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冷夕霏曾因為紀悟言來過幾次,他們這才算沒有迷路,也就順順當當的走到了偏院。
看著那排「一」字型的房子,冷夕霏猶豫了一下又左右張望了一會,這才確定了其中的一間。走近了又看看門和窗戶,冷夕霏到底確定下來道,「沒錯,悟言住的就是這間。」說著就要推門進去。
慕容清塵本要叫住他,想說先去找慕容滌塵,可想想還是先去看紀悟言好了,也有他才能不被二弟那個冷脾氣凍死,自己和小霏有他陪著也安全些。
誰知這不推門還好,一推門,硬是把慕容清塵和冷夕霏嚇掉了半條命。
直覺的印象是猩紅的一片。
慕容清塵從來不知道會有這麼哀傷的紅色;而冷夕霏則是忍不住的尖叫一聲躲在了自己愛人懷中。
慕容滌塵全身是血,盤腿坐在榻上,身上乾涸的血跡已經讓外衣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而且,他的口中還在不斷的吐血,大朵大朵的血花不斷的湧出來,滿屋子裡都是血的腥氣。
可他自己卻似乎沒有感覺,還在不斷的運氣,逼著更多的生命隨著血液流出了身體。
即使是見多了世面的慕容清塵身體也不由得顫抖起來。
他可沒見過有人能流了那麼多血還能不動聲色的繼續練功,於是轉瞬便放開冷夕霏,出手疾點了慕容滌塵背後幾個大穴,強自把手按在他後心為他渡過真氣。
可奇怪的是,慕容清塵輸進去的真氣卻如石沉大海,一絲不落的進如了慕容二公子體內不見了;更詭異的是,一股奇怪而強大的力量竟開始向慕容滌塵的任、督二脈撞擊,好像要助他突破玄關。到了後來,慕容清塵只覺得自己的內力似乎都在一點點的被吸進他身體裡……
這一驚非同小可,慕容清塵斷定自己二弟一定是走火入魔,想撤手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任他吸吮著自己的功力。
慕容大公子心中連連叫苦,可卻礙於運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真的是有苦說不出。
不過總算天不絕他,正當他想冒險脫開時,一雙手護著真力即使拍開了他貼著慕容滌塵後背的手,慕容清塵這也才得以脫身。微一運氣,他立即發覺自己原本的內力已經損失了將近兩三成。
也就在這時,慕容滌塵才慢慢清醒過來,不過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面上已經火辣辣的埃了一掌。
看著慕容滌塵被打得偏向一邊的臉,慕容興德並不後悔,又看著他面上還是一絲表情也無,心中更是斷定他沒有任何後悔之意。這想法只把這位當今的武林盟主氣得雙手直哆嗦,用盡了全力才沒又給他一掌,「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樣練功,不僅會走火入魔,剛剛你大哥要救你,你竟然還不放鬆,鐵了心要衝開玄關!你想讓你大哥和你一塊死嗎?!」
他這一番話,顯然還是把慕容清塵當作自己的寶貝兒子看待的,偏偏又對慕容滌塵恨鐵不成鋼,每日裡看他為了紀悟言什麼也不顧的練功打坐,心中早就不滿,這下幾乎連另一個兒子也出了事,此時更是一起爆發了出來,說話用力也就毫無顧及。
慕容滌塵躺倒在榻上。
他本來不眠不休的練功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現下又狠狠的挨了一掌,口中只又噴出一口血,卻還是連一個字也沒有說。
衛流霜見狀實在是不忍心,急忙過去,拿出手絹想替他擦去唇邊的血漬;可慕容滌塵卻把頭偏向一邊,顯然並不領情。
她和慕容興德其實是因為擔心慕容滌塵才來的。
自從清醒後,慕容滌塵就把自己關在了偏院中原來是紀悟言的屋子裡,成天運氣打坐,有時候連飯也不吃。慕容興德和衛流霜十分擔心,可偏這個孩子性格乖僻,別人說什麼都是不聽的,他們也沒有辦法,只好隨著他來。
今次慕容清塵回來要看弟弟,他們也確不放心,想借此機會想看看滌塵,誰知一來就看到兄弟倆差點同時喪命,慕容興德怎能不氣怎能不急?
一下手就失了輕重。
看慕容滌塵這般,慕容興德也才有些後悔。
自己和流霜不是努力想要修復和這個孩子間的親情?卻怎麼……似乎使他越離越遠了。
大家都看著慕容滌塵,這時就算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
慕容滌塵確推開數雙欲扶起他的手,還有些搖晃的站了起來,步子不穩的走下榻來。
他的腳步並不快,卻也不慢,雖然還略微的搖晃,可每走一步都十分堅定,絕對不會回頭。
接著,他跪了下來,對著慕容興德,沉沉開口道:
「父親……請……教我……慕、容、功、法。」
因為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說話也好像很遲鈍,可這話仍是一字一頓,說得明明白白,擲地有聲般重重敲擊著所有人的心。
簡單的九個字,說出的,卻是永世不變的一顆心。
可慕容興德卻僵直著身體站著,不知道怎麼應對才好。
慕容功法分為兩種:一種立身,學了可以強身健體,行走江湖;一種卻是立神,能雄霸天下,威澤武林。
慕容滌塵和其他孩子們學的,其實就是第一種,甚至慕容興德也是。
因為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個資質卻學第二種,可相對的,要練第二種,不僅要求先天的條件,後天也要承擔許多風險;據說,慕容世家由古至今,只有三人練過此功,卻也只有一個練成,其他的兩人皆墮入魔道,為群雄所誅。
所以鑒於前代慘痛的教訓,慕容世家絕不輕易動此功。
滌塵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即使是將來要對付「孽」,自己又怎麼能眼睜睜的看他受這個苦。況且,這些後果他們也都知道,看向衛流霜、慕容清塵、甚至冷夕霏,他們也都是滿臉不贊同。
不過還沒等他們出語反駁,慕容滌塵的頭已經重重的叩向了地板。
藉著「咚咚……」的聲音不絕於耳,慕容滌塵不一會額頭就已經見紅。
慕容興德倒退一步,終於站不穩,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衛流霜掩面的手帕下,已經淚流滿面。
慕容清塵則已經掩了冷夕霏的眼睛,不願讓他看到如此疼痛的一幕。
****
從來不把旁人看在眼裡,從來都是眼高於頂,從來都不主動請父母安的慕容家二公子,慕容滌塵,跪了下來,一個一個磕著響頭,請求自己的父親傳自己慕容功法。
這便是連在夢中也不可能出現的場景……卻在眾人眼前活生生的上演了。
心酸、疼痛、感動……所有在場的人已經分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只知道什麼東西已經從眼中湧了出來。
此時的慕容清塵已經知道,他的二弟,一定是為了紀悟言。
只有一個紀悟言。
除了他又還能有誰能讓心氣高傲的慕容滌塵做到如此地步。
罷了罷了。
慕容興德的心畢竟也是肉做的,實在是無法對著這一切無動於衷,只得顫聲道。「好了,塵兒好啦,為父答應了。」
說話間卻扶慕容滌塵,誰知他竟身子一鬆,就此昏倒在地……
在昏厥的最後一刻,慕容滌塵軟軟的倒向了地面--悟言,這裡好冷啊,悟言,你在哪裡?……
****
有一瞬間,紀悟言似乎聽見慕容滌塵在叫自己。
恍惚過後,他輕輕搖頭,確定自己又聽錯了。
這樣的事情總是發生,自己時常會聽見他在叫自己,悟言悟言悟言……而自己也會不由得甜甜的應他。卻……等到轉身的一刻,才發覺什麼也沒有。
定定心神,紀悟言看著大殿上的梅靈砂。
此時身為拾月宮主的他已經沒有了初次自己見到;也是故意裝出來的天真。現在的他神色凜然,所有的人都匍匐在他腳下,除了自己。
一番簡短的介紹後,梅靈砂說出了他召集所有人的目的,自己要收紀悟言做關門弟子,而且,把赤玉簫傳給他。
赤玉簫,長約三尺三寸,通體血紅,為整塊天山血玉雕成,據說如果是有緣人吹響時會出現珍獸。此為拾月宮「六音奪魂」首音,一直被奉為聖物,在某些程度上尊貴程度甚至高於宮主令牌。
梅靈砂要把此物傳給紀悟言,分明就是表明了他下任宮主的地位。
這一說下去,場面頓時亂成了一團,無數人竊竊私語。要知道,宮主向來只有兩個弟子,宮中早已結成不同黨盟,擁護人不同者都已劃清界限,彼此絕不往來。這個安排卻讓大家一起落了空。而且這個紀悟言誰都沒見過,在宮中也無功勞,誰會臣服,聲音也就越吵越大。
梅靈砂也不出聲,只是望著紀悟言。
不過這意思到也明白;是想要他自己平息這場混亂,否則,如果連這點本事也沒有……那宮主也不必當了。
紀悟言自然明白,於是微微一笑,上了殿中高台,和梅靈砂並排站在了一起。
紀悟言站在高台上,鳳目輕睞。
可就是他這隨隨便便的一站,就已經威儀盡現,說不出的雍容風姿。
文靜傾雖然乍聽師父如此吩咐心下疑惑,可他志並不在宮主之位,況且現在他雖然把慕容泠然安排在離拾月宮較遠的地方居住,暫時不用擔心她知道什麼,可也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光只是這個就夠他煩心的,哪裡還有其他的心思?再說他始終覺得對不起紀悟言,現下若紀悟言真的當了宮主,他反倒心中輕鬆許多。
可麗雪灼顯然沒有文靜傾想得開。他雖然也不反對紀悟言當宮主……可,師父為什麼要傳位給他呢?
於是立即想到了那天師父把自己趕出去的情景,想起自己怎麼也推不開的門,想起師父過了好久才出來,想起自己一個人躲著偷偷哭了好久。
難道悟言真的和師父……所以師父才要傳位給他?
麗雪灼緊緊掐著自己的手臂,知道自己不應該胡思亂想,可事情又似乎只有這麼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時兩人同時抬頭去看,紀悟言穿了一件繡襟的水色拽地長袍;往常束高的長髮放了下來,只用紫玉簪子挽了一個鬆鬆的髻,那垂下的部分,長度已經到了腰下,隨意散開竟在風中有淡淡的香味;紅唇含笑,明眸水潤,翠眉如畫。
真真是一派國色天香。
偏偏他又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度,眾人雖覺得他麗色非凡,卻生不出任何邪念;被他眼眸輕掃過的地方,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就連文靜傾和麗雪灼也不例外。
見此狀況,梅靈砂滿意的點點頭,轉眼去看紀悟言,卻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
微微一提氣,梅靈砂一手拿赤玉簫,含著內力朗聲道,「紀悟言,你從此就是我拾月宮門下弟子,宮中上下皆是你兄弟姐妹,忠者榮,叛者誅,你可記清楚了?」
「悟言記清楚了。」紀悟言稍稍躬身,雙手接過赤玉簫。
他心知梅靈砂這幾句話,不僅怕自己還有其他的心思,是說給自己聽的;也到底是怕他壓不住情勢,目的是要給在場所有人一個警告。
果然,台下眾人聽了這話頭垂得更低了。
但紀悟言要的並不只是如此。
他深知今天對自己至關重要,若不在此時豎起威信,到時候流言四起,端得是麻煩。
只是……要怎麼做呢?
握緊手裡的赤玉簫。他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是什麼慢慢被喚醒了。
於是再自然不過的,紀悟言拿起赤玉簫放在唇邊輕輕吹起來。
一支不知名的蕭曲緩緩的流瀉出來。
一時間所有人面前似乎出現了一望無邊的平和水面,湖水清澈可以見底,水中無魚,只有幾株深綠色的水草蕩漾在淺綠的水中央。忽而一陣風吹過,水面泛起細細的漣漪,點點銀鱗,絲絲碧波躍出水線。繼而風越吹越緊,波浪的跳動也越來越急,不一會湖水已成了深綠,鏡面化作千溝萬壑,水草被扯離了根莖,隨浪拋起又跌落下去。
原本水天一色的天空也漸漸的暗下來,天的一角被撕開了一條口子,黑色漸漸聚集,逐漸從天邊散開直到中空,透明的天宇立時失了顏色。
等那越來越大的黑暗接近水面,這才看清原來是無數飛禽無數鸞鳥。它們數量眾多,羽翅足以遮住天空。它們一齊在空中鳴叫,甚至啼響如雷,高低錯落,彷彿是在迎接什麼。
就在此時,天幕中央又忽然亮起來,如同一道閃電劃過群鳥組成的黑幕。
一隻巨大的鳥從天而降。它頭戴五彩冠,身著七色羽衣,喙含真火,天空也幾乎容不下它伸展開的羽翼……
聽到這裡,眾人突覺眼前一陣刺目的光亮,竟是從高台上射出的,強烈得使眼睛微微刺痛。等到白光稍稍弱下再望去時,所有人臉上均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天啊,他們看到了什麼?
不是還在做夢吧。
捏捏自己的手又捏捏自己的腿,有人直到把臉捏腫了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一隻神情倨傲的大鳥,此時就降落在紀悟言的肩膀上--它的瞳孔是火紅的,有著任何語言都描繪不出的美麗羽毛;更令人驚訝的是,它似乎懂得眾人的心理,並且不屑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細長的眼睛是對天下蒼生的鄙夷。
不過它卻沒有對紀悟言摸著自己的羽毛表示什麼反對意見,甚至當紀悟言順著它的羽毛時,它還會瞇起眼睛,洩露出舒服的情緒。
這……這……竟然就是那只剛剛在大家幻覺中出現的那隻鳥。
即使是一直站在紀悟言身邊的梅靈砂,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也和其他人一樣,只是突然被亮光刺得睜不開眼睛,等到再睜開雙目時,怎麼就憑空多了一隻鳥來。
麗雪灼站在台下,緊緊的盯著那只和紀悟言很熟的鳥。
它長得好漂亮呢,而且似乎……很瞧不起人的樣子。
心中如此想著,麗雪灼偏偏是一個不信邪的人,於是偷偷登上高台,就要伸手去摸那隻鳥長長的尾巴,自然是從後面。
可奇怪的是,那鳥彷彿背後長了眼睛,就在麗雪灼要碰上它的時候,轉頭……噴了一口火!
麗雪灼連忙逼閃,可身上還是沾了一星半點,立即就熊熊的燒起來。可虧得梅靈砂離得他近,急忙運功在自己徒弟身上連拍幾下,熄了火勢,人也才沒受傷,不過麗雪灼到也嚇得不輕。
梅靈砂瞪他一眼,正要開口教訓,卻聽得那鳥引頸輕鳴一聲,聲音清越,鳴聲宏大,眾人皆覺耳邊「嗡嗡」作響。
再看那鳥,用細長優美的頸項在紀悟言臉頰上親匿的蹭蹭,展翅騰空飛了起來;雖是如此,可它卻仍在紀悟言頭頂久久盤旋,似乎極不願意離去。等到臨飛去時,卻扭頭又朝麗雪灼示威似的吐了一口火焰,滿意的看到他又被自己嚇了一跳,這才一甩頭,冉冉飛走。
去時卻不住回眸,萬分捨不得紀悟言的模樣。
直等到那五彩神鳥漸飛漸遠,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這才有人反應過來的大叫出聲……
「鳳凰啊!那是鳳凰啊!!」
這下也分不清是誰先叫的,場中一下子亂成了一團。
「鳳凰?真的是鳳凰嗎?」
「我看到鳳凰了耶!我看到了!」
「好漂亮啊,沒想到真的有鳳凰啊!」
****
這般亂哄哄的鬧了一陣,又出現了新的變化,所有人看著紀悟言的眼神慢慢變了。
若說之前是傾慕,那現在就是敬畏;若說剛剛還有人不服,那現在可算是心悅誠服了。
看見了傳說中神鳥的激動全化作了對紀悟言的俯首帖耳的忠誠;如果有這樣上天選中的神主,拾月宮還有什麼不成的事,到時候只怕真的能「千秋萬代、威澤四海」。
這時文靜傾也和其他人一樣,從心底裡徹底的服了這個原先自己的徒弟,又忽然想起原來自己打他手板的事……真是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心底真是感慨萬千……原來的那個孩子,現在真的是長大了,有出息了。
是不是父親的心情就是如此呢?
文靜傾搖頭笑,卻突然很想要一個泠然和自己的孩子。
梅靈砂看著眼前的紀悟言,臉色卻漸漸沉重,他竟然能招來神獸?
為「孽」竟能喚來神獸?
這是巧合?還是什麼地方出了錯誤?
麗雪灼卻顯然沒有他的師兄和師父這麼複雜的心思,他連著被那隻鳥嚇了兩下,心中正懊惱。雖然第二次沒讓它得逞,不過那隻鳥的眼神很可惡耶,而且好死不死的,就讓他想起有著同樣眼神的慕容家二少爺。
再向紀悟言看去,這下可真的是鐵青了臉,紀悟言一臉笑意明媚,眼底溫柔多得可以滴出水來,傻子也可以猜出他又想到了誰。
不用說,紀悟言自然是想到了慕容滌塵。
真的很像呢!
真的很像呢!
外表冷峻,個性彆扭,不喜歡旁人碰觸,卻只在自己身邊,不願意離開自己的人……真的很像呢……
心彷彿膨脹著,遮蓋著。
不敢收緊,不敢掀開。
稍微的擠壓,就會發現思念流了一地;稍微的窺伺,就會發覺滿滿的都是他的影子
輕輕的碰了,馬上就會疼得厲害。
想他弦繃得太緊,經不住任何拉扯。
不敢流淚,不敢想念。
怕流淚了想念了,會害怕我們不會再相遇,不會在看見你。
等到哪天弦斷了,等到那天心裂了,等到哪天思念重得我再也承受不起……滌塵,你在哪裡?
滌塵,你在想我嗎?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滌塵,我好想你……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