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一步,紀悟言勉強站穩,連忙扶住驚惶失措的麗雪灼道,「雪灼,怎麼了,難道是那些白道之人不好應付?」
麗雪灼臉色慘白,緊緊的抓住紀悟言的衣衫,幾乎要躲在他懷裡,急道,「慕容滌塵來了嗎?慕容滌塵來了嗎?」
「滌塵?」紀悟言把他從自己懷裡拉出來,蹙眉道,「你又如何惹了他?」
「我惹他了?!」麗雪灼瞬間爆發,「他沒把我分了,吃了,算是我走運,還說……我惹……了……他……」
話到了後面聲音小起來,顯然已經想起原本是自己挑起的禍端。
一看他神色,紀悟言知道一定出了事,而且看來又是自己的這個「二師兄」弄出的禍事。
於是歎了一口氣,道,「你和滌塵說了什麼?」
紀悟言這幽幽的一歎卻有萬種風情,而且因為剛剛沐浴完畢,頭髮還未綰起,濕濕長長的黑髮披在他身後,似乎弱不勝衣,別有一番柔弱的風情。
即使在如此恐慌的心情下,麗雪灼看了這蠱惑的風景,仍是險些流下鼻血。
絕色佳人就有這個好處,容易使人在這個時候心思恍惚,一不留神就說了真話,「我就說和你有了肌膚之親嘛……」
「肌膚之親?」即使是紀悟言,聲音也提高了半度。
麗雪灼摀住了自己的嘴,不過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雪灼,你最好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紀悟言笑著說,麗雪灼卻覺得自己的脊背涼了起來。
講幾句,抬頭看看紀悟言,馬上低頭下去繼續講;再講幾句,抬頭看看紀悟言,馬上又低頭下去繼續講……
紀悟言明明笑得越來越開心,麗雪灼卻覺得自己連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講完的時候,麗雪灼覺得自己幾乎也站不住了。
「悟言,悟言……你生氣了嗎?」麗雪灼小小聲的問。
紀悟言不答反問。
「是你用那燃的香給滌塵下了春藥?」
點頭。
「你故意乘我不在時候去找滌塵?」
再點頭。
「你騙滌塵說我們有肌膚之親?」
還是點頭。
紀悟言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透明的聲音讓麗雪灼抬起了頭,「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鬼主意呢?」
麗雪灼不敢相信,「悟言,你不生氣麼?我氣走了慕容滌塵啊!」
「呵呵,滌塵怎麼會為了旁人的一句話就不相信我呢?不過這下可糟了,他一定是以為我的確碰觸到你吃醋了,要怎麼和他解釋才好呢……」紀悟言喃喃自語,表情幾分甜蜜幾分無奈,「該怎麼辦才好呢……真是麻煩了……」
紀悟言皺著眉頭想了好一陣子,又看看旁邊站著的麗雪灼,見他仍是低著頭滿臉後悔,心下也就釋然,不忍心再出言責怪。
這下要到哪裡去找他才好?
他必定是跑遠了,若是誠心想鬧著彆扭不見面的話,就是自己也沒辦法。
還記得十四歲那年的時候,曾有一個慕容家管繡房的姐姐為自己縫了一件衣裳,當時自己沒想那麼多也就穿上了,誰知竟十分合身,樣式也得宜,直引得眾人稱好,連慕容家的二少爺也注意起來,於是一日隨便的問了一句,這衣裳從哪裡來?
自己就據實答了,然後也從此不能和滌塵說話了。
其實不是不能說話,而是要說話也找不到人而已。
慕容滌塵整整躲了紀悟言三天,紀悟言在偏院裡裡外外找遍,真的沒見一個人,真不知道他是在哪裡睡下的。連書房也不去了,只叫個僕人來說病了,卻也不叫大夫過去瞧。等紀悟言按那僕人說的出沒地點找過去,卻連個人影也沒有。
後來還是紀悟言仔仔細細又把那天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終於好不容易挑出了這麼個不是錯處的錯處來,於是把那件衣服換下送了人。雖然知道對不起那位姐姐,可只要慕容二少能出來也就什麼也不在乎了。
果然,衣服送人後不到半個時辰,慕容滌塵就出現在偏院的書房中,不過仍是沒說什麼,只默默的坐在書桌前看書。
不過從那以後也就沒有人送紀悟言衣裳了,到是慕容二公子,會在年底吩咐一年多給紀悟言做上十好幾套衣服。
想起往事,紀悟言有些感慨——現在要怎麼找到他?
如果穿了別人做的衣服,就要和他嘔上這許多氣;那知道他看光了麗雪灼,還指不定要如何……
正在計量之際,卻聽得外間有人高聲報道:「宮主,文護法出事了,請宮主移駕泠然居。」
****
泠然居,顧名思義,和慕容泠然有著莫大的關係。
也正是文靜傾和慕容泠然兩人的居所。由此名,文靜傾對慕容泠然的愛憐可見一斑。
紀悟言到的時候,卻只來得及看到滿地狼藉——碎瓷片散了一片,桌子椅子都移了位置,地上還有隱約的淡淡血跡。文靜傾攤坐在一旁,幾乎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神情沮喪,口中只喃喃道,「泠然,我不是有心要騙你的,不是有心的,不是……」
「師兄……」麗雪灼就要上前去喚文靜傾,卻被紀悟言擋了下來。
繞過地上的狼藉,紀悟言來到文靜傾身邊問道,「怎麼,她知道了麼?」
文靜傾渾身一震,這才抬頭看他,彷彿不知道紀悟言與麗雪灼剛剛就到了。紀悟言看他抬起來的臉上,神色十分憔悴,哪裡還有半點平常的翩翩文采風流,連聲音也發顫。似乎還帶了些哽咽道,「我本守在入口,可沒想到那些白道人士竟然十分好對付,也就沒上心在把守時隱藏行蹤。誰知泠然不知道從哪裡得知我來了這邊,本來想給我送飯圖個驚喜,卻沒想到驚喜成了驚嚇,被她識破了我的身份。她一語不發扭頭就走,我追她到了泠然居。她摔了所有的東西就要離開,我自然不允,可沒想到她居然以頭撞柱,說再不許她離開世上就沒有了慕容泠然,我只有放手,讓她離去……」
紀悟言看他顏容灰敗卻沒有出言安慰,因為這等事情本就是越幫越忙,只有等兩人想清楚了再說,可驀地腦中靈光一閃,又想起一事,直叫他心頭一涼。
只聽紀悟言顫聲道:「文護法,你說那些白道中人能力平平,十分不經打?」
文靜傾心思雖然不在這裡,可話還是聽懂了,於是稱是。
紀悟言臉色一黯,又扭頭問麗雪灼道,「他們可是看起來十分散漫,一攻便潰不成軍?」
麗雪灼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
「而且你二人,都半途有事擅自離開,可有想過,這無疑於拾月宮門戶洞開?」
此時的紀悟言還是笑,文靜傾和麗雪灼卻覺得一陣寒氣罩了下來,兩人相顧無言,都沒想到對方那個時候也離開了把守之地——一個因為吃醋卻挑釁慕容滌塵,一個因為愛妻離開痛不欲生。
紀悟言看他們片刻,轉身就要離開。
麗雪灼連忙拉住他的衣袖,卻聽得他一如往常溫柔的聲音,「雪灼把手放開,否則你這隻手只怕就要斷在此地。」
而那邊,紀悟言的目光也漸漸銳利——滌塵,滌塵,願你無事。
若是我所測那般,這天下只怕要被我翻個兒來!
****
天下武功源出少林。
千年古剎,千年傳奇。
俯瞰天下,縱橫四海,有多少豪俠年少得志,有多少紅粉恩怨糾纏,縱是當年多少激昂快意,多少兒女情長,都不免在滾滾紅塵中化作煙塵。
而只有少林,正如那安然的如來神像,眼簾輕垂的把世間的菩提劫難盡收眼底,卻又風雨不動,永遠的維護著四海昇平。
可你是否真的能分清它是慈悲,抑或是淡然冷情?所謂正邪,又豈是僅僅出世入世的分別?
今日的少林寺,和往日的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
除了站在那千級石階下的少年。
少年很美。
他的頭髮披散下來,烏絲雪膚;他穿著一件素白的袍子,只在滾邊的地方有淡藍色的花紋;他的神情有些疲憊,似乎趕過很久的路;他的目光焦灼,那般急切。
他抬頭看著少林寺森森的簷宇,眸中又有點點情意閃爍,他聲音輕輕小小,望著那深不見底的古剎喃喃自語:「滌塵,我來了。」
這個少年正是拾月宮的新任宮主紀悟言。
世事難料,這話用在紀悟言身上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四天前的此時,他還與自己的愛人那麼溫存纏綿,四天後的現在,他卻站在廣宇深深的少林山門前仰望著前途未知的將來。
滌塵,你在哪裡?
只但願我所料非虛。
啟手輕掀下擺,紀悟言踏上那細長的石階,在一片黃昏暮色中走近了那歷經過千年風雨飄搖的少林寺。
此時,天際的月亮圓圓亮亮的升起來,今日正是八月十五,許多愛恨糾纏的的八月十五。
走在石階上,此時的紀悟言想起很多事。
不是什麼鉤心鬥角,不是什麼武林恩怨,而是他曾經和慕容滌塵相處的日子。
他很喜歡吃又鹹又辣的東西,但是紀悟言偏愛清淡的。他會順著悟言,慢慢把自己口味調得清淡。可慕容滌塵卻不知道,其實紀悟言哪種都吃得好,是因為清淡的才對慕容二少的腸胃好,所以悟言才說喜歡清淡的。
紀悟言不太愛穿著,可滌塵總給他做很多衣服,每次看悟言穿著那些衣服,慕容滌塵都會很高興,雖然沒說什麼,可紀悟言就是知道他在高興,所以紀悟言穿的衣服盡量都是藍白,因為這是慕容滌塵喜歡的顏色。
在那段都開始長大的日子,紀悟言知道滌塵開始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的站在床邊看自己。不做什麼,每次一看都是好久,然後悄悄離去,和來時一樣毫無聲息。而自己總會在半個時辰後起身去看他蓋好被子沒有。
兩個人在一起的十年,他們種過一盆花,去趕過三次集,慕容滌塵為紀悟言寫過三個字。
他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喜歡的顏色是什麼;他為他做過好多衣服,也阻止了別人送給他好多東西;他為他蓋過好多次被子,為他梳過好多次頭髮。
他們還吻過一次,可是那時候還都不太懂得吻是什麼。
這是一個十年。
可這個十年僅僅是一個開始。
在這以後,他們分開了,自己曾想過永遠不再與他見面,即使那樣深深愛他,同時也那樣明白他的愛。
可他找到了自己面前,鄭重的問自己——
你要的是這樣嗎?
我會忘了你,再也認不出你,我不會再看著你笑,不會再愛你。
悟言,你要嗎?
那一刻自己就明白——這份愛永遠也放不開了。
即使前面是刀山是火海,即使這份愛會讓他們不容於世,會毀了他也毀了自己,自己也放不開了。
這兩隻手,一旦握緊,就再沒有分開的可能。
哪怕是要與全天下為敵。
****
一朵微笑靜靜的盛開在紀悟言的嘴角,他緩緩的握緊了手中的赤玉簫,叩響了少林寺沉重的門扉。
叩了三聲門板,紀悟言並沒有等多久,幾乎是立即,寺門應聲而開,一個小沙彌探出了頭,朝他輕輕一禮道,「請問是紀施主嗎?」
紀悟言微微一笑,並不意外,朝他輕點了一下頭。到是那個小沙彌,看著紀悟言的笑容呆了呆。
他遵照師父的話,說在這裡等一個叫紀悟言的人。
「紀悟言」這個名字,這段時間在少林寺可真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每天師父還有太師父們都面色沉重的談起這個名字,又說什麼「魔頭」、「冤孽」云云,弄得他也以為這個紀悟言一定是窮凶極惡,面目可憎的大惡人。
可眼前的這個「紀悟言」……和自己以為的一點也不一樣。
這是怎樣的一個翩翩美少年啊。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美的人。
眼眸清純,紅唇含朱,青絲柔滑,有楊柳也比不過的身姿,還有蝴蝶也沒有的輕盈。
他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宛然一笑,自己就彷彿重沐春風春雨的一片綿綿。
這般的一個人,怎麼會讓這麼多的高僧們痛歎扼腕?
小沙彌想不通。
小沙彌也不知道,其實不僅在少林寺,即使在全武林,「紀悟言」這三個字也足夠叫所有人膽寒了。也只有他這樣不諳武林故事的少年才會單純欣賞的看著眼前的人。
「小師父?」紀悟言試探的出聲。
小沙彌這才回過神來,臉上霎時間不由得紅了,連忙又朝他頷首,這才轉身帶紀悟言去師父交代的地方。
紀悟言並沒有多問,只是跟在後面看著小沙彌紅透的耳根,心中又想起了慕容滌塵。
滌塵也是這麼喜歡臉紅,而且旁人都不知道他這個習慣。
有時候自己稍微和他坐得近一些,他的臉就會紅了,那時候自己還以為他身子出熱,想叫大夫過來診脈。
他臉紅的時候,眼睛是亮晶晶的,雙頰是淡淡的粉紅,那嫣色會一直延伸到耳根,讓耳垂也跟著紅起來。他會垂下頭不看自己,可自己會一直拉住他好言軟語的說請大夫過來。若是被逼得急了,滌塵就一句話也不說,抿著嘴硬是不開口。有時候也會瞪著自己,可一句重話也不會說。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不論是看他高興,還是生氣,還是就是什麼也不做的就這麼看著,心裡就會脹滿滿,那種幸福的感覺會從身體深處滲出來;如果是被他抱在懷裡,或是自己抱著他,兩人肌膚相貼的熱度,就是再凍的天氣也不會覺得寒冷。
想到這裡,紀悟言臉上一片盈盈的笑意,這才聽那小沙彌又道,「紀施主,已經到了,您請進去吧。」
紀悟言含笑點頭,伸手推開了門。
果然如他所料,眼前的人是少林現任的掌門人——空行大師。
空行大師,是天下聞名的空鑒大師的師弟,其實年齡卻比他小上許多。自從空鑒大師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後,空行就出任了少林的掌門,這一任就是許多年,掐指算來,今年剛好是第十八個年頭。
空行身著黃色的僧袍,踞坐於榻上蒲團中。眉宇間的神氣與空鑒大師十分相似。不過若是紀悟言見過空鑒,那他定會發覺,空行面上倒底還是多了份躁然之氣。
小沙彌把紀悟言領進來,本該馬上退出去,卻在臨走之際,頻頻扭頭朝紀悟言望去。空行輕咳一聲,把小沙彌嚇得一個激靈,連忙雙掌合十閉門退出。
見狀空行面上閃過不豫之色,紀悟言卻不等他出聲就已經在對著他的位置大方的坐了下來。
一時間,空行到有些侷促了。
他們本是算好了紀悟言會來,種種設想種種安排都已做全。可紀悟言顯然也是早知如此,可他還是來了,並且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反倒顯得自己這邊小家子氣,過於焦躁。
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兩軍交戰,斗的不過是一個「氣」字。
單單在這一點上,紀悟言已經勝了一籌。
不過紀悟言不會講,空行自然更不會說,於是一陣沉默間,倒地還是空行捺不住咳嗽一聲,開口道,「請問紀施主此來為何?」
他索性先不開口,看紀悟言如何。
紀悟言粲然一笑,卻並不拐彎抹角道,「此次貿然來訪,是想找大師討個人來的。」
聽他這麼說,空行反倒怔了怔——這紀悟言彷彿已經料定慕容滌塵是在他們手裡了。
空行正想著要怎麼開口,卻又聽紀悟言道,「滌塵雖然生性冷漠了些,可心地是極好的,而且到底也是白道盟主,只盼大師念著情分,放他一次。」
聽紀悟言如此篤定,空行尷尬笑道,「紀施主說笑了,慕容施主是武林盟主,老衲又怎會為難他?」
「是啊,悟言也想請教大師,滌塵本是白道盟主,各位白道大俠又怎麼偏偏要為難他?」
紀悟言收起笑意,一片寒冰凍結在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