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禮將文件塞入檔案櫃中,拿起大衣走出總經理辦公室大門。在經過葉彤辦公室時,他仍維持在香港的習慣,駐足欣賞她認真工作的表情。
葉彤一手拿著文件夾,另一手思索地在唇邊輕撫,神情專注動人。
趙元禮回想起四年前,他第一次在年終檢討會議裡見到葉彤的情景——
她的穿著古樸典雅,與其他女性員工的華麗打扮大相逕庭,在父親介紹她為經理之前,他還以為她不過是某一個部門的文書小姐。
她緩緩站起身,優雅地瀏覽眾人一眼,就那麼一眼,竟奇妙地吸引住他的目光。他開始注意她談話的內容,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向來戲稱自己為紈褲子弟的他,一年會出現在公司的時間也就只有這個年終檢討會議,誰教父親硬是要他掛名為總經理呢?對於公司實際上的運作情形,他是一問三不知的。
葉彤的批評中肯,言談絲絲入扣,一針見血地挑出公司所有弊端,並且完善地擬出改善的辦法,輕而易舉地獲得公司員工的認同,從那一刻起,他再也無法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
那剛剛還安安靜靜的臉,一上台卻自然散發出吸引人的魅力,他被她眼底潛藏的熱情給震住,怪的是,一自台上退下,她又立刻恢復成冷冷淡淡、不太起眼的模樣。這樣奇妙的組合著實讓他迷惑,於是他開始有了一種習慣,那就是偷偷欣賞她工作時的神情,那種神情堅毅沉穩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美。
他從一個游手好閒、每日只知到處晃蕩的公子哥兒,一變而成為留心公司業務、勤奮工作的人,這樣的改變不只是他的父親及員工,連他自己都感到非常訝異。他發現葉彤把他的公司當成是自己公司一樣在經營,這點讓他感到非常慚愧,也懊悔以往不知長進、渾渾噩噩的生活。為了向葉彤證明自己,他一改以往所有惡習,切斷過去所有不良關係,專心地開拓公司業務,前年他們公司被香港評為十大優良旅遊公司,他開始有了在全世界開設分公司的想法。
因為開設分公司之故,他跟葉彤之間的交集更為頻繁,但是她的熱情僅止於公事,一旦離開辦公桌,她便變得冷漠已難以親近,顧盼間總有一股淡淡的憂愁。
曾是獵艷高手的他,遇到沉穩冷靜的葉彤卻變得一籌莫展。縱使想表達些什麼,也總是被葉彤三言兩語輕易撥開,對於自己那種因為愛慕過度而變得小心翼翼、奉之唯恐不及的心態,他感到可笑又無可奈何。
似乎是自己過於沉重的呼吸聲引起她的注意,葉彤抬起眼,一貫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
「總經理要下班了嗎?」
總是這樣,太過客氣而顯得有疏離感的笑容。他有些不好意思,身為總經理,卻老是比她早下班。
「葉小姐,你身體剛恢復,今晚別再加班,我送你回飯店吧!」
葉彤沉吟著,放不下地環視桌上堆積的文件一眼,最後終於放下手中的檔案夾,她真的是累了,尤其在吃了醫院的藥以後,變得昏昏欲睡。
她走向趙元禮,再度客氣地對他點頭。「麻煩你了,總經理。」
她從容地與他並肩而走,這讓趙元禮更覺懊惱。她的厲害之處就在於明明知道他對她有好感,卻能夠裝作若無其事地與他相處,這樣嚴謹卻不失禮貌的態度,更讓趙元禮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
「想去吃個消夜嗎?」
「謝謝,我晚餐吃得很飽,所以……」
「那去喝杯飲料吧!」
「剛吃完藥,不能喝太刺激的飲料。」
如果不是真正見識到她工作上的熱情,只怕所有人都會以為她是個不解風情、貧乏又無趣至極的女人。但是趙元禮知道,她絕不像外表那樣的冷漠嚴肅,她有著比一般人更為熾熱的感情,只是沒有適當的管道將它誘導出來罷了。
趙元禮其實對自己也感到好笑,從前的他哪需要這樣去猜測女人的心思呢?在香港社交界,他可是有名的女性殺手,哪家小姐見了他不是積極奉承、巴結,就怕他好看的眉毛不悅地皺起。
旅遊業只是他父親眾多事業中的一個,當初在父親強烈的要求下,他才勉為其難地隨便挑了這個來當作職業。在葉彤還沒進公司之前,公司的員工只知道總經理是趙元禮,卻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樣子;就連葉彤也是在進入公司將近一年後,才在年終會議上見到他。
「葉小姐,什麼時候願意跟我多談談你的事呢?」
「我?」她顯得有些訝異,隨即好笑的搖頭。「我這個人真的很乏善可陳,你要跟我談工作的話可以,談我的話,恐怕會讓你無趣得直想打瞌睡。」
「哦?」他揚眉,側頭看著在他面前顯得嬌小的葉彤,「我倒是很盼望呢!」
接著是一陣沉默,每當葉彤感受到他稍微顯露情意時,就以沉默來對抗,不然就是將話題拉到工作上。
走入電梯,葉彤習慣性的往角落走去,然後若有所思地看著鏡牆上的自己。
趙元禮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向葉彤表明自己的心意,譬如在這樣的深夜,這樣獨處的電梯裡,他可以用力抱住葉彤,然後出其不意地吻住她。但是他始終沒有這樣做,因他覺得葉彤是一個需要耐心誘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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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廈一樓的玻璃門,冷風迎面撲來,葉彤不禁打個哆嗦,過大的溫差使得她又開始輕咳起來。
趙元禮脫下身上的大衣,輕柔地替她披上,順勢輕撫著她的背。「不要緊吧?」
只有在脆弱的時候,葉彤才能夠稍稍放下武裝,不逃避地接受他的溫柔。
這一切看在邵愷眼中,當場像一顆炸彈般爆了開來。之前的數小時他不斷在心中假設葉彤見到他的情景,或逃避、或生氣、或滿口譏刺,他都已經想好方法應對進退,可萬萬沒料到會有這麼一號人物出現。
即使過了七年,獨佔葉彤的慾望仍是不見稍減。他毫不猶豫地衝到他們面前,一臉森寒。「小彤。」
乍見邵愷,雖然之前做過心理建設,但她眼中還是有難掩的錯愕。她曾經想過在各種不同場合遇到他的情形,她也想到最好的方法便是冷淡以對。
「你好。」就這樣,縱使心中澎湃洶湧,表面上她就是有辦法裝得很平靜。
就這樣?她難道沒看到他眼中幾欲噴出的火焰嗎?她難道不明白這代表什麼嗎?
葉彤若無其事地跟他敘舊寒暄:「好久不見,你好嗎?」她的語氣像是個許久未見的老友般,客氣但不顯得熱情。面對她這麼冷漠的態度,邵愷反而有些退縮。「小彤,你……」他想說些什麼,但葉彤的態度讓他卻步。
一旁的趙元禮早已看出端倪,進入備戰狀態。直覺告訴他,此人在葉彤心中的份量絕對不同,雖然只是輕微的,但葉彤初見他時的不安與悸動,他的確可以感受到。
「這位是?」趙元禮打量著眼前這位與他身高、長相都旗鼓相當的男子。
「一個老朋友,大學時代的……」
那種輕描淡寫的態度引起邵愷的極度不悅!他挑高眉朗聲道:「就這樣?你不把我們的關係再對他說清楚些?」因為一股莫名的妒忌,他的語氣不覺加重許多。
葉彤呼吸一陣急促,好不容易塵封的往事,她實在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對不起,我要下班了。」踩著不安的步伐,她亟欲甩開邵愷。
「小彤——」邵愷拉住她,急切地道:「我錯了,你給我機會解釋好嗎?」
葉彤想甩開他,已經過了七年,她不認為解釋還可以挽回什麼;更何況,當初究竟是誰逼得她必須遠走他鄉以忘掉痛苦的?「對不起……」她甚至不願叫出他的名字,「讓我走吧!」
「不行,有些事情我不解釋你永遠也不會瞭解。」
「啊——」虛弱的身體加上藥效的副作用,使得葉彤在拉扯間一陣暈眩,疲軟地往地上跌去。
「小彤——」
「你走開!」趙元禮再也無法忍受地一把推開邵愷,將葉彤納入懷中。「我不管你是什麼人,葉小姐累了,她得趕緊回飯店休息,請你不要再纏著她。」
「你是她什麼人?」看著葉彤依附在他懷裡,邵愷更為光火。
「我是她的——」
「他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在葉彤察覺趙元禮似乎想說些什麼時,趕緊出聲打斷他。
邵愷聞言心中竊喜,葉彤還是屬於他的。「小彤,你跟我回去,我有話想對你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她冷漠地回絕。「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不是嗎?在你給我看了你的計劃之後。」她沉痛地閉上眼,那種心被撕裂的感覺如今依然清晰。
一提到往事,邵愷心虛且惶恐,他的自負愚蠢幾乎毀了他的幸福,他曾經絕望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葉彤,如今好不容易重逢,說什麼也要挽回。
「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我願意用下半生來彌補你。」
他的真情告白,卻只引來葉彤淒涼的一笑,在他那樣的傷害她之後,只一句「我錯了」就想要她當作沒事嗎?七年的孤獨寂寞,豈是一句「對不起」所能彌補的。
深吸了一口氣,她決絕地看著他。「我不想再見你。」
邵愷伸手想拉住她,卻被趙元禮再次揮開,這次是很不客氣的。
「你……」他皺起眉,全身備戰地僵硬起來。
「想打架?好,樂意奉陪。」趙元禮鬆鬆領帶,以前除了花天酒地外,打架鬧事更是他的拿手絕活。
他衝上前和邵愷扭打在一起,不一會兒,勝負便已分曉,邵愷狼狽地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絲,卻不願就此放棄。
「住手!」在趙元禮企圖再打向邵愷時,葉彤緊急拉住他。「別再打了,拜託……」
「葉小姐。」趙元禮心痛地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的不捨,這個男人……他嫉妒地看著受傷的邵愷,心中百味雜陳。
「我們走吧!」葉彤拉著他,像逃避什麼似的急急而行。
這是葉彤第一次主動拉趙元禮的手,然而他卻興奮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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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連這招都用上了。」李廷寬一邊幫邵愷擦藥,一邊喃喃念著:「這種苦肉計應該擺在最後才用,你幹嘛提早把它使出來呢?」他一副邵愷失策的模樣。
「你懂什麼!」邵愷忿忿不平地回道:「她身邊有個總經理,你知道嗎?」
「知道啊!」
「可惡,你怎麼沒告訴我?」要不是阿寬手上拿著藥水,他早就扯住他的領帶了,他可不希望那瓶紅藥水灑得自己滿身都是,今天已經夠出師不利了。
「我沒告訴你,唉……」他搖頭,「那是因為我根本不認為那個總經理會是問題,問題是葉彤的心,當年你是怎麼傷害人家的?」
「我……」他囁嚅不安地回答:「我又不是故意的。」臉上還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李廷寬放下手中的棉花棒,正經八百地問他:「不是故意的?邵副主任,今天病人要來切除肝,你卻把他的腎給割下,事後你能對病人說:我不是故意的,是嗎?這不是技術上的問題,是心態上的問題。如果我是葉彤,聽到你說『我錯了』這三個字時,我當場就會甩你兩個耳光,愛情又不是遊戲,玩錯了還可以再重來一次。」
邵愷不安地搓著手,懊惱於李廷寬的話,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他搔著頭,求饒地道:「大師,你倒是給我想想辦法啊!」
「嗯。」李廷寬胸有成竹地點頭,「什麼叫朋友?朋友就是在這種時候用的。明天我陪你去,我負責讓他打,你負責拉著葉彤跑,至於到底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造化了。」
「真的?」邵愷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隨即又對顯得瘦弱的李廷寬不太有信心。「可是我怕你挨不了他一拳耶!到時我反而還得救你,那不是更麻煩嗎?」
「放心好了。」李廷寬聞言故意加重擦在他傷口上的力道,以示不滿。「我會拚命抱住他的雙腿,忍受他的毆打,你別管我,到時記得叫老吳候在一旁就是了。」
老吳是醫院裡專門開救護車的。
「哦!」邵愷面無表情,「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事實上,他知道李廷寬學過空手道,只不過段數到底有多高,他從沒機會表現,他也就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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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邵愷拉著葉彤竄入小巷中時,李廷寬仍與趙元禮纏鬥不休,看來不相上下,至少在邵愷離開前,並沒有聽到他挨揍的痛呼聲。
「邵愷,你放手,阿寬——」葉彤頻頻回頭叫著李廷寬。
趙元禮那天的功夫她是見識過的,阿寬雖然個頭也高,但比起邵愷則顯得瘦弱;當天邵愷都吃了那麼大的虧,現在換阿寬上場,無疑是以卵擊石。
「別擔心,阿寬說他有辦法。」
「你放手啊!」葉彤不知哪兒生出來的蠻力,居然成功地甩開邵愷的手。
「小彤!」他想拉回她,誰知道一個巴掌就這麼毫無預警地落在他的臉頰上,他既驚且怒。「你——」
「你這個人為什麼老是顧著自己的心情,從來都不管別人怎麼想呢?」她幾乎是用吼的。
「以前玩一夜情是這樣,跟我交往時是這樣,現在你還是這樣,你為什麼……」她喉間一緊,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你為什麼老是這麼自私?你的自私還要傷害多少人呢?」
邵愷被淚眼汪汪的葉彤看得不知所措,她的話像針一樣,一字一字刺入他心中,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說他,面對葉彤的疾言厲色,他在不知所措之餘只能怔怔地望著她。
葉彤憤恨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飛奔回大樓門口,邵愷則在後頭追著。
回到現場,打鬥早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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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寬——」她被眼前的畫面嚇愣住,「總經理……」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他們兩人打著打著居然惺惺相惜起來,此刻正熱絡地互相摟肩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看到葉彤,他們雙雙揮手輕鬆地跟她打招呼。
葉彤傻眼。
「我們現在要去喝酒。」李廷寬摸著浮腫的面頰,兩人身上都是多處掛綵,「你跟邵愷好好談談吧!這是哥哥唯一能替你做的事了。」
「哥哥……」她茫然地重複這兩個字。
李廷寬走上前,寵愛地撫撫她的頭,「我說過了,你很像我妹妹。」
她喉間一熱,淚水立即滾落。「阿寬、總經理,對不起。」
趙元禮一點也不以為意,「葉小姐,你別這麼說,我今天很開心,難得有人能將我打傷。」
他挑釁地看著李廷寬,李廷寬也回以同樣的眼神。
「彼此彼此!所以說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不知道你的酒量比起你的武功如何呢?」趙元禮問。
「試了便知!」
兩人稱兄道弟地揚長而去。
「小彤。」邵愷輕聲喚道。
一切看來好像很圓滿、很順利,但這並不代表她對邵愷就能夠前嫌盡釋,或許這又是他的另一個計劃,她不得不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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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贏了。」她迅速收起淚水,換上慣有的冷漠。
邵愷一陣愕然。
「這又是另一個計劃是吧?」她逼視他,「藉著征服我來證明你自己?好吧!我認輸,我承認我再一次失敗,但是我絕對不會再讓自己傷心。」
「小彤——」邵愷如困獸般的低吼。
葉彤忽然吻上他,但很快放開他。
好冰冷的感覺。
「小彤……」
邵愷惶恐地看著葉彤失去溫度的眼神。
「你贏了,你想要我怎麼做呢?跟你做愛還是……」
「住嘴!」
邵愷氣憤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讓葉彤不禁皺眉。
「不許這樣對我說話,不許你懷疑我!我……我愛你……我愛你,小彤!」
他無法忍受葉彤言語裡的譏刺,更受不了她那一副束手就擒的無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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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我……」
葉彤慘澹一笑,對這句話她已經沒了感覺。
「當年你也說你愛我,後來你卻告訴我那都是你的計劃,如今你又說你愛我,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小彤。」
邵愷緊緊抱住她,在她頸肩低語:
「我錯了,當年是我太任性,因為你說要出國,我覺得很生氣,所以才對你說了那樣的話,你原諒我吧!七年的懲罰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她在他懷裡啜泣,訝異地發現這七年來她沒一刻忘記這樣的溫暖,尤其是在空虛寂寞的時候。
邵愷開始溫柔地吻著她,在無人的街道上,他恣意放縱七年來的相思。
「別這樣……」
葉彤微弱的抗拒對邵愷來說像是無言的邀請,他索性抱起她走向自己的車子,一刻也不願錯過地往自己的房子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