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若正百般無聊的坐在九曲橋邊,一聽見王公公來報的消息,登時跳了起來。
她不敢相信冒險賭下的計謀竟然成功了,那無禮的侍衛沒有靠著寧顤的關係回絕她皇兄,反而是這麼快就遵旨進宮來了!
「王公公,你辦得很好,這是給你的一點小意思,收下別客氣!」
璃若想了下,立即伸手自髮髻上摘下一支翡翠玉簪,遞到他跟前。
「謝謝公主、謝謝公主!」王公公接過晶瑩剔透的玉簪,忙不迭的鞠躬哈腰頻謝著。
「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萬不許說出去,知道嗎?」
「小的知道!請公主放一百二十個心。」
經過一再信誓旦旦的保證後,王公公捧著一輩子也吃喝不盡的翡翠玉簪,歡天喜地的走了。
一見王公公走了,璃若登時也按捺不住,隨後一轉身就往御馬房的方向而去。
那既可惡又無禮的粗人,如今終於進到她的地盤來,她可得好好給他一個下馬威。
宛如一陣風似的,璃若很快捲進位於偏宮的御馬房,毫不客氣的推門而入,只見沭衡正對著神駒鉅細靡遺的檢查著。
「你這是在做甚麼?」璃若插著腰,神情倨傲的問道。
「叩見公主金安!沭衡是奉旨進宮醫治神駒的,現下正做大略的檢查。」
「我勸你別在這浪費時間了!你只是一名小小的侍衛,對馬根本就一竅不通,我看你還是趁早到我皇兄跟前去請罪吧!」
璃若語帶嘲諷的說著冷話,以報在宰相府被他無禮以對的怨氣。
「流衡既然蒙皇上信任並委以重任,沭衡自當鞠躬盡瘁,竭力而為。」聞言,沭衡絲毫不動怒,仍是一派不卑不亢的口吻。
笨蛋!甚麼蒙皇上信任委他重任?瞧他還給自己戴上這麼高的帽子哩,殊不知這全是她一手策畫的呀──璃若忍不住在心底冷嗤道。
「那你看出甚麼名堂來了沒有?」璃若斂起嘴邊的竊笑,一本正經的問道。
她竊笑著覷了眼躺在一旁了無生氣的神駒,對於自己的「傑作」感到十分滿意。
這楞木頭!
成天只會舞刀弄棍,哪懂得怎麼醫馬?這下她倒要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回公主!這御馬房裡環境污濁,怕是肇病主因,恐怕得將馬房清掃乾淨之後,觀察數日才能斷定。」
「那好!」璃若存心整他。「這眼前也沒有旁人,我看你就把馬房給掃一掃吧!」她輕描淡寫的說道。
她以為依他冷傲不屈的個性,他至少會有一絲不情願,令她錯愕的是,他竟二話不說便捲起衣袖,默默打掃起馬房來。
然而最令她生氣的是,就連他挽起衣袖,打掃臭氣沖天的馬房的模樣,絲毫不見一絲羞窘,反倒是那從容、安適的模樣,宛如正端坐書房裡握筆行文。
她是存心來羞辱他,讓他出醜的,他怎還能如此的神態自若,甚至,看起來依然如此俊挺、與眾不同。
璃若站在一旁帶著挑剔的目光盯著他好半晌,不得不承認,比起那些輕浮庸俗的王公貴族,他的確好看得過分。
一雙炯亮黑眸深邃有神,叫人猜不透他眼底的情緒,挺直的鼻一如他冷硬不屈的個性,一雙厚薄適中的唇好看無比,卻總是隨著他緊蹙的眉緊抿著。
雖然見過的名將大臣不知凡幾,璃若卻仍不免被他昂然不凡的氣勢給震懾住了,像他這樣有著一身昂然英氣的男人,更是她從未見過的。
「公主--公主!」
一連串的叫喚聲猛然將她自冥想中驚醒,恍一回神,才發現沭衡正一臉莫測高深的盯著她。
「甚麼?」她恍惚的問道。
「勞煩移駕。」他一臉平靜的指指她腳下。
毫無預警的,她的臉迅速燒紅起來,向來得理不饒人的璃若,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羞憤萬分的轉頭就往外跑。
她竟然像個傻瓜似的,在她的死對頭的跟前發呆,甚至還……
但,他休想讓她這麼快就認輸!
她沒忘記,這可是她的地盤哪!
***************
初夏時節,夜涼如水--
在晚上一場盛大的夜宴笙樂聲歇、燈火盡滅之後,偌大的宮中已無聲息。往常總是守衛森嚴的宮中,也因今晚皇上特賜所有衛兵美酒數十壇,而使得看守、巡邏的人少了許多。
而就在這鬆散的守衛之下,一名身著黑衣的人影隱身在這片寂靜的黑暗之中,行跡鬼祟的一路來到了偏宮。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名看似來偷竊東西的黑衣賊,不見「他」進入各寢宮、樓閣之中搜刮財物,反倒一路閃進了御馬房邊的一間小屋。
喔,天!快悶死她了!
一進到門內,黑衣人便忙不迭扯下黑色面罩,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藉由自窗欞投射進來的微弱月光,在那黑色面罩下的,赫然是璃若那張精緻的小臉。
這渾小翠,給她找來的這是甚麼夜行衣?差點沒把她給悶死!
暗自低咒了一聲,璃若為確保安全,還是再度戴上了面罩,一刻也不敢多耽擱的繼續進行今晚的任務。
她躡著腳步,小心翼翼的朝一團黑的床榻靠近,只為確定她今晚差宮女送來「特別招待」的美酒、小菜,他是不是全都吃下肚了。
他最好聽話些,等一會兒她還得進御馬房給神駒「加菜」哪--她再次確認的摸了摸安穩擱在腰間的錦囊暗忖道。
她屏著息,終於摸到了床邊,要是他還聽話,此刻應該早巳乖乖的躺在床上,鼾聲如雷了!
雖然床上安靜得讓人不安,雖然緊張得心跳如雷,但她還是悄悄伸出手,試探的往床上一摸,卻摸了個空,登時,她背脊泛起一陣涼意。
他沒有吃下酒菜!
心一驚,她拔腿就要往門外逃--
「怎麼?才剛來,還沒跟主人打聲招呼就要走了?」
才剛一轉身,背後就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璃若渾身緊繃,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深怕自己就算連打個噴嚏也會被他給認出來。
「我很好奇,你放著這麼大的寢宮、別院不偷,跑到我這馬伕房裡來做甚麼?」身後傳來過於平靜的聲音,教璃若是一陣心驚膽跳。
可萬萬下能讓這冷木頭給認了出來!
否則依她這副偷偷摸摸、夜闖男人房間的舉動,要真讓他給知道了,這屈辱就算一輩子也洗不清。
「你有勇氣夜闖他人寢房,卻沒有膽子開口?」沭衡嘲諷的輕哼了聲。
身後的氣息逐漸朝她攏近,溫熱氣息與男人的獨特氣味,爭先恐後的全鑽進她的鼻腔裡,更增加她不小的驚慌。
在這僵持不下的短短半刻鐘,璃若渾身的寒毛全豎了起來,緊接著又沁出一身熱汗,一陣冷一陣熱,簡直比置身地獄還精采。
但她還是不敢吭聲,即便平時她絕不容許有人用這種恁是大膽放肆的語氣跟她說話。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曾見過面,我認得你嗎?」
她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手段高明的獵人,不主動出擊,而是一步步引誘獵物上勾。
「你何不轉過頭來,好讓咱們彼此認識、認識!」
他雖輕卻飽含危險的聲音悠悠自耳際響起,似乎只差一口就要咬上她的耳朵。
她知道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否則她遲早會露餡。
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估量著自己與大門間的距離,打算豁出去了!
她深吸了口氣,在心裡默數三下,邁開步子就拚命往門外跑,然而眼看半掩的房門就近在眼前--
她伸出手,指尖幾乎就要碰到門板,卻遽然被一隻手給拉住了手臂,而後臉上的面罩也狠狠被扯掉,一頭如瀑的長髮在空中畫出了個美麗的弧形。
「你是個女人?」沭衡錯愕不已。
璃若雖然懊惱,但眼見她總算讓他大吃了一驚,她多少舒坦了些!
「一頓加了蒙汗藥的酒菜,以及一個夜半出現的女夜行人--」頓了下,沭衡將唇湊近她的耳際,瘩啞的低喃道:「我能假設今晚這頓豐富的酒菜,跟你有點關係嗎?」
聞言,璃若的雙眸倏然瞠大--他不會是認出她來了吧?
驚慌、不安、無措、憤怒,各番情緒--閃過璃若冷汗涔涔的小臉,她抿著唇,拚命搖頭。
「不是?那我倒想聽聽,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到我房裡來做甚麼?」
她想罵他、斥責他的大膽、放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卻偏偏開不了口,只能咬著牙,忍受他的無禮。
「還是不肯說話?」出乎意料的,黑暗中竟然傳來沭衡低沉的笑聲。「不打緊!要怎麼讓一個羞答答的姑娘家開口,我想,多少我還知道些。」
她從來不知道,這塊冷冰冰的大木頭也會笑,但是這個令人意外的發現,卻只讓她倍覺毛骨悚然,渾身涼進骨子裡。
倏地,一隻倏然環上她腰際的手,打斷她的胡思亂想,也惹起她渾身一大片囂張的雞皮疙瘩。
她哭喪著臉,感覺自己的身子正被一寸寸的往後拉,而後靠上一堵堅硬結實的胸膛,一陣陣若有似無溫熱的氣息,就吹拂在她裸露的頸項上,熨得她渾身發顫。
沒想到他的呼吸竟然如此溫暖,她以為他全身上下都是冷的,但,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渾身竟然抖得不像話。
「你在發抖?」身後再度傳來他閒適得令人咬牙切齒的聲音。
璃若想開口,但她明白,倘若她一說話定就洩了底,只得拚命搖頭,期盼這個大木頭,若還有一絲憐香惜玉的君子情操,就該好心的放她一馬。
「我怎麼老覺得你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以一種緩慢得令人心慌的速度說道。
沭衡不急著揭穿她的真面目,反而同她玩起貓捉耗子的遊戲,將她逗耍得團團轉,冷眼看著她驚慌失措為樂。
尤其是他突然印上她頸項的唇,更讓她驚嚇得彈跳起來。
「唔--」璃若漲紅著臉,拚命搖頭,苦於有口不能言。
「不喜歡?那你得表示一點夠明確的拒絕,例如--說個『不』字!」他閒適的提醒她道。
該殺千刀的臭木頭--璃若又急又氣的在心底暗咒道。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做,等她脫身離開這裡,以後有他好看的!
向來橫行無阻、不曾吃過半點虧的璃若,這會兒落進這她誓言征服的男人手裡,可真是有苦說不出。
然而他滾燙的唇在她的耳際,頸項間來回游移,卻莫名的惹得她渾身開始發燙。
她驚慌,卻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身體四處蔓延;想跑,腳也不爭氣的全軟了!
她無力反抗、也無從逃走,只能無肋的與他做困獸之鬥。
她出乎意料的倔強與堅不吐實,終於讓身後的沭衡放棄了。
「妳走吧!」
璃若恍惚的睜開眼,發現自己突然間獲得了自由。
怔仲了下,她一時之間弄不清何以沭衡願意放她走,待她猛一回神,連頭也不敢回就跌跌撞撞的奪門而出。
但精明如她,卻渾然不覺自己緊揣在腰際上的錦囊,早已落進那雙大手中。
***************
往常總是一大清早便來到御馬房的璃若,今天竟反常的直到下午才姍姍到來。
一見到她出現,沭衡仍是一派不卑不亢的行禮如儀,絲毫看不出昨晚邪佞、輕佻的影子。雖然沭衡行的禮一樣也沒少,但她心裡就是覺得不舒坦。
一想到自己失手落入他手裡,還被他好生捉弄了一番,她就忍不住懊惱,並暗自發誓一定會加倍討回來。
「神駒怎麼樣?你查出病因了嗎?」璃若傲然斜睨著他道。
「回公主,還沒有!」
「沒有?那還真可惜!」會查得出來才怪--璃若在心底嗤笑道,隨即又端起一本正經的神色。
「不過這馬房經過昨天一番打掃後,我總覺得神駒的精神似乎好多了,或許神駒是真如你所說的,被污濁之氣給憋病的。」她強憋住笑,又再度若無其事的開口說道:「我看這神駒也多日沒有洗澡了,我看你就替神駒清洗清洗好了!」
兀的,馬房裡有著一刻鐘的沉默,看著沭衡冷凝的側臉,璃若幾乎快爆笑出聲。
活該!誰叫你昨晚敢欺負我!
先是掃馬房,如今是替馬洗澡,她倒要看這塊冷木頭能忍到何時?!
更何況,這個冷硬不屈的男人,向來以英雄自居,試問天底下有哪個英雄是會屈就在馬房,掃馬房、替馬洗澡的?
沉默半晌,沭衡終於還是替馬套上了韁繩,牽出了馬房外。
她一個過程也不願遺漏的緊跟在後,看著他俐落的將繩子繫於一旁的樑柱上,那隱約寫著屈辱與不甘的表情,叫她委實有說不出的痛快!
然而正當璃若沉浸在成功屈辱他的喜悅中之際,猝不及防的,沭衡竟倏然一把拉開衣襟,俐落的脫下上衣,露出了結實的古銅色胸膛──
「你──你這是幹甚麼?」璃若被嚇著了,她漲紅著小臉倉皇往後彈跳嚷道。
這--這個男人竟公然在她面前光著身子?
「既然公主要我替馬洗澡,沭衡自當遵命!」
沭衡無視於她驚慌的神色,仍一派平靜的自一旁的水井汲水。
「這可不是本公主要你洗--」璃若下意識防衛的回頭嚷道,在目光觸及他赤裸的上身,又羞惱的趕緊別開。「這──這全是為了我皇兄最珍愛的神駒,你可別想偏了。」她不自在的辯稱道。
「沭衡並無他意,公主何以如此緊張?」
至此,沭衡那雙始終緊抿的唇,總算有了絲嘲諷的笑意。
「我--我沒有緊張!」
沭衡瞥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莫測高深的眸光,而後才一把提起水桶,將水盡數往神駒身上淋。
拿起竹刷,他仔細卻又不失輕柔的刷洗起神駒,認真、專注的神態渾然已將站在一旁的她給遺忘。
尤其是他有著副練家子特有的精壯身子,隨著他使力、移動而突顯結實的肌肉,尤其是賁張、糾結的肌肉沁著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看來煞是震人心弦。
想起昨晚她的後背一直抵著的,難不成就是這片寬闊、結實的胸膛?
不由自主的,她狠狠嚥了口唾沫,發現自己逐漸難以呼吸,只能恍惚的盯著那片胸膛發怔。
「嘶──」
不知多久,自身後傳來的一聲馬嘶,終於將她自冥想中驚醒。
璃若恍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竟一個人楞楞的杵在馬房外,而那個光著上身的沭衡早已不見人影。
這天,她自然又是一路跺著小腳回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