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架空 >> 孽與贖是互相抗衡,還是互相扶持,關係在愛與情二字 >> 一笑天下醉(下)作者:靡靡之音 | 收藏本站
一笑天下醉(下) 番外篇 重緣 作者:靡靡之音
    跳下山崖的那一刻,其實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只是風吹過耳邊,拉得袖子都膨脹起來,整個人穿過雲層不斷地下墜,最後失去了知覺。

    可我卻並沒有死。

    我仍是有著知覺,看得見,聽得到,只是沒有了身體。

    魂魄仍是被留在了這世界上。

    我知道是誰留住了我。大約也只有他了吧。

    剛開始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

    圓圓胖胖的身子,躲在師傅後面,卻又躲躲閃閃地不住探出頭來看我。

    師傅對我說:「這是你的師弟梅靈砂,若兮,你以後要好好待他。」

    我只沖師傅點點頭,並不搭話。

    師傅也並不見怪,他早已習慣了我這般的性子,只帶了自己剛收的弟子離開。我自管看我的書,練我的劍法,來來去去只是一人。

    很早以前開始我便是一個人。

    師傅在我十歲的時候便已教不了我什麼,於是把拾月宮秘藏的武功圖冊拿出來叫我自己領會。師傅去理教務,我只看我的秘笈,也從來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樣纏著他。

    師傅終身未娶,我猜他大約是寂寞了,所以才收了新的弟子。

    畢竟師傅也老了,大約是想留個人在身邊說話吧。

    我沒想到的事,這個新來的師弟,不會纏住師傅,卻偏偏喜歡圍著我轉來轉去。

    那時他只有四五歲,胖乎乎的小手總是緊緊地捉住我的衣擺,我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連師傅也沒有辦法。到頭來,只好由我來教他武功心法。

    幸好的是,他是極乖的。

    累了、痛了也從來不哭不喊,要他做什麼事,也從來不打折扣。

    他喜歡整天地黏著我,連睡覺也要埋在我的衣料裡。

    師傅說他是孤兒,是從死人堆裡被撿出來的孩子。從小就沒了父母,這樣的可憐。我從來沒有養過小貓小狗,可我有時覺得這個孩子的眼睛就像小狗一樣——圓溜溜的,烏黑明亮。

    我盡力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教給他,可惜他天資不高。此生雖然能成為一流的武者,但同絕世高手確是無緣了。

    他卻似乎不太在意,對我說,「師兄,此生只要留在你身邊,我就已經心滿意足。」

    他說這話時只有十三歲,我只當這是小孩子的孺慕,並不怎麼當回事。

    靈砂十四歲的時候,師傅生了重病,臨死前傳位於我。緊緊捉住我的手,叮囑我,「要好好照顧靈砂。」

    我點點頭。

    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他是我唯一的師弟。

    隨後師傅看著靈砂,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最後終是歎了一口氣,就這樣合上了眼睛。

    接受宮主之位後我日漸繁忙,很少再有時間教靈砂習武。他卻始終留在我身邊,有時就像小貓一樣蜷在我腳邊,總要等到我做完事情,吹燈後等他去睡覺。

    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

    他在我身邊長大,似乎每天都很快樂。

    我看著他的笑臉,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寂寞。

    窗外的花開了又謝,葉落了又生,我每日坐在拾月宮主樓看著雲霞起落,處理著教務。

    屬下一絲不苟地照我的話行動,師弟全心全意地依靠著我。有人說這世上我是最接近於神的存在,他們不敢揣測我在想什麼,甚至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就像以前對待師傅一樣。

    無數人心目中的深。

    師傅就是這樣渡過了一生。

    望著天上的冷月,那夜,我第一次覺出了一絲涼意。

    於是,我遇見了麗天良。

    麗天良並不是一個出色的人,我卻樂意與他在一起。

    他裝作不知我的身份,迷戀著我的容貌,當我什麼都不懂地維護著我。

    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於我來說這是一次全新的經歷。往日我總是被人依靠,這次我被刺殺,他卻全力地保護我。儘管他的劍術並不高明,演技也十分拙劣,我還是按照他的心願,沒有插手,看他受傷昏倒在我面前。

    我自然知道這是他安排好的。

    看來為接近我,他的確花了一番功夫,而且用了與眾不同的方法。

    第一次有人這樣瞭解我的心意,明白我需要什麼。即使不懷好意,我仍打算與他繼續這個遊戲。

    這是一場豪賭。

    贏的話,我能得到普通人的快樂,輸的話,性命不保。

    並沒有什麼可猶豫的,這世上並沒有我牽掛的東西。

    莊家是我,願不願意全在我一念之間。

    於是,我很期待。

    我讓自己全心投入這場愛情。

    連麗天良也以為我真地愛上了他,他越來越迷戀我,卻又放不開名利與權勢,兀自掙扎。

    沒有與麗天良在一起的時候,我會去看靈砂。

    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清秀的少年,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個英俊的青年。他並不像是在拾月宮長大的人,身上多了許多煙火氣,待人親切,日後會容易愛上也容易被愛上,不會像我和師傅一樣,注定要孤獨一生。

    今日是半月一次試武的日子。

    我吹簫引靈砂出來想見。

    靈砂來得很快,來到我面前,叫我,「師兄……」他戰戰兢兢的,只神情恍惚地看著我,眼中有些哀怨。

    這段時間的確是我忽略了他。

    我摸摸他的頭,算是安慰。

    「師兄……」他咬咬嘴唇,很委屈的樣子,「師兄,我好想你。」

    我笑了,「我知道。」

    「師兄……我喜歡你。」

    我變了臉色,推開他,「你說什麼?」

    他幾乎要哭出來,卻還是一字字地說,「我喜歡師兄,我喜歡你。」

    我只是看著他。

    他問我,「師兄,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喜歡你,你卻一點也不喜歡我?」

    有許多人問過我這句話,可我絕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一手帶大的師弟也會這樣質問我。

    我彷彿不認識這個人。

    「師弟,開這樣的玩笑我會生氣的。」我又笑了。

    他要說話,被我揮手止住,「這次我全當作沒聽到,下次可要罰你了。」

    「好了,」我抽出赤玉簫,「我要試你這個月的武功進展,開始吧。」

    拆了不到三十招,他已敗在我的簫下。

    「下盤不穩,氣息紊亂,真元瀰散,內息不足……你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他跪在地上聽著我的訓斥,我說了一陣,突然覺得有些煩躁,轉身準備離去。

    卻被他拉住衣擺。

    他緊緊捉著,指節發白,「師兄……若兮,不要走。」

    我眼神一冷,一掌揮斷衣袍下擺,飛身離開。

    是夜,我冒著雨,回到拾月宮。

    潛入他的寢房,果然見他渾身濕透地躺在床上,面色暈紅,呼吸急促。

    果然是一直淋著雨走了回來。

    我幫他擦乾身體,換過衣服,卻被夢裡的他牢牢抓住脫不了身。

    他手裡扔捏著那幅衣角,叫著,「若兮……若兮……」他把頭埋進我懷裡,我想拉開他,他就哭起來。

    我終於放棄了掙扎,抱著他躺在床上。

    這下他乖了好多,在我懷中蹭來蹭去,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就不再動彈。

    隔著衣服,我感到他身上滾燙的熱度滿滿地降下來,這才合眼。

    我在他醒來之前離開。

    我在麗天良身邊,與靈砂半月一次的固定見面也不去,他並不知道其實我時常偷偷去看他。

    他的武功進步神速,我十分安危,卻慢慢發覺有些不大對勁。

    等我知道事情的原委,已經太晚了。他居然練了那套惡毒的功夫——功高一層,吸人十年精氣。

    靈砂最多只能活到四十歲。

    他竟用了這個法子來逼我與他相見。

    靈砂……

    小傻瓜。

    難道你不知道,我只會讓人傷心而已。

    我說了絕情的話,看他失神,慢慢軟倒在地上。

    這樣對他應該是最好。

    我的一切即將走上崩潰,不願他與我一起。

    麗天良已經開始有所行動。

    時間定在八月十五。

    我找到靈砂,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拾月宮主之位傳給他。他臉色蒼白,絕望地看著我,「師兄,你真的要為了那個男人……」他說不下去,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我點頭離去。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原本是什麼樣子。

    我卻覺得有些捨不得。

    終於已經有了牽掛的東西了嗎?

    十五滿月,無雲。

    月色有些紅,是嗜血之兆。

    我終於輸了我的賭局。那些劍刺在我身上,血色濺上白衣,朱紅如染。

    幾分快意,幾分失意,我跳下懸崖。

    落下的一刻,我聽見一聲淒厲的呼喚,「師兄——」

    是他……是他!

    是他來了。

    他終於還是來了……

    這個小傻瓜。

    我想回頭,卻已經沒有辦法,身體不斷下墜,直至一陣劇痛。

    ****

    化為魂魄,我來到了他身邊。

    他不眠不休。

    拾月宮此次損失慘重,看得連我也不禁搖頭。

    我本以為已經斷了他的念頭,誰知他終究是放不下,趕去救我,以至宮中防守空虛,叫白道佔盡便宜。

    我卻無法因此怪他。

    一切的由來只是因為我瘋狂的念頭,因為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是我太自以為是,連累了他。

    就像當年他跟著我一樣,如今是我跟著他。

    我看到了一切,包括他對我的愛戀。

    他時常整夜整夜地不合眼,看著我留下的衣角;有時會喝酒,叫著我的名字。他的身體停在了十五歲的那一年,心思卻驀然變得深沉、喜怒無常。

    慢慢地,所有人都開始怕他,遠離他。

    就像當年對我。

    他卻並不介意。

    他開始收徒,也都是些可憐的孩子。他教他們要一心一意地去愛一個人,只要愛了,就不要後悔。

    他說,因為他也從來沒有後悔過,愛上心中的那個人。

    十幾年的時間漸漸逝去。

    我原以為會有所改變。

    可我錯了。

    無論外面的人怎樣將他傳說得神乎其技,他於我而言、我於他而言,都還是一如當年。

    最近的幾年,我的力量慢慢變大,有時竟然能顯出模糊的影子,可我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過。

    我已經習慣看著他睡臉,習慣用我無形的手抱住他,輕輕地親吻著他的臉。

    月亮又要圓的時候,我認清了自己的心:若時光倒流,這次我不願再與他分離,我一定會好好待他,好好愛他。

    上碧落、下黃泉,窮極紅塵滾滾,我只一個心願——與他重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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