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華氏文學獎的召集人。」
「對不起,先前我並不知道,請坐!」倩宜優雅的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
她真是太美了!麥哲宇心裡想,她也同時是這個世上唯一能令他神魂顛倒的女人。
他們開始談話時,麥哲宇發現她比想像中聰明得多,她有很強的分析能力,而且十分有主見,一個鐘頭下來,他們已經草擬出明年度部份的新大綱。
她一定有很高的文學素養,麥哲宇暗忖,否則她新年度的方針不會這樣正確,雖然她不是專業人才,但她很能把握要點,進入情況。就像她代替丈夫來接掌這個龐大企業一樣!他情不自禁地打量著她。她一抬頭,那張心字型透明而白皙的小臉不禁飛起了兩朵紅暈,那紅暈伴著她身上甜甜的一股幽香,更使得他一陣恍惚。
可是她沒給他多餘的時間,倩宜在這時候舉起子腕表看了看:「很抱歉,我現在必須去開會了。」
「我也還有點私事想去處理,如果您能抽得出時間來,我是否有這個榮幸晚上請您吃飯,我們邊吃邊談未完成的部份。」
一直表現得十分穩重的倩宜,這時也不免心驚肉跳。
「請您答應。」他沒有多說,干言萬語全寫在他那一雙又亮又熱的眸子中。
而倩宜顯然地受到了驚嚇,她急急地退後了一步,彷彿他那雙眼睛已扼住了她的喉嚨。「不!」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使她異常的美麗,但是勉強從喉嚨中擠出來的聲音是沙啞的。
「為什麼?」她突然脆弱下來的反應刺激著他,使他不自覺地像獵人一樣的逼近她,「文學獎的新計劃是件非常有意義的事。」
「我知道!」顯然地,他近乎耳語的樣子使她困擾,但她掙扎著,拚命避開他的天羅地網,可是,她那狼狽的樣子似乎失敗了,只是她不像剛才那麼像個女強人時,這種女性化的態度反而更可愛。
「華氏文學獎是當前文藝界最有意義的活動之一,我希望最好不要因為某種緣故而停辦,否則是整個文藝界的損失。」
她這時候終於由突然的慌亂中恢復了鎮定,這個英俊得像太陽神的男人實在有點可惡,對嗎?她清清嗓子,說:「我承認您的高見確實很有道理,晚上您的邀請原則上我是答應的,如果——」
「沒有如果!」麥哲宇聽她應允,高興極了,多日以來,他的心情沒這麼開朗過。
「萬一——」
「也沒有萬一!」他熱切地注視她:「在上次我們相遇的那個白金餐廳,六點正。」
☆☆☆
也許他這樣做太孟浪,也許有些像登徒子,也許會使倩宜的印象不好,但麥哲宇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他從整個人到心都是一片沸騰。「她答應了!她答應了!」他心裡不斷想起這些令人愉快至極的美妙聲音。
一整天,他都像沉醉在天堂中,他簡直等不到六點去見她,所以下午才三點時就到了白金餐廳,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可是他阻止不了自己。
一個鐘頭過去了,兩個鐘頭過去了,他獨自枯坐不覺寂寞,因為無限美妙的感覺包圍著他,終於,六點鐘到了,他坐直了身子一心盼望他的夢中佳人走進來。
但令他驚奇的是在門口出現的竟是陳懇納,而且像事先約好似的走到他的桌前。「華夫人告訴我你對基金會的事有意見?」
麥哲宇愣住了,這個江倩宜真是高明,這麼厲害地耍了他一記。「請坐!」他立刻從愕然中醒來:「喝點什麼?」
「先來杯咖啡好了,哲宇,我剛到基金會去過,他們剛把上半年度的報表做好,我順便帶來,我們現在開始談?」
「好!」麥哲宇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只有逼迫自己馬上進入情況,把上午和江倩宜擬好的新大綱提了出來。
「她對現代文學還頗有見地。」陳懇納看到她提出來的新構想很讚賞!「我一直以為——」
「對文學她可能比她先生要有興趣得多。」麥哲宇想力作不在乎,但心裡一片苦澀,她拒絕他,為什麼?難道他——不夠好?
「那當然!否則她當初不會幫我勸華德金成立這個基金會。」
「你是說——」
「今天基金會的存在她功不可沒。但令我驚異的是她不僅喜愛文學,她的原則和見地都很高明。」
☆☆☆
當管家進來通報有位麥先生想見江倩宜時,她簡直嚇壞了。她本以為她讓不知情的陳懇納去替她赴約,他便會死心的,沒想到他竟直闖到她家裡來,真是太魯莽了。
「告訴他我不在。」
「可是我已經——」管家礙難啟齒的:「我以為您願意見他。」
江倩宜心裡歎氣!「這不怪你,去招呼他吧,我先換件衣服。」她走進穿衣室看到鏡子時,才知道自己的臉早脹紅了,紅得足夠洩露她內心之秘密。
她曾經很成功的騙了自己,此刻,她才知道,她也是一樣地想見他。倩宜換好衣服,又匆匆地化了個淡妝,才到客廳。
「麥先生這麼晚來,有事?」她才一走近,就嗅到一股酒氣,果然,他的眼中有著薄薄的醉意。
「你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她對管家說。
等管家下去了,他才開口:「我等了你一個晚上!」
她避過了那張臉上的忿怒:「很抱歉,我臨時有事不能去,你跟陳先生談得還好吧?」
麥哲宇卻向前逼近了一步,近得能讓她更清楚地嗅到他的酒味。「放開我!」她低聲叫了起來,掙脫著扣住她手腕的那股蠻力。可是不等她的第二聲,他就更有力的抓住她,而且用他的嘴封住她的唇。
「不!不!」她心裡暗叫著,但一點用也沒有,他的力氣太大了,而且那股強悍的男性氣味,正一吋吋地開始融化她。
她終於全身都顫抖了,不是由於忿怒,也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他的吻與他的懷抱中有著一股神秘的力量,足以摧毀她或是帶她去天堂的力量。「啊!啊!」她內心渴切地呼喚著,這一生中,她從未有過如此銷魂的感受,不僅有愛、有欲,還有太多太多她寧可放棄一切去掌握的東西。
但是她的理智拒絕了這種感覺,當他好不容易放開她時,她倒退了一步,從喉嚨中發出一陣沙啞的聲:「你走吧!」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客廳,剩下麥哲宇一個人在那兒發愣。
他剛從愛的狂喜中醒過來,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她卻離去,只剩下一陣似有若無的芳香。「倩宜——」他喃喃叫著,但立刻住了口,因為管家從甬道那邊出現了,即使他再醉,他也知道這是別人的客廳,來招呼他的是別家的僕人;更何況實際上他並沒有喝多少,他身上有酒味只不過是不小心潑灑上去的。
☆☆☆
她被別的男人吻過了。
而且竟覺得心蕩神馳。
江倩宜吃驚地注視鏡中的自己,此刻,那雙有了秘密的眼睛充滿了光輝,表情也不再那麼死氣沉沉的了,整個人彷彿就在那幾秒鐘內脫胎換骨。
但,這怎麼可能呢?麥哲宇還只是個陌生的男人,他明知道她是華金德的夫人,竟敢如此放肆!然而——她歎了口氣,如果怪他放肆,那麼為何她又偏偏要接受呢?鏡中那眸裡夢樣的光輝突然消失了。
在這個吻中,她失去了許多東西,即使他沒進一步的行動,但她已成了不貞的女人,即使並非自願,但那又有何差別呢?
「這太可怕了!」她不禁失聲叫了出來,結婚這麼多年來,她從未逾越過規矩,如果這事給她那個苛刻的婆婆知道,她該怎麼想?難道她會抱怨自己的兒子生病嗎?
「不能再見他了!」她迅速地下了個決定,明天一早,她就要告訴管家,不准再放這個姓麥的進來,她也會委婉地告訴陳懇納,她不再參與華氏基金會的討論會。
倩宜想,為了保全自己,保全華德金的名譽,她一定得盡快退出這個漩渦。
☆☆☆
暗夜如畫,星光燦爛。
麥哲宇離開了華家,那份興奮仍使他手舞足蹈,沒想到一切會這麼順利,而且正如他先前所料,他的愛激起了她的反應。
即使她嚴辭拒絕,但也來不及了,她在他的懷中顫抖,是無可抹煞的事實。也許這樣做太不道德,但他已管不了那許多,從在公路上第一次見到她,她的倩影就在他心中生了根。
他也不否認這有些俗氣,但是管它的呢!他笑了,愛就是愛,誰去理會它俗不俗氣呢!
「我愛你!」他對著星空,輕聲地說著,那種神秘的感覺,像是頭一次戀愛的男孩子。
但,誰說這不是初戀呢!
也難怪他會這麼瘋狂!老天!他這一生當中,還真沒有愛過誰。
那些同情、互相安慰、施捨……根本不能叫做愛,對不對?但他的高興才一到家就化為烏有。
「你在這裡幹什麼?」當他出了電梯後,一位風姿綽約的女郎擋住他,竟是白莉莉。
「等你!」
「我不希望見到你,你請吧!」他厭惡地拂開她趁勢搭在他肩上的手。
「你喝了酒?」她對他的厭惡絲毫不以為忤,還湊上來嗅了嗅。
「你再不走,我就要叫管理員了。」
「請啊!」她微斜著水盈盈的眼,風情萬種。「老是這一套陳腔爛調,不嫌煩嗎?」白莉莉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白莉莉!」他歎了口氣:「我到底哪裡得罪了你?」
「沒有啊!」她誇張地叫著,他這才看清楚她那一身淺藕色的露背裝實在低得不能再低了。
「既然沒有,那你何必苦苦糾纏我?」麥哲宇那張好看的臉上非常地不耐煩。
「因為我有你的把柄——」
「你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電梯的門又開了,出來的是同層的住戶——陳太太,他們兩家住戶的大門相對共用這個電梯。
麥哲宇心裡著急,讓人看見他跟這個專拍風月片的是非精在一道,他可真是跳到黃河洗不清。
「我給你惹麻煩了?」白莉莉佻撻地看著他。「說也奇怪我在銀幕上那麼受歡迎,男人在私底下也很為我瘋狂,但我一露面就好像是大麻瘋一樣,誰都怕沾到我。」
麥哲宇不想聽她訴苦,沉下臉!「白小姐,你該請了吧?」
「等一下,你剛才問我的話,我還沒回答呢!」她一雙媚眼直往他瞟,更糟的是,隨著她身子微微的擺動,那一對呼之欲出的胸部更是盡收眼底,她被影評人稱為「百萬人的情婦」實在是有道理。
他憋住氣:「白小姐,我很累了,別纏住我,好嗎?」
「不!」說著,還有意無意地湊近他,幾乎要貼了上去。
麥哲宇忍下去的氣終於爆發了,也許是酒精作祟,也許是她帶來的挫折感,也許是她破壞了他難得的好心情,他終於發作了:「你到底走不走?」同時猛地把她推開。
「姓麥的!你竟敢這樣待我!」白莉莉撒潑似地叫了起來,可是這回麥哲宇決定不再妥協,他不理會她的喊叫,轉身就走。
「喂,喂,你到哪裡去?」白莉莉跟了上來。
麥哲宇沒等電梯,索性從樓梯上走下去,白莉莉穿著高跟鞋,當然不如他的健步如飛。
「我惹不起你,總躲得起吧!」他生氣地想,走出大廈後,立刻攔了一部街車,鑽了進去,但車子還沒走兩步正在等紅綠燈時,他轉頭一看,竟看到白莉莉已從大廈衝出來,也坐上了一部車。怎麼這樣倒霉?難道她真的要纏上一整夜,他心裡暗暗叫著。
「有麻煩?」司機回過頭,笑嘻嘻地問。
他沉著張臉,沒有回答,突然,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的衝上了心頭。「有沒有女人不能去的地方?」
司機器出了會心的笑容:「有啊!」
那一笑使他彷彿吃了定心丸,不管如何,今夜先得擺脫這個可惡又無聊的女人不可。
他糊里糊塗的付了車錢也糊里糊塗的走進這個名叫「雄雞俱樂部」的大門時,才發現裡面除幾盞小燈外竟是一片漆黑。
但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他一側頭,白莉莉正由車上下來,然而守在門口的服務員攔住了她,大概不外是解釋「女賓請勿入內」的規矩。
他只得繼續向前走,突然「卡嚓」一聲,一隻打火機在他面前亮了,一個穿著兔女郎服裝的女侍盈盈含笑的瞅著他。「先生幾位?」
「一位!」麥哲宇盡量保持鎮定。
「請隨我來。」兔女郎的打扮雖然十分惹火,但是到酒吧時,麥哲宇發現除了格調很高,跟其它俱樂部也沒什麼太大的不同,座上的客人也頗有水準,他不禁鬆了口氣。
兔女郎把他安置在一個舒適的角落,座旁四周有叢叢棕櫚擋著,若隱若現的,很有情調,也頗具有秘密性。
「您喝什麼?」兔女郎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他這才發現那兒竟有一塊凸起的檯子,她一跪坐下去,胸前的一片好景正好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一覽無遺,幽黯的燈光下,她的低胸服飾,巧笑倩兮,和小鳥依人般的情調,真是讓人不醉也醉。
麥哲宇接過了酒單,湊近燭光,翻了一下:「威士忌,加冰。」
「謝謝!」兔女郎退了下去,那份壓力也跟著消失了,可是當她捧著酒再回來時,她暴露的衣著又形成了股低俗的肉慾。
「你可以下去了!」當兔女郎又再蹲下去時,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先生!」兔女郎頗為驚異的抬起頭:「您買下了這杯酒,今晚就等於——買下了我。」
他移近酒單一看,上面的金額高得嚇人,原來如此!這個俱樂部主人做生意真有一套,用兔女郎來招攬客人。
「沒有關係,你下去吧,我要想些事情。」他溫和的看著這個芳齡不滿二十,空有一張漂亮面孔,似乎卻沒什麼腦袋的女郎。
「先生,我不會妨礙您的!」兔女郎更驚恐了,她似乎在害怕什麼?
「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他依然十分溫和。
「那我就跪在這兒陪您!」她決定固執到底。
麥哲宇歎了一口氣,也許會有很多人愛來這裡——標準大男人主義的享樂之地,但是他不一樣,他不是來這兒逞威風,只是——避難。
「如果我叫你走,你會受到處罰?」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害怕了。
「是!」她點點頭,委屈地說:「不但會扣薪水,經理他還會——」
「有這麼嚴重?」他不想聽到她會受到什麼懲罰,那不關他的事,徒然破壞心情而已,更何況他也無能為力。
「不要趕我走好嗎?」她抬起了頭,眸中有無限的企盼,她和一般風塵女子不同的是,即使她穿著暴露,但本質仍保有一份少女的純真。
「好吧!」他無可奈何地。
「先生,您貴姓?」
「麥,你呢?」
「我叫小貞。」
「你在雄雞俱樂部工作多久了?」
「已經兩個多月了,高中一畢業我姐姐就介紹我進來了。」
「你念過高中?」
「這有什麼希奇,找事難嘛!」她吐吐舌頭。「這裡還有研究所畢業的呢!」
「哦?」倒看不出來,此地竟然臥虎藏龍。
「這是金先生的規定,本來這兒的小姐還一律得大專畢業,我因為是我姐姐特別推薦的,他不得不買賬。」
「金先生?」
「就是這裡的經理。」她側過頭,往吧檯那邊張望一下:「喏!你看,就是那個高高胖胖的,正在和酒保說話的傢伙。」
麥哲宇心裡一震,他——也姓金?不!也許這只是巧合!「你剛才說了兩次你姐姐,她跟這兒有什麼淵源?」
「這個——」小貞突然欲言又止。
「你該不是吹牛吧?」他看她頗有礙難,就禁不住逗她。
「當然不是。」小貞很認真地:「只不過——」
「不想告訴我?」他笑了,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好吧!」她下定決心似地:「可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哦!」
「好!」他點頭,她那典型的小女孩愛嬌的口氣,使他想到一個人,但他很快地把那個早該塵封的影子抹煞掉。
「你聽過一個薇尚女子俱樂部嗎?」小貞盯著他的臉看。
「聽過!」他的心猛地一跳,難道——
「薇尚這麼有名我相信你也該知道!」小貞很得意地:「我姐姐就在裡面工作。」
「她在做什麼?」
「她是薇尚老闆的貼身秘書。」
「這就是你的大秘密?」他又笑了。
「咦!你這個人——真是!」她也笑了,愛嬌的樣子沖淡了方纔的煙視媚行:「是姐姐不教人家亂說的嘛!」
「亂說?」
「她說她的主人很注重——私密性,不喜歡別人知道太多的事!」
「她的主人是誰?」
「是一位金夫人,據我姐姐說長得非常漂亮,不過我也沒見過。」小貞笑得格格地還摀住嘴,儘管這根本沒什麼好笑的。
但麥哲宇卻開始對這個話題很不耐煩。金夫人!他暗暗詛咒了一聲,又是她!連躲到這裡來都非得聽她的名字不可!
「你這個人真有意思,我們做個朋友好嗎?」小貞又在撒嬌了。
「才見第一次面,怎麼知道我的人真好?」
「看得出來!」她很認真地點著頭:「你跟別人不一樣,很有教養,也不會像別人一樣為了心疼一點酒錢,拚命佔我們的便宜。」
「你是說——」他吃了一驚,在這裡可以公然的——
「對!反正我們賣大酒,收了錢,客人愛怎樣我們就得怎樣。」
「那你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很難啟齒。
「我說過工作難找嘛!」她幽怨地低下頭。
「連一個最起碼的工作都找不到?」
「我知道你心裡面一定在笑我是自甘墮落,對不對?」她自怨自艾地:「當然啦!做這種陪酒小姐別人一定看不起。」
「不!我的意思是工作雖無貴賤之分,但是在這樣的地方上班,又是夜晚當差,可能——損及健康!」
「其實我剛才跟你說的,是有點誇張!」挑幽默地,「工作還沒有難找到那種地步,但找得到的都不是什麼有出息的,況且——」
「你姐姐要你來這兒?」他馬上猜到了,在這兒討生活的夜女郎,十個之中有九個一定有家庭問題,倒並不一定是因為貧窮。
「對!你怎麼知道?」她頗訝異地抬頭看他。
「你說過這工作是她介紹的。」
「她本來是希望我去金夫人那裡工作。」
「為什麼不去?至少在薇尚出入的都是女人,不會有誰這麼可惡地騷擾你。」
「如果事情有你想得這麼簡單就好了!」她低下頭輕聲咕噥著。
麥哲宇搞不懂她說的是什麼,但他對別人的家務事也沒多大興趣,尤其牽扯到金夫人,還是不聽為妙。
「咦!你怎麼知道薇尚都是女人?」她忽然又訝異的抬起頭。
「你告訴我的。」
「我有嗎?」
他看了看表,沒有回答她:「時間不早,我該走了。」
「我再替你倒杯酒,我請客!」她殷殷地留他。
「不了,改天吧!」他站起來。
「我也快下班了,等我一起走好嗎?」
「為什麼?」
「我——」她飛快地看他一眼,突然滿臉臊紅的低下頭:「我喜歡你。」
麥哲宇拍了拍她的肩,不禁失笑:「你知道我比你至少大十多歲嗎?」
「我不管!」
「別胡思亂想,好嗎?我送你!」
「真的?」
「當然真的!你總不能穿這一套回去吧?快去換,我等你!」
「好!一定哦?」她急急地往後頭走,那輕快活潑的樣子還是個小孩子。其實來這兒的,哪個不是小孩子呢?這兒除了可以滿足某些「性」的需求外,還有什麼可以給人的?
但是,男人們就是愛來。人們對生活的要求當然不止於此,不過,「性的冒險」是緊張的生活之外最能引人入勝的。
這個叫小貞所說的「女賓部」又是怎麼一回事?麥哲宇想像著一群時髦的貴婦的幽黯的俱樂部中,接受午夜牛郎招待的情形。
他不禁啞然失笑,但笑過之後,他一陣懍然,是啊!為什麼他從前沒有想到過呢?他可能也是被金夫人利用!她介紹那些美麗的貴婦給他,她們高貴、雅致,但寂寞的情形都是一樣的,說不定,金夫人還——
「我們走吧!」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是換過裝的小貞。她換下暴露的兔女郎制服後,一身裙裝的打扮竟十分清新可人。
麥哲宇帶著她才一走到門口,就看見白莉莉坐在豪華跑車內正四處張望著,那浪蕩的風姿十分引入注目,雖然午夜人少車稀,但每個經過的人都禁不住看她兩眼,真是天生尤物。
「看!那是白莉莉!」小貞驚奇地嚷著,但還沒嚷完,就被他一把拉進等候在雄雞俱樂部門口兜生意的計程車中。
「忠孝東路!」他向司機說了自己的地址。
「不是說好送我回家的嗎!」小貞詫異的。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你是否願意去我那兒參觀一下?」
「好啊!」小貞十分興奮:「真沒想到你會邀請我!」
「你不怕?」
「怕?」
「沒有入告訴你,一個陌生的男人邀你去家裡,你該特別小心?」
「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我從不接受客人單獨的要求,可是你不一樣。」
「謝謝你賞光!」他截斷她的話頭,看樣子,這個小女孩對他一見傾心?他心中掠過一絲抱歉,他在利用她,是嗎,但這也是不得已。
白莉莉看見麥哲宇出來時竟還帶著個小妞兒,臉色都綠了,但她還是發動了車子,跟了上來,直到他們相偕進到大廈,才死心離去。
☆☆☆
「你家真漂亮!」小貞一進門就興奮的東張西望,讚不絕口,那天真的模樣,益發讓麥哲宇後悔利用了她作擋箭牌。
「喝茶?還是咖啡?」他走到餐廳的小吧後台。
「有酒嗎?」
「酒?你在雄雞俱樂部喝得還不夠?」他吃了一驚,這麼年輕的小女孩,就愛上了酒?
「哈哈!你被騙了!我們喝的根本是糖水,怎麼可能是真的酒呢?」她笑了起來,「那我們不一下子就醉倒了,誰陪客人聊天?」
原來如此!麥哲宇也笑了,他總是杞人憂天。
「你放心,我也沒有酒癮,我只是想要一杯調得薄薄的、淡淡的酒,自己過過癮就好了。」
「過癮?」他真弄不清她的論調。
「就是增加氣氛嘛!」
他自己喝的是皇家奶茶,倒給了她一杯調得淡得不能再淡的血腥瑪麗。
「你這全是蕃茄汁嘛!」她嘗了一口叫了起來。
「坐下吧!我開閉路電視給你看。」
「有沒有卡通片?」
「沒有,綜藝節目好嗎?我有麥可傑克森的全套專輯,還有安瑪格莉特和陳淑樺的。」
「哇!我最愛看陳淑樺了!」她叫了起來。
陳淑樺那清純秀麗的倩影才一出現在螢光幕上,電話鈴就響了。
「你在這兒看,我去書房接。」小女孩正著迷的盯著電視機,對他的離去似乎絲毫不在意。
「喂!」他扣緊了書房的門才拿起話筒。
「哲宇,你好!」是金夫人那高雅得沒有一絲火氣,卻又令人不敢絲毫怠慢的聲音。在這方面,她已把自己訓練得爐火純青了。「剛才白莉莉打電話給我——」
「你最好警告她下次別再窮跟我,否則我會對她不客氣。」不等金夫人說完,他立刻冷冷地回敬過去。
「聽說你在雄雞俱樂部帶了個女孩子回家?」她的聲音還是那麼高尚,相形之下,他的火氣就未免太大了。
「那是我的私事。」
「哦?你不覺得以你的名作家之尊和一個酒店女侍扯在一起有點不名譽嗎?」
「這也是我的私事!」他覺得沒有再和她講下去的必要,立刻掛上電話。
「XX!」金夫人一聽他竟敢摔她的電話,氣得罵了句平常最不易出口的粗話,但立刻就冷靜了下來,她還有把柄在白莉莉手上,現在可不是動怒的時候。
「小鳳!」她一招手,把正在監督女僕整理房間的小鳳叫過來:「你打電話去雄雞,問被麥哲宇帶出場的是誰?」
小鳳立刻走到電話旁邊,但沒說上幾句,臉色就變了,放下電話時,臉色還是灰暗一片。
「是誰?」金夫人放下了正在揉眼霜的手指,從鏡子裡盯著她。
「是——」
「說啊!」金夫人不耐煩了。
「是小貞。」
金夫人愣住了,眉毛整個皺在一起。
「要不要我打電話立刻叫她回來?」小鳳怯怯的,對金夫人的毒辣她可是領教夠了,萬一小貞有什麼閃失,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你想打草驚蛇!」金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可是萬一——」
「那就要看你那個寶貝妹子的造化了!哼!她敢胡說一句,看我饒得了她!」
「夫人!請您開恩!」收拾房間的女僕才一退下,小鳳就趁勢一跪跪在床前面了。
「你幹什麼?」剛卸過妝的金夫人簡直蒼老得可怕,跟白天的明艷判若兩人。
「小貞年紀小不懂事,請您看在我的面上,饒過她吧!」
「你的面子!」金夫人笑了:「你以為你的面子很大嗎?」
「不是的,夫人!」小鳳仍舊哀求著:「我是說看在您平常這麼——疼我的份上。」
「這還差不多!」金夫人笑了,但即使是笑也趕不走那一層寒霜,忽然她瞇起眼,眼光落在小鳳單薄如蟬翼的睡衣上。她的個子雖然嬌小,但是曲線玲瓏,透過薄薄的紗看來,更引人遐思。
「夫人您——」小風一看到金夫人那淫邪的眼光,不由一陣發抖,這個老妖婆,她心中暗罵了一句,看樣子今晚又逃不過了。
「小貞的事我會考慮,你上來!」金夫人一拍床墊,那眼光更淫蕩了,小鳳的臉整個紅了起來,如坐針氈地上了床,跟金夫人這麼久了,她還是不習慣,說句老實話,就是挨皮鞭她都喜歡些,因為每次挨過這個虐待狂的皮鞭後,她總可以好好睡上兩三天。
「你的皮膚真細!」金夫人的手指觸到她的臉孔,她下意識地一縮,但這次慾火中燒的金夫人並沒有生氣,她用力的把小鳳的臉孔扳過來,直到小鳳順從地閉上眼睛……
「好好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金夫人的聲音像符咒似的在耳邊催眠著。
☆☆☆
「好看嗎?」麥哲宇回到客廳,在離小貞不遠的地方坐下來,她正看得有味,那模祥和在雄雞俱樂部的冶蕩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棒極了。」
電話這時又響了,他斷定不是金夫人,她剛碰過他的大釘子,還不至於那麼不識趣,如果是白莉莉,他可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麥先生,有位白小姐說有重要的事要見您。」是管理員。
「告訴她我不在。」
「我跟她說過,她不信,她說她看見您回來。」管理員很為難,大名鼎鼎的白莉莉在銀幕上的形象和真實生活實在有很大的距離,尤其是母老虎的脾氣,真叫人消受不起。
「這個——」麥哲宇沉吟了一下,當他看見了小貞後,改變了主意。「那就麻煩你請她上來吧!」
電話掛了後,他走到小貞旁:「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好啊!」小貞的眼睛還停留在電視上。
「待會兒有個客人要來,你幫我應付她。」
「男的還是女的?」她總算離開螢光幕了。
「女的。」
「該不是——」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正色。「她叫白莉莉!」
「真的嗎?」小貞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原來她是你的朋友?」
「她不配!」他嗤之以鼻的。
「那她為什麼來找你?」
「這個——我一時很難解釋。」
「好吧!那我就不問了,你要我怎麼幫法?」小貞興致勃勃地。
「你就照樣地坐在這裡看電視,不管她說什麼你都不要出聲,一切由我應付。」
「就這麼簡單?如果她得罪你的話,我可不可以幫你罵她?」她笑得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他搖搖頭:「她的性情不好,可是你是淑女,對不對?」
「好吧!」她點點頭,好像這兩個字是她的口頭禪似的。
不到兩秒鐘,電鈴就響了,麥哲宇打開門,果然是一身妖艷的白莉莉站在那兒,除了濃郁的香水味,還有一身的酒氣。「不請我進去?」她一手搭在門框上,一手斜插在腰上,姿勢很是曖昧。
「我有客!」
「麥哲宇,為什麼你老是躲著我,不肯跟我好好談談。」
麥哲宇皺起了眉,他真恨透了那個早晨,如果他不是糊里糊塗地接受她的引誘,今天的局面絕不至於落到如此糟糕。但,畢竟他是做了糊塗事,沒有任何道理能替自己辯解。「你就饒了我吧!」他疲倦地說。
「不行,我花了多大的代價才——」她又慌忙住口。
「你說什麼?」
「這是我的秘密。」她斜睨著一雙眼,騷媚至極也可惡至極。
「白小姐,夜深了,你該回去了。」
「不!我要進去坐坐!」她恨恨地瞅著他:「除非——」她趁勢一彎腰,從隙縫裡溜了進去。「除非讓我看看今晚陪你的是誰!」
「你不要亂來!」他想攔她,但已來不及了。
小貞在事前得到他的叮囑,所以仍然穩若泰山地坐在那兒看她的電視。「哈哈哈——」白莉莉一看見她就大聲笑了起來,笑得又刺耳又放肆。「我還以為是什麼國色天香的人物會教你動心,原來不過爾爾。」
儘管她笑得如此狂妄,但小貞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好像對她的存在渾然不覺。
「現在你看見了,可以走了吧?」麥哲宇厭惡地。
「她哪點比我好?」白莉莉笑過之後,似乎生氣了,一反身抓住了麥哲宇,弄得他十分狼狽:「論容貌,她不過中上之姿,論地位,她也只是一個酒店的小女侍,難道我比不過她,你要用這種方法羞辱我。」
「是的!也許你是萬人迷,但你有沒有想過,感情是兩廂情願的事?」麥哲宇好容易才掙脫她那一身酒後的蠻力。
「你欺負我,嗚——」白莉莉竟然像演戲似地,一下子哭了起來,不過這回沒等人趕她,自己倒歪歪斜斜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