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口有生命的泉,十年一現,出現在各個神秘的地方。三十年一回,終回到中原上地上。不老泉,只和有緣人相遇,不渡病夫,不救回天乏術之人,它只存在福澤之人心中。
相傳秦始皇為了找這口泉,不惜付出各種代價。有人曾說不老泉就在蓬萊境內由仙人守候,於是皇帝派徐福領三千童男童女人海尋找,取泉水煉長生不老之藥。
後來,仙藥尚未取得,皇帝已死,日子久了,便無人得知不乏泉的蹤跡。
時至今日,那些被說得繪聲繪影的傳言已經不再被人記在心底,只有少數天朝人得知龍藩鎮裡有一口「百壽井」,有人說那是不老泉回到中原土地上所遺留的分身。
如今,則是被一位失明的丫頭所掌管——
「我要水。」冷漠的聲響傳來,嚇得正在打盹的居月差點從椅子上跌落。
「是!」居月斟杯茶水,隨即遞給殷孤波,將他伺候得儼然是個少爺。自從前天那次的威脅之後,居月告訴自己要識趣些,要是他再搬這套對付她,恐怕就沒有上次的好運了。
殷孤波擰著眉,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只知道氣力正逐漸回流自己體內,甚至有股溫暖的氣息流竄在心口之中。
居月以指尖輕沾茶水沾附在他的唇上,殷孤波貪婪得想要再多喝一些。
「我口很渴。」她這麼小氣巴拉的,怎麼能解他想喝水的渴望?
「你才剛醒,傷口還沒復原,不能喝這麼多水。」居月輕柔
地說著,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再過一個時辰,笑二會替你端來百壽井裡的水,你就再忍耐一下吧!」
「我現在就要。」此刻的他,喉龍幹得像是要燒起火來。
「不行,你只能喝百壽井的水。」身為大夫,居月很堅持這一點,就算他威脅她,她也不能妥協。
雖然她剛才還告誡自己最好不要違背他的話,但現在可是人命關天,她可不能馬虎。
「現在提來。」他才不管是哪裡的水,只要能解渴都行!
「不行,得再等一個時辰。」居月難得說得這麼堅定,她是個大夫,醫者要有仁心,她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他好……
「欺,你土匪吶!」沒想到在她不注意時,他一把搶過杯子。
咕嚕咕嚕地一口飲盡,居月還來不及搶回,就聽見耳邊一陣作嘔聲響。
殷孤波不知是喝得太急,還是身體真如她所說的無法適應,剛才吞下去的水,又一股腦兒的全吐出來,全身像是遭到千刀萬剮般的難受。居月拿來帕子,不嫌髒的替他拭嘴。「就說再等一個時辰,你就是不聽勸。」
殷孤波抬眼瞪她,可惜她壓根兒看不見他眼神裡的殺氣。
「我自己來……」他想搶過她的帕子,打算自己拭嘴,卻讓她一口搶白。
「算了,你睡了那麼久,又只喝井水療傷,體力還沒完全恢復。」況且剛剛那一吐,一定又攪得他七葷八素,居月體貼的繼續幫他拭嘴的動作。「晚點笑二會替你換藥,井水再喝一回。就可以進食喝藥了。」此時的殷孤波趴在軟榻上,上半身纏滿了紗布,胸口刀傷不少,但還是以背部的傷口為多,刀口子每個又深又長,還有一刀都快見骨了。
笑二說他這輩子沒看過有人傷成這副模樣還有命可活。
閻王不差鬼使來勾魂,還真是他家祖先保佑。但是讓居月發笑的話是在後頭,笑二嫌他殺氣重脾氣又惡劣,連鬼門關前的小鬼也守著關卡不讓他過,閻王爺更是不願收留啊!
「我又昏睡幾天了?」殷孤波握緊拳頭,之前那一刀應該沒將手筋給砍斷;要不然他以後持劍都有困難,更別說舞劍如行雲流水了。
「三天。」居月替他拉高薄毯,怕他裸身而不小心受涼。她以為他會很虛弱,沒想到他竟開口說話,這已經令她很訝異,又聽見他中氣十足的聲音,想必傷勢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
殷孤波低吟一聲,他浪費在這裡的時間太久了。「我什麼時候可以走?」
「傷口要好很快,但是內傷得一個月的靜養才會復原。」說不定以他恢復的神速,只要半個月便足夠。
「我待不了那麼久。」殷孤波聽聞得休養這麼長的時間,撐起手臂就要起身。
「別動!」居月按著他的掌心,就怕碰到他剛癒合的傷口。「你離開秋平醫堂要是有個萬一,是我的責任。」見她眉宇間的擔憂,殷孤波感到好笑。她當真把自己看得那麼偉大?
「你以為你是誰?」他的口吻輕蔑得像是在鄙視她。「救我這一命後擺起架子來了?」居月從沒見過有人如此不識好歹,這男人的脾性差到簡直教人發指!
「你還是好好休養吧,若執意要走,就別怪我不絕招了。」居月抿著唇,雖然不悅但也始終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你拿我沒辦法!」殷孤波逞強說道,豈料話聲一落,她一隻金針馬上扎向他的穴位,四肢酸軟得使不出勁兒,令他渾身動彈不得。「死女人!你對我做了什麼事?」
「再吵,居月就讓爺兒試試當啞巴的滋味了。」居月不斷歎氣,沒見過有哪個病夫比他還要囂張的。
「你敢!」殷孤波橫眉豎目,想再使出那個狠招逼她乖乖就範,可是身上那一針,扎得他連聚氣的體力都不夠。
「當然。」居月話快手更快,又補一針讓殷孤波啞口無言。
這可惡的女人!殷孤波死命瞪眼,才過了三天,她馬上就忘記他當初的要脅?
「我清楚你怨我,但這關係到秋平醫堂的聲譽,況且人命一條事關重大,由不得馬虎草率。」居月拍拍他的頭安撫的說,這舉止讓殷孤波更是怒火攻心,難道真把他當小鬼哄了?
殷孤波不斷掙扎著,像條蟲一樣在軟榻上扭動,居月簡直拿他沒轍。「我剛就說了,大爺開口對人鬼吼鬼叫的,只好先當一大啞巴。呸!她算什麼東西!殷孤波咬著唇,桀驁不遜的模樣,還好居月沒見到,要不早就氣血攻心了。
「配合點,對你只有好處。」收回其中一針,居月以為會再聽見他的咆哮。
「解開我。」那根針扎得他渾身酸軟,若她再不把針全部拿走,事後他一定找她算帳。
「沒得談,除非你答應不會跑走。」
「要不你砍掉我的腿好了!」殷弧波終是咆哮出來,要是手裡有把劍,鐵定現在就一刀劈死她。
「歇,你大吼了。」居月揚高手上的金針,準備又要紮下去。
殷孤波急著脫口說道:「我天生講話比較大聲!」天殺的,這女人是妖魔嗎?
「是這樣啊!」她默默收回手,給足了殷孤波面子。「配合點,咱們相處也愉快,一個時辰說長不長,忍耐一下很快就過去了。」
「我傷重你不給湯藥,就只餵我井水喝?」他想不透這是什麼鬼醫術?
「這是百壽井的水,只治病人膏盲、性命垂危的篤疾患者。其他人喝了,也不過是普通平凡的水。」
殷孤波皺起眉頭。「它為何會在秋平醫堂裡?」
她抿嘴一笑,沒有開口,臉上的表情顯得很神秘。
「你可曾聽過不老泉?」他試探性的問,說不定那口百壽井有可能與不老泉有所關連。
「已經很少聽人講起這個傳說了。」他的出現,勾起居月很久以前的回憶。那段回憶,有她最珍貴的過去。
「你知道?」殷孤波瞇起眼,不曉得該喜該悲。總覺得這一切來得太過巧合,還是說,他注定該遇到她?
「小時候聽長輩們說過。」居月輕描淡寫的帶過,打算起身離去,卻被殷孤波一把捉住。
「誰說的?」他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看著她,希望能從她的話中得出一些端倪。
「我父母。」居月皺起秀眉,不曉得他的問話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事?
可否讓我問問令尊、令堂?若是有人冒見到不老泉,或是與它有所關連,那麼他就絕對不可以放棄。
「死了。」居月冷淡地回應,殷孤波始料未及聽到的會是這個回答,他握著她的手明顯一緊。
「關於不老泉,你還記得令尊當初跟你談過些什麼?」
「對於那口泉,你又知道多少?」居月反問,他這個外地人一到鎮裡就殺氣極重,還身受重傷倒在秋平醫堂中,醒來卻對自己追問起不老泉的事,這其中究竟有何關連?
「我要那口不老泉。」
「這裡只有百壽井,沒有不老泉。」
「你可知不老泉會生子泉?」殷孤波仔細地瞅著居月,想抓住她臉上細微的變化。「這事令尊是否曾說過?」
「我想,那應該只是後人加油添醋的傳說罷了,你難道不清楚這天朝裡,什麼稀奇古怪的謠言都可能產生。」居月笑笑地說。「前陣子啊,不是還有個謠言說天朝會造出神器呢!唉,不過也就一個可以盛物的器皿麻,都能被人繪聲繪影說成鬼斧神工了,要是你跟我說天降奇兵,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你這女人,是在耍我嗎?」殷孤波相信自己要是能爬起來.鐵定一掌劈死這說謊功力蹩腳得要死,卻還嘴硬的女人。
「我要不老泉!」居月抽回手,甩開他的鉗制。「龍藩鎮裡沒有那種東西。」
「我時候不多了!」再拖下去,若有人知道他的蹤跡,秋平醫堂也會遭殃。
「百壽井它出現多久了?」
「十年。」居月簡短的回答,踩著緩步打算離開,留在這裡只怕他又要追問。
「令尊當初可知道不老泉將來會毀了天朝?」
走向門外的居月頭也不回,對他的追問顯得毫不在意,但當毀孤波嚴肅的說出這話時,她腳步不由得一頓。
「我……不曾聽聞……」
夜裡,晚風鑽進窗縫、帶著清冷的氣息和房裡被炭火燒熱的溫度和在一塊,相互融合成為這處靜謐之地的一部分。
居月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這幾日她已經習慣和衣而眠。
原因無他,在於她和笑二兩人交替日夜照看著殷孤波。白日笑二要替秋平醫堂看診,她就在後房裡看著他。夜裡笑二先睡,她依舊留守,直到天色漸白才換手,笑二守完他也可以直接替醫堂開門。
但是,連著三日這樣度過,她的身體終究也是吃不消。今天,她比笑二更早歇息,進房後很快就睡著了。
朦朧中,她似乎看見從前兒時的記憶——
那座銀白色的池水,猶如天上仙境,不似凡間所有。散發出來的光采,甚至比九重霄外的玉贍還要通透,皓自如玉的水色,將大地的美景映在池面,燦美絢麗。
那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景致,即便是四季遞嬗的轉換,也不及它千萬中的一絲美麗。
就是因為看到如此絕麗的風景,她所認知的世界也因而失色,更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那如同仙境的池水,不但奪去她的雙親,也取走她的光明。
後來,她終其一生都活在黑暗裡。她見識過天地間最燦亮的光輝,也經歷過永暗的寂寥。事到如今,居月已經能與這失去的一切平心共處。
或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放棄所謂的希望……
在她的記憶裡,不老泉曾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從它誕生到死亡,只有短短一日的光陰,而她只是靜靜地,用盡全力去見證如此傳奇的一瞬。
居月眼角滑過淚水,她伸手抹去從前的記憶,若不是殷孤波今日的話,她不會又想起這段往事。已經過去的曾經,早就不復存在,如今也沒有幾人還會惦記著。
起身離開房裡,看來今晚她是無法入眠了,索性走到後房與笑二換手,還是由她來照顧他吧!
才離開房門口沒幾步遠,她就聽到殷孤波的咆哮聲。
「給我水!人都睡死了嗎?」笑二鼾聲如雷,坐在一旁椅子上睡得頗沉,眼皮連抬也沒抬一下。
「好,馬上來。」居月笑著應答,當然明白他是為了什麼事發火。
直到現在,他還被制伏在床上動彈不得,渾身酸軟無力哩!
「快將我解開!」殷孤波抬眼瞪她,這女人死都不肯將他麻穴上的金針取走,笑咪咪的模樣讓他看了就滿肚子火。
「你是想要喝水還是解穴?」居月進門後,先走到沉睡的笑二身邊拍拍他的肩頭,沒想到他還是沒醒,便使了個巧勁按向他的人中穴,笑二立刻跳著醒過來。
「我都要。」殷孤波看著她一出手,笑二就從昏睡的狀態醒來,令他覺得不克思議。
居月招呼笑二先回房:又轉頭走向他。「你只能二選一。」
「解穴。」只要能下床他就可以自己倒水,不必勞煩她!
「喝水好了。」居月肩一聳,替他斟了一杯茶。
可惡!這該死又愛耍人的臭女人!咬著牙根,殷孤波兩眠都要竄出火苗,可惜居月還是渾然不知。居月坐在床榻上餵著他喝水,還替他把了脈象。說也奇怪,他身體竟然恢復得已達七八成,就連內傷也好了泰半,現在就等著傷口結痂。
「要我拿掉金針可以,你要離開醫堂也行,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傷痕纍纍的到醫堂來找我。」
殷孤波沒好氣的說道:「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輕信女人講的話!」若不是她給的那包薰香拖累他的警覺性,他怎麼會有今日的狼狽?
「原來你這傷是給女人害的。」居月掩嘴輕笑著,銀鈴般的笑聲逸出唇邊。
「多謝居月姑娘給的薰香,換來我這身重傷。」殷孤波皮笑肉不笑的嘲弄著。
拔掉制住他的金針,殷孤波可以感受到軟麻的症狀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回流自體內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一個吐納就讓他輕而易舉的將內力凝聚,殷孤波對她的醫術刮目相看。
「試試看,你應該可以感覺得到體內遊走的氣息比以前更舒暢吧!」居月相信對他這種有功夫底子的人來說,應該很輕易就能感受到。
「這算是因禍得福嗎?」他冷嗤一聲,起身穿衣。
「明日一早再走吧!」雖然他的身體已恢復近七八成,但居月還是不放心他的傷口。
「走夜路比白日安全。」背上的傷口還隱隱生疼,殷孤波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就怕不小心又扯裂舊傷,那就是傻子一個了。
「那你可以睡到明晚再走。」居月站起身,替他拿來劍和包袱。「再多給我一日,就能將你的傷口照料得更好。」
「我久留對秋平醫堂沒有好處。」
殷孤波將劍繫緊在腰際,整東衣冠後,又恢復成以往英姿煥發的模樣,很難將三日前倒在血泊中狼狽的他相比。
「沒人知道你在這兒,笑二口風很緊的。」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殷孤波盯著她手上捧的包袱,若有所思的道:「這天底下,有兩個月亮嗎?」居月噗嗤一笑。「打哪兒來的兩個月亮?天上一個,地下一個?」
殷孤波瞇起眼,靈光一閃!「百壽井!」
「呵,你是說映在水面上的月影?是啊,湊起來就成一對了。」臨走前,他竟然還有興趣跟她打啞謎,真是好興致呀!
殷孤波抓了包袱牽起她的手,直將她拖出房門。「好個狡猾的傢伙!給事兒做又不交代清楚,害我猜了老半天浪費時間。」一想到衛泱那惡劣狂傲的性格,就令他生厭到了極點。
居月不明所以,只能一路指點著他百壽井的方向,殷孤波就著月色往後院裡走去,自小習武讓他在夜裡也能視物,這是六神裡人人都可做到的基本功夫。
「今晚是十四還十五?」這滿月好亮好圓,像個玉盤擱在天邊。殷孤波仰望天際,不曉得今夕是何夕。
「十五。」居月開口說道。
想不到半個月又過去了……殷孤波抓著緊迫的光陰在與天朝的命運較量著,前有鬥神劃破開端,現由他這刈神承接,後頭的路子還有多長多遠,殷孤波不敢去想像。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踏著這條不知盡頭在何處的道路,究竟是能獲得重生,抑或是邁向死亡,也找不到人向他說個明白。
天上的明月皎潔如鏡,為他映照著前方的路與天朝相互銜接的命運之途,而大地清風吹人心口,迎面而來的卻是……惡兆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