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在旅館房間裡反覆響著,床上的人只是拉過枕頭蒙住頭,打算當做沒聽見。但鈴聲響到第十次,霍金蓮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下床梳洗。
只是起床之前,她忍不住狠狠揍了枕頭好幾下洩恨。
鏡子映照出的女子,一臉蒼白,眼下還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過肩長髮因剛睡醒而蓬鬆凌亂,眼角處處可看出疲累的痕跡。
吐掉漱口水,她拿起發圈將頭髮緊緊綁成馬尾,掛上黑框平光眼鏡,然後拍了拍臉頰,試圖讓臉色有點紅暈。
「好了,GO、GO、GO!加油!霍金蓮!你可以堅持下去的!」她看著鏡子,不斷催眠自己。
走出浴室,她收拾昨天從新竹帶回來的行李,其實不過就一套換洗衣物和錢包證件,退了房,踩著疲憊沉重的腳步往男友家去。
早晨的陽光和煦而溫暖,她的手卻很冷,她感覺不到溫暖,只有清冷和疲憊。
一整個星期幾乎從早忙到晚,但週末卻不能休息,昨天晚上即使再累也要先趕到南投來,就怕晚到男友老家,伺候不好未來的婆婆。
一想到男友這時候或許還在家裡睡大頭覺,而男友的媽可能板著一張臭臉等著她,她的心除了涼,已沒有其它感覺。
老實說,沒有家人的她很想結婚,但是不是和現在的男友結婚……她卻沒辦法肯定回答。
她真的能抱著這樣的心態走入婚姻和家庭嗎?她沒辦法給自己答案。
好不容易趕在九點之前踏進蘇家,果不其然,蘇母冷著一張臉,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看著她。
她在心中歎了口氣,連忙換了拖鞋走上前去。「對不起,伯母,我來晚了!」
蘇母冷冷睨了她一眼,陰陽怪氣的說:「現在都幾點了,竟然這個時候才來?女人就是要勤快,早早起床準備,名陽都起床了,你現在才過來,要是結婚後該怎麼辦?讓丈夫等你起床準備,甚至餓著肚子出門上班嗎?」
霍金蓮心中火氣竄起,但已經不是剛出社會的她還是忍了下來。「下次我會注意,早點過來。」
蘇母聽完也沒表示,馬上分派任務,讓她連坐下休息的機會都沒有。「今天有親戚要來,你等一下去多買幾樣菜,還有順便買幾樣下酒零食和煙回來。」
霍金蓮沒說話,先把自己的東西放在玄關櫃子裡,然後轉頭問:「伯母,菜錢……」
她可不會傻傻拿自己的錢包出門!蘇家親戚聚餐好幾次了,第一次她什麼都不知道,拿了自己的錢包出門,買了一堆東西,回來蘇母也沒半點表示,竟然什麼都不認帳,讓她只能自認倒霉,替那些一口都沒吃到的東西買單。
蘇母沒好氣的說:「在玄關那裡!」
霍金蓮打開錢包一看,裡面只有一張千元大鈔,估計買煙和零食就差不多了,還能買什麼菜?
「裡面只有一千塊……」
一聽這句話蘇母只差沒尖聲跳起來,「一千塊嫌少?也不想想名陽才考上初等公務員,一個月才賺兩萬多快三萬而已,一千塊買菜還嫌少平常買衣服鞋子的錢省下來會不夠花嗎?」
霍金蓮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幾乎想張口大聲反駁。她花錢都是她心安理得賺來的,和蘇名陽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又還沒結婚,平常週末來這裡做牛做馬也就算了,她的薪水又干他們家什麼事情了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把自己和男友家分得清清楚楚,只是對蘇母這樣的說法感到不齒。
「是我不會買菜,沒辦法把錢用在刀口上,要不然伯母可以帶著我去買菜,讓我好好學學?」只是心中嘀咕的是:要不然你自己用一千塊去買所有的東西,看看能買多少回來!
蘇母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回答,「等你買回來,看缺多少再跟我拿。」
霍金蓮自然知道回來之後,十之八九也拿不回來。
但前幾次經驗已讓她得到教訓,她不是傻子,不會到傳統市場沒辦法拿發票的地方去,而是到大賣場去,發票會清楚一條條列出來,總不能賴帳了。
不是她愛計較,只是蘇母真的越來越過分,之前偶爾買早餐、水果還無所謂,後來竟然連生活用品或是請客的菜錢都要她付,買來的東西還東挑西揀的,讓她不得不這麼計較。
拿了錢包出門,蘇母不滿的聲音似乎還在身後迴響—
「窮人家窮地方出來的,小錢也這麼計較……」
霍金蓮冷冷地笑著,甚至連回頭辯駁的慾望都沒有,一年多下來,她早就習慣了,不只是蘇母的苛刻,還有對男友的失望。
她知道蘇名陽剛剛一定就在樓上,他的房間就在樓梯口,也一定會聽到她們的對話,但是他什麼也沒說,總是這樣讓她被他媽說得一無是處。
呵!她不知道還能忍多久。分手?自己對蘇名陽的確還有幾分感情,畢竟兩個人從最單純的學生時代就在一起了……
唉……別想太多了,還是趕緊去買菜吧!要不然這一家極品不知道又會說什麼了。
買完菜趕回蘇家後,霍金蓮連口水都來不得及喝,又被蘇母喝著準備菜餚和下酒零食,接著蘇母又指使她打掃家裡,還不停東摸西揀挑毛病。
霍金蓮忙得胃痛頭暈,連話都不想多說,也越來越面無表情。即使如此蘇母還不打斷放過她,不斷挑毛病找問題。
男友蘇名陽想幫忙卻馬上被蘇母吩咐到樓上休息,歉意的看她一眼之後,最後甩手離開,連一聲慰問都沒有。
等霍金蓮打掃得差不多,蘇家親戚也接二連三的到了,蘇母換上親切的笑臉迎了出去,看到霍金蓮還拿著抹布擦桌子,沒好氣的說著,「擦什麼擦!沒看見客人都來了嗎?還不趕快去切水果倒茶!」說完就上前跟親戚寒暄。
對她來說,霍金蓮就像是免錢的週末女傭,雖然名義上是兒子的女朋友,但她怎麼看都不順眼。
從鄉下地方來的也就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太硬,竟然家人前前後後都死了,找的工作也不好聽,聽說在什麼公關公司上班,真不知兒子到底眼睛長在哪裡,怎麼會挑這樣一個女孩子交往?
霍金蓮收起抹布,默默走向廚房。一抬頭,和從樓上走下的蘇名陽眼神交會。
她定定看著他,想知道看見這樣的她,他除了順從還有什麼表情。
之前她從來都沒注意過,以為他應該會為她的處境有點心疼不滿,起碼第一次他的眼神是這樣的,但現在卻不同了。
蘇名陽眼中閃過一絲嫌惡,然後若無其事的轉過頭離開,視若無睹的招呼親戚。
霍金蓮的心一絲絲的冷卻,嘴裡低念著,「別在意……別在意……」但卻怎樣都吞不下湧上的苦澀和心痛。
看著他的背影,霍金蓮默默走進廚房準備水果,發紅的眼死命的眨,不讓委屈的淚水流出。
客廳裡蘇母和客人們高談闊論,一旁麻將桌上的女人們話題大開,談話聲大得讓在廚房的霍金蓮都聽得見—
「嫂子,你們家什麼時候請了女傭?上次來的時候還沒看見呢!」
蘇母笑嘻嘻的回答,眼底卻有嫌惡。「那個啊……是名陽的女朋友,假日來幫忙。」
「這樣啊,真是難得!在哪裡工作啊?做什麼的?」
「在台北上班,聽說是什麼公關公司賣東西的。」蘇母不以為意。
其它人聽到這個答案,神色不一,但明顯有聽沒懂,臉上多少都帶點不以為然。
「在台北上班,那不就是遠距離戀愛?而且又在那種繁華的地方……」
說話的是個微胖的女人,一雙眼滴溜溜的轉,怎麼看都不像安好心。
旁人自以為小聲的說:「什麼公關公司啊?不會是做『小姐』的吧……」
蘇母忍著氣,平聲回答,「所以才讓她週末到這裡來,小兩口可以多聯絡聯絡感情,更何況這只是暫時的,結婚後她就會辭職了,名陽難不成還養不起她,要她出去拋頭露面?」
「就是說就是說!」
幾個女人心口不一的應著,又是一陣搓麻將的聲音,而霍金蓮當然聽到了,臉上寒霜更重。
這時正好蘇名陽進廚房喝水,她放下水果刀,將他攔了下來,她想,他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
看著面無表情的霍金蓮,蘇名陽有點畏縮,但隨即想到這是他家,他有什麼好怕的?
「幹麼?」他皺眉。
「我問你,你媽怎麼會說我們結婚後我就會辭掉工作?」她雙手抱胸,水眸冷冷地盯著他。
「難道你還要工作?」蘇名陽眉頭更皺,有些惱怒。
「重點不是我要不要繼續工作,重點是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就決定?」
他有些不耐煩。「問不問有什麼關係?」
「蘇名陽,你和你媽難道都不懂得什麼叫尊重嗎?」霍金蓮氣瘋了,一臉不可置信。
「這跟尊不尊重有什麼關係?還有好端端的為啥扯上我媽!」
她深吸口氣,積蓄了一整天怒氣的眼望著他。「蘇名陽,今天就把事情給說清楚,一年前你什麼都不跟我說就分發回老家鄉公所,這不要緊,你說週末去台北找我嫌太遠浪費油錢,所以我犧牲假日來找你,這也無所謂,但憑什麼我來找你家卻是來當女傭?洗衣煮飯打掃,就連信用卡賬單星期五過期沒人去繳,要等我星期六來了才叫我去繳?甚至你媽還要我出錢補貼你家的日用品還有菜錢?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處處忍耐,但你現在卻連尊重我都做不到?」
蘇名陽被她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這都是你自願的,難道是我逼你的嗎?」
她自願的?
霍金蓮愣住,心中的怒氣升到最高點。「我自願的?蘇名陽,你要不要臉?當初是誰說為了不讓感情變淡、你媽很辛苦所以我不能反駁,給她留個好印象以後結婚的事情比較好說,你以為我喜歡作踐自己去當女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