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成淮的臉上卻佈滿了陰雲。
他陰沉沉地望著走進聽荷水榭裡的兩個人,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師父?啐,騙鬼去吧!年紀輕輕的,甚至比他還要小個一兩歲,怎麼可能是嬋娟的師父?
那麼,他們是什麼關係?
明明水榭裡的兩人並無親暱的舉動,不過言笑晏晏,但這已足以叫他掀起漫天妒火了。
他擰著眉,見嬋娟步出水榭似去倒茶,終於按捺不住,冷著臉走過去。
「成堡主。」屈恆見他走近,站起含笑施禮。
「不用客氣。」成淮冷淡回應。見他輕袍緩帶,舉止文雅,雖然年輕,卻自有一股泱泱風度。
「多謝成堡主相救嬋娟,且容留在下在此養傷。」感到對方掩不住的敵意,屈恆頗覺莫名其妙。
「小事而已,何必言謝。」成淮負起手,遠眺荷塘,此時蓮花尚未含苞,荷葉倒是碧油油一片接向天際。
屈恆不由沉思,他在這養病數天,主人並未探望,照理成家堡偌大商家,應廣結天下人,怎會如此失禮?不曉得是否自己不知何時曾得罪了主人。
「不知嬋娟師從閣下,學的是什麼?」
「討生活的小伎倆罷了,不足道也。」屈恆暗皺眉,成淮不問他所從何業,卻問嬋娟學什麼,繞個彎子說話倒真奇怪。
成淮暗自咬了咬牙,「聽說屈公子精通醫術?」他這次問得明白。
「不敢當,略曉皮毛而已。」屈恆淡淡一笑。
成淮霍地轉身,「那敢問,屈公子可曾聽說過一個人?」
「哦?」
「那人現在約有五十多歲,也是從醫。」他頓了頓,語氣轉冷,「恰巧,與公子同名。」
「在下閱歷尚淺,見識不多,不曾聽說此人。」屈恆不動聲色。他多年前曾到過成家堡為成淮母親醫病,按理說成家應當感激才是,但現在成淮面上卻流露一股憤恨神色,令他不由心生警戒。
成淮靜默半晌,轉了話題:「嬋娟怎會想到研習醫術呢?」他忍不住想瞭解。
「呃,這個……一言難盡。」屈恆苦笑。
成淮面色又不禁轉黑,一言難盡?好似兩人有秘密分享而不宜令他人知曉似的!
什麼師徒?分明……他冷哼一聲,怒火漸揚。
「想必屈公子武功不凡,改口定要切磋一下。」那日見時,他躲得雖勉強,卻看得出身法極妙。
「我看不必了,在下武功只堪防身,登不得大雅之堂。」屈恆後退兩步,似乎怕他馬上就一拳打過來似的。
見成淮眼光定住,他疑惑轉頭,卻是嬋娟手托茶盤娉婷而來,他有些恍悟,不禁好笑起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喃喃道,感覺兩道烈焰般的視線兇惡地射過來,恨不得在他身上炙穿幾個洞。
「成堡主,師父,喝茶。」嬋娟嬌柔一笑,淺淺淡淡,如同花開。
成淮心頭波滔翻滾,他深情一片,她視而不見,對別人卻笑得似水溫柔。
屈恆很想埋頭喝茶,置身事外,可是……他再不說句話,怕是要出人命。
「嬋娟,你的方子不是還未配好?咳,你去配方子,不用照顧我,我自己來就成。」
「那我晚上幫你換藥。」她依舊笑眼彎彎。
「呃……其實呢,皮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只需調息將養即可。」喔喲,背心冷嗖嗖的!
「可是昨天我還瞧見你的傷口沒有結痂啊?」師父是怕她擔心嗎?誰說不看就不會擔心的?
「晚上再說,現在你去配藥,好不好?」他柔聲道,再不哄她走,恐怕真的難以收場。
「好。」她向成淮襝衽一禮,翩然離去。
成淮陰沉著臉,見纖弱的身影漸行漸遠,冷冷地道:「她是我的!我認定的人,誰也奪不去!」
屈恆啞然失笑,驚訝於他的霸氣與獨佔心。
他怎地如此氣定神閒?倒襯顯得自己心浮氣躁了。成淮憤憤地坐下,暗驚屈恆有著與年紀不相稱的冷靜與沉著。
再穩重理智的人遇了傾心之人也會失去自制,譬如眼前這一位——不滿弱冠即接掌成家堡堡主之位,短短幾年將家業擴大了數倍,商行遍佈大江南北,以冷酷沉著、手段毫不留情著稱的成淮。
只是,這樣的人,能否托付終身?
屈恆再三思量,成淮雖有花名在外,但如今相見,似乎也不見得濫情,而炙焰般的熾情,能夠呵護嬌弱的花朵嗎?
「師父總不能一輩子留住徒兒!」成淮再也忍不住,拍桌低吼。
「她膽子很小。」
嗄?他愕然:「你說什麼?」
「嬋娟,她害羞又愛哭。」卻很堅韌!屈恆淡淡一笑,幽幽望著接天蓮葉,無窮碧綠。
「是嗎?」他只知她溫婉而美麗,恬靜悠然。那日在他面前霍然出水,恍若洛水之神,令他的心從此不再平靜。
「所以,堡主的脾氣要斂,不然會嚇到她。」小小的,尚且懵懵懂懂的女兒家,已經可以打動男子的心了。
「哦,是這樣……」成淮有些無措。這個年輕人是決定退出了嗎?他放棄嬋娟了?
吾家有女初長成?屈恆失笑,又不是她爹爹,怎會突然冒出這麼古怪的想法?是自己老了罷,比實際年齡老上二十歲的心境。
「堡主若是真心,我就放心了。」他輕道。嬋娟倘若終身有靠,就算日後梅競雪尋不到他想找人洩憤時,憑借成家堡的威名保住嬋娟應該不是問題。
他真的拱手相讓?為什麼?成淮暗自揣測。見屈恆悠然站起,挺拔的身形迎風而立,斯文溫和的臉上掛著淡笑。
這樣出色的人,怎不叫人傾心?少壯師父,妙齡女徒,托付給他?說的好聽,誰信?
成淮的臉陰晴不定,冷冷地扣住欄杆扶手。
……(*……(*……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他當初為她取這名字,是感歎師兄師嫂的際遇和與梅競雪扯不斷的愛怨糾纏。
現在,也是願她覓得良緣,一生快活。
屈恆仰頭望月,怔怔出神。
待尋到寒兒,治好他的病,也許,就該分道揚鑣,各奔東西了,少年時的承諾,告一段落。
之後呢,他要去哪裡?
找個地方歇一歇,放鬆倦怠的心情,還是四處遊走,看看大好河山?
他的心,有些茫然起來。
樹林裡鼠蹤窸窣,夜鳥低號,他淡笑著,信步而行。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優哉游哉地踱行不久,卻見不遠處,纖柔的身形在一棵參天古木下躑躅。
這丫頭,又怕蜘蛛又怕蠍蟲,跑到林子裡頭做什麼?
他本欲上前,卻不知怎地又止了步,悄悄隱在一棵樹後。
咳,當然,他可不是故意來偷聽她自言自語的!只是,那個……突然出現會嚇著她,對對,會嚇著她!
他忍不住歎氣,他在做什麼?
半晌,嬋娟幽幽地長歎一聲,一隻手撫上粗糙的樹幹,輕聲道:「老樹公,老樹公,你倒說說,我,我……」話到此處,似乎難以為續。
屈恆心下好笑,這女孩兒明明有十七八歲了,卻還這般稚真,跟老樹聊起天來。
她又輕吁了一口氣,歎聲幽然,不絕如縷地鑽進他耳中。
他心中微動,這丫頭不知什麼事如此不開心,他該怎生勸她才好?
「老樹公,那日在青蓮酒樓前,他那麼輕聲地同我說話,每一句,我都牢牢記在心裡,時時不忘,就是娘說的話,也沒記得這麼清。其實,師兄師姐們待我也很好,一樣好啊!」她微抬起小臉,面龐上似乎有幾分困惑,「不不,不一樣,在我心裡就變得不一樣了!從他把我扶起來,對我說話,又帶我進酒樓見識,送我披風後,我心裡就一直想著念著,只盼天可憐見,讓我再見他一面,哪怕只是遠遠瞧著,不不,要說話,只要和他說上兩句話,我就滿足了。」
屈恆剛剛意識到嬋娟所提之人是誰——那件事他未曾放在心上,幾乎已經淡忘——他從不知嬋娟有這樣輾轉婉約的心事,一時竟有些怔忡起來。
或許是站得累了,嬋娟蹲下身,縮得小小的,手中握著樹枝,在地上一劃一劃地。
人說夜行山林,許會遇見下凡的仙子,怎麼他倒覺得像是月宮裡的玉兔偷入人間?至於誰是小兔兒,不言自明。
「我想著,拜了屈大夫為師,以後不必孤零零一個人,可以讀書寫字,學許多東西,不用像娘、像村裡的其他嬸子,一輩子聽丈夫的話,卻要挨打、受罵,勞累一天,想歇歇,找個人說說心裡話,都不能夠。」她頓了頓,哽咽起來,「可是我等了好幾年,師父卻不肯收我!」
屈恆用力閉了閉眼,長長吸了口氣。
「後來發現師父和屈大哥是一個人,我起先是有點難過的,可是很快就不會了,是一個人更好,就不用我猜來猜去的。」她吸吸鼻子,聲音平靜了些,「師父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想要一輩子跟著他,給他洗衣煮飯,照顧他保護他。」
他愈聽愈驚,這丫頭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嬋娟的臉有點紅,手裡的樹枝戳著地面。
「師父心腸那麼軟,一定還會有像梅姑娘那樣的人欺負他,他又不還手,那怎麼行!」她有些惱,抿了抿小小的菱唇。
嬋娟想護持他的心意,他是明白的,而且,有些感動,那麼嬌弱的姑娘,卻一心想保護他,叫人不感動也難。
「笑寒師姐老說嫁人什麼的,我可不愛聽,我要跟著師父,一輩子!照顧他,不嫁!」她紅著臉咕噥,「就算喜歡,也只喜歡師父好了,我心裡只住著一個人,就是師父……」
屈恆目瞪口呆,他還當她是沒長大的小妹子,卻忘記她其實不小了,已是盛開的年紀,懂得傾心於人了!
只是,這心繫到他身上,讓他感覺像被雷劈了下,麻麻的,回不過神。
他他他……還是先走好了,他需要一劑清心定神丸。
躡手躡腳地,他偷偷溜走,從沒感覺心跳得這麼凶,好像要躥出胸腔,他一定是病了……
進了房間,他跌坐在床邊,久久地,才長吁了一口氣。
怎麼會這樣?成堡主對嬋娟一往情深,卻得不到回應,一腔怒火撒在他身上,他原還覺得無辜,眼下才曉得那是應該的。
嬋娟的心裡有了人,是他,是他這個蒙在鼓裡的可憐傢伙啊!
到底是誰懵懂不曉情事?!
原以為對嬋娟牽念日深,是如父如兄般的情誼,也以為他遠超實際年歲的心境與她相隔山水之遙,如今才發現嬋娟距他竟只隔薄如窗紙的距離,都不必捅破,只不過稍近傾聽,便足以令他亂了陣腳。
好吧,他是從未嘗過情愛滋味,所以不懂情,可是他明明站得極遠,怎會突然感覺與嬋娟距離如此之近?
「師父,你在不在?」溫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差點驚跳起來,「我,我……」可惡,他為什麼要應聲?
嬋娟推門而入,笑盈盈地走近他。杏黃的曳地長裙,外罩水色輕綃,飄飄曳曳地好似畫中人,看得他有些呆。
他一向知道嬋娟是美麗的,可是現在好像又不僅僅是這樣了。到底是哪裡變了?
「師父,你幹嗎靠窗子那麼近?」她有些疑惑。
他立刻從窗邊走離幾步。是啊,嬋娟又不會吃掉他,他做什麼怕得像要跳窗逃走?
奇怪,他為何要怕?以前不是沒有女子向他示好,老也好,少也好,他雖無措,卻不至這麼驚慌啊!
「師父,我看看你的傷。」她又上前一步。
「呃……不用了,已經結了痂,連藥也不用上了。」他不著痕跡地退了兩步。
「我幾天都沒見師父,成堡主老是帶著我到處逛,我說要陪師父,可他卻說師父要調息打坐靜養,不宜打擾。」她歪著頭,有些不滿,以前師父養傷,都是她陪著,她又不說話,怎麼會打擾?
那是自然,為避免兩道凶霸霸的視線在背後燒他,他當然要找借口躲。他不能直接推開嬋娟,只好由成淮出馬嘍。
「是啊,我在靜養。」他勉強笑笑。
「哦。」嬋娟垂下眸子,「師父,你有點怪。」
他一驚,「我……我哪裡怪了?你多心了。」
「可是,你在避開我。」她又不笨,怎會看不出來。
「哪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他又退一步,挨到床邊。
嬋娟幾步上前,立刻抹掉他辛辛苦苦隔出的距離,讓他頓時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師父,你說你不走,可是我知道,你打算拋下我了,我又麻煩又愛哭,挺討人厭的,遭人嫌棄也不奇怪……」
「胡說,怎麼會有人嫌棄你。」他皺了皺眉。
「有的,師父嫌棄我,我知道。」
他歎了口氣,柔聲道:「我哪裡嫌棄你了?」
「你養傷不用我陪,藥不讓我換,傷不准我看……」她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後來,連面也見得少了。」
他無言以對。
「你說沒有避開我,為什麼不許我看你的傷?師父,我什麼地方做錯了?」她眼眶裡開始有水霧凝結。
沉默良久,他解開衫子,袒出後背的傷。
「你沒有錯,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他輕聲道。
嬋娟不語,細瞧他傷處,的確已經結痂,傷疤暗紅突出,看起來依舊令人心驚,那是為救她留下的,興許一輩子都抹不掉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手指輕輕撫上疤痕——
屈恆火燎似的一閃身,跌坐在床邊。
「師父,你怎麼了?」嬋娟嚇了一跳。
「我,我……」他有些垂頭喪氣,是啊,他是怎麼了?嬋娟又不是沒觸過他身體,那次扎針時,她的手抖,按在他胸上,他明明沒什麼感覺啊!
「師父,你的衫子破了,我幫你補一下。」嬋娟不明所以地瞄了一下他忽然有些漲紅的臉。
是嗎?他的衫子破了?不會是剛才逃走的時候被樹枝勾破的吧?他怎麼沒發現……啊啊啊,補一件外衣而已,為何連他的內衫都一起扯掉,雖然天氣熱得厲害,他還是需要一點點布料蔽體啊!
但是,他不敢抗議,只能乖乖坐在床沿上,看嬋娟抱了他的衫子,坐到明亮的燈下,幫他縫補。
還好還好,若是坐在他身邊,他恐怕都要屏住呼吸了。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走?」嬋娟低著頭,忽然開口。
「這個……」如果他直接說準備把她留在這兒由成堡主照顧,她會不會用眼淚溺死他?
「我有點怕。」她又道。
怕?她怕什麼?現在怕的人是他啊!知道她的心意後,他的心就沒來由地跳快了兩倍,連瞄她一眼都困難。
「成堡主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那是因為他喜歡你,笨笨的小妹子!
「好像要撲過來吃掉我……」
「什麼?」他吃了一驚,那是男人有了慾望才會有的渴望神情,那怎麼行?他護得周周全全的小妹子怎會處在狼吻之下?她還小……啊,她不小了,是可以成親的年紀了,那麼,是他老了?
「等師父養好傷,我們就去找師兄師姐好不好?」她抬起頭,懇求地望著他。
屈恆怔怔地,看著她鬆鬆的髮髻,清清的眼波,好半天才輕道:「嬋娟,你知道成堡主對你的心意嗎?」
「不知道!」她出乎意料地不是臉紅,而是氣惱。
賭氣的口氣令他失笑,原來嬋娟也是有脾氣的。
「成堡主待你不好嗎?」他輕問。
「很好。」她咬了咬唇,低下頭。
「那他哪裡不好,讓你不理他?」
「他都好,什麼都是很好很好的。」她頓了下,垂著眸子,「可是,我就是不喜歡。」
屈恆愣住。是啊,就算一個人完美無缺,也不見得人人都喜歡,就如嬋娟說的,成堡主什麼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她偏偏不喜歡,那有什麼辦法?
那麼,他自作主張為她安排,到底是對是錯?
但,跟著他又有什麼好?奔波勞碌,沒有安穩日子,連他自己都厭倦了。
「補好了。」嬋娟站起身,將外袍與中衣掛在屏風上。
屈恆有些怔愣地看她輕柔地將衫子披在他肩上,向他羞澀一笑。
奇怪,他為什麼沒有跳起來?他方才不還惶恐不已?現在卻又好像能夠自然而然地明瞭她的心意。
他究竟站在什麼地方看嬋娟,又是誰悄悄移動了腳步,然後他就不知不覺被情絲纏繞,纏得他不知所措,難以掙脫?
其實,不是怕啊,只不過……他不曉得該如何反應啊!
嬋娟輕輕歎了一口氣,見他仍在發呆,又不好喚他,只得逕自出了門,緩緩步向自己房間。
……(*……(*……
進房剛坐到床邊,便覺得一股冷森森的氣息襲來,她愕然抬首,見成淮陰沉沉地進了房門。
她擰起秀致的眉,「堡主,天太晚了……」
「你也知道夜深了?那你還跑到男人房裡,半天都不出來?」
「你說什麼?」嬋娟困惑地望著他。她到師父那兒探看他的傷,有什麼不對?
她無辜的眼神令他怒火中燒,「你一向都是這種模樣勾引男人的?我早該知道,外表清純,不代表骨子裡就沒有淫蕩!」強烈的妒火令他口不擇言。
「你……」嬋娟張口結舌,她從沒聽過這樣難聽的字眼。
「名為師徒,實際不曉得暗地裡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胡說胡說,你敢污蔑我師父?」嬋娟氣極怒叫,漲得滿臉通紅。
她不為自己清白作辯,倒一心只護著她師父?
成淮冷哼一聲:「你師父?你敢說他對你沒有別樣心思?」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只有瞎子才會視而不見。
「師父他光風霽月,才……才不會那樣想!」她結結巴巴,她原來敬師父如同神祇,後來雖然隱隱有些變化,卻從沒想過師父心裡怎麼看她。
「那就是你惦著他了?你就那麼需要男人,日日都往他房裡跑?」成淮冷酷地笑著。
啊?怎麼他的話她都聽不懂?天天看師父傷勢不該麼?還有什麼……需要男人?她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一向過著單純的日子,自然不懂話裡的惡毒。
望著她微張的小嘴,成淮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慾望,明顯地感到身體的騷動與變化。一向是女人取悅他,何時由他討好起女人了?就算是嬋娟,也不行!他認定了的花,就該由他摘下,他認定的人,就是他的!
他邪惡地笑,「你師父傷重,怎麼能滿足你?在我這兒,你會有更好的享受,知道什麼是欲仙欲死……」
「你有錢有勢,關我什麼事?我跟著師父,就算粗茶淡飯也是快活!」她仍是不懂,只得摸著隱約的理解去答。
師父!師父!她心裡只有師父,她怎能這樣待他?!成淮怒火中燒,突然抓起她,攫住花瓣般柔軟的唇,粗暴而殘酷地輾轉蹂躪,盡情攫取她的甘甜與美好。
「你的師父,可曾這樣對你?」他恨恨地,用力拉開她的衣襟,摸到一隻荷包,裡面物件的觸覺——是塊玉珮!他心頭一凝,隨手狠狠摔了個粉碎。
嬋娟驚得幾乎要昏厥過去,滿口滿鼻都嗆著男人濃重的味道,她拚命掙扎,卻敵不過他的蠻力。
「屈恆他有沒有嘗過你的味道?」成淮殘忍地笑,順著細緻的脖頸一路啃咬到她纖巧的鎖骨,手掌撫上她柔軟的胸。
「啊!」嬋娟驚呼一聲,感覺手臂脫離鉗制,立刻雙掌推出,猛地擊向他。
「你……」成淮後退兩步,滿眼怒焰,他知她會武,卻萬料不到她會出手傷他。
「你居然傷我?你準備好把身子給屈恆了嗎?」
「你胡說!」摸到牆上裝飾的長劍,嬋娟倏地拔下,昏頭昏腦地一劍刺出。
成淮閃身避開,見她身形靈逸,裙裾飄展輕揚,翩美如蝶,雖然功力尚淺,但姿勢妙極,明顯與屈恆如出一轍。
他手一探,挾住劍身,正要逼她進懷,卻見她手指一鬆,拋下長劍,轉身就逃。
他怒哼一聲,立即跟去。
屈恆好容易發呆完畢,正準備熄燈歇息,忽聽遠遠傳來變了調的驚呼聲,正疑惑著,門被「碰」地撞開,一團軟玉溫香已撲進他懷裡。
「嬋娟?你……」他住了口,驚愕地見她衣衫不整,窩在他懷裡瑟瑟發抖。
成淮怒沖沖跟來,一眼就看見令他妒火熊熊的畫面——屈恆身上只著內衫,連襟帶都未繫上,嬋娟的臉正埋在他頸間,抱著他腰的一隻藕臂甚至在他衣衫裡頭。
見成淮進門,屈恆頗是尷尬,卻見嬋娟一溜煙轉到他身後,稍轉頭,才看見她紅腫的唇與恐懼的眸子。
「成堡主,敢問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由厲聲喝問,從不曉得自己會有疾言厲色的一天。
「我同我的女人親近,也要請示你嗎?」成淮冷哼。
屈恆心一沉,「嬋娟還沒有嫁給你!」
「那又如何,她遲早都是我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關係?」
「若是兩廂情願也就算了,你明明用強,還敢如此輕慢,我錯看你了!」嬋娟才向他道明心思,卻落入虎口,叫他怎能不惱?
「有的女人就是喜歡這個調調,你越硬來,她越享受,你不知道?你沒碰過她?」成淮唇角掛著野蠻的笑意。
屈恆倒吸一口涼氣。他是瞎了眼嗎?怎會認為這個乖張暴虐的男人能夠呵護嬋娟?
「成堡主,你名揚天下,卻如此污言穢語損人名節,你還道對嬋娟情深一片,怎能侮她至此!」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早知成淮身邊紅顏眾多,卻不料他對女子是這般輕視。
「你回護她,她回護你,好一對師徒!」成淮皮笑肉不笑,「就算我當她是個玩物又怎樣,暖了床就丟掉又怎樣?她是我的,誰也奪不去!」
屈恆緊咬牙關,拉起嬋娟就走,這種污地,一刻也不能留!
成淮臉色一變,忽地一掌擊出,他早就想試試屈恆的武功,今日正是時候,只有擒住他,才能留下嬋娟。
屈恆暗中叫苦,他這幾日正調息到關鍵時刻,若妄動真氣,則前功盡棄,須從頭開始,但此時又不容他猶豫,只盼成淮稍有度量,放他們離去。
斗室裡掌風呼嘯,他心裡越來越驚,成淮分明是想傷他再留下嬋娟,他心一橫,身形變換,欺到成淮近前。
成淮嚇了一跳,眼見屈恆手掌無聲無息地按到胸口,速度之快,聞所未聞,只待束手就擒,卻覺身上一麻,原來只被封住了穴道。
屈恆話也不敢多說,拉起嬋娟就走,到了屋外,本欲牽匹馬走,又恐馬靈識途,乾脆攬住她的纖腰,越屋踏樹而去。
……(*……(*……
不知奔了多久,只見天已濛濛轉亮,依他輕功,怕是二百里也不止。
前面不遠就是一座村落,他帶著嬋娟躍下樹,再走一會兒出了樹林,就可歇息了。
剛走幾步,他身子一軟,跌在地上,只覺內息紛亂,難以自制,幸運的是不似上回在關鍵時出岔子,險些害他命喪黃泉。
「別再擦了,再擦就破了。」他輕輕拉住嬋娟用力擦拭櫻唇的手,看看她亂七八糟的衣襟,歎了口氣,又幫她拉順整理好。
「我……我好怕!」她這才淚如雨下,挨在他身邊坐下。
伸指輕壓了壓她紅腫的唇,好像真的破皮了,正想說話,卻被她雙手捧住,小臉乾脆埋進他掌中嗚嗚慟哭。
「你輕些哭,先喘口氣。」他拍拍她的背,怕她哭到窒息,將手撒開,又不由一怔。
滿掌清淚,像是漾在他心裡。
怔愣間,嬋娟又抱住他一隻手臂,臉頰倚在他肩上,衣衫被淚水打濕,涼涼地貼在肌膚上。
唉,他現在穿得可不多啊,早晨又有點涼。
知道她所受驚嚇大大壓過天生的羞怯,即使偎在男人身側也不在意了,他縱是不自在,也只能忍了。
「他親我……還在我身上又摸又咬,好……噁心!」嬋娟哭了一陣,總算有些平靜下來。
屈恆強壓心頭怒火,勉強笑道:「其實呢,咳,我當初也是這麼被人強親了去的,只要不放在心上,日子久了,總會慢慢忘掉。」
「怎麼會?」她忘了流淚,驚訝地望向他。
他有些窘,別開眼去:「是真的,而且,我被欺負了去,不能打也不能罵,還得給她醫病。」想當初真是萬分驚險,差點破了他的童子身,每每想起都不由有些後怕,不比嬋娟好到哪兒去,真是同病相憐,同病相憐啊!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嬋娟好奇不已,已經忍不住想笑了,師父也有那麼糗的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啦,我像你這麼大時。」唉,他可憐的少年時光啊!
「你武功這麼好,怎麼會給人……欺負?」她的小臉埋在他肩上,暖烘烘的頗舒服。
「呃……她喝醉了,又生病發熱,我……我沒提防。」從此,他差不多是見到她就望風而逃。
咦,她在咕噥什麼?啊,八成是「師父好可憐」之類的……他苦笑,要不是這次意外,也不必翻出這些陳年舊事來慰她寬心。
「小時鄰居的阿牛哥親了桃花姐一下,桃花姐後來就嫁給他了。」她小聲嘀咕。
那是兩情相悅,和這件事沒關係!
「這可不一樣,被人欺侮一次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自動送上門給他欺侮一輩子?」那豈不是要清白的好姑娘嫁給登徒子,而他,就得娶那個霸王硬上弓的女子以示負責?這還有天理麼?
「是誰強親你?」她忽然瞪大眼,口氣怪怪的。
這個……怎麼能說?事關女子閨譽和他的自尊,不能說啊!
「一定是哪個病人嘍。」嬋娟有些沮喪,鬆開手臂。
眼下最佳秘技就是——裝聾作啞、文過飾非、避重就輕……奇怪,他那麼心虛做什麼?
嬋娟抹掉眼淚,將屈恆從地上扶起,又轉過身,後背貼在他胸前,稍微蹲身,將他背起來。
「嬋娟……」他有些心驚膽戰,生怕壓斷她柔弱的身子骨。
「這次輪到我背你。」她輕道,她畢竟習了武,這點力氣還是有的,「你不要放手。」
屈恆怔了怔,柔聲道:「好,這次你背我。」她的背纖弱而溫暖,好生舒服。
晨風輕輕揚起,他的黑髮拂在她鬢邊,有些癢癢的。她的臉慢慢爬滿霞暈,一步一步朝村莊走去。
……(*……(*……
「哎,誰一大早跑來敲門?」陳老漢疑惑著,哪個短工跑回來了?不會吧,他在家,誰那麼不怕死偷懶溜來向小鳳獻慇勤?
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老臉。
「你們是……」陳老漢驚叫一聲,「哎呀,你們不會被打劫了吧?一個眼睛腫腫,一個連衣衫都被扒去,好可憐好可憐,快進來!」
屈恆與嬋娟面面相覷,還未回過神,就被拉進院中。
「咦,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讓姑娘家攙著?啊,對不住,你生了病?我老眼昏花,沒看出你臉色不大好。」
「我師父受了傷。」嬋娟細聲細氣解釋。
師父?不會吧,什麼師父?難道是教書先生拐了學生私奔,所以被人扒掉衣服扔了出來?看看少女一身華服,年輕人卻只有件單衣,頗是狼狽。啊,一定是這樣,然後,姑娘家捨不得心上人,隨他一同私逃。哦喲,他好久沒聽說書了,難免偶爾浮想連翩。
「爹,您一大早吵什麼?」一個壯實漢子披著衣裳走出屋門,看到屈恆,眼睛慢慢瞠大,「你是……屈大夫?」
恍若震雷般的吼聲響起:「娘,妹子,孩子他媽,你們快出來,屈大夫來了——」
之後,嬋娟目瞪口呆地看這一家人將師父奉若神佛地請入門,攙到上座,奉上好茶,只差沒擺上香案磕兩個頭了。
「屈大夫,你娶了妻啦?這麼俊的娘子,難怪你看不上我妹子嘍!」陳順爽朗地大笑,攙著身懷六甲的妻子,「你那個娃娃徒兒呢?」
「呃……」屈恆尷尬地看看嬋娟,「寒兒沒跟來。」
「可是,你就算不願娶小鳳,也不用連夜走啊。你走得匆忙,還落了兩件衣裳,今天正好用上。」陳順娘笑呵呵地遞過一件長袍。
「他是我師父。」嬋娟滿臉通紅地接過袍子,披在屈恆身上。
「哎,羞什麼,師父徒兒又怎麼啦,咱們不比城裡那些讀書人,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你們年紀又差得不多,前兩年村裡的孫家姑娘不是嫁給她的刺繡師傅?也沒人笑話啊!」陳老漢最喜聽書,尤愛傳奇故事,這個師徒相戀……好看喲!
「爹,娘,我把房間收拾好了,請屈大夫歇著吧,別再累他說話了。」雙十年華的小風攬著侄兒小豆子的肩頭,嬌羞地站在門口,一雙妙目時不時地瞟向屈恆。
「對對對,屈大大受了傷,應該歇歇了。」陳順扯著嗓門,將妻子輕扶到旁邊,與嬋娟一同攙著屈恆進房。
「嬋娟,你同我一房睡,可別嫌棄我呀!」俏麗的小鳳有著同陳順一樣的明朗性格。
「不不,怎麼會,是我給你添麻煩了。」嬋娟連忙搖頭。
「你的衣裳真好看!」她目光裡掩不住艷羨。
嬋娟微微笑著,想了一想:「你幫我找件別的衫子,這件送給你好不好?」
「真的?」小鳳不敢置信。
「真的。」這件衣衫是成家的,她不要。
屈恆靜靜地望著嬋娟嬌小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合上眼開始凝神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