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民又急又怒地坐在椅子上,秀萍整個人茫然地坐在白承民的身旁,心玫的母親麗蓉則呆呆地坐在角落裡。
佩雯則是一邊哭一邊數落白承民:
「都是你逼死了偉平!是你硬逼著他娶韓瑛,他才會走上這條絕路!你堅持要韓瑛做偉平的元配有什麼意義呢?偉平根本就不喜歡她,空有個元配的身份有什麼用?那只不過是一個名詞,一種稱謂!女人要的不是這些,女人要的是一個能夠與她真心相待的男人,一份完整的愛!心玫有偉平,秀萍有你,如果偉平娶了韓瑛,那麼韓瑛的下場就只會跟我一樣!空有名分,卻得不到一點點的關愛!我已經犧牲了一輩子,你自己也深受其害,為什麼還要拿這個該死的家風再製造另一個悲劇呢?難道偉平的性命不比白家的家風來得重要嗎?如果偉平死了,這一切對白家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白承民其實早被偉平和心玫相偕自殺的事給震得呆愣住了,但為了維護他一家之主的尊嚴,他始終未曾表露出自己心中的痛苦。而現在他妻子又在眾人面前數落他,這使白承民覺得顏面盡失!
於是他惱羞成怒地說:
「偉平這個渾蛋,居然會做出這種事!叫我怎麼跟韓家交代?他這麼做,叫韓瑛以後怎麼見人!你想過沒有?只會一味地護著他。我告訴你,今天他死了便算,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非娶韓瑛不可!」
白承民說完,掉頭就走。
秀萍坐在椅子上,心中有著太多的感觸。她愛白承民,願意不計名分跟著他,忍受週遭人對她的冷嘲熱諷。可是,他們之間的愛與偉平心玫的癡情比起來是多麼微不足道啊!她開始懷疑自己和白承民是否有為對方而犧牲生命的勇氣。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只是白承民感情的落腳處,而白承民則是她的安身之所,一個避難的地方,彼此間只是建立在一種各取所需的關係上。想到這裡,秀萍的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悲哀。
醫生推門出來,所有的人都急急地趨上前去圍住醫生。
「醫生!怎麼樣了?我兒子怎麼樣了?」
「醫生!我女兒怎麼樣了?你說話啊!」
醫生看著眼前一張張焦急的臉孔,一雙雙期待的眼神,他有點難以開口的搖著頭說:
「你們要鎮定一點。那個男孩子送來的時候,還有一點氣息,經過救治後,情況已經穩定,但身體還是很虛弱。至於那個女孩子,很抱歉,因為她肺部進水的情形非常嚴重,所以……」
醫生的話有如晴天霹靂!麗蓉慘白著臉跌坐在椅子上!
秀萍趕緊坐到麗蓉的身旁擁著她。
麗蓉神情哀威地哭喊:
「心玫!你怎麼這麼傻!你一心以為你們死了之後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可是到頭來,你還是得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上黃泉路!你犧牲了生命,換來的是什麼?值得嗎?值得嗎?」
「左太太!你請節哀,自己要多保重,否則心玫在九泉之下心會不安的!」秀萍流著淚安慰麗蓉。
「不!如果她心中對我這個母親還有一點掛念,她就不會這麼狠心丟下我!」
秀萍沉痛地說:
「你誤會心玫了!我們都看過偉平的遺書。因為偉平不願意委屈心玫,而心玫又不肯跟偉平私奔而讓你蒙羞,所以他們才會選擇這條路。如果不是心玫太在意你,她大可跟偉平一走了之,何苦賠上自己的性命?」
麗蓉聽了秀萍的話,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趴伏在秀萍的肩上痛哭。
佩雯走到麗蓉的面前,無限心酸地說:
「麗蓉,事情演變成這樣,也是我們始料不及的。對心玫的死,我們都感到很難過;你放心,以後我會盡全力照顧你的!」
麗蓉望著佩雯,想到心玫等於是被白家逼死的,心中更是悲憤交加!她站了起來,用力揩去眼淚,冷冷地說:
「不用麻煩了!如果你們心中對心玫還有點情分,你們就不會把她逼上絕路!你們從小看著她長大,卻在她最需要你們的時候拒絕了她。現在,你們應該感到很高興,從今以後,心玫再也不會成為偉平娶韓小姐的絆腳石了。我會帶著心玫永遠地離開你們,讓偉平永遠活在悔恨中!」
麗蓉的話讓佩雯感到不安與難堪,而麗蓉的神情讓所有的人不寒而慄。
秀萍怕場面越弄越僵,趕緊拉著麗蓉:
「左太太,人死不能復生!心玫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也不願意你和偉平的家人弄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你就讓我們盡一點心力好嗎?」
麗蓉絕望地搖頭——
「你們當然可以說得很輕鬆!今天如果死的是偉平,你們又會作何感想?我這輩子唯一的希望已經沒有了,我不知道你們還能為我盡什麼心力?我只要我的心玫,你們做得到嗎?你們不用再操心了,我既然能獨力把心玫撫養長大,供她唸書,我就能自己負責她這一生最後的一件事!」
麗蓉的話說得絲毫沒有迴旋的餘地,秀萍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
秀萍內心不斷自責自己沒有早點把偉平的事說出來,本以為這樣可以成全他們,沒想到卻讓心玫白白賠上性命。如果她早些說出,說不定心玫就不會死了。
她現在只希望能為心玫做些什麼,可是麗蓉卻含怨地斷然拒絕白家所有的關心,這使得秀萍的心中自責更深,歉疚更多。
※※※※※
白承民、佩雯、秀萍及仲南都守在偉平的病床邊。
白承民仍是板著一張臉,不說一句話,隱藏著自己心中的焦慮。秀萍仍一如往常地靜靜坐在病房的角落,所不同的是,她心中有著不為人知的內疚與痛楚在啃噬她的心。她心中縱使有千軍萬馬在奔騰,但她也只能靜靜地坐在角落中獨自承受。
仲南則站在佩雯身旁不停地安慰她。
「心玫!心玫!你在哪裡?心玫!」偉平夢吃地喊著心玫的名字。
所有的人聽到偉平的叫聲,都趨向床邊。
「偉平!偉平!我是媽媽!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偉平!」
偉平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看到了父親白承民、二媽、母親和仲南,但——就是沒有心玫。他有點納悶和疑惑;他閉上眼睛,心裡奇怪著為什麼死後可以看到所有的人,卻看不到跟自己相隨的心玫。
他再度張開雙眼,眼前出現的依然是四張焦急、期盼又熟悉的面孔。
偉平不斷巡視整個房間,直到確定心玫不在,他想要起身,卻困乏得無法動彈,他焦躁又疑惑地看著病床邊的四個人。
「偉平!你覺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佩雯撫撫偉平的額頭。
「偉平!你怎麼那麼傻!什麼事都好商量,怎麼做出這種傻事?你真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讓你母親今後的日子怎麼過?」秀萍心疼地說。
此時偉平心中只記掛著心玫,他費力地撥開母親的手,眼睛卻一直盯著什南。
仲南被偉平看得有點不知所措,他知道偉平最想知道的是有關心玫的情況,可是他又不敢說,只好對著偉平顧左右而言他——
「你真是命大!幸好是二姨發現得早,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早知道你想的是這種下下之策,倒不如讓你去娶韓瑛算了!」
白承民瞪了仲南一眼,仲南知道偉平的父母都在埋怨自己幫偉平出主意,所以他也不敢再多說。而偉平卻突然坐了起來,激動地說: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應該在這裡的!我應該跟心玫在一起,心玫呢?為什麼我找不到心玫?心玫呢?心玫呢?」
仲南抓著偉平的肩膀:
「偉平!你冷靜一點!你跟心玫一起自殺,幸好我們及時趕去,把你救了起來,所以你才會在這裡。現在你身體還很虛弱,不可以太激動的!」
偉平聽了仲南的話,神情更顯激動,他反抓住仲南的手,顫抖地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為什麼你說『我被救起來』?只有我被救起來嗎?那麼心玫呢?心玫在。哪裡?」
所有的人臉上都是一片哀容,秀萍更是無法面對偉平聲聲的質問,早已退在一旁默默流淚。
仲南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偉平事實真相。
「偉平!你先別激動,有什麼事,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
「仲南!你最瞭解我和心玫的感情,你為什麼要敷衍我?你說!你說!」
仲南把目光移向白承民和佩雯。白承民緊抿著嘴,皺著眉頭不發一語,佩雯則搖頭啜泣。
「好!你們都不說!我自己去找!」
偉平說完就要下床。仲南和佩雯七手八腳地把偉平按在床上。
「偉平!媽求求你,你現在身體這麼虛弱,你先休息好嗎?心玫的事,以後再說好不好?媽差一點失去你,你就別再嚇我了好不好?」佩雯緊抓著偉平的手。而偉平根本聽不進佩雯的話,還是掙扎著要下床。
「偉平,你先躺下,別再鬧了!」仲南一邊說一邊用力想把偉平壓回床上。
「不!你們放開我,讓我去找心玫!讓我去!」偉平又吼又叫。
病房中有人哭,有人叫,一片混亂!始終沒有開口的白承民突然大喝一聲:
「夠了!你們這樣能瞞他多久呢?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心玫死了!讓他徹底死了這條心,讓他清醒一點,好想想該怎麼去跟韓家交代!」
白承民的話讓病房中的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秀萍驚駭欲絕地說:
「承民!你怎麼這麼殘忍?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偉平從鬼門關拉回來,你竟這麼打擊他,是要他再死一次嗎?」
偉平整個人呆坐在床上,臉上毫無血色,雙手緊握著拳。
佩雯搖晃著偉平的肩膀,心急又心疼地說:
「偉平!偉平!你跟媽說說話,不要這個樣子!偉平!你看著媽,心玫需要你,媽也需要你啊!偉平!你聽見了沒有?」
「偉平!心玫已經死了,你自己要振作,忘了心玫吧!」仲南也在一旁勸慰著。
「我跟心玫約好了,我不能對她失約。她現在一個人一定很害怕!不行!我得去陪她,我不能丟下她孤孤單單一個人,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去找她!心玫!你等我!你等等我!」
偉平推開仲南,執意要下床;仲南拉著偉平:
「偉平!你別再鬧了,心玫已經被她母親帶走,不在醫院裡了!」
「你們放開我!心玫會等我的!你們放開我!她一定會等我的!心玫!」偉平瘋了似地在病房內征喊。
偉平一聲聲發自內心的吶喊及呼喚令在場的人皆為」之動容。秀萍因為心中對心玫懷有歉疚,所以偉平的吶喊一聲聲都像是在責怪著自己。秀萍忍不住大喊:
「不!偉平!停止吧!停止吧!」接著奪門而出!
偉平依然不斷地喊著心玫的名字。
白承民壓抑著心中的苦痛,他走到偉平的面前,重重地打了偉平一巴掌。清脆的巴掌聲讓所有的人都怔住了,病房中頓時恢復了一片寂靜。
「偉平!讓我再清楚地告訴你一次,心玫已經死了,永遠地離開你了,你不要再給我尋死尋活的!你現在唯一該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給我把身體養好,以便如期和韓瑛結婚!」
偉平不能置信地看著白承民:
「爸!你怎麼可以這樣?心玫死了,你卻還在這裡逼我和韓瑛結婚!你只顧你的面子,卻完全不顧我們的感受,難道心玫一條命抵不過一個世俗的門第之見,還不能換取我的自由嗎?」
「你給我住口!」白承民生氣地說,「今天如果不是你的固執、無知,心玫不致賠上一條命!再怎麼樣,她也還可以另嫁他人。是你!是你拖著她用死來威脅我。指控我!嚴格說起來,是你不給她退路,是你害死她的!」
仲南看偉平的神色越來越難看,他委婉地對白承民說:
「伯父,我想現在真的不太適合討論偉平和韓瑛的事……」
「仲南!這件事你也要負一部分責任,是你自以為可以替他們解決事情,才會導致事情演變成這樣,你知道嗎?」白承民寒著一張臉。
佩雯一直怕偉平會承受不了打擊,偏偏白承民又一直在刺激偉平。佩雯心驚膽跳地哀求著白承民:
「承民,求求你,別說了!別再說了!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可以嗎?」
「我說他是為了讓他知道,他是白家的獨子,他對白家有責任,感情不會也不能是他生命的全部。我要他認清自己,面對現實,他沒有權利隨意捨棄自己的生命,因為他屬於白家,他永遠都別想改變這個事實!他必須接受我們為他安排的婚事,不許再有別的念頭。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再提心玫的事,永遠都不准!」
白承民說完,即拂袖而去,但她的話卻帶給偉平另一次更大的衝擊,他捶著床嘶喊: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是我!是我害死了心玫!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是我!心玫!心玫!你回來啊!」
然而偉平痛徹心肺的嘶喊,卻再也喚不回心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