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地下一層,電梯門打開,她深吸一口氣,推著清潔車,趕緊躲進清潔人員辦公室。
換下身上裝扮,扯去頭上方巾,她躲到角落。
「紅公雞呼叫綠蚱蜢,綠蚱蜢,你聽到了沒有?」挪挪身上的微型通話器,龐子夜說著自己的代號。
「綠蚱蜢收到,現在正在確認餌料中。」丹尼爾極具默契的說著早先約定好的代號。
龐子夜是紅公雞,他是綠蚱蜢,至於餌料,則是指安裝在貝威廉總統套房裡的微型監聽器,這些代號一旦派上用場,即表示龐子夜已離開總統套
房,回到了飯店的清潔員工辦公室。
「餌料不能隨意倒,因為有其他蜜蜂在一旁嗡嗡叫。」知道對街公寓裡的丹尼爾已開始測試起微型監聽器,龐子夜累得差點虛脫,索性就著一旁的牆壁蹲坐了下來。
「原則上餌料都已就位,紅公雞,你可以回巢了。」
一一為所有監聽器確認過訊號,丹尼爾不得不為龐子夜的大膽捏了把冷汗。
她居然膽大的在有護衛的情況下執行任務,將所有監聽器裝好。
「紅公雞收到。」龐子夜喘了口氣,拔掉微型通話器往口袋裡一塞,從地上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準備閃人。
她的腳步輕快,很快走出辦公室,來到電梯前。
伸手按了下電梯的按鍵,不知是她運氣太好,還是純屬巧合,居然等都不必等,電梯門便噹一聲滑開來。
龐子夜在抬起頭來準備往內走的剎那,看見裡頭的三個男人,嚇得差點挪不動腳步。
貝、貝……貝威廉?!
只見貝威廉站在一旁,兩個護衛則分別站在他的兩邊。
龐子夜硬著頭皮,將腦袋壓低,還是往電梯裡走。還好,經過幾年訓練,她百分之百沉得住氣。
「嗨,沒想到我們挺有緣的。」然而,貝威廉的這句話,卻差點將她僅存的勇氣,一下子全給打散。
龐子夜握了握手指,讓尖硬的指甲戳入掌心,藉以提醒自己千萬別緊張。
雖然在宣示加入CIA的那日,她就做好了為打擊犯罪、伸張正義,隨時可以犧牲生命的準備,但問題是,她還沒將這個男人送進牢房去呀!所以絕對絕對還不能死!
手再鬆開來的剎那,她已調適好心情,演戲般的做出很假的動作——先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然後緩緩曲起一指指向自己,意是是說,你在跟我說話嗎?
她不認為貝威廉會記得她。
畢竟一個穿著牛仔褲、襯衫,頭上還繫著一條包住髮絲的方巾,推著清潔專用車的清潔女工,應該沒有多少人會去注意。
「是的。你下班了?」貝威廉朝著她靠近一步。
龐子夜本能地往後退開一步,「是……是呀!」
她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居然就在有兩位護衛跟著的情況下,跟她搭訕了起來。
難怪她半年來所查出的檔案,都說他是個花心蘿蔔,時常嬉戲流連於女人間。
情緒莫名的憤怒了起來,龐子夜甚至忿忿地圓瞠雙眼瞪著他。
貝威廉終於停下腳步,不過已經將她給逼到了電梯的最角落。
「怎麼了?你好像一副很不高興的模樣,是不是我把房間搞得太亂,讓你打掃起來又累、又耗時,所以你才好像很氣憤似的瞪著我?」
「怎……怎會。」他的話提醒了龐子夜,不該流露過多的情緒。「打掃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如果又喊累、又喊耗時,那飯店就沒必要付薪水給我了。」
輕輕咳了一聲,她將目光拉回,綻開一朵虛假的笑。
貝威廉一眼就看出她的笑容不由衷,但還是覺得很迷人,「有沒有空?
我們一起喝個咖啡好嗎?」
故意將俊顏倚近她,他溫溫熱熱的男性氣息,隨著一張一合的薄唇,吹拂過她的頰靨,挑逗的意圖非常明顯。
「飯店有規定,不准我們跟客人有私下接觸。」龐子夜聲調冰冷的說。
她費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沒將心裡不斷往上冒的髒話,一古腦兒的全送給他。
「我不說、你不說,飯店方面不會知曉。」貝威廉笑睨著她說。
他突然覺得,逗她挺好玩的,好玩到讓他覺得這趟到台灣來不虛此行。
「我堅守飯店的規定。」龐子夜簡直想踹死眼前這個花花公子。
「如果我保證,飯店方面不會開除你呢?」既然玩心大起,貝威廉索性做得更過分。
他的手突然伸了過來,嚇得龐子夜想往後退一大步,然而,後頭已經沒退路,她纖柔的背脊緊緊地貼合在電梯內的鏡面上。
「你別太過分喔!」她的眸光死瞅著他,好像在警告他,再貼近一步就要讓他好看!
貝威廉的手就這樣僵在空氣中,與她的頰靨、發稍只隔了約一、兩公分的距離,然後,他笑了,笑聲昂揚豪邁。
「只是去喝杯咖啡,真的不願意?」他故意強調。
龐子夜死命瞪著他,瞪得瞳仁中彷彿要爆出火焰來。
電梯門當地一聲,剛好在貝威廉的身後開啟,龐子夜一刻都不想停留,伸出一手猛力的推了他一把。
「如果真的跟你去喝咖啡,我一定會拉肚子!」閃過他,她氣憤地朝外走。
如果她以為對話就此結束,那就大錯特錯了。
貝威廉倏地伸來一手,快狠準地握住她的。
硬是被扯住手,龐子夜氣得轉身想開罵,然而他卻早了她一步開口:
「你的頭髮很香。」他咧開一抹笑,看似前文不搭後題的說。
是他的話讓她心慌吧!聲音軟軟的、柔柔的,雖不愛聽,但很動人,很能撩動人心,尤其是女人的心。
「放開我,你這個死敗類、臭色狼!」龐子夜再也忍不住,抬起一腳來,狠狠朝著他的小腿陘骨踢下去。
貝威廉一時不查,疼得哇哇大叫,身旁的兩個護衛趕緊圍上前。
然而,龐子夜就像泥鰍一樣滑溜,趁著貝威廉痛得齜牙咧嘴,彎腰撫著腳脛時抽回手,轉身跑出電梯。
「貝先生……」兩個護衛擔心地看著他。
沒想到一向在女人間吃得開的貝威廉,居然有女人不買他的帳。
電梯門在他們身後噹一聲的合上,終於貝威廉挺直了腰桿。
「我沒事。」平抿的嘴角緩緩向外劃開,貝威廉咧開了一抹莫測高深的笑。
他是沒事,不過,她會有事。
誰教她要徹底激起了他對她的興趣!
******
一回到總統套房,羅耶即刻過來向貝威廉報告。
「貝先生,你猜得果然沒錯,你看這個東西。」羅耶跟在貝威廉身旁已有幾年,稱得上是個好助手,不過就是偶爾會粗心了些。
貝威廉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羅耶遞給他的東西。
「竊聽器?」
「是最新型的,在黑市裡也不見得找得到。」羅耶補充道。
「這樣……」貝威廉皺了皺眉,沉默了下,雙眸直勾勾盯著那個電子零件,陷入沉思。「這東西,她……總共裝了多少個?」
她為何要監聽他?他不懂。
「浴室一枚、你的臥室兩枚、客廳電話下一枚、走道的天花板上一枚,另外,吧檯裡的酒瓶旁和一隻骨瓷花瓶也各有一枚。喔,對了,貝先生你現在手中的這一枚,是裝在電話下的。」羅耶解釋得非常清楚。
「羅耶。」貝威廉先喊了聲,然後曲起一手來撐著下顎,「現在……她聽得到我們說些什麼嗎?」
羅耶馬上反應過來,很用力地搖頭,「我讓米凱去拿了兩部干擾器來,所以他們聽不到。」
「那就好。」貝威廉應了聲,隨即想起,「你方才說,這玩意是最新型的,就算在黑市裡也不見得找得到?」
那麼,要查她的身份和目的,由這東西下手,可能會是最快的方法羅?
「是的。」羅耶應了一聲,才忽然想到,「對喔,從這東西下手,我們很快就能查出對方的可能身份。」
偷偷地,他罵了自己一聲豬頭。
貝威廉給予他一記讚賞的笑,「還不快去!」
「是。」羅耶轉身急著往內走。
突然,貝威廉的聲音又飄了過來,「多久可以查出來?」
「很快,我有個朋友在這方面是行家,把東西傳給他看,答案應該能馬上出來。」羅耶停下腳步轉回身來。
「喔?」貝威廉挑挑一屆,雙眸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被看得莫名,羅耶渾身竄過一記寒顫,有非常不妙的直覺。「貝先生還有事要交代?」
貝威廉咬咬牙,咧嘴掀開一抹冷笑,「還不滾回來!」
「呃……」羅耶乖乖地走了回來。
貝威廉將掌中握著的東西丟到他身上,「沒有這玩意兒,你是要跟你的朋友用口述的嗎?」
剎那間,羅耶終於想起,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髮,嘿嘿笑著。
「還不快去!」貝威廉想踹人了,虧他方纔還覺得他已較有長進。
「是。」羅耶轉身,趕緊閃人。
不過這一回,他沒讓老闆等太久,大約幾分鐘之後,羅耶雙手捧著方纔那枚微型竊聽器,重新回到客廳,來到矗立在窗前抽煙的貝威廉身後。
「貝先生,查出來了,我朋友說這是最新型的美國CIA專用監聽設備。」
「CIA?」貝威廉轉回身,一對濃黑眉宇蹙起,抽離嘴上雪茄,「確定?」
他何時惹上美國CIA?怎會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非常確定。」羅耶神色嚴肅的回答,「貝先生,那剩下的竊聽器,我們是不是……」
貝威廉沉默著,轉過身,背對著他,面向窗外長空,抬起手來抽了口雪茄,彷彿正在沉思著。
於是,羅耶不敢再插嘴,只好耐心等待老闆的命令。
果然,貝威廉沒讓他等太久,當空氣中緩緩升起裊裊煙圈,他即轉回身來,俊氣的臉上揚起一抹玩味的笑。
「別拆了!」他下達命令。
笑了出來,他心情似乎沒因被監聽而抑鬱,反而還頗愉悅。
「不用拆?」羅耶實在摸不透老闆的想法。
「她喜歡搞竊聽,就讓她聽吧!」貝威廉笑得更開心了。
這會是個不錯的遊戲,他跟她,耗上了!
******
接連著兩天下來,躲在飯店對面的龐子夜和丹尼爾透過監聽設備聽到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
譬如吃什麼、喝什麼、去哪裡玩,其中最誇張的,莫過於裝在貝威廉浴室裡的竊聽器,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在浴室裡高歌,那歌聲糟到以五音不全還不足以形容,他簡直在荼毒龐子夜和丹尼爾的耳朵。
又過了無聊的一整天,眼見窗外夜空低垂,街道上點點霓虹高掛,時差尚未調整過來的龐子夜再也受不了。
「我出去幫你帶點吃的回來,這裡讓你留守。」朝著丹尼爾丟下這句話,她轉身背起背包,出了老舊公寓。
才一踏出舊公寓,她的手機就恰巧響起。
龐子夜掏出手機,接通電話的剎那,彼端傳來朱詠真的聲音。
「子夜,我有事想麻煩你,等一下老地方見好嗎?」
「老地方?是指……」在腦中的記憶區塊裡搜尋,龐子夜很快的就憶起一股沁人心肺的醇香咖啡味。
她和朱詠真以前常約在那家老咖啡館的對街轉角見面,然後一同進咖啡館喝咖啡、溫書,一消磨就是整個下午。
如今想來,不過是一眨眼,卻已過了數年,不知那家咖啡館是否依然存在。
很快的,兩人約好見面,切斷電話時,龐子夜剛好走到公車站牌下,公車遠遠地駛近,停下,她跳上車。
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她下了公車,來到約定的地點,朱詠真也剛好到達,兩人邊說邊笑,邊玩邊嬉鬧,眼看咖啡館已近在眼前,然而,龐子夜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一路與她嬉鬧的朱詠真卻是一個不小心,撞進了一個高壯冷肅的男子胸懷,男子伸手扶住她。
龐子夜利用機會,趕緊閃身到一旁的行道樹後,盯著氣氛詭異的咖啡館門口,還有門前矗立的一排黑衣人。
果不其然,沒多久,咖啡館的門便讓人由裡頭推開來,貝威廉出現在門後。
龐子夜深深吸了口氣,偷偷探頭探腦,望著他的一舉一動,不過因為距離太遠,她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貝威廉和那個外表冷肅的男子一同走進咖啡館,留下兩個黑衣人守在門口。
龐子夜偷偷摸摸的移動腳步,在朱詠真還在為要不要進店裡喝咖啡而猶豫時,她一把拉住她的手,沒命的轉頭就跑。
「我們快走。」她的腳步急遽,連紅燈都顧不了,往前直衝。
朱詠真在後面跟得氣喘吁吁。「子夜,你怎麼了?幹嘛拉著我走得這麼急?」
終於,在第三個街口,在斑馬線前,兩人停下了腳步。
「當然得走得急,若再走得慢一點,我怕我們的小命隨時可能不保。」龐子夜啐了聲。
貝威廉認得她,她敢說,那日在電梯裡踢了他的脛骨一下後,這個男人絕對忘不了她的長相。
至於另外一個男人—長孫炎,依據情報顯示,他是台灣三大幫派之一炎門的門主,資料中提到,他和貝威廉的交情匪淺,性格冷厲、殘酷、喜怒無常,黑白兩道無不對他聞風喪膽。
「為什麼?」小命不保?真嚴重!
「還問為什麼!」龐子夜翻翻白眼,不過不能怪朱詠真,沒接觸過黑道的人,哪會知道那兩個男人的恐怖。
「那兩個男人,一個是台灣三大幫派裡地位舉足輕重的炎門門主,另一個則是人稱夜帝的全球地下金融教父,現在你知道我為何會拉著你跑了吧?」
「啊?」這下可讓朱詠真嚇了一大跳。
看不出來,那兩個男人竟會是黑幫裡呼風喚雨的人物!
「現在知道怕了?」龐子夜朝著她一笑,一手攬了過來,扣上她的肩頭,「我看,今天我們沒有時間喝咖啡了,不過對於你要我幫忙的事,我會記住的。」
龐子夜沒忘任務在身。那兩個男人會聚在一起,肯定要有大事發生。
「子夜。」見她說完轉身就要走人,朱詠真趕緊喊她。
「嗯?」龐子夜轉回頭來。
「小心一點。」朱詠真猜,子夜這次回台灣的任務,可能跟那兩個男人有關。
「明天見!」龐子夜用唇語無聲地說,揮了揮手,非常瀟灑的走人。
想到可以伸張正義、可以將壞人給送進牢裡,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來,什麼時差調整的問題,暫時全被拋到腦後去了。
******
龐子夜折回咖啡館,見門口站著兩個長孫炎的手下,她只好繞到咖啡館後方,準備由洗手間裡的窗子潛入。
她找來兩個被丟棄在陰暗防火巷中的木箱,將箱子堆疊在一起,雙腳踩在木箱上,搖搖晃晃一陣之後,好不容易雙手終於攀上了窗緣,纖細的雙手使盡了氣力,才將身子撐高,然後她穿著平底鞋的雙腳在外牆上踩了踩,很用力的往上踏,終於,她將整個上半身奮力的擠入窗中。
「呼呼呼……」她氣喘吁吁的,佩服著自己的毅力,就算此刻光潔的額上滴下豆大汗滴,她也絕不退縮,勇往直前。
又吁出長長一口氣,她抬起臉來,正準備找一個著地點往下跳,動作卻驀然僵住,因為眼前的男人。
「嗨,需要我幫忙嗎?」貝威廉的聲音似一大桶冰水,由她的腦門衝下,讓她卡在窗台不上不下的身子,霎時由頭頂涼到腳底。
天啊!殺了她吧!怎麼會……
「需要我幫忙嗎?」他雙手抱胸,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她,甚至咧開嘴角。
其實方才在咖啡館外,雖只有淡淡一瞥,但貝威廉已瞥見躲在行道樹後的龐子夜。
龐子夜,沒錯,那是她的名字。
經過兩天的調查,貝威廉已查出她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幹員,中文名字龐子夜,英文名字Jill,今年剛滿二十四歲,在美國跳級取得學士學位後,以高分考進中情局,至今已在CIA裡服務了約四年之久,是個不算新也不舊的幹員。
她為了緊盯著他,肯定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而咖啡館的門口,站著兩個長孫炎的手下,大門她肯定是進不來,所以唯一能溜進咖啡館的入口,就僅剩洗手間牆上的小窗子了。
「我、我……」龐子夜嘿嘿乾笑了數聲,現在她不僅想將他逮進去坐牢,更想乾脆直接殺了他。「門口站著兩個大門神,我只是想進來喝杯咖啡。」
這絕對可以榮登二十一世紀金氏世界記錄最最最笨拙的藉口!大概只有她想得到,掰得出來。
只是不曉得,他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