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風微涼,獨坐在一角的夏芯瑩,婉拒他人的邀舞,更覺淒冷,不由得抱著雙臂,驀地,一件外套落在她腿上,她錯愕的抬頭,竟是莫維奇。
「披上,你畢竟是在法爾斯消費而抽中這次大獎的客人,我有責任讓你平安健康的回台灣。」丟下這句話,他就回到金髮美女貝拉的身邊坐著。
夏芯瑩將仍留有他餘溫的外套披上後,低下頭好想哭,他們之間,只剩「責任」而已?接下來的行程可以預見的,她的心不會快樂的。
雖然是所謂的六天行程,但搭飛機前來幾乎就減了一天,再扣除回程的一天,他們在法國其實只待上四天。
莫維奇跟夏芯瑩之間一直是僵硬而陌生的,雖然兩人大多的時間都是在一起。
波爾多是法國的第四大城,在貝拉,也就是他們所落腳的莊園主人的獨生女的帶領下,他們去參觀了大劇院以及葡萄酒之家。
而九月的第三個星期,也就是他們停留的這幾天,正好是紅葡萄的采收期,不似法國的其他葡萄園,以先進的機器采收,波爾多受地形限制,需以人工方式采收,所以,其中一天就是扛起背籃,在結實纍纍的葡萄園中探頡葡萄。
莫維奇身為米其林一星主廚,在當晚也穿起廚師白袍,以酒做菜,一道道精緻但未喧賓奪主的美食讓每一個人是食指大動。
但他注意到了,夏芯瑩的胃口仍然極小,雖然已經決定了不再關心她,但還是忍不住開口,「不好吃?」
又是責任使然吧,而她,竟然因為這簡短的三個字就感動到想哭。「沒有。」
她差點哽咽,連忙拿起酒杯啜了一口,嚥下梗在喉間的硬塊。
莫維奇看著她低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他抿緊了唇,明知道不必在她身上放下太多關心,但她是他唯一動了真情的女人,這顆心就是無法克制的想關切她。
他突然又走進廚房,不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面就端到她面前。
她錯愕的抬頭看著他。
「快吃吧!」他隨即跟其他人聊天,眼角餘光卻忍不住看向她。
這不是海鮮面,卻是一碗以意大利麵條為主、加個蛋及兩片肉片的法式陽春麵!她眼眶浮現淚水,他記得,他記得她喜歡吃麵,記得她告訴過他的,妹妹曾經煮給她吃的陽春麵!她流著淚,一口接著一口……
「你在哭嗎?」一個法國小男孩操著英文好奇的看著她。
她忙搖頭拭淚,「沒有,是太燙了。」
察覺到莫維奇的眼光飄了過來,但她不敢看向他,只能和著淚水努力的吃。
第四天,他們的行程是參觀釀酒的過程,從采頡的葡萄運到釀酒廠開始,挑出瑕疵品後,倒進V型的大槽內加以攪拌,到溫度的控制、發酵、壓搾處理等等,夏芯瑩看得十分專注,興致勃勃,而這樣的神情變化全看在莫維奇的眼裡。這應該是她來到法國的這四天裡,最快樂的一天吧。
「你還愛著她嗎?」貝拉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太開心的以法文問。
莫維奇看著大學同學,其實是又好氣又好笑。她是舞台劇的演員,個性根本是男人,所以,他們一直就像對哥兒們,這一次知道他要前來,一見面就嘰哩呱啦的以法文要他陪她練習這次的舞台劇角色,一個見到每個男人就又親又抱的飢渴女,他是無所謂,但看到芯瑩見到對他又親又抱也無所謂後,他卻變得很在乎。
「維奇,她不愛你。」貝拉還故意抱著他,上下其手,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拉下她的手,「瞧!」她故意看著心思全在那些酒桶的夏芯瑩身上,「正常的女人,要是看到她愛的男人跟另一個女人摟摟抱抱,不難過才怪。」
是啊,所以難過的人是他!癡情的人是笨蛋,他知道,卻跳脫不出來!
莫維奇悶悶的轉身走出去,貝拉迅速的跟上,故意又摟著他的腰不放。
夏芯瑩這時強裝的笑臉才消失,心痛的看著兩人親密離去的身影……
她介意什麼?在乎什麼?他們已不是情人了。
第五天是自由日,沒有行程,隨意漫遊。
夏芯瑩發現在莊園旁邊,有一條很特別的安靜迴廊。
她好奇的走過去,這條小徑香氣瀰漫,有一種不知名的白色花開放,經過小小的陡坡,竟然有座小小的教堂,尖塔上還有小小的鐘樓,更特別的是,接近一看,發現這座教堂是以粉紅色花紋的大理石堆砌而成。
一走進去,立即感到一股寧靜祥和之氣,陽光透過彩色鑲嵌玻璃窗,灑入一片多彩的顏色。她抬頭往上看,除了有莊嚴的宗教壁畫外,竟然還有兩幅小愛神的畫像。
此時,一名老神父從告解室的另一方走了出來,朝她微微一笑,她也禮貌的回以一笑,沒想到,在老神父走出教堂後,莫維奇卻走了進來,一看到她,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走到禮拜堂前,虔敬的看著十字架,這才抬頭看著上方壁畫裡,那兩名拉著弓箭的小愛神,然後,他的目光靜靜的移轉到她臉上──愛神的箭射錯了吧?不然,他們之間怎麼會走到如此令人心痛的地步?
避開他的眼神,她也抬頭看著圓頂上方的彩繪壁畫,望著微笑的小愛神。是你射錯箭嗎?明明無法成為一對有緣人。她眼圈一紅。
「原來你們在這裡。」貝拉的聲音突然闖進來。
夏芯瑩深吸口氣,不想當電燈泡,她快步的離開。
莫維奇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在她快步越過時,他似乎看到她的眼角有淚光。
「維──」貝拉還想拉住他,但他搖搖頭。
「找別人練習去。」
他走出教堂,梭巡夏芯瑩的身影,然後,他看到了她。
她躺在右前方的草地上,前方是一大片閃爍於落日餘光下的葡萄園,風從遠方的河谷吹拂而來。
深吸一口氣,他走到她身邊,也跟著躺了下來。
夏芯瑩沒料到他會跟來,但此時的天地如此靜謐,世上好像只剩他們兩人,這奇怪的親密氛圍令她忐忑,她正想起身離開──
莫維奇卻翻身過來,雙手放在她兩側,身體微壓在她身上,制止了她,「去哪裡?」
兩人太親密了,她小臉酡紅的吞了吞口水,「你快起來,這樣不太好。」
「哪裡不好?更親密的事我們都做過了。」
「那都是……都是過去了,你快起來,這樣──」她結巴了起來,「萬一被看見了……」
「看見了又如何?!」他那雙黑瞳隱忍著怒意。愛情是一種恩賜,為什麼她可以為了一個互不相干的人就放棄了他!「我們曾經是論及婚嫁的情人,我才不相信,你對我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就算有又如何?!她昨天有上網去關切何思思換心的後續報導,手術很成功,她替她高興,但更清楚在此狀況下,何吉學為了女兒的幸福,一定會將莫維奇抓得更牢,也會傾其所有幫助他推向事業的最高峰,而這些都是她做不到的。
「想什麼?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我們之間已是過去了,而人是要往前看的,我對你怎麼可能還有任何依戀。」她回答得很冷靜,見他黑眸犀利的半瞇,她心虛慌亂的別開臉不看他。
莫維奇抿緊了薄唇,一手執起她的下顎,強迫她對上他灼灼的黑眸,「你再說一次。」
頭皮發麻的她,仍僵硬的開口,「我說我們之間已是──唔!」他的唇突然熱燙的封住她的唇,她驚喘一聲,他卻趁勢探舌而入。這個吻跟他過去曾給她的截然不同,帶了霸道及怒火……
她該制止他,該推開他,但漸漸的,她感覺到他的悲痛與哀傷,她眼中的淚水迅速盈聚,滾落而下。
莫維奇嘗到了鹹鹹的熱淚時,失控的理智在瞬間回籠,他迅速的放開她,看著她淚如雨下的麗顏,痛苦的起身,「對不起。」
他快步的轉往莊園的方向走去。
一整天,莫維奇都沒有出現在夏芯瑩面前,他在躲著她,她知道。
「他愛你,你真的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貝拉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這回她說的終於是英文了,夏芯瑩立即回過頭來。
「你不覺得一開始我就對你的態度很不好?」她雙手環胸,「那是因為在你們出發前,我就跟程天皓視訊問了這次陪同維奇前來的幸運兒是誰?」她搖搖頭,「不可思議的是,原來維奇花了半年的時間,展現他的誠意與過人廚藝,才說服亞德莊園出售紅酒,最後,卻自動放棄的原因就是你!」
什麼意思?夏芯瑩不懂。
「你也不知道?」貝拉簡直難以置信,「就是為了和擔任酒商業務的你能再有交集,你不懂?!但你卻跟他分手了,不是嗎?」
半個小時後,夏芯瑩心情煩躁的往小教堂的方向走去,腦海裡全是貝拉跟她說的事──
貝拉的家就是酒莊,即使莫維奇跟她是好朋友,但是為了讓新開張的餐廳在各方面都能有最頂級的品味享受,他很抱歉的把她家的酒撇除在他的供酒名單外,可是為了能再跟夏芯瑩有進一步的接觸,他竟捨棄了自己半年的努力。
「如果說他現在很快樂,那我無所謂,但在我看來,他的事業成功了,可是他比從前不快樂……」
她心事重重的再次走進教堂。
看到一名老婦人從告解室走了出來,嘴巴還以法文唸唸有詞。
但夏芯瑩聽不懂法文,只是看婦人手握著胸口的十字架項鏈,神情越來越平靜。
看著告解室的門後,她深吸一口氣,也走進告解室,在看到黑色簾幕後似乎有道黑影,她不安的坐下,交握十指,以流利的英文道:「對不起,我並不是天主教徒,可是我真的需要有人為我指點迷津。」
後面久久沒有回話,她一愣,「你在嗎?神父。」
「嗯。」很低沉的嗓音。
「我有一個很深愛的男人,他也深愛著我,可是為了他的事業、為了他的未來,我重重的傷害了他,現在他有了事業,可是他一點也不快樂,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做錯?還是──」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以很低沉的嗓音道:「愛他跟他的事業、他的未來有何牴觸?」
她眼眶一紅,「因為……」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但黑色簾幕後方卻久久沒有回應。
她忍不住又道:「我做錯了嗎?我不是要把他推給另一個女孩,我只是不能自私的只管自己的愛情,」晶瑩的淚水滾落眼眶,「但看到他對我那麼生氣,那麼厭惡,又聽到他曾對我的好,還有他這段日子的不快樂,我真的心痛得快要死掉,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害了他還是幫了他?」
「你是幫了他,我相信上帝一定會眷顧你這樣好心的女孩。」
「上帝會指引他,讓他釋然,讓他快樂?」
「嗯。」
「太好了!」她哽咽的起身,再次謝謝神父的指引後,離開了告解室。
不一會兒後,一名高大挺拔的身影從另一頭走了出來,那雙沉潛黑眸目送著那似邊走邊拭淚的纖細身影,胸口暖烘烘的。
翌日,法國的浪漫自由行結束了,用完早餐,莫維奇跟夏芯瑩就要前往機場搭機,只是,莫維奇已經坐在車內許久,卻不見夏芯瑩。
不一會兒,只見她一臉驚慌的奔到車子旁,看著他,「對不起,我的護照明明是跟機票放在一起的,可是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莫維奇蹙眉。
「這很麻煩,再不出發就會來不及了。」貝拉受不了的看她一眼。
「飛機不等人,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處理,我先走,你找到護照後,再坐下一班。」莫維奇請莊園的人替她安排後續的機票處理等問題後,深深的看她一眼,這才示意車子可以開了。
車子一駛離,夏芯瑩也不敢遲疑,連忙又回到房間東翻西找,但護照就像是平空消失了,怎麼也找不到。
最後,只能由莊園的人帶著她先去補辦臨時護照,只是在護照辦好之前,她都得先留在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