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問到她的髮香,不自覺地低語。
她恍然抬頭,接觸到他高深莫測的眼光。
「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頹然搖頭。
「我以為你在說話。」
「風在說話。」他輕語。
她心頭一陣激盪,屏氣凝神也隨著他的樣子,聽風的說話,風真的說話了嗎?一種模模糊糊的聲音繚繞她的耳際。
她偷瞥了他一眼,倏地紅了臉。
四周靜悄悄,雨停了。
整片山只有風吹來的氣息,
她回眸望著他掛上甜甜一笑,這一笑包容了萬種情意。
貝道行的心飛了起來,他看著怨秋,她的大眼睛閃爍著光彩,雙瞳似浸在美酒裡的葡萄,他想千山萬花都不能與她爭寵,她才是大自然的驕傲。
貝道行不由得歎了口氣。怎麼搞的,一天下來滿腦子都是她的倩影,雖然她就在他面前。多可怕,兩人相處時還會想到她的美麗……「怎麼了?」
她眨動著一排黑又密的睫毛,又讓他心蕩神馳。
「我怕做不好研究報告了。」他歎道。
「為什麼?」
「因為越熟悉你,認為你越正常。」
「那表示我根本就沒有毛病,不必再接受你的拷問了。」怨秋雙眼一亮,即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他差點咬到舌頭……
他後悔說出真話了。
不能告訴她實話,這是他唯一的想法。
一切來得太快、也太不可思議了,他發覺她的美麗,發現她一切都正常,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受她吸引,如果他告訴她實情,說她不過是戒藥後心理的不平衡。等她發現了真相,一切都正常無誤,地球照樣運轉,她就會恢復她原來的樣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遠遠躲在她的角落裡。
男人的想法,自私的念頭,他不要這樣的結果,他要改變她,讓她快樂起來,同時也讓自己快樂。
她等待他的回答,他心亂如麻。
「我還是要努力下去找出你自殺的原因。」他只好亂謅了一下。
「我已經說過,那是誤會。」
「可是你反應過度,異於常人,就代表你患有精神緊張的症狀。」他振振有詞,不容她不相信。
於是,她垂下頭,滿臉的失望。
他心虛得厲害,他騙了她。
如果不利用做研究的藉口,他如何親近她?他的心頭忽然一震,為何想親近她?
因為她溫柔的眼眸,因為她烏黑如雲的長髮,因為她豐滿圓實的胸部,還是楚楚盈握的纖腰,還是長腿,還是朱唇……都是,都是,都是他想捕獲的,她美得像天上的星,即使抓不到,他還是想遠遠地看著她,滿足男人看女人的慾望,滿足他擁有她的狂想。
男人的自私,男女之間原始的吸引力,他需要藉口。
一陣沉默,他甩掉胡思亂想。
「走吧,雨停了。」
「去哪裡?」她問。
「回家吧。」這似乎是他們的避難所,他們共有的天地。
一路上他為他的自私焦慮不安,他以餘光偷偷瞄視她,她好像沒有任何的懷疑,只是凝神注視著前方。
他還以為她不正常嗎?她想,這似乎是個有趣的遊戲。
她忽然暗暗興奮起來。
他又忍不住窺視她,一再受她的吸引,忽然她轉過頭,正好捕捉到他的眼神,他急收不回。
「你幹嘛一直看我?」她笑著問。
他用力搖頭,專心駕車。
「會不會……是不是找的病情更嚴重了?」她心虛說了聲。
他的心用力跳了一下,他知道白己的臉必漲得通紅。
「你怎麼了?生病了?」
忽然,她伸手摸向他的額頭,他嚇得一個急轉彎,她跌到他的懷中,他急忙煞住車,卻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芳香。
她急忙坐正身,肌膚上泛起一陣熱流,她的臉漲得通紅。她下意識掠了掠頭髮,試圖丟棄他對她引起的震盪。
「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他難過的想,他的笨拙勢必引起她的反感了。
※※※
愛上一個女人的前兆,就是發現她的美麗。
貝道行就有很深的感觸。
原來他只是單純視她為研究報告的對象,但是他發覺他越來越不用功,而且越來越關心她的一舉一動。
她不再將長髮縮上了,讓它們如瀑布般披瀉直下,閃亮的光澤每每讓他回不過神。
他最愛女人的長髮了,但是時下的職業婦女總愛蕎短券,怕是不能妥善的照顧反而變成一堆亂髮了。
怨秋似乎就有得天獨厚的本質,他從未看過她到美容院去,或在家裡做什麼護髮的麻煩工作,但足她的長髮依然閃動著柔滑的光澤,令人目不暇給。
而且,她的情況比他預期好得太多。
正如他所想的,她的緊張和焦慮是由於停藥後的生理反應,與他做的報告內容不同,他相信,不久後她就能逐漸控制自己的情緒。
但是他不想停止挖掘她內心深處的好奇,而且她還是有許多異於常人之處,都可以為他的報告開新路。
例如她還是穿著一身可怕的黑或藍,不但遮掩了她姣好的身材,更使她週身蒙上陰影。
「你一定要穿得這麼老氣?」他忍不住問她。
這一天,他打算帶她去醫院觀摩他的研究範圍,她慎重地穿了一襲黑色的洋裝,但在他的印象中,這種衣服只有在他奶奶的衣櫥裡才翻得到。
「很難看嗎?」
被他一說,她的擔心又來了,拚命左顧右盼想找出問題所在。
「不只難看,簡直就是醜陋不堪。」
他下了評葫。
這下她真急了,衝到房間裡東翻西找的,貝道行也跟了進去,看到她滿櫥子都是黑與藍的衣服,忍不住叫起來。
「我的天!」
「怎麼了?」怨秋眼睛露出惶恐,以為自己又做錯什麼事。
「我終於知道你的毛病了。」
她嚇了一跳。
「你找出我的毛病了嗎?」
「對,就是更年期!」
「更年期?」
拜託,她才二十餘歲,要嚇人也不是這種嚇法。
「你壓抑情感強迫自己屈於現實,但是心底又反對這樣的方式,例如你認為自己頗具吸引力,卻拒絕用你的吸引力取得別人的喜愛;你喜歡打扮漂亮,卻以為用醜陋可以迎得別人的信賴;你憧憬婚姻,卻不苟同現代人的婚姻觀;你喜歡肉體,卻杜絕肉體帶來的原始快感……」
「等一下,這和更年期有何關係?」
「我指的是心理的更年期。生理的更年期,是指生理週期產生變化後引起的心理變化;而心理更年期,是指心理的變化引起身體的反應。」他自信地說。
事實上,這幾天只道行拚命想找一個合理的原因,使怨秋自認為有問題而接受他的研究,而且必須是個新名詞,雖然這是非常缺德的事,但是為了接近她,他還是想了這種愚不可及的泡妞新招。
怨秋還是不太相信,她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這個男人卻說他比自己還瞭解自己。
「那性冷感呢?」她垂著眼說。
貝道行一躍上了她的床,並成大字形躺下來。
「幹什麼?」她大叫。
「你看我躺在這裡有何反應?」
她斜看他一眼,貝道行的身材碩健,十足的男人體魄,他躺在那兒使她的床看來變小了,而他的體重也使床下陷了點這就是男人與女人不同的地方,總是高大於她,她的臉忽然火辣地燒紅,而且心頭火熱起來,呼吸也加快了許多。
怨秋急忙背對著他,她想,她從未對男人有過這麼強烈的感覺,怎麼面對他,忽然會如此燥熱難安呢?
其實,怨秋早就懷疑自己不是性冷感,當她越來越冷靜時,就越清楚這件事實。
她一直是性急的人,每每困難到來就急著逃避,不然就是衝動的面對,從不曾冷靜下來仔細想想。
就像她吃安眠藥成性一樣,一種逃避的力量,讓她失去了理智和判斷力。
而對性冷感,無非是她堅持銬下的枷鎖,做為保證自己的防衛。
她根本就不喜歡陳業煒,甚至可說是痛惡,但是她找不出他的缺點,只好安慰自己是性冷感來與他保持距離,否則她早就成為他掌下的俎肉了。
美國的亂性風潮並沒有改變她,只讓她更堅守貞操的觀念。
當別人忙著亂愛一通時,她以為保持冷靜才會出污泥而不染。總之,她一直以「冷」做為盔甲,直到陳業偉摘下她的面具,她才崩潰下來,一時失去了控制,做下許多可笑的事,自己又性急地想找個地洞鑽,所以才堅稱自己有玻貝道行說得沒錯,她的身體反應,不過是戒藥後因情緒激動而產生的心跳氣喘,只要她冷靜下來就能控制得當。
怨秋只是比較拘謹一點,其他一點也沒有毛病,因為個性的緣故,所以她性急,愛胡思亂想,以及容易羞赧和不安,這些和心理一點也沒關係,否則每個人都該有心理病了。
也就是說,她是正常沒有毛病的一般職業婦女,她可以照常過以往的日子,但是她對以往的日子已心灰意冷了。
如果利用這個機會改變自己,會是一個非常好的理由。
所以她絕不能承認自己好了,否則以她的個性,必會為了面子擺出道貌岸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這樣她就會失去展開新生活的勇氣。
新生活的勇氣──改變──
這是一次機會,她不能放棄,她必須繼續接受他的心理研究!
一旦下了決定,她必然不能讓他看出她的心理反應。
她轉過頭貝道行正充滿興趣等待她的回答。
「我的感覺是……,你會壓壞了我的床,快起來!」她朝他叫著。
她對他果真一點反應也沒有
貝道行喪氣地爬了起來,怨秋卻暗笑在心頭。
這是一場有趣的遊戲,怨秋想,也許貝道行會帶給她全新的生活方式。
※※※
貝通行帶怨秋到達醫院。
醫院除了刺鼻的藥水味之外,紛亂雜的人群也多得嚇人,現代科技最大的突破莫過於醫療技術的進步了,使怨秋想到以前的人,非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才會想到上醫求診,而現代人卻不管大病小病,必到醫院求個證實,就連心裡頭的小疙瘩,都有個心理科專門治療。
這大概就是貝道行常提的現代病了。
一路上,貝道行忙著和認識的人打招呼,想必貝道行和這家醬院頗有交情。
「我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要我懸壺救世,可惜對我來說卻是懸樑自盡,因為我討厭一天到晚與藥瓶為伍。」
「你父親贊成你學心理嗎?」怨秋好奇地問。
「我父親從不管我做什麼,反正他已經很有錢了,不必靠我養家活口,所以我可以為所欲為。」他笑道。
有錢的好處,但是並不是每個父親都同出一轍。
「我父親就不是了,他非要我出國唸書不可,到國外拿個學位,也不管我過的是什麼生活。」
怨秋低歎一聲。
「很苦?我是說美國的生活。」
怨秋稍微愣住了。
此時她的想法可多了,強說美國念苦生活苦,也不盡然,因為怨秋的父親也有錢,只要有錢,全世界都可以變成物質天堂。在國外她和一般大學生無異,因為她念的是華人多過洋人的學校,而且也沒有經濟的壓力,不必到處打工看洋鬼子的臉色,所以她的生活也不會辛苦到哪兒去。
不過,她必須說嚴重點,不然貝道行要產生懷疑了……「嗯……很苦。」她心虛地應了一聲。
貝道行正奇怪她的猶疑,他還想發言,怨秋急忙轉過頭去,幸好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達了,不然再說下去,她會露出馬腳。
這裡是精神心理科,門牌掛著「林正義醫師」,貝道行輕輕推了門進去,裡面坐了個年輕的醫師,他見了貝道行立刻和他打了個招呼。
「貝道行,你今天又背道而行了嗎?又想找我幫忙了?」
林醫師是個非常像醫師的人,除了眼光看來有點邪惡外,其他與一般醫生無與,他一見到貝道行便開心的打招呼,但是他瞥見身旁的怨秋,卻透露更多的興趣。
林醫師仔細打量怨秋,看得怨秋全身不對勁。
「我是周怨秋,貝道行的朋友。」
「喔我以為是病人。」
林醫師笑自己又犯了職業玻
「老林,又有新個案嗎?」
貝道行走過去,翻著他檔案櫃上的檔案。
「喂,老兄別亂翻,病人有他們的隱私權。」林醫師忙叫道。
「我又不會登名道姓的,不過是想做個統計。」
「最近倒有個病歷,說不定對你有幫助。」林醫師想到說。
「關於什麼?」
「性冷感!」
怨秋嚇了一跳,林醫師納悶地看著怨秋。
「她是研究這個專題的老師。」貝道行急忙解釋。
「正好,周小姐有什麼問題可要我協助的?」林醫師馬上討好的說。
「諂媚,是不是乘機想打知名度?」貝道行瞪眼。
忽然,怨秋轉過頭面對貝道行,模樣十分認真。
「貝先生,可否請你先出去一下,我有幾個問題想問林醫師。」
貝道行驚愣住,想怨秋可能是乘機問林醫師有關她心理的問題,於是他只好避開來。
貝道行在門外等了許久,心裡暗自著急。
會不會一問之下,怨秋覺得自己正常得不得了,醫院有的病歷通常是病情嚴重到某個程度,才會上醫院求診,怨秋和他們比起來當然是小巫見大巫了,但是他也不是刻意在騙她,因為小問題不解決,等到大問題產生了,後悔就不堪設想。
但是經他的推斷,怨秋不過是犯了時下的現代病,不會變成心理疾病的大問題,只能說是社會轉型時的適應不當,只要時間一過,自然就能適度控制自己的情緒,把她說得太嚴重,豈不是造成她心理的負擔?
當一個人一直認為自己有病時,久之會變成妄想症,這也是心理病的一種,這樣不就害了她……但他的想法是想認她改變自己,做一個他自認為的快樂人……終於,才見怨秋推門出來,他大鬆一口氣。
怨秋愉悅地和林正義握手致謝,林正義也逮到機會,握了怨秋的細嫩小手,看得貝道行頗不是味道。
「林醫師,謝謝你提供了這麼多的寶貴意見。」
「不客氣……,周小姐,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個便飯。」
林醫師立刻獻上慇勤,還很不識相地緊握著怨秋的手不放,於是貝道行從中殺過,分開兩人。
「不必了,她最近很忙。」貝道行篤定地說。
貝道行不客氣地拍著他老兄的肩膀,林醫師和怨秋不約而同看著他。
「她忙著幫我整理報告。」貝道行搪塞了個理由。
怨秋低笑一聲,只道行不敢看她。
「貝道行,你不是要點資料嗎?」林醫師突然開口。
「什麼資料……」
林醫師用力對他使了個眼色,貝道行只好隨他進去。
一進門,林醫師立刻的上門,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貝道行,我喜歡她!」林醫師興奮叫著。
貝道行嚇了一跳。
這個林正義的風流,是醫院上上下下周知的事,他換女友就像換襪子一樣,而且他換下的襪子通常順手就丟了,總之他是個花花公子,經常拿著心理醫師的頭銜取得女人的歡心,而女人們也自甘臣服在他的甜言蜜語中,因為哪個女人不想有個瞭解自己的男友呢?
貝道行一聽完他的話就冒火,因為怨秋不是其他的女人,可是他又能多什麼身份阻止林正義的追求呢?
「幫我追她,以後你需要的病歷我可以免費提供給你。」林醫師欣喜難耐又說。
「她剛才問了你什麼?」貝道行悶氣地問。
林正義揚起眉,看貝道行醋勁十足的樣子,決定氣一氣他。
「問我姓什麼,叫什麼,今年貴庚。」
「算了吧,你的大名就貼在門口,還需要問嗎?」貝道行粗嗄地說。
「好吧,她不過問了我一些性冷感的症狀而已。」
奇怪,她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件事,怨秋著急的應該是證實自己有無這些症狀才是……「喂,你到底幫不幫忙?」林醫師叫道。
貝道行看著他一臉色迷迷的樣子,想臭罵他一頓又不行,因為他的研究報告委實要靠他的幫忙,貝適行逼不得已,只好答應了。
「太好了,你告訴她,明天晚上我請她吃飯!」林正義興致高昂地說。
貝道行終於知道,什麼叫作黃鼠狼給雞拜年了。
回去後,他將這件事傳達給怨秋,沒想到她一口便答應下來,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我想,我需要出去面對陽光了。」
「小姐,他請的是晚上。」他賭氣叫著。
「貝道行,你不覺得我應該重新開始嗎?」
他也是重新開始啊!貝迢行心裡暗叫。
「林正義……是個出了名的風流鬼!」他叫道。
雖然林正義是他的老友,這樣暗地說他的是非,實在有損他大丈夫的威嚴,不過要她提防些也是應該的。
「我想我應該改變自我,也許多認識一些人,對我有益無害!」
貝道行更確定她再正常不過了,一個女人想藉男人來證明她的魅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過對像不是他……「難道……,你不怕再受到傷害?我這是關心你……」他支吾地說。
「放心,我只是出左走走。」
怨秋握住他的手,貝通行像被雷打了一樣,全身戰慄不已,而且心臟大跳的聲音,連自己都聽得見,她溫暖的小手,是每個男人的夢想,他更想、更想要她了……「你怎麼了?」怨秋看他一臉奇怪的表情。
「你的手……,好暖。」
他衝口說出自己的感覺。
怨秋的笑意更深了。
貝通行一輩子沒臉紅過,這次,臉上的血管卻好像全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