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夫人是個敢愛敢恨的奇女子!
聽說夫人是個既可以爽辣又可以溫柔的美麗女子!
這兩天,展歡從大嬸甚至幾位老僕役那兒,一點一滴打聽到了她幾乎很少聽人提起過、而她之前也沒刻意想知道的有關於夫人的事。
因為這兩天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再接近松濤樓,所以她乾脆先來弄清楚那面銅鏡裡的「鬼老娘」——沒辦法!誰教她一直老娘、老娘的,在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前,她乾脆把「她」這麼叫了——「她」有沒有可能真是鬼夫人。
那鏡裡的鬼老娘,聲音聽起來還算年輕,而「她」的脾氣凶悍、罵超人來順暢得完全不必經過練習,這樣的形象似乎有點兒符合她打探出來的夫人的粗淺印象,可她仍是懷疑,「她」真的是夫人?可如果是,夫人怎麼會出現在銅鏡裡?如果不是,那銅鏡裡的「她」又會是誰?
會是她和她爹一直在找的「她」嗎?——那縷傳說被封在鏡中的幽魂。也就是她的太曾外祖母!
展歡知道這個希望渺茫,而且她也幾乎不抱任何期望傳說中的古鏡是真、古鏡也仍存在這個世間上。可是也許……也許傳說真的不只是傳說,那麼她要在茫茫人海中尋獲古鏡的機會是多少?
這個問題她曾想了無數逼,而她給自己的答案往往是——盡人事,聽天命!
總而言之,她找就對了!至於找不找得到,那就得靠老天爺了!
主子爺一早就出門了,原本展歡以為稍晚可以找到機會再去松濤樓一探銅鏡的謎底,不過她的盤算很快就被大嬸接派的工作打散。
大嬸要到藥鋪給主子爺送點心去,而她正好路過便被大嬸招來幫忙一起過去。
藥鋪在兩條街外。
主子爺是藥材大商,除了供應江南一帶七成以上藥商所需的藥材,他也在城中開了一家規模不小的藥鋪兼藥材庫。
展歡早就知道主子爺的生意做很大,位於鬧街的藥鋪也不小,只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親眼目睹而已。可直到她隨著大嬸來到了藥鋪,她才真正清楚它到底有多壯觀——
「長生藥鋪」的橫匾掛在門樓上,一進到裡面,一幅氣勢萬千的江海奔騰圖迎面高懸牆面上,整潔寬敞的廳子兩旁則是放著藥櫃。
在大廳中,幾名夥計穿梭其中忙碌著,由外面進來的客人也不曾間斷。
掌櫃財叔眼尖地看到進門來的胡大嬸,立刻丟下那怎麼也教不會分藥材的笨夥計,換上了一張笑瞇瞇的表情走過來。
「胡嬸,最近都沒看見您,府裡的事很忙哦?」他對著胡大嬸點點頭,熟稔地問候著。同時他也朝她身旁的丫頭看了一眼。
胡大嬸和他聊了幾句,接著當然不忘她來的目的問起了主子爺。
財叔立刻指了指後面。「爺正和一位公子在小軒內說話,您要送點心進去嗎?」神色間頗有份深意。
「欸!老卓做了爺最愛吃的棗泥核桃糕,才剛出爐,所以我才趕緊要送來讓爺當點心……」老卓的手藝可是一絕,就連原本不愛吃甜食的主子爺也愛上了他精製的美食。
財叔的眼睛一亮,口水也差點流下來了!見胡大嬸正要走進去,他趕忙扯住了她的衣角偷偷問:「胡嬸、胡嬸!那老卓這次有沒有多做幾塊起來?」
胡大嬸好笑地瞥了他一臉的貪吃像。「我就知道你會問!老卓他要我轉告你,晚上關鋪子以後去找他,他會準備小酒小菜和核桃糕等你!」
財叔立刻眉開眼笑了。
胡大嬸這才帶著展歡向後面走去。
展歡也忍不住瞧了瞧正被她挽在手上的小食盒——真有這麼好吃啊?
胡大嬸剛好看到她好奇的表情了。「小歡,妳喜不喜歡吃甜食?」
「還好啦!只要能吃飽我都沒差。」她實話實說。
胡大嬸微微笑了。「妳這孩子!這麼容易就滿足了!回去我拿一塊讓妳嘗嘗,說不定妳也會跟爺一樣,從此對甜食大改觀。」
展歡明白大嬸對她的厚愛,立刻跟她道了謝。
這時兩人已停在小軒的門旁。
「小歡,妳進去把點心送給爺放好,我去後面找個人,等會兒妳出來了再過來找我。」胡大嬸將送點心的任務交代給了她,再比了下後面偌大的院子和連接它的大屋子。
而那裡同樣有不少人正忙著曬藥材、搬藥材。
展歡目送大嬸往院子走去後,這才轉回身,一步站在門前,伸手輕輕在門邊一敲。
「爺!小婢送點心來了!」她朝裡面喊。這時她也清楚地看到屋內一坐一站的兩個人了。
裡面,坐在椅子上、衣飾高貴的俊美年輕男子只抬眸隨意看了她一眼,至於如巨塔般矗立在窗前、背向著她的荊天衣,則頭也沒回地應了聲:
「放下吧!」
展歡一刻也不敢稍遲,馬上走進門,到了年輕男子坐著的旁邊小桌前,手腳俐落地將食盒裡兩盤裝著核桃糕的碟子取出來放好,接著再悄悄退下。
「丫頭,這什麼東西?」突然,那年輕男子出聲問了。
才退開兩步的展歡沒想到他會開口問她,微微愣住,不過她馬上站住,垂眸看著他的衣衫領口回:「棗泥核桃糕!」
她一開口,軟軟的、蠱動人心似的嗓音令年輕男子不可察覺地一怔。可他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異狀地隨即挑眉直盯著眼前這神態恭敬平靜的婢子。
「棗泥核桃糕?這能吃嗎?」找碴意味濃厚。
展歡聽出來了,情緒卻一點也不受影響。
「公子請慢用!」本來就不是要給他吃的,他最好別給她動手。
「這裡面不會有毒吧?」他一臉大驚失色。
哼!他的嘴巴比較毒!「公子說笑了!」
「誰跟妳開玩笑!妳敢保證這裡面沒放毒藥?那妳先吃一塊試試,吃啊!」俊公子原本打算放過她的,可看她竟然一點也沒有被他嚇得驚慌失措的模樣,反而更激起他的挑戰心。
慢慢、慢慢地,展歡的視線上移,最後直直看進了他的眼睛,沒說話。而她那雙過份燦亮清澈的黑白大眼竟讓他莫名心跳了一下,微微失神。
「小歡,妳先下去。」荊天衣出聲了。他轉過身來,先是對她一頷首示意,再面向那吊兒郎當的年輕人,露出白森森的牙笑:「你要就吃,不吃就給我閉嘴!」
展歡朝主子爺和那惡劣公子一欠身,便退出了門。
「我只是跟她開開玩笑嘛,拜託你別對小弟這麼笑,害得我寒毛都豎起來了,姊夫……」
已經退出門外的展歡依然可以清楚聽到年輕男子那不怎麼正經的響應,而他最後喊的那聲「姊夫」飄進她的耳裡,立刻讓她呆了呆。可即使如此,她往外的腳步還是沒停,所以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什麼,她並不知道。
她依照和大嬸的約定,往後院去找她。
不過她的腦袋仍不停地在想著主子爺和那人的事。
姊夫?!
原來那位公子是夫人的弟弟!
她從來不知道也沒聽人提過夫人還有個弟弟,沒想到她今天竟意外見到了。不過她倒挺失望的!夫人的弟弟看起來像個典型的公子哥兒,長得好看是好看啦,可惡質得惹人厭有什麼用?
她已經看多了這種紈褲公子了!
幸好她這主子爺好像還滿制得住他的。
希望她以後沒機會再跟他打交道。不過如果真不幸得再見到他,她也沒什麼好怕的。反正兵來將擋嘛!更何況他應該也沒興趣一直找她這小丫頭麻煩吧?
展歡一甩頭,立刻把這事拋之腦後。定了定心神開始要找大嬸。
她已經來到了空地庭院,這裡整整齊齊地列著一排排的架子,而架子上當然是各式的藥材。空氣中也瀰漫著清冽的藥味。
深吸口氣,她終於習慣這種氣味了。
她站在旁邊,有趣又好奇地觀察了那些夥計在忙著分揀攤在地上的一堆堆藥材、忙著看顧架子上曬的藥材,還有人跑進跑出不知道在忙著什麼的動作,好一會兒後,她才猛然想起要做的事。
眨了眨眼回過神,她趕忙細心地把在院子裡活動的人再看過一遍,沒發現大嬸的蹤影。於是她乾脆走近,攔下了一個正迎面要跑過她旁邊的人問:
「這位大哥,請問你有看到胡大嬸嗎?」
肩上正扛著一包袋子的圓胖夥計只瞄了她一眼,用下巴朝後面抬了抬。「在藥庫裡吧。」
展歡都還來不及謝他呢,他丟下話便又匆匆跑走了,於是她只好順勢穿過院子,朝那唯一的大屋子過去。
只見屋子的大門敞開,裡面看來又深又長,而且感覺空氣乾燥得很。
門後,一名正低頭在冊子上記著什麼東西的瘦削中年男子,抄記的動作突地一頓,抬起頭來看向站在門外的她。
「妳是誰?要做什麼?」瞇了瞇眼,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很平淡。
「我要找胡大嬸,我是跟她一起來的丫頭。」展歡回得簡單明白。
「她在裡面,妳自己進去找。」也不廢話,中年男子一揮手表示放行,然後便低下頭繼續寫他的。
「謝謝大叔!」展歡不忘謝過他,接著舉步往屋子裡走。
屋予裡一扇窗也沒有,只點了兩盞油燈,所以愈走進裡面愈顯得有些光線不足,不過她仍是大致可以看得見這裡一排排幾乎觸到屋樑的架子,和在架子走道間走動的人。
而這裡空氣的乾燥感更明顯了。她幾乎有些適應不過來。
慢慢吸氣、再吐氣,她才終於定下心神,開始要在這裡找人。
這裡面的氣氛雖然不比外面喧嘩,不過這邊東一言、那邊西一句的交談聊天聲倒也熱鬧得很。
「大嬸,妳在哪裡?」儘管有人好奇地看了看她,她回了這些人點頭微笑,還是邊出聲、邊在一排排的走道間探頭找人。
不一會兒,胡大嬸愉快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小歡哪!我在這裡,妳過來!」
展歡馬上循聲找到了右邊。她仔細地朝走道中間看去,果真發現了正笑著對她招手的胡大嬸——她在和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大嬸說話呢!
展歡只是對她搖搖手,並沒有走過去。她在原地等著。不過當她好奇的打量視線轉過四週一圈,剛好回到大嬸她們上面的架子稍停時,她陡然發覺了不對勁——
胡大嬸也沒讓她等多久,又和身邊的姐妹淘說了兩句後,她就趕緊結束了話題。而這時,在走道外的展歡突然臉色大變地一邊大步衝過來、一邊大叫:
「小心上面!大嬸快走開!」
胡大嬸和阿卿嫂兩人雙雙抬頭看向上面,一團黑壓壓的物體正朝她們落下來,驚嚇得根本全身動彈不得之際,一道人影及時飛撲上來,將她們用力往後推——
一時之間,重物的落地聲和尖叫聲四起,場面立刻陷入了混亂。而在屋裡工作的所有人也全被這聽來不妙的聲音嚇得跑過來看。
就在那陣重物落下來的聲音終於停止後,有人首先眼尖地察覺了那堆雜亂的橫木條下躺著一個人影。
「啊!下面有人!」駭叫。
所有人立刻衝上前。有人趕快七手八腳地合力把壓在那人身上的木條移開去,有人去把照明的油燈拿了過來。至於僥倖被推開逃過一劫的胡大嬸,這時也總算回了魂的又是一聲大叫,接著兩步上前,蹲下身,焦急又難受地看見了在木條移開後,露出了伏躺在地上動也沒動的展歡。
她不安又心急地伸出手輕拍她的臉頰。「小歡!丫頭!妳聽不聽得到我說話?小歡哪!」老天爺!小歡可千萬別出事。她趕快讓自己冷靜下來,轉頭對圍在旁邊的人又快又急地道:「你們誰去前面把鍾大夫請來,再幾個人幫我把丫頭先移到前面去,快點!」
不愧是掌管人事能手的胡大嬸,一下子恢復鎮定就讓這些手忙腳亂的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所以沒多久,開始回復知覺的展歡被移到了才剛鋪上一張蓆子的廳子地上,鍾大夫也被緊急找了過來。
展歡從昏迷中張開眼睛醒來了,她首先感到了背部的痛和頭暈。
她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胡大嬸發白的臉就在她眼前,她正緊緊握著她的手。
「嗯……大嬸……」她想起來,不過卻怎麼也動不了。
胡大嬸當然也發覺她清醒過來了,立刻皺眉制止她:「小歡,別動!妳先告訴我,有沒有什麼地方特別痛、不舒服的?頭呢?有沒有被打到?」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要不是這丫頭,她們這兩條老命大概去掉一半了。小歡救了她們,她怎麼能不感動,怎麼能不替她此刻的狀況掛心?
她已經把男人們趕出去,這裡只留下她、阿卿嫂和鍾大夫。她們掀起了她身上的衣服,很快在她背部檢查過了一逼,在發現了她背上有多處明顯被打到的紅腫瘀傷後,兩人更是一陣心疼。
至於鍾大夫,則正仔細為她把著脈。
小歡試著揚起嘴角對她們笑笑。「沒事……我沒事……還好我皮粗肉厚,嗯,我大概還得再休息一會兒……」其實她現在根本一點也爬不起來,全身痛得要命。
老天爺!那些木條打在身上還真不是普痛的痛。當時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快把她們推離危險。
幸好她有發現不對勁,幸好她及時推開了她們……幸好大嬸她們沒事!
她鬆了口氣,不過……
痛痛痛!
胡大嬸當然也看出了這丫頭是在忍耐。「好了、好了!妳先躺著別說話!」她一邊用帕子擦了擦展歡臉上的汗、一邊忙問大夫:「鍾大夫,怎麼樣?小歡她還好嗎?」
鍾大夫把了把脈,又仔細按了按她身上的骨絡,這才收回手。
「幸虧小姑娘年輕禁得起挨,只是受了皮肉傷,不過為了防她有內傷,我會給她開點藥,這兩日一定要多注意她的狀況……」他說完,突然把手摸上層歡的後腦勺,立刻引來她一下悶哼。
鍾大夫的面色一凝,收回手一看,只見指尖上沾了些血跡。
胡大嬸兩人也看到了,臉色更白。
「她的頭也受了傷……」鍾大夫立即轉頭喊人:「小榮,快去前面把止血用的碧晶膏拿來!」
仍在外面探頭探腦的一群人中,馬上有人應了聲並且快跑開。
「鍾大夫,小歡她……她不會有事吧?」胡大嬸看著他正細心撥開展歡的發,找出了一個還在流著血的傷口,她的心也跟著揪緊。
「小姑娘,妳是不是會感到頭暈?」鍾大夫問展歡。
「嗯……」是很暈。展歡也是現在才知道自己的頭有受傷。她是記得自己有用雙手護住頭沒錯,不過好像還是被敲到——要不她怎麼會昏過去?
就在這時,門外起了一陣小騷動。
「爺!」
「爺來了!」
此起彼落的喚聲說明發生了什麼事。而門口也主動讓出了一條信道。
一道魁偉的身影隨即出現在門口,並且很快就移進屋裡到了胡大嬸他們圍著的身後——荊天衣的視線直接就投到了伏在地上的展歡身上。
「爺!」胡大嬸的神情仍是緊繃的。
至於展歡早在接到他過來的訊息後,就不自主地開始緊張了。因為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她又要讓主子爺看她出醜了!
她的視線盯在主子爺的長袍下襬上。
「我聽到有人受傷了……」荊天衣蹲下身。蹙起兩道濃眉,銳利的眼光也看到了鍾大夫的手指按在展歡後腦上的一處傷。
他的雙峰皺得更深——這丫頭,怎麼又受傷了?
他在裡面就聽到後院傳來的叫喊聲,招了人來問才知道有人在藥庫裡被掉下來的東西砸傷。不過他沒想到受傷的是展歡。
「爺,我猜是放在架子上要用的木條沒紮緊鬆脫掉下來,我和阿卿嫂剛好站在下面,小歡是為了救我們,所以才被打到。」胡大嬸的情緒總算平穩下了一些,不過回想起方纔的驚險狀況,仍心有餘悸。
「怎麼原來是這個丫頭啊!」一個訝異的男聲突地插入。
是剛才和荊天衣在小軒內說話的俊美年輕男子。他也跟來湊熱鬧了。
胡大嬸和其它人不同的是,曾在兩年前見過他一面的她,隨即認出了他。「啊……舅爺!」她低呼。
年輕男子給了她一抹招蜂引蝶的笑,再揮揮手:「大嬸兒,好久不見嘍!」
而除了荊天衣和展歡,其它眾人則被胡大嬸的這聲「舅爺」引發了一陣不小的驚疑。
荊天衣倒沒管四周的動靜。他眼睛看著展歡不安的側面,問鍾大夫:「她還傷到哪裡?沒事吧?」簡潔有力。
鍾大夫回了他剛才跟胡大嬸她們說過一遍的話。
此時,跑去拿藥膏的小夥計飛快地衝回來了。「師傅!藥在這裡!」
鍾大夫取來,馬上開始仔細地為展歡頭上的傷口上藥膏。
展歡頓時感到後腦一陣舒服的沁涼。
現在,所有人的視線又集中到她的身上。
鍾大夫很快處理好她的傷。「可以了!」
而不習慣成為眾人注視目標的展歡,等傷口被上好藥,就趕忙試著想起來,可她才一動,筋骨的痛感就加劇,她的一張臉忍不住全皺在一起。
一隻大手輕按在她的肩頭上,示意她別輕舉妄動。
「鍾大夫,可以移動她嗎?」荊天衣一臉肅然。
鍾大夫點了點頭。
荊天衣隨即對展歡說了句:「妳忍耐一下。」同時他已經伸出雙手將她整個人由地上抱了起來。
展歡嚇了好大一跳。「爺……」被他騰空一抱,再貼靠著他健壯寬闊的胸膛,即使動到被打傷的地方傳來痛,她的臉蛋還是熱燙了起來。
她只想掙扎下來——她應該還不至於重傷到站不起來吧?
「別動!」輕鬆地抱著她,荊天衣低首制止她的掙動後,立即對進來的瘦削中年男子下令:「管叔,這件意外的發生原因請你馬上去查清楚,我不希望下次再有相同的事件發生。」
負責管理藥庫的管叔點頭,神色平靜未變地立即往出事的藥庫後走。
而荊天衣一吩咐完就大步往門外跨。他身後的一行人跟了上去。
「我先讓她在我書房的臥楊上休息,鍾大夫的藥若是煎好了就送過來。胡嬸,妳們誰可以留下來看著她?」一邊走,他已經一邊明快地下決定。
阿卿嫂首先面有難色:「我當然很願意留下來照顧小歡,可我的工作沒有其它人可以接手……」
胡大嬸很快思慮過一遍:「府裡現在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可以留下來。」
有人笑瞇瞇地接口:「大嬸兒妳要是忙就別勉強,反正我有空,可以讓我來嘛!」
胡大嬸和阿卿嫂兩人不由滿是錯愕地看向他——她們要喚作「舅爺」的年輕男子。
荊天衣挑高了眉峰還沒開口,他抱在懷裡的軟綿病人倒是說話了。
「對不起!我想我只需要休息一會兒就可以了,你們不必麻煩地照顧我。」展歡現在已經感覺力氣慢慢在回復了,雖然全身痛還是痛,腦袋依然暈,可她有信心很快就可以起來做事。而且……那紈褲傢伙要照顧她?免了!她可不敢勞煩到他的「貴手」。
荊天衣已經抱著她來到他在藥鋪專辟的書房。他將她安置在屏風後,他平時累了會小憩一會兒的臥楊上。
而這時,鍾大夫已經下去找人煎藥,阿卿嫂也在他的指示下回去工作,所以現在房裡除了他和展歡,也只剩下他的小舅子和胡嬸。
荊天衣先是站在臥楊旁細細地打量著她的臉色,這才開口問:「妳真的不需要人照顧?」奇異地,這丫頭帶著骨感的細瘦身子一離開他的雙臂,他竟覺得懷裡少了什麼似地空蕩蕩。他忽然有種——很想再體驗那身子在他懷中的充盈感。
他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雖然他向來就不是個會逃避問題和疑惑的人,但時機不對,他隨即暫時壓抑下對這丫頭的衝動和待研究的問題,仍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略略蒼白的面頰。
展歡注意到主子爺就站在楊邊俯視著她,而他高大的身影彷彿要完全覆上她似的令她感到強大的壓迫感,可同時,她的心也跳得猛烈。
「爺……我沒事,你們不必為了我忙。」有些口乾舌燥,就連她都聽得出來自己的聲音像鴨子叫。
荊天衣突地再俯低下身,緊緊盯著楊上的丫頭。
而展歡則被他的忽然接近驚得不自主屏住呼吸。
兩雙眼睛就這麼對視了一下。
不過就如同他的靠近,他的撤退也同樣地突兀——凝視了她短短的一會兒後,在荊天衣的眉眼和嘴角驀地出現了似笑表情的同時,他直起身,接著什麼也沒說便轉過身往屏風外走。
而主子爺臨去前那神情,讓展歡的心莫名地怦怦跳動著。
她不禁側耳傾聽屏風後的動靜,聽到了主子爺不知低低地說了些什麼,然後有腳步聲向外面走去。
沒多久,大嬸捧著一杯茶進來了。
「小歡,來!先喝點兒茶!」坐在楊緣,胡大嬸將茶親自湊到她的嘴邊。
展歡謝了聲,沒拒絕地喝了。
胡大嬸在她身邊坐了好一刻,說的自然是方纔的事和對她的歉意及感激。
展歡只好不斷強調自己真的沒事,要她別擔心。為了轉移大嬸的注意力,她想到了的提起舅爺的事。
而說到他,胡大嬸也是先愣了愣。
「其實我也只是兩年前夫人還在時見過舅爺一次,也只有那一次,後來就沒再看過他。」她也很驚訝今天竟會在這裡又見到這位舅爺,畢竟他已經很久沒出現了。不過雖然是兩年前的事了,她依然立刻就認出了他,因為像他那樣耀眼出色的人,就算只見過一眼也很難令人忘記。
展歡好奇。「為什麼?他與夫人很少往來嗎?」
胡大嬸搖頭。「我也不清楚。事實上,夫人嫁給我們爺也才一年,便在一次和爺遠遊時突然染病仙逝異鄉,所以有可能舅爺也沒多少機會來我們府裡……」說起深受他們敬愛卻猝死異地的夫人,她也不勝欷吁。
展歡也已大略知道夫人的事,只是她從來不曾聽人提起這位舅爺,原來如此。不過他以前的性情如果跟現在一樣惡劣的話,那她更可以理解大家不想提起他的原因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沒有繼續再問太多,因為她的藥來了。
在大嬸的注視下,她乖乖地喝下那一大碗苦藥。接著在頭暈、背痛加上一番折騰後的疲憊作用下,她開始昏昏沉沉了起來……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醒來時,她第一個念頭是:大嬸人呢?然後她才終於注意到眼前昏黃的光線和……全身像是被人狠狠踩過一遍的痛!
她忍不住伸手抱著也傳來陣陣抽痛的頭,低低呻吟了聲。
她知道她一定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可是為什麼睡了一覺起來,她卻比沒睡前更累啊?
而且等等——
這裡……這裡不是她睡前躺的那間爺的書房,這裡是……
府裡的其中一間客房!
偶爾會來打掃這些屬於客人才能住進的客房,所以她不可能記錯。
可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是什麼時候被抬回來的?
天哪!她竟然昏睡到一點知覺也沒有!
趴在這舒服柔軟的美麗床鋪上、蓋著絲綢薄被,她卻漸漸感到渾身像是有蟲在爬的不自在。
深呼吸了一下,接著她慢慢動了動手腳四肢,痛是痛,不過她適應了後,好像也就沒那麼無法忍受了。
她從床上撐著坐了起來。
屋外的天色已經轉至昏暗。
她可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她已經醒來了,至少她得知道大嬸要讓她怎麼辦?想當然大嬸是不會讓她工作的了,再說她也沒那麼厲害,這麼不要命!
不過就當她要站起來下床時,房門外忽然有腳步聲接近。很快地,門被輕輕打開了。
正拿著一個托盤的如玉,沒想到一進來就看見展歡已經醒來並且下床——她立刻叫了聲,同時朝展歡飛奔了過去。
「啊!妳別動、別動!妳慢著不要給我動!」擺著藥的托盤被她有些粗魯地放在桌上,她兩大步已經跑到展歡前面,伸出雙手架住她的肩。「喂!妳怎麼可以下來?上去、上去!」邊念著,邊要將她押回床上重新躺好。
展歡只是坐回床上,拒絕再躺下去。「如玉,我不過受了點傷,不需要一直躺在床上吧?」想必她怎麼受傷的事,如玉也都知道了。
如玉不放心地看著她,懷疑:「可是大嬸說妳還得再休息兩天……妳不痛了?」
展歡點點頭承認:「是還痛,不過忍著點就還好啦!反正我身強體壯嘛!」她又不是細皮嫩肉的嬌貴小姐,況且她也沒這命!
發現她好像真的沒事,如玉這才放開她。然後想起她來的任務,趕快過去把剛煎好的藥捧來。
「來!這是妳的藥,慢慢喝,小心別燙到了。要不要我喂妳?」如玉再確認一次她的狀況。
展歡伸手把藥從她手上拿過來。「妳乾脆幫我喝好了!」
如玉瞪她,可很快就笑了。「好吧!是我太雞婆了!看起來妳應該是沒事,那我可以放心一點了。」她又走到桌前去取托盤上放著的藥膏,邊叨念:「妳都不知道,當時妳整個人像死人一樣動也沒動地被爺抱下馬車時,我受了多大的驚嚇?幸好大嬸說妳只是受了傷、喝下藥昏睡而已,我才沒被妳嚇死!我說妳這傢伙也真厲害,上次自己撞昏了恰巧被爺看見,這回妳受傷,爺又在現場。嘖嘖!要不是我瞭解妳呀,我還真以為妳是故意製造機會要引起爺注意的。」直率得很。
展歡把藥吹涼,再捏著鼻子,一口氣咕嚕咕嚕把藥灌干。
要引起他的注意?她根本還期望主子爺最好別發現她這渺小的存在。低調、絕不出鋒頭向來是她的座右銘,哪裡知道她竟會兩次在他面前出狀況?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好吧!她現在又從如玉口中已經知道自己丟臉丟回府了。
被主子爺抱下馬車?那麼也是他直接把她送來這兒的?
她極力壓下知道自己又再度與主子爺如此親近的接觸時,心底湧上來的莫名感覺。把藥碗交回給如玉,她問出了她的疑問:「為什麼我不是回我睡的房?」
如玉一手拿著那罐透明綠的藥膏:「妳先把頭轉過去,我幫妳擦一下藥。」
展歡照做,然後她感覺到如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發上撥了撥,沒多久,一種沁涼物質抹上她的傷口,隨即驅走了她的傷口帶來的微微刺痛感。
「是大嬸怕妳和其它人睡在一起她們不小心會壓到妳的傷,所以她早就決定回來先讓妳睡這兒,爺也很贊同。」如玉解答她的問題。「好了,幫妳抹好藥了!」
展歡轉過頭來立刻就迎進如玉的大笑臉。
「還有,妳這兩天就交由我來照顧了!大嬸特別指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