的倒在當場,嘴上還斷斷續續念著:「毒老……好兄弟……我還是為你做了件事。」說完便嚥了氣。
那個人,是五行教前火龍門門主西門提。
此時莫雲兒悠悠轉醒,胸口的緊窒令她吐出一口鮮血。她茫然的看著眼前大戰方歇的景象,直到她目光掃到倒臥柱子旁的燕飛。
「燕飛!」他死了嗎?莫雲兒又狂噴了一口鮮血,眼眶中的淚再也忍不住滴下來。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如果她沒有設計這一切,如果她乖乖地嫁給君無敵,就不會發生所有的事,燕飛也不會死。
莫雲兒淒厲的叫聲讓所有聞者為之鼻酸。她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走向他,卻無力的倒在地上。她不斷努力想再次站起,但也一次又一次的摔倒。
於是她放棄站立,用盡剩餘的力量慢慢爬向燕飛,如果他死了,她也要握著他的手一起去。
旁觀的群眾都紅著眼眶看著這淒楚的情景,甚至已經有人別過臉去拭淚。他們想幫她,卻一步也踏不出去。莫雲兒的真情流露,已經深深感動所有人了。
她好不容易爬到燕飛身邊,輕輕抓住燕飛的手,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喃喃自語道:「至死不渝……至死不渝,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呢?」語畢眼淚像下雨般直落下來。「你不會一個人走的,沒有你,生亦何歡;有了你,死亦何懼?」
隨著語聲漸漸逝去,莫雲兒也合上雙眼,緩緩倒臥在燕飛身上。
※※※
五行教滅了,以君無敵為首的教徒一夕間潰散,燕飛與莫雲兒的故事也因此被江湖上的人傳頌著。
以前被五行教併吞的數個幫派,在脫離五行教的控制後,也紛紛致力於復幫的工作。江湖上將有好一陣子的平靜,至少在下一個野心者出現前,現在和平安穩的世局將持續下去。
朝陽堡的人將燕飛及莫雲兒帶走,在搬動的時候,卻發現他們的手緊緊相握著,怎麼分也分不開。這種誓同生死的深情,又令在場人士好一陣唏吁。
人人欽佩著燕飛的勇敢及大義,稱道莫雲兒的機智及膽識,更重要的是動容於他們堅貞的愛情。只是許多不明就裡的人會問:最後這兩個人到底怎麼了?他們有沒有死?
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往洛陽的官道旁有一片濃密的樹林。即使行人匆匆,但鮮少有人知道這杯子深處流著一條蜿蜒清澈的小溪。
小溪旁,一對男女正依偎在一棵老樹下,卿卿噥噥地聊著天。
「聽說你曾為我流下了淚?」男子愛憐的撫著女子的秀髮。「真可惜我沒看到。」他印象中的她,是從不流淚的。
女子不依的捶了他一拳。「那時我以為你死了,還想追隨你而去呢。」
「傻瓜!」男子正色的看著她。「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許你有這種傻念頭。」
搖了搖頭,女子也很慎重的答道:「只有這個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
「如果是我死了,你會如何呢?」女子反問他。
男子窒然。是的,若是她死了,他必然也會追隨她而去。既然如此,他怎麼能夠要求她在生離死別時無動於衷呢?
「你也是個傻瓜,不是嗎?」女子笑了起來。
潺潺的水聲,流瀉著兩人無間的親暱。
男子望著女子緋紅的嬌靨,突然問出一個他一直難以理解的疑惑:「你受了那麼重的一擊,居然只有心脈受震,內傷也不甚嚴重,難不成——」
「難不成什麼?」女子好奇他拖長的語氣。
「你練了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武功?」男子正經八百的猜測。
金鐘買鐵布衫?她一個女孩子家練這種武功?女子用手只住他的胸膛,睜大眼睛的推開了他。
她若真的練了這種武功,還真難想像會皮粗肉硬成什麼德性。女子正想開口爭辯時,突然看到他隱忍的笑意。
「你捉弄我?」她用力的推了他一下。
「別惱,是我的錯。」男子趁機抓起她的手吻著。「不過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麼辦到的?換成別人可能早就經脈俱斷了。」
「那還要感激你呢。」
「感激我?」男子不解。
「是啊,」女子點點頭,由懷中拿出一個布包。她輕輕地將它打開,裡頭是一塊破碎的白玉。「這是你送我的,我一直掛在胸前。就是這塊玉為我擋去了大部分力道,否則,今日碎成這樣的就是我了。」
「想到那樣的情景.男子緊緊擁住女子。「幸好我將它送給了你。」
「我們的路似乎走得比別人艱辛一點,是嗎?」女子似有所領悟。「也許這一切磨練都是必要的,我們才能更珍惜彼此。」
不過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們也撐過了這一段。從今而後再有什麼驚濤駭浪,也分不開他們兩人了。男子心想。
「過了洛陽,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她搖了搖他的手。
「接下來我們越過京師往山東去。」
「越過京師?那不就要出關嗎?」
「你師父的畫軸已經送達了,所以我們不必一定要留在關內,大可以往關外一遊。」
聽到這裡,女子一陣黯然,幽幽地道:「我想,師父教養我只是為了報仇。」
「我倒不這麼認為,」男子若有所思的開導她。「他若只是要你報仇,不會幫你連後路都鋪好了,要你來投靠我們。」
「你是說……」
「他知道我們一定會答應照顧你,既然答應了,對於你的安危我們就不會袖手旁觀。」
聽完這席話,女子恍然大悟,邑郁多時的心結也隨之打開了。
「好了,別想那麼多,我們該出發了。」男子將她扶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
「關外啊……」她想像著東北一帶林木蔥鬱的景色。
見她嚮往的模樣,男子會心的一笑。
未來,他將帶她遊歷五湖四海,不僅是東北、大漠、蒙古、滇黔、閩粵,只要她想去的地方,都會留下他們的足跡,因為陪著她走遍天涯海角是他最大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