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呀?」歐純蓉從床上抬起頭,聽到隔壁予韻的美容室,傳來陣陣交待員工辦事的聲音,忍不住就啷嚷。
「可能是有人要去姐夫的公司找姐姐吧。」聽到予韻剛剛一連串的詢問對方和她約定的時間,比對後,她才發覺她記錯了對方要來拜訪的時間,予琴對著沒有與她們姐妹同室的歐純蓉下了個結論。
「好好好,請他等我,我現在就回去。」說罷,予韻推開美容師的手,「算了,我不做了。」
「任總要回去啦?」美容師停下正在拍打她臉頰的動作,「你臉上的去角質泥……」後退了一步,讓予韻站起身體。
「喔。」
予韻想起一張臉正塗滿了一堆的黑黑綠綠的面膜,就又坐了回去,「幫我卸掉吧。」
予琴和姐姐是共用一間雙人美容室,看著姐姐著急,她忍不住請正幫她推打肌膚的美容師暫停,「請等一下。」爬了起來對著姐姐問:「怎麼回事啊,姐?」
美容師幫予韻卸完了去角質面膜之後,她煩躁的站了起來,「秀香整理好要給會計師申報的營業稅表交給了我,我竟然忘了擺到哪裡去了,所以只好回去找找。」
說罷,她就要走出美容室,歐純蓉也溜下床,正好也走了過來,「不過是營業稅,叫會計師明天過來拿就好了嘛。」
「不行啦,我早就被罰錢了,那還能拖到下禮拜?」予韻翻完白眼後,撥開擋在她前面的歐純蓉,「小姐,明天是星期六耶,又是周休二日的兩天假了,會計師去休息啦。」
結果予韻就素淨著一張臉,匆匆忙忙的跑回了姐夫所開的建設公司,完全都忘了被她載了出門的予琴。
「別擔心,待會兒我們一道走。」歐純蓉遮住了她目送予韻離去的路線,爬上予韻剛剛做臉的美容躺椅,「把我的東西拿過來這間,君君。」吩咐完之後,很自然的她就躺了下去。
歐純蓉如果不把優越感常常的表露在臉上的話,以她一副極女性化又凹凸有致的身材,並不會與她的兩任丈夫有離婚的憾事發生。
就好比剛才,她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像孔雀般地炫耀著她自己迷人的身材,隨意的拉掉圍在她身上的浴巾後,就自顧自地躺在她旁邊的空床上……
「我如果不知道你前一陣子和那位米洛克一起飄流到荒島的話,那,我還會以為你是同性戀者喔!」歐純蓉笑著,中斷了她的付想。
「同性……喔,抱歉!。意識到她的目光就正好停駐在歐純蓉的私處,隨即狼狽的就掉開視線,望著胡桃木地板,紅著臉期艾著,「歐姐,我失態了,抱歉!」
「呵呵呵,沒關係的。」歐純蓉斜睨了予琴一眼,「予琴,我們換掉尤加利與柑桔的香氛精油好不好?換上玫瑰與檸檬的吧。」
「唔,嗯……」美容師正在指壓著她肩頸一帶酸疼的位置,她閉著眼哼了一聲。
逐漸地,剛才有清新芬多精氣息的空氣消散,被濃郁、熾烈的玫瑰精油所取代。聞久了會膩,讓予琴正想開口,要求歐純蓉再讓人換回原來的薰香精油時,歐純蓉開口了。
「予琴,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前幾天你還住院,而我去看你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你說了一句夢話,說是米洛克就是車勒毓,是真的嗎?」
嗄?她說出來了?!腦袋一片轟然,只聽見正替她指壓的美容師小可拍打著她的背部時,不斷的喊著,「小總,放鬆,放鬆,你怎麼又突然僵硬起來了呢?」
予琴腦子裡亂成一團,「夢話嘛,歐姐。」重重的深呼吸了一口氣,。夢話能當真嗎?」但,吸進的全是濃郁的玫瑰香精,她的腦子反而更加渾沌成一團。
「嗯,嗯……那天除了你以外,還有誰在我的病房裡啊?」真是糟透了,還有沒有其他的人聽到?
「令慈在啊,她還說常聽你喊,『洛克,不管你是不是車勒毓,我都喜歡你。」歐純蓉悄悄的擺手,讓所有的美容師都退出去。
喔哦,予琴感到全身的疙瘩全體豎起。
怎麼辦,被歐純蓉聽得一清二楚?否認——對!一定要否認到底。
「夢話啦,歐姐。」
「予琴,歐姐不知該怎麼辦耶。」
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同時開口,予琴從美容床中的透氣孔抬起頭,「啊?歐姐,你……」歐純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到她身邊了,她嚇了一跳。
「看來那位米先生還真有桃花命、女人緣,我也愛上他了!」
轟隆!予琴掏耳再掏耳,「也愛上他了?」除了會像只鸚鵡學著歐純蓉說話外,她完全被她的話給炸的動彈不得……
翌日,在中正機場的新航廈裡,予琴心慌意亂的撥打著洛克曾給過她的電話,響了很久後,依然是沒有人接。
奇怪了,出院後他不好好留在家休養,會跑去哪裡?連撥了三支不同的電話,照樣是沒人接聽。
登機的時間就快到了,她只好悻悻然的留言告訴他,她正要搭機去找他了,然後掛斷電話,
「洛克,我好亂呀,我該怎麼辦……」背起行囊,她覺得步伐沉重的快要讓她不能走。
在荒島的時候,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所以他溫暖寬闊的胸懷也只容納她一個人,就算是要離開荒島前的那周,他們之間的關係,因她始終沒有說出那樁曾存在於她生命中長達十七年的夢魘,而齟齬到嚴重的影響了兩人間的情緒,但他還是始終如一的呵護著她。
尤其是當雷電擊中了樹幹往她擊下的那一刻,他奮不顧身的為她擋去那一擊,更是讓她澈底傾心。
他控訴的沒錯,她欠他的真的是算也算不清,還也還不完,可是,也還有一個人是她必須要償還的,那就是歐純蓉。
在歐純蓉的SA店裡,她明說暗示都有,她說她對洛克一見傾心,愛慕不已,他們三個人一男兩女間,全都是單身沒有婚姻的束縛,所以她揚言,她敢與予琴競爭,她一定會博得洛克的青睞。
暗示,則是套用了她對歐純蓉曾承諾過的,「歐姐,說不上報恩,但以後如果有什麼事叫我去做的話,我一定全力以赴的!」她要予琴以這個「全力以赴」為前題,努力克制對洛克的愛意,然後將洛克讓給她。
眼前就是登機的空橋了,予琴一腳踩上,感覺到了它不踏實的空洞……
「讓」?
有形的東西,譬如金錢、房屋、土地,甚至是工作或職業她可以讓,但愛情……讓?
所有的感情都是無形的,她不懂,她要如何「讓」?關上她對洛克的愛嗎?可是對她而言,愛情的本身並不是一扇窗,能夠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得上的呀。
對她而言,愛情是空氣、陽光、水,人類生存的三原素,一樣也能套用在她身上的,既然如此重要,那麼,「讓」出愛情的話,那不就意味她會死去了嗎?
「歐姐,說不上報恩,但以後如果有什麼事叫我去做的話,我一定全力以赴的!」這句話突然排山倒海而來,像那日她與洛克在汪洋的太平洋上所遇到的巨大猛浪,突然壓的她快要不能呼吸……
「小姐,你怎麼了?」在機艙前等候她的空服人員,迎向了她。
予琴眨眨眼,她停在空橋的半途,想著歐純蓉帶給她的震撼而怔住了,「喔,沒事,我想事情想的出神了。」
「沒事就好。」空服人員微笑的點頭,並有禮的再問她,「需要我替你拿行李嗎?」
「謝謝,不用了。」點點頭回絕了空服人員的服務,然後她繼續的舉步……
她必須告訴洛克這件事,關於歐純蓉對他毫不遮蔽的愛慕,至於她的決定呢?讓,還是不讓……
好難!
以前在學校考試的時候,選擇題的部分有四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可供選擇,但這個選擇題卻只有兩個選項。
在予琴為了該如何在愛情,與歐純蓉的曾經對她施以援手的那份恩情回報與否的天人交戰之際,同一時間,洛克卻早已先一步,登機赴台了。
克服了壓力症侯群後,藉著心理醫師所開的一些微量的鎮定劑,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到台北,找予琴問個謂楚。
在荒島上,兩個人情緒性的對話中,她曾答應過,願在兩個人的「藍色珊瑚礁」中,成為他的妻子,兩個人互為伴侶。
而他要問的是,除了願意當他的妻之外,還包不包括愛他。
這很重要!他曾經那麼委屈著自己,不奢求她的愛,還主動的奉獻他的一切,他的身體,他的人,以及他的愛……難道這一切,都無法讓她完全的交心給他嗎?
他飄浪已久,而她正是他生命中的港彎,停下了片刻後,他發覺,他不想再飄泊了,他渴望停靠,所以,他要她給個確定,確定她不止是他的妻子而已,更是她唯一的愛。
沒有復健,他強迫自己走,縱使小腿上看不到的傷口會威脅他成跛腳,這都沒關係,因為他有一個愛她的證據:在愛情的面前,他可以謙卑的獻出他寶貴的性命。
他是這麼的愛她,而她呢?她被他打動了嗎?如果是的話,那她就必須信任他,百分之一百的全然信任,將她心底那份不願讓他觸及的夢魔,與他分享。
起初在荒島上,兩個人渾然忘我的做愛,至今讓他回憶起來全是甜的,而且那時他始終沒能察覺為什麼她一定堅持要在上位,到了後來,他們發覺了她之所以會那樣的主動求歡,全是星光湖莫名其妙的化學作用在搞鬼後,一切就轉變了。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予琴從前應該是遇過一個體型與他相似的男人強暴她,沒有強暴成功,卻也跟強暴了她沒兩樣,心靈受創至今,演變成她不敢躺在他的身體之下。
可是,這有什麼不能講的嗎?這麼一個黑暗的傷疤被他揭了去之後,不是就不用再飽嘗折磨了?
她說得對,其實兩人之間做愛時的體位,他真的不介意,只是他要知道那背後的原因而巳。就算是這樣好了,她眼睜睜的看他痛苦也不願說嗎?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是誰?
那天,他從他的病房撥電話去予琴的病房找她,結果沒有能與她通上話,倒與那個有些花癡的女人通了話。
她說,她很愛慕他,希望他能選擇她,而不要選擇予琴。當下,他就很篤定的告訴了她,他愛的是予琴,心裡已經容納不了別的女人了。
如此一來,她就該罷休,知難而退了吧?
錯!她又再打來,而且還更莫名其妙,她說予琴已經告訴了她,他就是車勒毓本人。她說,予琴如此毫不在乎的透露他是誰的舉動,根本就不愛他,最愛他的人只有她。
說實在,洛克不被那莫名其妙的女人給唬住還有點假,畢竟,養母還不知道他寫作的真正原因,他僅是輕描淡寫的說,寫作不過是他的興趣罷了,因此,真要被她給威脅揭穿的話,他也不怕,頂多還是堅持他所說的原因就好了。
可是,她竟然會說是予琴告訴她的!
就他印象所及,予琴告訴過他,她的父母健在與她大哥三代同堂住在一起,而她則也是和父母同住,五個兄弟姐妹中,她排行老ど,也是唯一還沒有結婚的一位,她並沒有提過有姓歐的親戚。
依予琴的個性,她不會有姐妹淘、手帕交的,她唯一的女性朋友就只有宋琦凡與雷敏。怎麼那個姓歐的女人言之鑿鑿,能說出了一堆他所不知的另一面予琴呢?
她還說,他不來台灣,她也能找到美國去,而且他最好來,來了以後,她還有關於予琴的事告訴他,她說如果是她找過去的話,就是要他接受她的那一刻了。
「呵,好個花癡。」入睡前,洛克的意識,不屑的集中在這句評語中。
予琴雙膝打顫的坐在關島航廈內的櫃檯旁,她搭乘班機所屬的航空公司,現在正為了她忙得人仰馬翻……
飛機成功的爬升到適當的高度後,嚴重的壓力症候群就立刻發作搞鬼,她的心臟陡地下沉,坐在座位上,她無論怎麼用力的呼吸,都像是要窒息了般地嚴重缺氧。她一副煞白臉的驚恐模樣,不但她自己受罪,就連鄰座被大人帶著坐飛機赴美的小孩也嚇得嚎啕大哭。
一團亂中,空服人員、座艙長圍住了她,叫喚著已經嘔吐到翻白眼、意識不清的她,最後他們勉強往前飛了三個鐘頭,停留在關島後,將已經三魂去掉兩魄的她給扔下,便全體又往西繼續飛去。
原本要請家屬來關島將她領回的,可是年邁的父母與忙於事業的兄姐哪裡有辦法來將她帶回,於是予琴拜託了醫生,給了她一些輕微劑量的鎮定劑,試圖藉著昏睡,以達到不再恐懼飛行之後,就再搭機回台了。
要登機前,趁著鎮定劑還沒發生效力前,她又滿懷希望的打了一通電話給洛克,希望他這次能接到電話,她要告訴他,她還暫時無法去找他,等一段時間過了以後,情況沒那麼糟之後,她再去找他。
「嗨,我是洛克,我不在家,聽到嗶聲響起後,請留言。我會盡快與你聯絡!嘩——」
還沒有回家呀?予琴像洩了氣的皮球,喃喃地對著機器說話,「洛克,我是予琴,我今天原本是要去找你的,但,但我有急……急事,突然不能去了,你回到家聽到我的留言後,請與我聯絡。」
沮喪就像一片烏雲,揮之不去卻也無處可躲,抖啊抖的繫好安全帶後,予琴失望的飛回了台北。
還好,飛機還沒開始爬升,她體內的藥效就開始發作了就這樣朦朦朧朧的一覺飛回了桃園。
才踏出空橋,隨即有閃光燈亮起,走在洛克前後的眾人,包括洛克自己在內,全都大吃了一驚。
「怎麼了,怎麼了?」有什麼大人物、大明星與他們同機來台了嗎?眾人皆面面相覷了起來。
原本想慢下腳步,一探究竟的洛克,見後面成群背著攝影器材,拉著麥克風線往他這裡衝過來的人,他警覺了不對。
「車勒毓先生嗎?請問是車勒毓先生嗎?」從空橋出口跟來的文字記者,擋在他的面前,試圖要阻礙他離去的路線。
「不,你們認錯了!」洛克以英語冷冷的回答,。請不要擋住我的去路。」他想加快腳步,無奈因為傷口未癒,顛跛的讓他不但無法靈活的閃躲,就連墨鏡都差點戴不上。
「車勒毓先生,請問是何事抵台?可以停一下,接受我們的訪問嗎?」一群奔跑而至的媒體,全都圍了上來。
「車勒毓是您的筆名嗎?米洛克先生?米先生?」
「車勒毓先生,有人說您是外星人,請問您有什麼看法?」
啐!外星人?
洛克想盡辦法要躲開麥克風、瘋了似的鏡頭,但是他幾乎快動彈不得了。
媽的!那個姓歐的女人可惡,還有予琴,她怎能這樣就將他曝光?!
一團混亂中,直到洛克勉強來到入境閘門時,媒體才在警力的維護下收斂了起來,但他們全部在閘門口,等洛克被要求摘下墨鏡的剎那間,所有的鎂光燈閃個不停。
短短半小時間,車勒毓抵台的消息立即傳遍了中正機場,不管公務人員或一般乘客,尤其是同機絕大多數的外籍乘客全都在他人閘前,一擁而上。
「車勒毓,我從小就看您的書,我是您的忠實讀者,請幫我簽名!」伸過來的紙片,多的嚇人。
太可怕了,洛克格開了一雙手,下一雙又立即向他伸來,累積了二十年沒有曝光,一下予他就必須面對這種代價?
「車勒毓,我仰慕了你快二十年了,幫我簽名……」
「我不是車勒毓,你們都搞錯了!」洛克深陷人海,但他仍以英語繼續否認到底。
此話似乎有收到了些功效,機不可失,趁眾人皆是一怔之際,洛克想盡辦法,排開人潮,突圍而去。
曝光了,終於他還是曝光了……
予琴,你欠我的,再加上這一筆!我看你怎麼還我?洛克忿忿的往機場大廳趕,就在大廳處,另有一小群人堵在那裡。
「各位,車勒毓先生正式與各位見面!」
洛克循聲而望,一個被兩三名保鏢促擁,身穿著一襲繽紛的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擋在他的面前,對著後面緊跟而來的媒體大聲的宣佈。
「我說我不是!」洛克大聲的否認,瞇起了眼,他覷著眼前的這個不識相的女人,沉著嗓音問:「你是誰?」
「嗨,車勒毓你好!我是『精英出版社』的台灣區總代理歐純蓉。」膩著嗓音,歐純蓉伸出了手,準備要與洛克握手……
「好個鬼!」洛克以口形低咒,並且冰冷有禮的忽視著朝他自己伸出的手,「你認錯人了,我不是車勒毓。」
「跟我走如何?只怕依你目前的狀況,已是無處可躲了。」歐純蓉懶得再否認了,她笑盈盈的建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