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茵很想相信莫傑,順順利利與心愛的男人完婚,過著理想中的生活,與他白頭偕老。
但,人心就是這樣不能全然用理智控制的東西,她大腦愈想信任,心卻偏像被碎石刺破的輪胎,悄悄地洩氣,愈來愈疲軟、搖擺。這兩天想到那份調查資料和爺爺的股票,內心便會冒出兜不攏的疑惑,怎麼努力勸自己別想,都無法再當回那個無憂無慮的新娘。
她想了又想,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懷著不清不楚的心情嫁給他,一邊懷疑他娶自己的動機,日後的婚姻要怎麼維持,她沒自信。
於是輾轉反側一夜後,她打了通電話給許秋華,請對方幫她聯絡那名律師,想親自去向律師求證那份遺囑的真實性。
這方法雖然不夠光明正大,但她說服自己這麼做是為了幫莫傑洗刷嫌疑,她是懷抱著一絲希望才出此下策。
如果證明她弄錯了,之後她會回來跟莫傑賠罪,請他原諒她的多疑。
如果是真的——雖然不太可能,但她也會想清楚接下來要怎麼面對他,如何定位兩人的關係,至少不必再像現在這樣「步步驚魂」,整日心難安。
兩天後,她來到事務所對面的咖啡館等許秋華的電話。
由於許秋華建議她別打草驚蛇,所以她並沒有事先約好,而是等到王律師的用餐時間,直接入內找他。
唐海茵一表明自己的身份,王律師就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的反應令她產生不好的預感,不過還是照著許秋華教她的方法,以合法繼承人資格,要求確認爺爺的遺囑內容。
在她的堅持與緊迫盯人的目光下,王律師連打通電話知會莫傑的機會都沒有,只得對她據實以告,暗自期望那個可怕的男人別把這件事怪罪到他頭上,他也是依法行事而已。
「唐小姐,唐小姐?」宣讀完遺囑,他發現對面這位小姐的心情好像沒比他好多少,臉色略顯蒼白,一點都不像得到巨額遺產應有的反應,也沒一開始追問他遺囑內容的氣勢。
唐海茵彷彿從很遠的地方拉回思緒,慢慢抬眸,重新把焦點聚放到王律師臉上。
老實說,她現在很佩服自己,在親耳確認了爺爺的遺囑,知道莫傑之所以查她、娶她的真正原因後,居然沒有當場大哭,歇斯底里地發瘋,比她原先想像的自己還堅強很多,真厲害!
大概是因為已經作了最壞的心理準備。過去幾天,從懷疑到假設,推理到證實,她的心已經煎熬許久,練習過不少可能發生的心情,所以感覺沒那麼衝擊。
又可能,她只是不想讓自己更丟臉、更可憐,所以才沒掉淚,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淒慘的受害者。
她不要當受害者,也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
吸口氣,唐海茵淺淺笑著說:「王律師,今天我來找過您的事,請您先不要讓莫傑知道。」
「好,我會保密。」他懂,而且駕輕就熟。一想到那個笑容讓人背脊發涼的男人,他也覺得保密比較妥當,否則難保對方會為了這些遺產做出什麼不利於她的事情來。
然而,她之所以請求暫時保密的原因,並非王律師所想。
「後天,我和莫傑就要結婚了。」
「結婚!你和他?」竟有這種緣分!可是她居然到現在還不知道遺囑內容,這太不合理了。
「是,所以除了剛才拜託您的事,還有一件事要請您幫忙……」她說出自己早已想好的決定,同時再次佩服自己的冷靜。
她沒有哭,沒有發抖,很好……做得好。
「你確定要這樣做?」身為律師,他覺得這位小姐很不懂得保障自身權益。
「對,麻煩您了。」
「其實你不必——」
「我已經決定了。」她笑得燦爛而堅定,因為籠罩心頭的那團迷霧都消失了,所以她非常清楚自己該往哪兒走,怎麼做。
「那好吧,我會盡快幫你處理好。」
「謝謝。」
唐海茵微笑走出事務所,發了通簡訊向許秋華道謝,並且邀請她後天一定要和老公一起來參加她的婚禮。那是她用心籌備,滿心期待的一場人生盛宴。
收起手機,她漫步向公車站,迎面而來一對手牽手的情侶,有說有笑地對話。
她笑看著,不自覺羨慕起那個女人的快樂……
天空突然下起雨,滴到她臉上。
她仰頭一看,卻被晴朗的陽光刺痛眼。摸摸臉頰,原來那是她的淚,不是雨。
她哭了……終究沒用地哭了……
胸口一陣痛意來襲,她才發現自己不是堅強,只是逞強。心不是不痛,而是太痛,痛到暫時麻痺,淚腺才晚一步收到訊息吧。
「嗚……」她咬住唇,想壓住泉湧的淚水,但眼淚一點都不聽話,拚命地流下。
原來,再多演練也抵不過真實的傷心,再多的希望也改變不了殘忍的事實……
他不愛她,不愛她……
可是她愛他,好愛好愛……
星期天,婚禮如期舉行。
因為本來就預定要從台中出嫁,她提前兩天回到老家,莫傑並未察覺異狀。
因為本來就善感念舊,她在老家哭慘,大家也只當她是待嫁女兒心,還取笑她又不是要嫁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婚禮,一如預期的浪漫又溫馨,在象徵幸福純潔的白色基調上,點綴了代表愛的粉色玫瑰。新娘牽著父親的手,踏過撒著花瓣的紅毯,走到新郎身邊……
當他為她戴上婚戒時,她眼眶泛紅。
當他親吻她,允諾愛她一生,不離不棄時,她潸然淚下。
眾人一片掌聲,沒人知道她的淚裡除了喜悅還有別的……
她臉在笑,心在哭,此時此刻站在自己的婚禮上,宛如精神分裂似的開心又難過。
真的很奇怪,明知道他不是真心愛自己,她卻還是為了能夠嫁給他這件事感到高興,因為對她而言,這是一個女人披著精心挑選的白紗,與心愛男人進行一場期待已久、互許終身的神聖儀式。即使氣過他的欺騙,恨他的虛偽,她的心,仍然無法否定愛他的事實,所以才隱隱作痛,宛如紮了一根拔不出來的針在心頭鑽探著。
當他用多情含喜的目光凝望著她,濃情密意喚她一聲「老婆」,再一聲「老婆」……她心裡的苦澀和甜蜜會同時湧現,複雜地拉扯本該理智的思緒,令她更怨恨起這一切讓人動心的美麗假象……
夜裡,混亂的心情依然持續,她沒拒絕他的求歡,甚至比往常更加熱情地回應他的需索,與他幾番纏綿——
「我愛你,莫傑……我愛你……」她在他身下銷魂哭喊,像想一口氣揮霍掉心裡的感情,把那些痛苦全部釋放出來,隨汗水一起蒸發。
明日之前,她已放棄再用腦袋思考任何事,只想徹底放縱,幾乎拋開所有羞恥地享受他的撫慰,感受他的存在。
「我也愛你,海茵——」莫傑奮力衝刺,用實際行動讚美妻子無與倫比的美麗,再將她的美全數佔有,一點都不遺漏,喜歡她成為人妻後似乎更懂得享受性愛的美妙反應。
而身為人夫的他,自然也不吝賜教,很「勤奮」地教愛妻一起感受淋漓盡致的歡愉,一而再地……彷彿想將她融進自己身體裡,真正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另一半的靈魂……
新婚之夜,火熱無比。
時間,就在狂肆的激情中靜靜走過。
隔日上午,因為連休兩天婚假,昨晚又「劇烈運動」,莫傑醒得比較晚,眼睛尚未睜開,嘴上就浮現一抹笑意,想到心愛的女人就躺在身邊,而且以後每天都會躺在他身邊,長臂往旁一撈——
沒,沒……沒有?
他摸了半天,睜開眼發現身旁空無一人,甚至在屋裡繞了一圈也沒見到唐海茵,只有餐桌上留了一份早餐。
他打電話,她沒接。
莫傑好奇妻子的去向,卻也只有等待的分。
時近中午,唐海茵終於回來。
「你去哪兒了?」
「辦一點事。」她走到客廳,放下包包。
「結婚第一天會有什麼大事,讓你一大早就丟下老公出門,手機也不接。」他語氣有些抱怨,伸手便摟住這個一起床就不見人影的女人,發現她的失聯會令他心慌,即使才經過三個小時也一樣。
「對不起。」她巧妙避開他的親近,倒了杯水,坐到沙發上。
「我沒有要你道歉。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他一臉笑容地跟著坐下,可不想讓愛妻以為他在凶她,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危而已。
她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放下水杯,從包包裡拿出一個紙袋給他。
「這什麼?」
「一些移轉股權會用到的表格我都填好了,證件也放在裡面,如果還缺什麼再跟我說。」她一早出門就是去見王律師,把她這頭能辦的手續先處理好,希望一切可以速戰速決,她的心也可以早點作整理,不要像遭受凌遲一樣拖著痛。
「海茵?」他幾乎在抽出資料的同時就怔愣住,尤其見到「股權讓渡書」幾個字,就像驚見自己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樣心驚膽顫。但他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我都知道了,你是為了這些股票才娶我的事。」她澀澀地扯動唇角,牽起一道為難的笑。要承認自己被騙,對任何人都不太輕鬆。
「怎麼……你是怎麼知道的?」剎那間,莫傑精明的腦袋出現一段空白,找不到可以搪塞的理由,也不想再替自己圓謊,因為她的眼神縈繞哀傷,笑著卻令他心疼。
「抱歉,其實我之前在書房裡擅自翻了你的抽屜,看到那份調查報告,前兩天也跟王律師確認過這件事了……」看著他一臉詫異難解的表情,她相對鎮定,並且一併說明了自己之所以去找王律師的原因。
從頭到尾,她語氣愈來愈淡,像在陳述別人的故事,因為她正試著放空自己的心,別再為這個男人感傷。
莫傑面色如鐵,不敢相信自己會遇上如此可恨的巧合,就像老天存心要拆他的台,瓦解他的幸福一般……
他氣自己不夠謹慎,之前已經警覺卻沒深究,導致無法挽回的結果。又怪那個多事的告密者,以及口風不夠緊的王律師,恨不能立刻痛罵他們一頓!
但,他有什麼資格?想來想去,最可惡的不正是他自己,這一切皆是起因於他的疑心、算計、自負,如今終於如願得到爺爺留下的股份——
「你要把這些股份全都給我?」他看著文件上列示超出他預料的股數,以為自己會有一點開心,一些安慰,可是他竟然只覺得更驚慌,因為她什麼都不要,大方得令他忐忑。
那不該是一個正常人在得知自己可以繼承數十億遺產後會有的反應,更不可能是一個女人在得知感情受騙會有的平靜。她怎麼可能不生氣、不報復,反而要把這些價值不菲的股票全給他!
「對,那些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是爺爺的財產,當然應該留給你。」她認為這麼做才是合情合理,自己擁有那些憑空得到的東西反而說不過去。
「其實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要是早知道有這種事,我就會直接放棄繼承,你也不用大費周章,花那麼多時間假裝跟我談戀愛,還跟我結婚。」她自嘲地笑道。
這兩天裡回想起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那些他寵她、愛她的記憶,彷彿都成了一幕幕可笑的畫面,剛好連接成一部賺人熱淚的愛情電影,讓她哭了好久——沒錯,是電影,因為一切都是假的,可她卻信以為真,傻傻地以為自己遇見了真命天子,真的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