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我坐在床上,木然地說。
門開了,之樂走進來。問:「哥,找我有事?」
我點頭,「有人拜託我還點東西給你,你過來。」
之樂聽了,走過來坐到我床沿。「誰?什麼東西?」
我目光清冷地看著他,掏出一張支票遞到他面前,「神通偵探社的人要我把這張支票還給你。」
之樂明顯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接過支票,看看我一臉瞭然的神情,立即就放棄了狡辯。他依然輕聲地問,「哥,你是不是有什麼想要問我?」
我笑,十分諷刺地。「我還以為你會有什麼想跟我說!」
之樂向我這邊靠近一點,他目光依然淡定溫柔。他說,「還是你問吧。我說我怕說漏了。」
我總算見識過之樂的處變不驚。我冷笑一聲,「對。這些日子都怪我什麼都沒有問清楚你,所以才會讓你說漏了這麼多。」
之樂當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神情從容,靜靜地讓我說下去。
「之樂,阿光陷害我的那個晚上,你是不是在家?」
他點頭,「那天我要回家拿東西,在房間就聽到你們回來了。我隱約看到有方選光照顧你,所以就不打擾你們。」
「可是當晚你也沒有走,你一直躲在房間裡注視我們的一舉一動。你看著阿光偷我的設計圖,看著阿光脫掉我和他的衣服假裝成被我強暴,甚至藏起了阿光當時不小心掉下來的那包迷幻藥以備日後可以藉機會向我揭發!」
我按照我的猜測一直說下去,卻不意外地看到他朝我展眉微笑,逐一解釋。
「他是你的助手,他碰你的設計圖我又怎麼知道他是偷而不是拿呢?你當時喝的爛醉,他脫你的衣服也可能是想幫你換睡衣。至於那包迷幻藥,我當時以為是你的胃藥,撿起來之後忘還而已。」說著,他還假惺惺地握著我的手,愧疚地說,「哥。都是我不好。如果我阻止了方選光的詭計,你就不用受苦了。」
我看著之樂精湛的演技,哭笑不得之餘還自愧不如。
我目光尖銳起來,手迅速地從他那邊抽離。我感到無比痛心,不和他在言語上周旋下去,繼續切入正題,「阿光害我身敗名裂,但你知道我對他還不死心,於是偷看雅浩的文件知道當晚酒會光也會出席,所以你借了雅浩的口讓我知道當日的真相,好讓我砍斷對光的僅存的所有幻想!」
之樂看著我,神情無辜,「我怎麼會偷看雅浩的文件呢?是我之前借筆的時候不小心撞倒了他的文件,無意中看到而已。而且也不是我要雅浩說出事實的,是他看了我放在檯面上的迷幻藥,自己跑來問我,與我無關。哥,你實不應如此想我。」
我真是從心底由衷地佩服之樂狡辯的能力。他的靈牙利齒我簡直就是望塵莫及。我此刻猶如一個被人扇了兩巴掌的啞巴,多苦也說不出來。
我壓抑住心口越發膨脹起來的怒火,目光卻再也掩飾不住地綻放毒光,「好!好!我算你說的過去!!那這張支票呢!你怎麼解釋!你竟然收買了雅浩的私家偵探一起來陷害他,還煽動阿光來拆散我們!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害我被阿光強暴了!」
說到最後,我已經抑制不住吼了起來。
之樂馬上伸手過來安撫我,他捧著我的臉,擺出一副很意外的樣子,「你當初不是說沒有被強暴嗎?」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臉色刷的一聲蒼白了起來。
這個人……這個人是之樂?
他看我驚愕的樣子,臉上馬上浮現一片柔情。他笑著說,「不過沒關係。之樂已經幫哥哥報仇了。」
「什麼意思…」我疑惑地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腦內一個記憶如洪水猛獸地朝我撲了過來,我被沖的幾乎要散了架。
對!那幫流氓!當初一直纏著我不斷問我有沒有人供給他們玩的那幫流氓。當時我一心想著報復事情,根本沒有理會他們的動機與事情的巧合性。現在想來一切都發生得很不可思議,之樂想必猜到我對付完雅浩之後,下一個一定是輪到阿光,所以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而我這個笨蛋就按照他安排好的一直走下去。絲毫不偏差。
看著此刻的之樂,我心如刀割地痛了起來。我顫抖地伸出手回捧著之樂的臉,目光悲慼蒼涼,「之樂……之樂!你什麼時候變的如此狠毒!!」
之樂聽了,眼神也掩飾不住痛苦,「哥,你怎麼這麼說?我是在幫你,我是為你好!」
我再也受不了地暴喝了起來,「你為我好就不應這樣對我!你陷害雅浩,在電話裡做了手腳,算好時間打電話進來讓我聽到了那段錄音。你存心要我誤會他,你根本就是一心想要拆散我們還要我因愛成恨報復他!」
我過於激動,之樂的語調也急切來起來。他看著我,語氣認真,「哥,怎麼會是我要你去對付他呢?他做了那樣的事是事實,我只不過是想讓你有個知情權而已。而且錄音帶我沒有剪接過,是你自己沒有繼續聽下去。怎能怪我呢?再說,事件被揭發之後雅浩這個當事人自己也不解釋,這於我何干?哥,是他自己不解釋,不是我威逼他的。」
他的話猶如一把利劍向我當胸刺下,我幾欲吐出一口鮮血來,當場血濺身亡。
對!怎麼會是他要我去對付雅浩?他只是想讓我有個知情權!那錄音帶他也沒有剪接過,是我自己不願意繼續聽下去。那份DNA報告書也不是他要給我看,是我自己搶來看。他也從來也沒有說過半點慫恿我報復的話,是雅浩自己不願意解釋,是我自己因愛成恨。
是我自己趕走了雅浩,是雅浩自己願意放手。一切都是我們的錯。
我們是之樂精心設計的棋子。他在我們背後操縱著一切,算準了我們的一舉一動,甚至思維,然後讓我們按照他的劇本上演他想要看的好戲。
真是目光遠大道行高深的一個導演!我,作為他的哥哥,竟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方面的天分。你說,我是何其失敗。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可讓自己不在此刻倒下去。我單手撐住床頭,所有的事情在我腦內翻搞得如同一壇糨糊,我精神恍惚了起來,「對……是我自己沒有聽下去……是雅浩自己不解釋……為什麼雅浩不解釋……為什麼雅浩明明知道你是幕後黑手他卻對我隻字不提,為什麼!為什麼!」
之樂看了很是心痛,他把我扶正,握著我的手柔聲說,「哥,雅浩覺得,一切都是他的錯。」
什麼?
我疑惑地看著之樂,看得之樂苦笑了起來,「哥,雅浩覺得,你受到方選光的襲擊,是他的錯。他覺得,如果當初你求救的時候,他知道你在哪裡就好了。他覺得,如果當時沒有讓你一個人走,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他還覺得,如果當時他在你身邊,他就可以保護你了。哥,你看不到當時雅浩焦急的樣子,莫說是那筆遺產,只要你可以平安回來,他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瞪大眼睛,讓淚一簌一簌地往下滑。
腦海裡全是雅浩當日抱著我歉疚地說著是我沒有用是我沒有用的話。我的心一陣陣地痛,雙手完全失去了支撐的力氣,我整個人倒在床頭上。
之樂再次把我扶正,他抓住我的雙臂,不許我逃避,要我直視他的眼睛,要我繼續聽下去,「他很內疚,非常內疚。他很想為你做點事情,但你一直沒有告訴他是誰的所為,他沒有辦法,終日生活在歉疚擔憂之中,他以為只要好好的對你就可以彌補一切,但就是那個時候,他之前所做的一切被揭發了出來。他覺得無法面對你!哥,你知道嗎?你對他太好了,從小到大就只有你一個人這麼真心真意地愛過他,他覺得是自己配你不起,他覺得自己無法面對你!所以他不知道如何解釋,所以他自己放棄狡辯的機會!哥,一切都是他自己放棄的!」
「閉嘴你閉嘴啊!」我狂叫了起來,甩開他的手捂著自己的耳朵,想要逃避一切。
雅浩……對不起,雅浩!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錯怪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之樂撲過來扯開我的手。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凶狠,他強迫我繼續聽下去,「但這一切都比不上之後發生的讓他覺得難過。他很快就知道了是我在幕後操縱一切,他終於明白了是他在無意間搶了我的東西,他終於明白到是他介入在我們之間。他知道他應該要走,但他還不死心,他是個天真的孩子,他知道我對你來說是最重要的,他一直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三個人都不受傷害,但是是沒有的,他發現是沒有的!所以他自動退出,哥,所以他決定成全我們,因為就算天真如他,都知道所謂讓所有人都不受傷害的辦法,是沒有的!」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此刻激動起來的之樂,瞬間覺得眼前萬物都在扭曲。我看到當日雅浩心痛愕然地把瘋狂的我擁入懷內,語氣悽慼。他在說什麼?
他當日在說什麼?
他說,之信,我求你不要這樣。我要做什麼,我到底要做什麼,才讓我們所有人都不受傷害。
對。他無論他做什麼,我們三人定必有人要受到傷害。我曾說過之樂是我生活的所有重心,他知道之樂我對我重要,所以他最終選擇了傷害自己。他傷害了自己,把我從深淵中挽救回來,自己一個人孤獨地離開。
雅浩,我的雅浩。他從小受盡委屈,最後竟還是孤獨地離開。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雅浩……雅浩……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我已經壓抑不住心中的酸楚,捂臉痛苦地淒哭了起來。
「哥。不要這樣。」之樂伸手過來,欲再次扯開我的手捧起我的臉來,但我馬上就打開了他的手。他不死心,再來,「哥,何苦這樣。雅浩不會怪你的。是他自己選擇要走。」
「你閉嘴!」我暴喝一聲,憤怒仇恨沖昏了我此刻過去脆弱的理智,我一揚手,用盡全力眼看就要對著他的臉打下去。
但下一秒,我又停下來了。
在之樂驚愕詫異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我停下來了。手停留在半空,一動不動。
這是之樂,我的弟弟之樂。他縱有千錯萬錯,也是我的弟弟之樂!
「哥,你為了雅浩,要來打我?」
我清醒過來,手緩緩地縮回來。我思緒混亂地呢喃起來,「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打你。」
我邊說,邊往牆的另外一邊靠。
他逼近,「哥,你十八年來,從來未大聲地跟我說過一句話,現在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來打我?」
「不是。不是。」我抱著頭,胡亂地應答著。
之樂的聲音裡儘是痛苦,「哥。你看清楚,我才是你弟弟,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哥,你看清楚!」
「不要叫我哥!」我大聲地打斷他的話,「你還知道我是你哥哥,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那我也是你弟弟,為什麼從來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之樂立即反駁,我啞口無言。
對。我是他哥哥,卻連自己的弟弟想要什麼,我都不知道。是我沒有好好瞭解過他,導致到今時今日這個局面。
之樂向前握著我的手,語氣讓所有人都為之痛心,「哥,我是那麼的瞭解你,但你呢?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到底想要什麼?你根本就不瞭解我。從小到大,我的眼裡就只有你,為什麼你不是?為什麼插在我們之間的人一個接一個,從未間斷。你有沒有想過我心中有多難受。我多難忍,我多嫉妒,你知不知道?」
「但雅浩多無辜你知不知道?他從小到大受盡委屈,最後還要被你逼害。他做錯什麼讓你對他仇恨至此!」
「我沒有恨他。」之樂急切地反駁,「他比方選光漂亮,他比方選光善良。他犧牲了自己,成全我們。他和我身世相似,同樣是受到爸爸迫害過的人。他的痛苦我身同感受。所以其實一切都可以是很好的,只要他不和我爭。」
我失笑出聲,笑的比哭還要慘,「你在和他身同感受的同時毫不惻隱地逼害他?之樂,你讓我覺得我做人很失敗。」
「怎會?」之樂看著我的眼睛,「哥很厲害,每一個在哥身邊的人,都很喜歡關心你。」
我哭了出來,「但我自己最喜歡關心的那個人,被我親手逼走了。之樂,你知道嗎?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我以前一直相信我對阿光好,對雅浩好,是對的。但後來我又發覺我姑息阿光,深愛雅浩,是錯的。但現在,我覺得信錯你!之樂,我覺得信錯你啊!」
之樂十分痛苦,「哥!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難道雅浩比我重要?就算雅浩在你心中有重量,也只能是占2%,我才是占98%的那個。哥,我和雅浩,哪個重要?」
「不要再這樣問我!」我再也忍受不了,跳了起來暴喝。「哪個重要這個問題你從來沒有停止過問我。你什麼都可以不理會,只知道要從我的重要中分裂出最重要!之樂,你怎麼如此狹隘!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之樂依然坐在床上,他抬頭,看看居高臨下指著門口要他出去的我,沉默了一陣,又低頭。他說,「哥,難道一定要割愛,才能彰顯偉大?那只是愚蠢。我和雅浩都愛你,但我能為你做的,一定比他多。」
我苦笑。「例如成全我和他?」
「除了這個。」
「但我只要這個。」我無力地靠在牆上,「無論你願不願意。出去,我想靜一下。」
之樂站起來,他向我走來,卻被我抬到空中的手擋住。
他楞了一下,說,「哥,你比我想像中堅強。」
「沒錯,我也比我想像中堅強。我現在才真正明白,原來我有生以來所煉就出來的堅強,不是為了面對雅浩阿光之前的背叛,是為了來面對方纔的那一刻。」
我正視他,目光凌厲。「之樂,你比任何人,都更能傷我。」
之樂又沉默了一陣,「哥,你會去找雅浩?」
「會。」我堅定地回答。
「但我不會讓你去。」之樂同樣堅定。
「你以為你還能阻止我?」
「哥,不要忘了,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對。但還有雅浩。」說完,我實在無心爭辯,別過頭朝他揮揮手。
磅!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想知道,是我特別沒用,還是換做別人,別人都是出手無策。
我現在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哭笑不得。
事情就像鬧劇,哀怨纏綿,千回百轉,高潮迭起。
以為一切都已經是定局的時候,現實衝上來冷不防地在旁給了你致命的一刀。我就這樣痛的不清不楚,死的不明不白。
為什麼世事可以變的這麼快?
為什麼我總是特別愚蠢,特別後知後覺?
其實我很累,但我還是徹夜不眠。
我一合上眼,思緒立即如潮湧,我怕我會發噩夢。
我平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看了整整一個晚上。我知道現在只有我自己才能幫自己,所以我要自己告訴自己,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小彪鼓勵我要煉就出一身堅強,他說這樣才能冷靜地面對所有事情。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否足夠堅強,但已經重新站起來的我,面對凌亂不堪的現況,不能亂。
我告戒自己不能亂。
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解決,是一定要解決。
所以我要想辦法解決!
時間在我的冥想沉思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於,日出,破曉。
清晨的微風輕輕撫來,吹動藍色的窗簾蹭過我面額,留下一臉溫柔的觸感。
陽光從魚肚白的雲層中透了出來,我抬頭,目光穿過窗台看著外面一片晨曦的天空。任那傲人的驕陽,刺痛了我的眼睛。
涼風再次吹來,帶動風鈴作響。
我看著吊在風鈴下不斷旋轉飛舞的蝴蝶,心突然無故繃緊。我站了起來,把蝴蝶都剪了下來,撞開房門,急速向樓頂走去。
我一直走一直走,然後,一直跑一直跑。最後奔跑。
我衝到天台,手用力地一撒,頓時漫天的蝴蝶在飛舞。
它們在陽光下閃閃生輝,在掉地前解開束縛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狐步舞。
我抬頭,張大嘴巴朝著太陽升起的東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
「啊——!啊——!」
我失態放聲狂喊。
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單音節地狂喊。毫無意義地狂喊。
我要喊出我心底裡的冤屈,喊出我的愚蠢,喊出我的軟弱。
喊出一切擾亂我的東西。
並且要喊回爭取屬於自己人和物的勇氣。
我不理會周圍的人奇異的目光,一直在喊。喊到嗓子啞了,喊到沒有力氣,喊到太陽,完全高掛在上空。
我喘息著抬頭,我知道新的一天,將要開始了。
我轉身,不意外地看見之樂站在我身後。
「怎麼?怕我跳樓?這麼矮,怎能死人。」我自嘲地說。
之樂笑,「我以為你會把自己關上幾天。」
「有這麼多空餘時間我或者會考慮。」我邊說,邊往樓下餐桌走去。一坐下,我便掏出手機。按鍵後,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是我的秘書。
「ADA,現在趕辦簽證最快能不能在星期六拿到?」
「我先看看。嗯,可以。但總裁你的簽證不是快辦好了嗎?」
「不是我。我呆會回公司把證件拿給你,你盡快幫我辦好它。」
「好的。」
掛上電話後,之樂在那邊奇怪地看著我,他等我說話。
「之樂,你待會把你的證件拿出來給我。」
「為什麼?」
「辦簽證。我要你陪我一起去古巴接雅浩回來!然後在我面前,老老實實的向雅浩道歉!」我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
但不知為何,之樂覺得好笑,「哥,你怎麼還這麼可愛。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有沒有為雅浩著想過?把他接回來,未必是好事。」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把他接回來未必是好事。但任由他在外面就肯定是壞事!」說完我開始吩咐,「你不用給我說這麼多我不明白我的道理。你吃完早餐馬上給我去把證件拿來。另外,你這幾天不用上學了,學校那方面我會幫你請假。你給我乖乖地呆在家,哪裡也不准去,我會叫工人好好的看著你。電話也不准打,我會叫工人把電話線摘了。還有,你的存折,拿出來。我免得你又為非作歹。反正你留在家也不需要用錢。」
之樂直視我,「哥,你要軟禁我?」
我很老實地回答,「沒錯!你最好給我乖乖的,不要以為你是我弟弟,我就拿你沒辦法!你不願意去也要去,必要時候我就把你綁手綁腳,一棍敲昏你把你空運過去!」
之樂終於顯得有點怒氣,他把筷子甩在桌子上,「我不想吃東西。」
我看了他兩眼,看穿他的用意。我站起來,手一伸就把他那邊的早餐拿了過來放到我這邊,「正好。你不吃我就多吃點。反正和你長期作戰我還是要有點力氣好。你就給我空著肚子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然後……」我啪的一聲把字和筆拍到他面前,「然後給我寫份檢討書出來,晚上我回來要看!」
之樂低頭看了看面前的紙和筆,忍不住笑了出來,「哥,你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變。始終還當我是小孩子。」
「隨便你怎麼說。」我低頭吃早餐。「你要絕食我也沒有辦法,你死了我也會陪你一起死。不過到了地獄,我還是會選雅浩!」
之樂面色一沉,他問。「我有什麼比不上他?」
我也認真地看著之樂,「那我也沒什麼過人之處,你為什麼要執著於我。因為你從小到大身邊只有一個我。其實你對我的感情和雅浩對我的根本就不同,之樂,你只是依賴我。」
「不是。」之樂馬上就否定。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我問。
「五歲。」
「就是因為當年你打破了一隻碗,我安慰過你?」
他點頭。
「你當時還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才會誤會自己喜歡我。」
之樂歎氣,「哥,還記不記得楊不悔?」
誰是楊不悔?我歪著頭想了半天,終於確定自己的朋友和親戚都沒有這號人物,惟有問,「我們的遠方親戚?」
之樂笑,「是金庸小說裡面的人物,楊逍的女兒。她喜歡上了張無忌的殷六叔,年紀相差二十多年,大家都覺得她只是一時年少無知,分不清自己的感情,連張無忌也這樣認為。但最後,她對張無忌說,無忌哥哥,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用行乞的錢買了一隻泥彩人給我,被人撞爛了之後我一直在哭,你為了安慰我,再買了一隻新的給我,但我沒有要。因為我知道,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那一隻。哥,我和楊不悔一樣,五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只是你從來沒有重視過。」
之樂停頓一下,他此刻眼睛綻放出來的光芒依然照亮著我。他繼續說,「十歲的那年,媽媽不在,你躲在房間裡哭,我走進去,我跟你說,哥,我們以後就要相依為命,我愛你,你也要像我愛你那樣愛著我。你當時撲過來,把頭埋在我懷裡大哭,你說你也愛我。當時我覺得很幸福,我以為我將會成為你的唯一,但第二天我就知道你根本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因為天還沒亮你就跑了去找方選光。哥,你能不能閉上眼體會一下我當時的感受?」
我無話可說,只能低下頭逃避他此刻熾熱的目光。
我無可否認是我疏忽。
「哥。我無法放棄你。你要和雅浩在一起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放棄我。如果你自願放棄我,我發誓,絕對不會再纏著你,也一輩子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哥,我和雅浩,你要誰?」
「你這算要挾我?」
我抬頭,看著他認真逼視的目光,一下子憤怒了起來。
「我兩個都要!一個都不能少!」
對,我兩個都要!人家有左手又有右手,為什麼我的左手和右手要如此不共戴天?為什麼我一定要被迫砍掉一隻手?
為什麼上天對我如此不公平?
之樂無奈,他思量沉默一陣,還是開口,「哥,你如此執著,會傷害雅浩。」
「你又在胡說什麼?」
「現在是雅浩心靈最脆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無論在哪裡都是受盡排斥,他覺得自己無路可去。你現在給了他希望,到時又不能如願接他回來,在他受傷的心口裡再加一刀,等同害死他。你會讓他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現。」
「所以把他接回來是勢在必行的。你不用再給我說這麼多,反正我決定了的事情不會改變!你現在……」我跳了起來,磅的一聲把早餐放到他面前,「你現在給我吃東西。吃飽了回房間反省!在我回來之前你不准踏出房間半步!」說完我大聲命令旁邊的工人,「張叔李嬸,叫人守在三少爺門口!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他出來!」
「是!」工人們回答。
之樂看了看,倒也不在意。他輕聲說,「哥,沒用的。」
「有沒有用試過才知道!」我就不相信我治不住他,「今天晚上你來和我一起睡,我要二十四小時看著你。」
之樂聽了,笑了起來,「好啊,我們一起睡!」
我聽了馬上就知道自己說錯話,惱羞成怒地拍桌子,「我是叫你把床也搬過來一起睡!」
之樂終於沒說話,低頭吃早餐。
***
原來搬床是一件大工程,我很快就放棄了。
或者讓之樂睡在我旁邊會讓我更加有安全感。
我印象中的之樂,是一個不會輕易罷休的人。但他最近什麼也沒有做,乖乖地呆在家。這反而讓我覺得更加不安。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或者他什麼也沒有想。
是我想太多。
日子就這樣無驚無險地過了幾天,明天就是要上飛機的日子。
我坐在床上,拿著手機發呆。
我想著要不要給雅浩一個電話,親自告訴他我要來接他了。
我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掏出小彪當初給我的紙條,按照上面寫著的電話號碼一個一個數字地按下去,然後把電話貼到耳邊,繃緊全身神經聽著電話內傳來嘟嘟的呼叫等待聲。
片刻,電話通了。那邊傳來一把黑人的沉厚嗓音,我正要開口說話,門就開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把電話掛了,手順勢插進枕頭下面把紙條藏了起來。
進來的之樂看我這個樣子,奇怪地問:「怎麼了?」
我定定神馬上裝出一個若無其事的樣子,「沒什麼。我找東西而已。」說著,我跳下床,「好了,我要洗澡了。」
說完,我找來睡衣就跑進浴室洗澡了。澡洗到一半,我突然意識到什麼,立即套上浴袍衝了出來,跑到床邊掀開枕頭一看,才驟然放下心來。
幸好,紙條還在。
我把紙條放進衣兜裡,一轉身,就看見之樂疑惑的眼光。
他走過來,翻翻枕頭,問,「找什麼嗎?」
「沒有。」我否定,馬上有提防地問,「對了,你……你看過我剛才放在這裡的紙條嗎?」
之樂抬頭看我,一臉不知情地反問,「紙條上寫著什麼?」
我看了,放下心來。看他越發懷疑的目光,怕事跡敗露,我馬上又轉移話題,「對了,明天就要上飛機了,你準備好了沒有?」
之樂坐到床的一邊,用下巴指指一邊的行李,「帶了幾件衣服。」
我也坐下來,看著他,謹慎地問,「之樂,你這幾天沒幹些什麼吧?」
之樂也正色地看著我,「我連門口都出不了,能幹些什麼?」
「沒干就最好。」我繼續說,「之樂,我希望你後天見到雅浩,不要為難他。」
之樂失笑,「哥,難道到現在,你還以為我們能和平相處?」
我無奈,「之樂,你有我,但雅浩什麼都沒有。你四歲的時候,有媽媽抱著你,帶著我,離開這個家庭,但雅浩五歲的時候,他母親為了一張支票,把他推進這個深淵。你打破一隻碗,內心惶恐不安,有我在你身旁安慰鼓勵,不離不棄。但雅浩無論做對做錯,面對他的只有四面牆壁和父親的冷言冷語。你把事情搞的天翻地覆,我至今還沒有大聲地罵過你一句,但雅浩只是為了一件已經放棄了的錯事,財產地位名利什麼都沒有了。他現在還在外漂泊。之樂,你不要以為雅浩得到我的心就一切都比你好。你有很多他沒有的東西。你能不能想像一下他這十幾年是怎麼過的?」
我的話讓之樂無地自容,他偏過頭避開我的目光。
我看的出之樂現在心軟了,因為我知道他根本就不壞。我抓緊機會,乘勝追擊。
「之樂,我記得你說你不討厭雅浩。我也相信。因為雅浩和你有過一段相似的過去。其實你也很喜歡他,是不是?」
之樂抬眼看看我,馬上又低下頭,沒有說話。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把一盒殘舊的錄像帶拿出來,遞到之樂面前,「之樂,還記不記得它?」
之樂接過,左右看看,然後呆了。
是《麻子的故事》。雅浩和之樂相似的過去。
我繼續說,「之樂,我相信你當初撲過去救雅浩,是真心的。你一向是個性情淡泊的人,你想想當初為什麼會這麼多管閒事衝過去救雅浩。」
我的話刺痛之樂,他微微向後退,別過頭逃避我的問題。
我立即上前靠近他,抓住他的手臂不容他逃避,「之樂,雅浩並不如我們想像中堅強。他也有脆弱的時候。他被自己愛的人一次一次地挫敗,身心已經耗損。他明知道事情已經真相大白還不回來,是因為他對一切都已經失去了信心。他希望我可以幫他重新振作,他希望得到我的支持。之樂……」
我激動起來,抓著他手臂的手不禁收緊,語氣又是哀求又是激烈。
「之樂,雅浩現在就是麻子。他已經站在天橋上面了。之樂,雅浩就要往下跳了!你要眼睜睜看著他縱身跳下嗎?」
我的話是之樂腦內擲下的一顆炸彈,轟的一聲爆炸,之樂面色刷地一白,全身禁不住劇烈一震,眼中水波流轉。
這是之樂第一次為我和母親以外的人哭,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緩緩地把手縮回來,不再強迫他。
「之樂,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你也看到我之前以為雅浩背叛我時,我那瘋狂的樣子。如果雅浩最後不是放棄一切來挽救我,沒有人知道我現在會是怎麼的一個樣子。所以,之樂,我希望你比我堅強,我走過的路,我也不希望你來走。」
說完,我深呼吸一口氣,伸手覆上之樂還在顫抖的手,「如果明天你還是不願意去古巴,可以不用去。但我一定去。」
「之樂,我一定去!」
當天晚上,我和之樂也沒有睡。
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之樂縮在牆角看著電視裡的《麻子的故事》。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明。
陽光照進室內的時候,我起床準備一切。已經取出錄像帶的電視呈現斑白的雪花紋,之樂坐在窗台抬頭看天,手裡依然拿著那盒《麻子的故事》。
他的樣子若有所思,或者他已經想通了,或者還沒有。
但我覺得已經不要緊。我要做的已經做完,剩下的就是要接雅浩。
我將所有必需品放進行李袋,嘩的一聲拉上拉鏈後,回頭對之樂說,「之樂,我要出發了。」
之樂轉頭看我,長長的睫毛半垂,顫抖著彷彿做著最後的掙扎。
片刻,他抬頭,走到我身邊,掏了一個硬幣,向上一擲,動作純熟地手背接著手掌覆蓋。他看著我,問:「哥,圖案還是數字?」
我皺眉。這是什麼跟什麼?圖案怎麼樣數字又怎麼樣?
我沒有時間在這裡跟他猜啞謎,提起行李轉身就往門口走去。然而手抓住門把一扭,才知道門被反鎖。
我來氣了,「之樂,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的怒氣他不為所動,他重複,「圖案還是數字?」
我知道我們這樣耗下去完全是沒有結果,而且現在是關鍵時候,我還要上飛機。我當機立斷,回答:「圖案。」
謎底揭曉。是圖案。
之樂怔楞過後一陣苦笑。
他看著我,悲慼的眼神彷彿在告訴我,哥。這是天意。這是你的抉擇。
無奈,悲傷,似有若無。
我在旁屏住氣息安靜地等待他內心掙扎過後告訴我結果。
一會,之樂終於爽快地把硬幣往旁邊一扔,利索地開了房門,提起行李回頭跟我說,「去機場。」
我的心從繃緊到放鬆,只因之樂一句話。
我笑了。這是我這個星期來第一次舒心的笑。
謝謝你。之樂。
***
車平穩地開在機場快線上。兩旁的景物飛速往後退,我和之樂各佔一邊景色。
「哥。」旁邊的之樂忽然說,「我……我還是無法放棄。」
我錯愕,萬分不解地轉頭看他,繼而生氣。
我耐性全無,語氣裡儘是責備。「之樂,你這是幹什麼!」
之樂也轉頭看我,「哥,還記得高二那年,在醫院裡你不斷在我面前擲硬幣的事情嗎?」
醫院?圖案和數字?
粗糙的影像在我腦海掠過,我隨即聯想起剛才出門前的情景,心立即一緊。
我真是蠢,竟然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打動之樂,讓他自動放棄。
「停車!」我朝司機暴喝。
司機吃驚,立即剎車。我待車還沒停穩就衝了出來。
我狠力地甩車門,正色地吩咐司機,語氣中有著不容有失的強硬,「馬上送三少爺回家,我還沒回來之前不准讓他踏出家門半步。」
不知云云的司機嚇了一跳,但回過神後還是馬上按照我的話去做。
我看著之樂不吵不鬧地讓司機把他送回去,心裡更是不塌實。
我站在公路中間又是焦急又是惱火。拇指不留力地揉著太陽穴,心裡不停咒罵上天竟然這個時候還要讓我出岔子!
我揮手招來的士,跳上車後逃犯似的要司機全速往機場沖。
衝!立即衝!
快的一秒就是一秒。沖遲一分鐘都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成功到達機場,我塞給司機一張鈔票馬上就跳了下車衝到過關櫃檯辦手續。
我就要看我上了飛機之樂還能幹出些什麼事情來!
我把所有證件遞給櫃檯小姐要她盡快檢查,但她好像發現了什麼問題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抬頭問,「先生,你是叫魯之信還是魯之樂?」
「魯之信。」我回答,馬上又緊張地問,「怎麼了?」
櫃檯小姐禮貌地回答,「你身份證上寫的魯之信,可是你的護照上寫著魯之樂。先生,你是不是拿錯了?」
我氣急,粗魯地搶過櫃檯小姐手中的護照一看,頓時怒氣升級,手發洩般地一拳打在面前的桌面上發出嚇人的聲響。
我不理會被我嚇得花容失色的櫃檯小姐和週遭的行人,掏出電話按了之樂的手機號碼正要朝他暴喝。
但不消一會,熟悉的手機鈴聲卻在身後響起。我猛然回頭。
是之樂。
我愕然過後,立即感覺到一腔怒火在體內翻湧。我怒吼,「之樂,我的護照呢?」
然而之樂好像沒聽到那樣,他在手機上按了一組數字,接通後對著手機說了些什麼,然後把它掛在脖子上,轉身往觀機月台的方向走去。
我氣得跺腳,立即追了上去。
機場人很多,我在人流中左右穿梭,來回穿插,追到月台的時候他人影已經不見了。
我焦急地環顧四周,捕捉他的身影,最後看到一邊的行人簇擁在一起抬頭張望,其中有人大聲驚叫,「那個人站得那麼高想要幹什麼?」
我聽了心裡立即有不好的預感,衝過去突破人群擠到最前面,抬頭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我魯之信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這麼一個可笑的場景。
我看著之樂正站在月台突起的一個建築物上面。欄杆圍著的頂部,前面是月台地面,相隔不過十米,左邊卻是飛機起跑道,相隔距離我不敢猜測,也沒空猜測。
我氣急敗壞,朝之樂吼。「魯之樂你發什麼神經啊,你趕快給我下來啊!」
我已經氣的直呼之樂全名,但他還是一臉鎮定,他對我說,「哥,高二那年,我生病住院,我心痛你日夜不停地照顧我,我要你離開,但你不肯。你說要擲硬幣來決定你離開與否。你說數字就離開我,圖案就一直陪著我。我當時希望是數字,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回去休息,但結果無論你怎麼擲,都是圖案。於是你笑著跟我說,是上天要你一直陪著我。哥,是上天要你一直陪著我。我不想放棄,竟然天上也不讓我放棄,我找不到理由放棄!」
我真是氣的當場吐血。我叫喊道,「我當時把兩個硬幣粘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出現數字這一面!魯之樂,你鬧夠了趕緊給我滾下來!!」
「但今早我手上只有一個硬幣!」之樂反駁,「哥。我說服不了自己放棄,我把抉擇權給你,雅浩,還是我。」說完,他手一摔,一本紅色的小本從天而降。
我定神一看。我的護照。
「我兩個也要!」我重申我的立場,「你立即給我滾下來,不然我爬上去敲斷你的腿!!」
我的要挾絲毫不起作用,之樂轉過身向左走,全場人看的緊張萬分,我更是心驚膽跳。
之樂走到欄杆前,就停下來了。他指著遠處的一輛飛機,平靜地向我陳訴,「哥,去古巴的航班已經開始接受登機了,你要走就要趁現在。」
被他這樣一說,我才赫然想起時間無多這個事實。我看看陸續有乘客上落的航班,看看掉在跟前紅色的出國護照,再抬頭看看站在高處的之樂,心裡急成一團。
我威逼不成,惟有哄誘,「之樂,你下來再說好不好?你下來再說啊!」
之樂不為所動地搖頭,「我,還是雅浩?」
我真是被他逼得火冒三丈,終於忍無可忍地朝他暴喝,「你跳吧!死了省的我和雅浩心煩!」
說完,我負氣地抓起地上的護照,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魯之樂,我就不信你真的會往下跳!!
我這樣想著,突然,身後一陣風聲咧咧作響。
磅!
沉悶刺耳的重物落地響聲惹得全場人倒吸一口涼氣。
然後,驚叫!
我彷彿被叫聲刺穿了耳膜,又彷彿被人挖走了心臟。
耳裡嗡嗡作響,心臟停止跳動。
我發了瘋般地撞開圍觀的途人擠身到月台欄杆前,探出整個上身往下一看。
是背包。
我愕然,立即抬頭。之樂依然像天神那樣站在背光的高處。
我隨即全身乏力。體內每一條神經都猛然繃緊,又驟然放鬆。這幾乎讓我三魂不見了七魄。我覺得我現在虛弱得一陣風也能把我吹走。
我又急又氣,終於忍不住邊掉淚邊破口大罵。
「魯之樂你這個王八蛋,我養你這麼大,供書教學,衣食住行,哪樣我做不好!我這麼多年來含辛茹苦,受盡委屈,還不是希望你以後日子過的好一點。你現在竟然為了這點事對我苦苦相逼。你這個混蛋,你對不對得起我?你立即給我滾下來,不然……不然我當老媽給我生少了一個弟弟!」
我已經亂得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臉上眼淚不曾間斷地滑下。我方寸全無,我就只有他那麼一個親人,要是他真的跳下去,我肯定第一時間從這裡撲過去給他墊底。
上面的之樂不理會我,他突然朝著航班的方向喊道,「魯雅浩,要是你還是個男人,當初放棄了現在就不應該如此婆婆媽媽。魯雅浩,要是你真的愛他,就不應該對他拉拉扯扯讓他為難成這個樣子!」
說著,之樂深呼吸一口氣對天大吼,「魯雅浩,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到底愛不愛他!」
我被之樂這樣的舉動搞的莫名其妙,想趁他不注意爬上去又怕他發現之後亂來。來了一群亂七八糟的保安也不見得對事情有什麼幫助。
我沒有辦法,心裡比二次大戰還要亂。
「之樂,你下來!我要你下來你聽不聽到!」
他顯然是聽到了卻不願意聽,他毅然爬出了欄杆,惹的全場一陣驚呼,我嚇的幾乎站不起來。
他站在樓頂邊緣,回頭看我,彷彿要做最後的問話。「最後一次,哥,我還是雅浩?」
全場緊張的屏住氣息。我看著之樂掛在胸前的電話在半空中晃動,風吹過來,衫尾擺動,頭髮飛舞,此刻的之樂,就像一個正要縱身跳海尋找美人魚的少年。
樣子堅決,且義無返顧。
他看我猶豫,身體一點一點地向前傾,我的心口一點一點地被人抓緊,十八年來的點滴在我眼前如錄像倒帶那樣迅速晃過,我彷彿看見他縱身跳下後血濺當場的畫面。頓時恐懼破胸而出,我淚留滿臉地大喊。
「我要你!」
決定性的一聲過後,之樂的動作嘎然而止。
他滿意地回頭看我,然後笑了。
由之樂得逞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其實一早已經篤定了我最後的答案。我明明知道,但我就是沒有辦法。我不能冒這個險,就算是要打要罵,也要把他勸下來再打再罵。
他看我這答案,還不滿意,「到底是誰要誰?」
「魯之信要魯之樂!」
「我要魯之信答應我以後也不去找魯雅浩。」
「我魯之信答應你以後也不去找魯雅浩!」我此刻只能做個被人搓圓按扁的湯圓。
我緊握拳頭,告訴自己要忍辱負重。
我這樣說,他終於都滿意了。而那群無用的警察也終於趕到來,但之樂已經自動自覺地走下來了。
他下來後看我氣的漲紅的淚臉,才懂得心虛內疚。他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那樣,低頭緩緩走到我跟前,等待我發落。
我真是既心痛又氣憤,集中全身氣力一把抓住之樂的衣領,手緊握拳頭就要揮過去。但拳頭貼近的那一剎那,我看著他閉目接受挨打的那一剎那,我又心軟了。
我埋怨自己沒出息,又痛恨他不長進。我晦氣地手一摔,把他推開,指著他大罵,「魯之樂,我真是今天才知道我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有你這個弟弟。我都不知道我上輩子欠了你些什麼!」說完,我胡亂地一把抹去臉上的眼淚,伸手抓起地上的護照牽著之樂的手就往機場里拉,「你跟我一起去古巴,我要在雅浩面前敲斷你的腿!我看你以後怎麼跳!」
我怒氣沖沖,然而走不了兩步,之樂就把我拉住。我回頭,看著他一臉猶豫,面上全是欲言又止。我惶恐了起來,立即問,「怎麼了?你還幹過些什麼來?」
之樂看看我,低頭,沒說話。
他這樣讓我更加害怕,我低頭,目光停留在他胸前掛著的那支手機上。
屏幕上一直顯示著通話中的那支手機。
一陣寒意從我腳底迅速往上竄,我顫抖著問,「你……你打電話給誰?你電話……剛才一直開著?」
之樂掙扎過後,還是抬頭。他顯得歉疚,但彌補不了此刻對我的傷害。他說,「哥,對不起。對不起……」
我覺得全身血液倒流,腦內一片空白。我猛地扯下之樂身上的手機,顫抖地遞到耳邊,聲音出現前所未有的不穩定。
我舌頭打了多少個結,才勉強吸下一口氣說出一個喂字。
那邊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我驚恐莫名,更加大聲地朝電話喊去。只有那麼一個單音節,我期待一個回音。期待仁慈的上帝給我一個意料之外的回音。
時間在我的呼喚聲中過去,突然,那邊遠處隱約傳來了一把沉厚的黑人嗓音。
他在說,「hI,thesunflowershadgrowth……」
我的腦袋彷彿被千支牛毛針從額頭往後穿越而過,全身一陣麻木。
什麼在腦海裡成型,什麼在腦海裡哭喊。
我扯著沙啞的嗓子,竭盡所能朝電話呼喊,「雅……」
但下一秒,嘟——
電話掛斷的聲音。
我看見風破空邇來,金黃色的花朵蕩漾在綠波當中。
是誰?手執最美麗的那株向日葵,置身花海,抬頭看天。
看空鳥迴旋。看飛機翱翔。
隆——
飛機在頭頂飛過的聲音。
震耳欲聾的轟鳴,地裂山搖的晃動,咧咧作響的狂風。
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耳內只有嘟嘟的聲音過後遺留在腦內的嗡嗡電波聲響。
是誰的手拿開我耳邊的電話,又是誰的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揮過去。
眾人都愕然了。
只有我倆此刻還清醒。
我魯之信,生平第一次打魯之樂。
在月台,在機場,在此刻。在04年6月3日下午兩點三十九分。
我倆永遠都會記住。
雅浩,偏你不能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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