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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你 第八章 作者:李允樂
    在清晨的陽光中醒來,醒在有喜歡的人氣味的地方,是全世界最棒的事。

    勿藥緩緩睜開眼睛,伸手輕捏自己的臉,痛的,是真的!摸到不受控制牽起的嘴角,新月型的,應該很可愛吧?勿藥自我陶醉地想著。

    枕上還留著一律的氣味,卻已不見一律人影,勿藥用棉被將自己裹住,走到房門外,伸頭探了探,聽見廚房傳出聲音,躡手躡腳地往廚房走去。

    一律背對著勿藥,穿著黑色圍裙,站在爐子前煎蛋,看起來像居家好男人,忍不住又一陣幸福湧上勿藥心頭。

    「早安!」她甜滋滋說著。

    一律關上爐火,回頭:「早安。」

    勿藥走到一律身邊站著,看一律將荷包蛋裝進磁盤裡,心情好連蛋看起來都比較可愛。

    能夠坦白說出真心的感受實在太好了,像小孩邀功似的,勿藥問:「有沒有覺得我變坦率了?有吧、有吧?」

    對勿藥孩子氣的樣子,一律點點頭。

    勿藥笑了:「貫謙也說我這幾年變坦率了,我覺得我是受你影響哦!」

    因為一直記得一律以前的樣子,一直羨慕著他的直接與活力,說喜歡的時候絕不閃避的眼神,讓她也想改變自己。

    聽到雷貫謙的名字,一律停頓了一下手中的動作,旋即恢復。

    一律邊動作邊隨口說:「妳要不要先去換上衣服?」

    「嗯,好啊!」勿藥開心說著,蹦蹦跳跳回房間裡,深深吸了一口有一律氣味的空氣。

    「對了!」一律出聲。

    「什麼?」勿藥探頭出房門想聽個仔細。

    「動作要快點,我未婚妻要來了。」

    勿藥僵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快速換好了衣服,到廚房去找一律。

    「你剛剛說……」

    他截斷勿藥:「我未婚妻要來了。」一律扶住勿藥,按她在餐桌邊坐下。「坐,先吃早餐。」

    怎麼可能吃得下?勿藥震驚地凝視著一律,一股恐懼在心中浮起。

    「我以為……」

    「什麼?」一律明知故問。

    「我以為你跟我……是因為喜歡我……」愈說愈小聲,到最後成了老鼠的囁嚅。

    一律正喝著牛奶,聽勿藥一說,笑了出來:「別開玩笑了!」他放下牛奶。「我喜歡妳?!」輕漫地笑著。「那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

    勿藥摀住嘴,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律,不相信有人說話,能這樣輕蔑地像從鼻子裡哼出來似的。

    「我喜歡妳?」優雅地吃著早餐,彷彿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為什麼要?」

    門鈴響著單音,一律起身開門,視而不見勿藥心寒的顫抖,繼續:

    「我未婚妻很可愛,標準的小女人,我很喜歡。」門鈴持續響著,一律在門前停步,回身,不意外勿藥驚訝的眼神還跟著他。「試問,我為什麼不要一個年輕可愛、家世背景好、對我又一心一意的未婚妻,而要一個年近三十,又……」低頭侮辱地看了一眼勿藥的腳。「跛腳的……」

    勿藥猛然站起,沒等一律說完。

    滿意看到成果,一律回身開了門,門外正是他的未婚妻。

    「早安!」同樣的台詞。

    外邊的佳榕神采奕奕望著一律,一律響應以一個熱情的擁抱。

    隔著一律的肩頸,佳榕見到一個低垂著眼,表情似是不悅的大美人,女人的警戒心突起。「她是誰?」

    一律放開佳榕,親暱地揉揉她的頭髮,像用寵愛的語氣責怪她的多疑似的,笑說:「不相干的人,很快要走了。」

    勿藥沒有響應這樣的挑釁,靜靜地離開,如果可以,她想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可惜她的腳走得太快只會使她出醜。

    可悲,李勿藥,這樣年紀了還作著可笑的美夢。

    強撐著回到家,勿藥怕冷似的將窗簾全拉上,緊緊用棉被包裹自己,縮成一團像蝦子般,不能動,也動不了。

    什麼東西痛著?

    咦,是心臟!

    好好笑,笑著,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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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你回來了。」管家問候著回大宅的一律。

    點個頭算響應,坐在沙發上,一律沉思著。

    為什麼勿藥還是這麼美麗?為什麼她的輪廓還這樣清晰地映在他的腦海中?為什麼她一掉眼淚他的反應就全不由自己控制?

    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甚至不敢多看勿藥一眼就匆匆下了床,他知道她的睡臉必定是甜美的,甚至不用看也能清楚映在他腦中。他不敢看,怕她對他的影響。

    就如同現在,他沒辦法留在有勿藥味道的房間裡,只好回大宅,回大宅裡,才發現他滿腦子出現的勿藥的影像,根本與味道無關,而是一直以來就盤旋在他腦海裡的記憶。

    今天一整天,勿藥像哀傷又彷彿生氣的臉,一直不受控制地出現他眼前,揮之不去、擦不掉。

    一隻毛絨絨的大灰狗靠近一律的腳邊磨蹭他,一律抓住牠的頭用力地揉著,低頭貼近狗的臉。「菲力固。」專注看著呵呵喘著氣的狗,低聲問:「她背叛我,我為什麼還一直想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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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賜給她勇氣吧!

    經過一個星期,勿藥再度站在一律家門口,核桃眼還沒消,逼得勿藥只能上淡妝蓋住哭腫的眼睛。

    經過一星期的掙扎,勿藥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律這樣對她?

    有個奇怪的念頭在勿藥心中,說不定是橫加天控制了一律,因為在她眼中,橫加天是個狂人,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又,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一律是出於自己本意這樣故意傷害她,問個清楚,也好教她死心,從此乾乾淨淨。

    「有事?」冷淡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勿藥回頭,看到一律,下意識退開一步。

    一律開了門,扭頭示意勿藥進去。

    將鑰匙順手丟在桌上,放下公文包,脫了外套掛上衣架,脫了襪子換拖鞋,一連串的動作做完,一律才發現勿藥一直一聲不吭。偏頭看了勿藥一眼,他逕自在沙發上坐下,打開電視,漫不經心地問:

    「怎麼?又要來做愛的告白?」

    勿藥一直沒坐下,忽略他語氣中的輕蔑,問:「最近……你有見過你父親嗎?」

    意外於勿藥的問題,一律轉向勿藥。「沒那個必要。」

    迎視一律的目光,勿藥握緊腿側的拳頭,藉以凝聚氣力。「那麼……」

    一律挑眉。

    「那麼,你上次那樣對我,是出自你爸爸的要求嗎?」

    是!拜託是!

    勿藥祈求著。

    嗤之以鼻,不明瞭勿藥為何要扯上爸爸,他粗率:「關我爸爸什麼事!」

    天突然黑了!

    放鬆拳頭,大事底定,勿藥全身虛脫,雙腳彷如腫成十倍大的教她站不穩,轉身要離開,到了門邊又忍不住回頭問:「那,為什麼?」

    一律沒有假裝聽不懂勿藥的問題,輕聲說:「我想試試看八年前那種愚蠢的感覺還在不在。」

    勿藥猜得出他接著要說什麼。

    「原來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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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雷貫謙,快來幫苦命女搬家。」

    勿藥一通電話,讓貫謙下了班還不能回家陪愛妻,臭著一張臉出現在勿藥新家中。

    「妳知道新婚夫妻是需要常相聚的嗎?」

    勿藥視而不見貫謙的苦瓜臉。「快快快,幫我先把那個箱子搬進來。」

    「要不是看在一個禮拜前妳那水腫眼的份上……」貫謙喃喃自語。

    勿藥停下動作。

    貫謙看勿藥一眼。「好好好,不說了,行吧?」

    貫謙又拖又拉的將東西搬進了櫃子。「我說勿藥,妳幹嘛又搬家又換工作的?妳這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見勿藥又瞪他,貫謙補充:「別怪我多嘴,我是關心妳。」

    見勿藥只是笑笑,沒回答,貫謙又說:

    「而且我過意不去,畢竟是我叫妳去試試的。」

    整理著書籍,勿藥也不願貫謙為這事自責太久,終於對這事出了聲:「你不需要過意不去,這結果也沒什麼不好。」

    「那妳為什麼要搬家?為什麼要換工作?」

    「搬家是為了換一個心情,換工作是為了和過去作個了斷。」打趣地看著貫謙:「還是你想看我一直在痛苦中裝怨婦?」

    「不不不!」貫謙趕忙拒絕。「我不想再看見水腫眼。」

    「幹嘛!又不會傳染。」

    貫謙笑著:「只要妳別硬撐,有什麼事可要讓我跟思琳分擔一點。」

    「你今天幹嘛啊?來演催淚彈的。」

    「思琳已經幫妳臭罵了橫一律一頓,還說不要讓她在街上遇到他,不然她會過去吐他口水。」無奈地看勿藥一眼。「妳也知道,她正義感超強的。」

    想像著那畫面,勿藥笑了。「沒錯!沒錯!」

    「我會試著勸她假裝是不小心吐到的,免得……」他看向勿藥。

    勿藥識趣地接:「被混黑道的瘋狗咬了。」

    「瘋得凶。」

    勿藥笑著,繼續收拾東西。

    貫謙知道現在的勿藥還很脆弱,說笑話只是逼她強顏歡笑,說不定更痛苦,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這個始作俑者實在難辭其咎。

    為了轉變心情,貫謙建議:「等下去吃頓大餐吧!」

    七點左右,大東西都歸位,貫謙依言請勿藥吃大餐,兩人來到東區一間高級餐廳。

    「這間感覺很貴。」

    貫謙故作哀怨:「誰教我愛打腫臉充胖子。」

    兩人站在入口處等候著侍者帶位,勿藥環視著室內的佈置,發現了坐在窗邊的一律及其未婚妻。

    感覺勿藥僵了一下,貫謙也發現了坐在窗邊的人。

    一律是面無表情地吃著,注意力只專注在食物上,他未婚妻則邊吃著,邊抬頭看一下一律的反應,偶爾親暱地拿起紙巾越過桌面,按拭著一律唇角。

    在一次抬頭看一律時,佳榕眼角發現了注視他們的兩人,她回頭看見勿藥,不自覺輕喃:「那個女的……」

    一律聽見,抬頭順佳榕的目光望去,正好對上勿藥仍望著他的眼。

    勿藥迅速垂下眼,一律因此注意到她身邊的貫謙。

    「沒事吧?」貫謙問。

    勿藥搖搖頭,轉身走出餐廳。「我吃不下了。」

    帶位服務生立刻說:「對不起,客人,我們已經……」

    「不好意思,我們不用了。」貫謙追出。

    一律回頭若無其事地繼續吃著東西,沒說半句話,但不知怎地,佳榕就是感覺到整個用餐的氣氛都變了。

    「一律……」佳榕不確定地問。

    一律放下刀叉,不耐的表情閃了一瞬,最後伸手輕撫佳榕臉頰:「吃吧!」

    佳榕低下頭吃著,忍不住又偷覦一律的反應。

    他已經沒在吃東西了,竟望著窗外發起呆來。

    佳榕開始不安,那天見到那個女人出現在一律住所,她已覺得事有不對,一律不喜歡有人進他住處,連她也沒去過幾次,而那女子,她第一次見到就出現在一律住所中,還有一律那天過份熱情的擁抱,以及今天的心不在焉。

    她……究竟是一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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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剛解散,橫加天留下了一律,也打了電話通知佳榕來。一律可有可無的留坐會議室,百無聊賴地轉著筆,偶爾下望著玻璃窗外二十四層樓的景觀。

    佳榕一來,橫加天立刻說:「我看還是趕快把結婚典禮辦一辦!」

    「才剛訂婚,不急吧?」

    橫加天沒有理會一律,反正一律的語氣聽來也不像是真正要反駁什麼,只不過算是對他的一種響應罷了,為了表示他是有在聽的。於是橫加天也就逕自徵詢起佳榕的意見:「問過妳父親了嗎?」

    「爸爸說他對這事沒有意見,他還說……」嬌羞地看了一律一眼。「說他很喜歡一律,早點辦也好。」

    「一律,你說?」

    「我沒意見。」嗤笑了聲。「我只是不知道你在緊張什麼!」

    橫加天走到一律身邊,壓低聲音對一律說:「我知道你見過李勿藥。」

    一律驚訝抬頭看著父親,隨即鎮靜低下頭,繼續把玩著手中的筆:「那又怎樣?你未免小題大作。」

    察覺佳榕好奇的神情,橫加天草草結束:「我不想談這個。」

    一律再度轉頭望向窗外,他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要提起李勿藥,也不知道爸爸為什麼要在乎他見過或沒見過李勿藥,之前勿藥也到過他住所問他跟爸爸有關的事,真奇怪,這兩個人什麼時候互相關心起對方來了?

    橫加天轉向佳榕:「那麼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就先叫手下去安排你們的婚事,短期內我會再去拜訪妳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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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遞了辭呈,做到月底就結束,不趕快找新工作不行。趁著午休空檔,勿藥進了休息室翻著報紙。

    「妳的便當。」同事進來將便當交給勿藥,順便打趣說:「富家少爺呢?最近沒見他?」

    弄得勿藥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含混帶過。

    同事出去,勿藥開始覺得好笑,貫謙說的沒錯,這幾年她變太多。以前的她,別人說的話她不想聽,耳朵像是有自動閘門似的,自己會關上,她既聽不見,也不在意;現在卻會和人打著哈哈,因為聽見了,裝不來沒感覺了。

    好了好了,李勿藥,不要想那個沒心肝的人了。

    勿藥決定從新振作自己,沒錯,她回不到過去那個無慾無求的李勿藥,不代表今天她就必須受橫一律影響,她也不想被拋棄了就一副站不起來的軟柿子樣,至於橫一律,就讓他在她心裡死了吧!

    可她想讓他死,他卻不想死。

    剛剛的同事探頭進休息室,神秘兮兮地笑著:「勿藥,說曹操,曹操就到;說富家少爺,富家少爺就到。」她轉向後方,熱絡地招手:「來來來,勿藥在裡面。」

    同事讓開一步,走進來的自然是橫一律,同事笑看了兩人一眼,就退出休息室,也沒察覺兩人間僵持的氣氛。

    勿藥合上報紙,放上架子轉身就要出去,她現在還沒辦法見一律,除非等到她把他忘到乾乾淨淨那天,不然她的心還會痛、還會抱希望。照理以一律對她的惡劣態度,她應該狠狠地把一律恨到死才對,可是她發現她就是做不到,做不到,乾脆想個辦法忘了他,讓他永遠不能出現在她心裡。

    她才剛開始努力,他卻又出現了。

    一律拉住她手臂,迫使勿藥停步。「我是來找妳的。」

    很快地屈服了,不看一律的眼,勿藥掙開一律,選了一張沙發坐下,指著離自己最遠的一張椅子:「你坐那裡。」

    一律並沒有依言而行,他在勿藥身邊坐下,從西裝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張紅帖,遞到勿藥面前。

    勿藥有一種被人當傻瓜耍的錯覺,瞪著眼前的紅帖。

    為什麼?為什麼一律一副來耀武揚威的樣子?她自認沒對一律怎樣過,這樣故意傷人是想報復什麼?如果真有人該報復,那人也會是她李勿藥。

    幸好她辭職了,幸好她搬家了,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在橫一律面前,也讓橫一律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在她心裡。

    要開始學著對他不在乎,就從現在開始。

    這麼告訴自己,勿藥抬起已無波無痕的臉,輕聲說:「你真是太客氣了,還親自送。」

    「不會,應該的,憑我們的關係。」

    勿藥收下喜帖。「不過是以前的老師跟學生。」站起來。「沒事了吧?」

    一律看著勿藥,時間有點過長,讓勿藥站得很不自在,也快撐不下去,結果一律扯扯嘴角,也站起身:

    「嗯,很期待妳來。」

    她忍住心痛。「有空我一定去。」

    迅速轉身離開,搭搭搭的,高跟鞋足音明顯。

    見勿藥平靜,一律心中的火氣卻怒騰騰地燃燒起來,目送勿藥背影離開,他轉身離開,進了轎車,命令司機開車。

    他以為勿藥會發脾氣,最好生氣地將喜帖揉個稀爛丟掉,可是看到勿藥一副滿不在乎的冷靜表情,卻是他自己氣得想把喜帖撕個稀巴爛。

    他開始搞不懂他自己了。

    他一直記著勿藥之前來找他,轉身離開前那副痛苦傷心的樣子,他也告訴自己千百次,那是勿藥在演戲,可是他就是沒辦法不夢見那個表情。

    他不打算再見勿藥的,今天卻藉著送喜帖的名義,又見了勿藥。他發現自己很嚴重的心口不一,雖然形式不同,但八年前和八年後,同樣都是因為勿藥。

    那天早上勿藥在他房裡醒來,他差點就這麼想把一切都忘掉,差點就衝動地想說重新開始,偏偏勿藥提起雷貫謙,模樣是那麼甜蜜,直令他心中的無名火又起。

    這不也奇怪嗎?傷害她,卻偏偏忘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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