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水倔強地別開臉。
"我哪有哭,我只是打呵欠想睡了。"
"還嘴硬呢,眼晴都腫了。"高牡丹憐惜地看著她。"有什麼好哭的嘛,事情都過去半年了,幹什麼還為他那種人流淚呢?"
"我說我沒有。"高山水扁嘴道。
"好好好,沒有沒有。"牡丹笑了笑搖頭。"你從小就倔強,長大了還是死性不改。"
高山水低頭不語,自從她爸媽過世之後,這幾年牡丹姑姑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高牡丹一點也不像已經四十幾歲的人。有時候她真的會覺得她倆像是姊妹而不是姑侄。
牡丹姑姑是祖父母最小的孩子,與山水的父親足足相差十五歲。聽說她姑姑以前是個大美人,又因為是排行最小的孩子,非常受寵所以脾氣不太好。她二十歲的時候,不顧家人反對,私自在外面結了婚,可是結婚不到一年就離婚了。在當時離婚還是件丟人的事,更何況她也才二十一歲。牡丹姑姑就因為這樣和家裡斷了消息,一直到山水的父母雙雙過世,她才出現替哥哥嫂嫂處理後事,順便留下來照顧山水。
晃眼一過,竟然也過了六、七年——"喂,山水。你覺不覺得那個飛龍很喜歡你啊?"
"什麼?!"高山水嚇了一跳。"姑姑,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姚飛蟲!天啊!你放過我好不好!我還沒到那種飢不擇食的程度。"
"什麼飛蟲飛蟲的,多難聽啊,人家明明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飛龍嘛。我看那傢伙還不錯,雖然俗了一點,但是那是可以改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改?哈!"高山水從床上跳下來。"就算他變成基努李維,我也不會喜歡他的。"
高牡丹挑挑眉。
"真的是這樣嗎?"
"不然你以為呢?"
高山水一想到姚飛龍就有氣。
那可惡的傢伙,光是看到他的臉就教她火冒三丈。喜歡他?哈!她還不如去喜歡方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高牡丹微笑地瞧著她。"你心裡寧可喜歡個銀行經理對不對?"
"姑姑!你簡直像是巫婆一樣。"高山水驚異地怪叫。
高牡丹斯文地合著唇笑道。
"被我猜中了吧,當然吼!我是你姑姑,你心裡想什麼,我怎麼會不知道?"
"那有什麼用?人家都已經有女朋友了。"
高牡丹蹙起眉。
"你才見過他一面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他去店裡找過我。"
"他去找你?"高牡丹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你有希望了嘛。"
"姑姑,你想到哪裡去了!他去找我當然是要看看我那家店啊?要是換了我,我也不放心。"高山水歎口氣?"欠了那麼多錢,要是真的還不了,起碼還可以搬點東西抵帳。"
"呵!銀行搬你的東西做什麼?開餐廳?"
這樣想倒也對——
高山水甩甩頭。
"姑姑,拜託你不要危言聳聽好不好?我現在還不想交男朋友。"
"誰叫你交男朋友啊。我是叫你找老公。"高牡丹感到好笑地說。"你今年都已經二十好幾了,也該準備準備了。這時代還交什麼男朋友,有好對像直接就嫁了吧。"
"叫我嫁!你自己怎麼不嫁?"
"我?呵呵呵呵……"高牡丹挑眉笑道,"怎麼這麼問嘛?人家會害羞的。"
"姑姑……"高山水忍不住翻白眼。"拜託你,現在很什麼時代了。"
"不懂得欣賞!"高牡丹沒好氣地戳她一下。"你和我不一樣。我身價好,想娶我的人多得是,幾十年都等了還有什麼好急的!你不一樣啊——"
"意思是說我的條件很差!"
"是有那麼一點。"
"姑姑!"高山水拍床叫道。
"不逗你了,一點幽默感也沒有。"高牡丹起身,打個優雅的呵欠。"反正我是覺得飛龍不錯,但是要嫁人的是你,你要是覺得那個銀行經理比較好,那就選他吧,反正幸福就好了。"
聽聽她說的,好像這種事是她一個人就可以決定似的。
☆☆☆☆☆☆
黑暗的巷子裡突然有人大叫起來……
"失火了!外面失火了。"山水嚇了一大跳,穿著睡衣便往外面沖。"哪裡?哪裡?"
外面天空果然濃煙密佈,距離他們大約兩條巷子的一棟小公寓莫名其妙地燒了起來。
巷子裡所有的人全衝出來。
"怎麼辦?有沒有人打電話報警啊?"
"會不會燒到我們這裡來啊!"
"快點過去看看。"
火勢看起來不小,風正往他們這個向前吹,高山水焦急地衝進屋子裡。"姑姑!"
高牡丹的動作比她更快,高山水才開口,她已經拉著她的手往失火的方向沖。
"快去看熱鬧啊了"
"姑姑!火燒過來怎麼辦?你還有心情看熱鬧!"
高山水連忙甩開她的手,衝到屋子將水管拉了出來。
"發生什麼事啦?"姚飛龍揉著蒙忪睡眼,懶洋洋地走了出來。"什麼事啊!怎麼這麼吵呀?"
"火都燒到屋頂上來!還不快來幫忙!"高山水咆哮道。
那一大團水管很久沒用了,全都糾緒在一起。
"是啊?"姚飛龍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傻傻地幫她拉水管,"你說什麼?"
高山水一抬頭便楞住了,雙頰刷地飛紅。
"你怎麼這樣走出來。"
姚飛龍身上只穿著一件白內褲,簡直和赤裸沒什麼兩樣。
"那我要穿成什麼樣子,難道你睡覺不穿睡衣。"
姚飛龍也紅了臉。急急忙忙地想往回衝。
"別走啊!"山水焦急地吼道。"外面失火了!"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他留下來也不是,往回走也不是,定在那裡進退兩難。"說清楚啊!"
"先幫我把水管拉出去啦!"高山水紅著臉嚷道。"去後面一點,別讓其他人看見了。"
"搞什麼!怕我丟你的臉啊!誰睡覺的時候不穿這樣的!怪裡怪氣的,沒看過嗎?少見多怪……"姚飛龍喃喃自問道。
"你在念什麼鬼啊!動作快一點啦!"
高山水在前面死死地拉著水管,好容易終於聽到消防車的聲音來。
"在拉了嘛!"姚飛龍好不容易把一大捆水管抱出來。"拿去拿去,要這個東西做什麼用啊!真的燒起來,你用這條小水管有用嗎?"
高山水一看臉都綠了。
"你幹什麼?你這個……你這個笨蛋。"
原來姚飛龍不但把水管搬出來,連接在水龍頭上的水管都拔下來了。
"山水!山水啊!你看我替你帶誰回來了。"高牡丹興高采烈,身邊還帶一個同樣衣衫不整的男人。"你看!"
高山水險些昏倒。天啊?那是方傑!方傑身穿了件皺巴巴的襯衫,一臉驚惶地站在她家門。
高牡丹笑嘻嘻地做個勝利手勢。
"好嗎?"
"你……你……你從什麼地方把人家弄來?"
姑姑!真的是個巫婆?
"什麼從什麼地方弄來的?"高牡丹往方傑胸膛用力一拍,"還不打招呼。"
方傑毫無所覺,只是楞楞地回頭看著窗外的火光。
"剛剛失火的就是他家。"高牡丹指著他道。
"啊?"
高山水的下巴險些掉到地上。
☆☆☆☆☆☆
"山水,山水。"
高山水瞪著電腦螢幕發呆,整個人處於嚴重的夢遊狀況。
"高山水!"
"哇!"高山水猛然跳起來。
王課長的假髮已經氣得快要火了。他一臉冷冽地瞪她。
"高小姐,你這種上班態度實在人難以忍受,我已經忍你很久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是你再這樣心不在焉,我一定會要求上級開除你的。"
高山水驚魂未定地眨眨眼睛。
"什麼?"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高山水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我做錯什麼事了嗎?我今天連一份稿也沒打到,不可能有錯吧!"
王課長愛不了她這副德行,轉身就走。
"他怎麼了?"高山水覺得莫名其妙,輕聲問旁邊的許如柔。"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啊?"
許如柔低聲道。
"你已經發了一個鐘頭的呆了。"
"是嗎!"高山水揉揉眼睛。"我也不想這樣。昨晚上我家附近失火,害我一個晚上都沒睡……"
"可是昨天你連一份文件都沒打是不是!這個文件下班之前要給我!"王課長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抱來一大堆公文,啪地一聲在她面前,"打不完就別下班了,我替你申請加班。"
"可是……"
"可是什麼!你不想打嗎。要是不打就自己申請離職,我不會勉強你的。"
氣氛一下子僵了起來,王課長這個人平常沉默寡言,脾氣也很好,這次高山水是真的惹火他了。
全辦公室的人都低著頭,眼睛往事發地點的方向瞄,看看高山水會怎麼反應。
高山水歎口氣,委屈地垂下眼皮。
"我會在下班之前打完的。"
課長冷哼一聲,肥胖的身體晃響晃地晃回自己位置上。
許如柔輕拉高山水的衣角。
"山水。"
高山水吹著口哨,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我沒事。"
"我幫你吧。"
"不用了。"高山水吸吸鼻子,倔強地抬高下顎。"這點字難不倒我的。"
許如柔歎氣地看著她。
"山水,你再這樣下去真的不行,會連工作也丟掉。"
"我知道。"
高山水打開那些文件。
真要命,全是一些工程台約。打這種東西可以教人無趣到萬念俱灰的地步。
"山水,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好怪。"
她怎麼了?好像該問老天怎麼了吧!一個姚飛龍住進家裡已經夠可怕,現在連方傑都住進去了。雖然方傑說這幾天他會找地方搬,可是光這些事已經搞得她頭昏眼花。
"今天幾號?"
高山水突然覺得自己的腳底涼了一半似的。
"十五號啊。"
"十五號!"高山水的頭髮倏地站起來。"糟了!現在幾點?"
"下午兩點。"許如柔她的表情嚇壞了。"什麼事啊!"
"高山水,你又耍什麼花樣!"
王課長面色不善地轉過頭瞪她。
"糟糕了!"高山水連忙抓起自己座位上的皮包。"對不起,我有一件急事一定要馬上去辦,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說著,人已經如旋風般捲了出去。
"高山水!不准去!"王課長的血壓急速攀升。"你今不上班,明天就不用來了。高山水。"
☆☆☆☆☆☆
"阿Ben!阿Ben!"高山水神情狂亂地衝進咖啡店。只有兩,三個客人。她氣憤衝進櫃檯,壓低聲音問。"店裡收了多少錢?"
阿Ben懶洋洋地抬起頭來。
"做什麼?"
"支票啊,房東的支票今天到期了,我還缺兩萬多塊。"高山水拼了命從自己的身上掏錢,已經急得快哭了。"還有多少錢嘛!"
"一毛錢都沒有了!"
"一毛錢都沒有?!"
高山水叫,聲音之大讓店裡的客人全都嚇了一跳。
"對不起……"高山水連忙道歉,可是淚水卻已經在眼裡打轉。"怎麼會這樣!多少也該有一點錢,怎麼會連一毛錢也沒有了!不會吧。"
阿Ben歎口氣,倒了一杯咖啡給她。
"坐下來喘口氣,你再這樣下去早晚會短命。"
"坐?我哪裡還存心情坐!跳槽耶!雖然現在沒有票據法,可是跳槽會導致信用破產你知不知道?跳槽一次就終生失去信用了!"
阿Ben看了她幾秒鐘,終於洩氣地翻翻眼。
"我去收銀了。"
高山水緊繃的神經全卡緊!"什麼!"她的頭髮從離開公司就是站著的,到現在還是站著,看起來像個小龐克。
"我去銀行替你給過錢了。"阿Ben回頭去擦他的杯子。"中午時,銀行就打過電話來了,我猜你一定忘了,所以先去替你給錢了。"
"你真的去替我交過錢了?"她還是不太相信,這該不會是作夢吧?最近她老是有種正在作夢的感覺。
"你把咖啡喝了壓壓驚吧。"
高山水兩眼無神地看著那杯咖啡,精緻的小湯匙一攪,奶精跟著緩緩化開,一個小小的漩渦在她面前轉啊轉。
虛脫的感覺讓她連手都抬不起來,只覺得跟前的一切都是夢。
這個超人們攤子也是一個夢,就像她的咖啡夢一切實際……
"你怎麼了?真的嚇呆了?"阿Ben關心地注視著她。"沒事吧?"
"沒什麼。"高山水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頭昏眼花。"可是你的薪水我還沒給你。"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那無所謂,等店裡有錢再說吧。"阿Ben避看她的淚水,淡淡地說道。
"可是我覺得有所謂。"
高山水輕輕地起身,眼神黯淡。
"你不必回去上班嗎?"
高山水苦笑兩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低著頭往外走。
"用不著了。"
阿Ben愣了一下,終於走出櫃抬,輕輕拉在她。
"山水,你怎麼了?幹什麼這種表情?"
山水還是搖搖頭,努力想制止眼淚往外流。
"我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那公司呢?"
高山水抬起頭悲涼一笑。
"我想我剛剛已經開除了。"
"開除?"阿Ben愣了一下。"不會真的那麼糟糕吧?"
山水咬住牙,呼吸也顯得急促起來。
"別……別問了……"
阿Ben歎口氣。
"那你現在想做什麼?回去好好睡一覺好嗎?你看起來糟糕透了。"
高山水忍不住覺得好笑,紅著眼抬起頭,笑道。
"你怎麼每次我發生事情就叫我回去睡覺?"
"要不然要說什麼?"阿Ben避開她的眼神,居然有點害羞地轉身走回吧檯。
"你看起來是需要好好睡一覺的樣子嘛。"
的確,她是需要好好睡一覺想一想了。
高山水深吸一口氣,微笑道,"阿Ben,謝謝你,那我先回去了。"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你的錢我會想辦法先還給你的?"
他想對她說那並不重要,那些錢對他來說其實沒有多少意義,但是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低著頭擦那些該死的杯子。
等門鈴的聲音停下來之後,阿Ben才從他的杯子裡抬起頭。
他的眼裡有好多心疼,有好多不捨,但是山水卻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阿Ben地歎口氣,自嘲地笑。
笨啊!阿Ben你真的是笨得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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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水騎著小摩托車噗噗地往家的方向騎,到了社區巷口又忍不住騎往另一個方向。
那燒焦的公寓連發著木頭燃燒過後的焦炭氣味。到處潮濕雜亂,看起來奇慘無比!
她停下車,抬頭往上看。這棟五層樓公寓完全燒燬,幸運的是,聽說沒有人傷亡,只是財物損失而已。
這個地方離她家只有兩條巷子,偏偏她和方傑卻從來沒見過面,直到昨夜的那場火才知道原來他們住的距離有多近。
這不是很有趣嗎?他們近在咫尺卻從來不認識,而一場小火卻讓他們住在一起了。人生的際遇呵,還真是詭譎多變啊。
才想著便看到方傑一身狼狽地從公寓裡走出來,手上抱著個濕淋淋的箱子。
"方傑!"
他抬頭,表情有點意外。
"高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高山水下車,走到他身邊。
"我過來看看情況,你手上抱的是什麼?"
"一些用得回來的東西。"方傑無奈地笑了笑。"真糟糕。"
"你的屋子……"
"全毀啦?"方傑聳聳肩。"只能從裡面救些東西出來了。"
高山水同情地歎口氣。
"真可惜。"
"不要緊,反正我的屋子也亂得可以了,每次我想整理都無從下手,現在也好,省得我整理啦。"
方傑苦澀一笑,表情有幾分無奈,但似乎不是太難過。
"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嗎?"
"還不知道。"
方傑把箱子晃了晃。
山水連忙替他接過箱子。
"我替你搬回去吧!"
方傑愣了一下。
"你真的要讓我住在你家?"
高山水也呆了一會兒。
"要不然你要住哪裡。"
"還不是很確定,但是我想我應該可以暫時住在公司裡。"
"公司裡?"高山水訝異地問,"那怎麼可以。那是上班的地方,而且你這些東西全都是燒焦的味道,會污染你們公司的。"
"啊?"方傑傻愣地張口無言,這理由倒是第一次聽到。他有點不自在地看著高山水。"可是…我覺得住你家不是很方便……"
高山水笑了笑,"不會不方便的,我家只有我姑姑和我兩個人,你可以住在客房。啊--"
她突然想到客房裡早已經住了那只可惡的蟲。
"叫我山水吧!"她搖頭晃腦地想把姚飛龍可惡的笑容甩出腦袋。"不要緊,你可以睡在書房裡,那裡有張單人床,雖然不是很舒服,但反正也是暫的,你就別客氣了。"
"但是……"
高山水已經將他的箱子放在摩托車的後座上。
"我先幫你把箱子送回去,你還有什麼東西要收抬?"
方傑搖搖頭。
"那你也上車吧。"高山水笑著拍拍車子後座。"希望我這輛老爺車還載得動你。"
方傑看了那輛摩托車一眼。
說真的,他不是很確定,那車子看起來起碼已經有一百歲了,還跑得動就已經稱得上是奇跡了。
"我看我還是走的。"
"也好。"
高山水微笑。"我在家裡等你,待會見。"
她發動摩托車,噗噗地掉轉車頭走了。
家——
怎麼前兩天還不認識的人現在突然同在一個屋下了?
他看著高山水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是個大麻煩。
如果他真的聰明,現在就該立刻轉身去租間飯店活著到天橋底下睡去,總之不管什麼地方都好,就是不要住進高山水的家--她是個大麻煩。
他有這種預感。
可是他的腳卻不聽話,筆直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有時候麻煩總有特殊的吸引力。
吸引笨得不知道要躲開麻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