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航班的陰錯陽差,靈汐甚至比他們還早一步到達飯店,當洛捷與翎甄到櫃檯checkin的時候,靈汐早已經在飯店的大廳等他們了。
「咦?好巧。」彷彿是不期而遇的樣子,靈汐迎上前去。其實,她已經在大廳裡等了三個小時。
洛捷的詫異自然不在話下,他的腦袋頓時呈現痙攣狀態。怎麼繞了大半個地球,還見得到靈汐?
「怎麼?忘了我是誰啊?」靈汐調皮的伸出手指頭在洛捷眼前晃了晃。
翎甄始終帶著適度好奇的眼神看著這一切,她只是微笑著,很有耐心等洛捷開口。
「呃……」洛捷終於回復了說話能力,他簡單介紹兩個女人認識:「這是江翎甄,這是唐靈汐,我的……朋友。」
當洛捷說到「朋友」那兩字,靈汐的眼神不留情的從他臉上逡巡過一遍,帶著狡狡的笑意,那眼神似乎在糾正他:應該是「前女友」才對吧!
不過靈汐嘴上倒是什麼也沒說,反而一派大方的把手伸出去給翎甄一握。「你好。」
翎甄也客氣的微笑著,兩個女人的眼神相遇了,靈汐燦亮的美目迎著翎甄水樣柔媚的眸子。這女人好亮、好耀眼!翎甄心裡想著,而靈汐也深深查覺到翎甄身上那股自己一輩子達不到的優雅氣質,那一剎那,兩個女人與其說敵對,倒不如說是——互相欣賞。
靈汐跟著他來巴黎幹麼呢?這是當兩個女人在握手寒暄時,洛捷苦苦思考的問題。報復?搗亂?洩忿?這是洛捷能想到的所有答案。他把checkin的工作交給翎甄,自己把靈汐拉到一旁。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傷腦筋的。
靈汐少見多怪的瞥他一眼。「奇了,巴黎人人都可以來,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馥菱跟你說的,是不是?」洛捷微慍的咬牙吐出馥菱的名字。這個搗蛋鬼!「你不是恨死我了嗎?為什麼還要跟來?」
「我不恨你呀!」靈汐端出苦瓜小臉,很無辜。「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恨你?」
洛捷傻傻盯著她,顯然被她的話嚇到。怎麼?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原點?他不是已經快刀斬亂麻,決定選擇翎甄而不是靈汐,也跟靈汐明說了?難道之前的痛苦都是白搭,又要重來一次?
他難過的按著額頭呻吟:「你不要害我頭痛好不好?」
「好可憐哦。」靈汐心疼的,「你不要頭痛啦,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我玩我自己的,你放心。」
洛捷瞪著靈汐炫亮的瞳眸,似乎想看穿她的綠色膜片之下有幾分真實,然而翎甄正來到他身邊,輕聲開口:「對不起打斷你們,不過櫃檯那邊需要你去簽個名。」
「好。」洛捷只好暫時拋開靈汐,去櫃檯簽名。然而等他再度轉身,已不見靈汐的身影。他不由自主的在大廳搜尋著她的影子,但靈汐似乎已經開始遵守不打擾他的諾言,自動消失了。
「我們可以上樓了嗎?」翎甄跟著提行李的服務生,輕聲提醒洛捷。
「哦。」洛捷回過神來,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意外見到靈汐,又眼睜睜看著她從他眼前消失,洛捷說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放心是遺憾還是煩惱,他也不曉得靈汐有什麼計謀,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靈汐的出現,已經把他原本極力平緩的心湖又惹得翻江倒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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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汐沒有什麼計謀,也絲毫沒有預定的計劃,她本來就不是個狡詐的人,她跟著洛捷來巴黎,只是期望也許有什麼機會……可以讓洛捷改變想法。
她並不想做個跟前跟後、私家偵探般粘著他們的搗蛋鬼,所以第一天、第二天……她看著翎甄和洛捷一起去凡爾賽宮,一起去巴黎鐵塔,一起去龐畢度中心……她什麼機會也沒有。
再這樣下去,她等於白來了。第二天晚上,靈汐不得不打越洋電話回台灣,求救於馥菱。
「別擔心,」馥菱再度扮演線民提供線索:「據我所知,江翎甄是要去看親戚的,所以至少有幾天她會去巴黎近郊找親戚。而以我對洛捷的瞭解,他最怕去見女朋友的親人,所以他一定不會跟去,到那時,他就落單啦!」
「等到那時,我搞不好都回台北去了。」靈汐一臉愁雲慘霧。
「不會的,」馥菱胸有成竹。「江翎甄在巴黎的親戚不只一、兩個,她一定得撥出很多時間去看親戚,你一定有機會的!」
好吧,就這麼相信好了。掛下電話的靈汐,似乎也被馥菱傳染了信心。
然而第三天,靈汐依然眼睜睜看著洛捷跟翎甄一起出現在飯店大廳……
一直到了第四天早上,靈汐到一樓餐廳用早餐,眼光靈活的她一眼看見洛捷坐在一張餐桌上,重要的是——他形單影隻。
靈汐只差沒有興奮的拿擴音器廣播。終於給她逮到機會了!
不多久,靈汐笑嫣甜美的臉龐,已經出現在洛捷的面前。「這個座位沒人吧?我坐嘍。」
洛捷抬起目光,還來不及表示意見,靈汐早已經坐下了。
「你落單啦?」
靈汐一雙翦水明眸,閃著狹靈精光,炫人得緊,洛捷臉上原本繃緊了的線條,無抵抗力的開始舒放當中。「翎甄去她親戚家了。」
「哦,原來你被拋棄嘍。」
靈汐極其自然的拿起洛捷的叉子,叉起他盤中的薯條送進嘴裡。這一切如此熟悉……他們以前常常這樣不分彼此的吃東西。洛捷有些恍惚……這樣的靈汐,好像他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翎甄忙她的事,我做我的。她不在,我正好可以去羅浮宮混上一天。」
「真的?」她靈動眼波一閃。「我跟你去。」
洛捷一愣,忘了回答。他當然願意靈汐陪他,但是他也沒忘了眼前的情況,他不想再讓它更複雜。終於,他狠心拒絕:「算了,你自己玩你的吧。」
哪知靈汐不以為忤,不僅繼續吞著他的薯條,還細聲細氣的:「喂,你很小器耶,一起去有什麼關係嘛!你一個人無聊,我一個人也很無聊,剛好作伴,還是……」她忽地抬起眼眸,以極曖昧的眼神掃他。「你怕被人罵呀?」
「翎甄才不像你這麼潑辣。」洛捷本能反擊。
「那你就沒什麼好猶豫了嘛!」靈汐說做就做,絲毫不浪費時間,也不管洛捷吃飽了沒有,拖著他就往餐廳外頭跑,洛捷根本就拿她沒辦法——
只是,這樣的狀況似乎似曾相識,一切彷彿回到了他跟靈汐初相識時的樣子,靈汐總纏他,破壞他所有的計劃,卻總讓他不由自主在計劃裡加入她。
在飯店附近搭地鐵,兩人來到羅浮宮前的杜維麗花園。靈汐一步步走向玻璃金字塔的入口,霎時之間卻變得愁眉苦臉。
「羅浮宮我上回來過耶!一大堆希臘、羅馬雕像跟埃及古物,看得我頭都昏了,」原來這就是靈汐愁眉不展的原因。「而且博物館好大,才走沒多久腳就酸了。你真的要在這裡待上一天啊?」
「就是因為這麼大,所以才需要一整天的時間,」洛捷糗她:「你走馬看花,當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羅浮宮我已經來過很多次了,每次看都有不一樣的感覺。」
「已經來過很多次?」靈汐忽然像中了第一特獎那樣高興。「那就不必再去了。哎,我們去別的地方嘛!我們又不是住在巴黎,時間不多耶,不要浪費了。」
「你又有什麼怪主意?」洛捷皺起眉頭盯她。
「沒有。」抬起螓首,靈汐清澈的眸子一片無辜。「沒什麼目的,我只是想,就這樣在巴黎街上逛逛也很好。」
「逛逛?」洛捷瞠眼。靈汐當這裡是台北東區?
「有人規定來巴黎不准逛大街的嗎?」靈汐彷彿看出他心裡的嗤笑,白他一眼。「走啦走啦。」
洛捷就這樣背離了他原來的計劃,告別羅浮宮。
沿著塞納河走到河左岸,今天正好有跳蚤市集,靈汐開心得整個人也跟跳蚤差不多,在市集裡如魚得水的逛著。
「啊,這麼多娃娃……我要買這個!」靈汐發現新大陸似的奔至一個地攤前,地攤的塑膠布上全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絨毛玩具。
「我要這個。」靈汐孩子氣的翻出一隻小布狗。「我要買給西莎。」
洛捷眼睛一瞇睨她。「你有毛病?西莎自己就是狗了。」
「我當然知道西莎是狗,」靈汐擺出一副「你才有毛病」的態度。「可是它也需要寵物啊,是不是?而且我們來巴黎一定會給朋友帶紀念品回去,就是它沒份,這樣它豈不很可憐?」
靈汐顯然已經完全把西莎擬人化了。這點洛捷辯不過她,只好說:「幾乎全世界的絨毛玩具都是大陸貨你曉不曉得?幹麼這麼千里迢迢買個大陸貨回去?」
「管它哪裡出產的。」靈汐又有道理了。「雖然是大陸貨,可是大陸買不到,台灣也買不到啊。喂,你這人很煩耶,喜歡就好了嘛,還在乎它那麼多。」
被罵了,不過罵得好像也有點道理。是啊,人生幹麼那麼累,喜歡就好了,別在乎太多。
洛捷掏出錢包準備付錢了。
「等一下等一下,」靈汐劈手奪下他手上的鈔票,攔住他要付錢的動作。「我要殺價。」
也不管自己法文一竅不通,靈汐開始比手劃腳砍起價來。八十法郎?開什麼玩笑!靈汐跟老闆比了個四十的手勢。老闆是個蓄著鬍子的大胖子,哇啦哇啦叫,靈汐又聽不懂,末了老闆找來一張紙,寫上「70」。
靈汐鎮重搖頭,維持原價四十,老闆又嘰哩呱啦叫起來,洛捷看著兩人議價的過程,頗像出默劇。殺價這種舉動不僅有它存在之必要,甚至還讓他看出了點趣味,他不由自主的替老闆翻譯:
「他說這些都是倒店貨,已經很便宜了。他喜歡你這個客人,所以願意算你便宜,但是四十太離譜了。」
靈汐蹙蹙眉。「好啦,跟他說五十,否則我走人了。」
洛捷照直翻譯過去,老闆又扯上一堆,猛搖頭,靈汐這會等不及洛捷翻譯了,直接用英文說:「算啦,我走了。」
「WaitWait……」胖子老闆急得用菜菜的英文把靈汐喚回來,洛捷付了五十塊,靈汐高高興興的捧著絨毛狗狗走了。
走出市集,路邊有棟獨棟的小樓,大門敞著,有人進出,門口架了塊看板貼上演出公告之類,靈汐好奇問:「咦?這是什麼?」
洛捷只好湊上去看。「是個劇團,上演話劇,門票一人三塊法郎。」
靈汐看不懂法文,但她看得懂數字。「一點開演……快到了耶。我們進去看!」
洛捷傻眼。「又不知道演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三流劇團,而且你又聽不懂法文……」
「聽不懂,你可以翻譯嘛!」靈汐把剛才在跳蚤市場所搜刮的東西往肩上一搭,硬拖著洛捷就去買門票了。
於是這天,當他們兩個回到飯店時,雖然從早到晚不到十個小時,但是洛捷已覺得今天的經歷豐富得夠寫一本筆記。
他們在跳蚤市場殺價,去不認識的劇團看了場還算不錯的黑色喜劇,坐在協和廣場前面評論法國女人的大腿,甚至跑去日本人聚集的區域吃日本拉麵……
這一切似乎都不合理,而且可笑,但糟糕的是,洛捷今天卻很快樂。
他在巴黎已經待了三天,有計劃的跟翎甄去了各個風景名勝,看了許多博物館,但竟然都比不上跟靈汐這麼胡走亂闖來得有趣。
或者,並不是這些活動有趣,而是他的伴侶有趣?靈汐活潑、生動、自然,經常突發奇想,然後毫不考慮的去做。倘若符合期望,她的笑容會更加燦爛;但若不同於想像,她伸伸舌頭,笑笑也就過去了。
似乎從前跟靈汐在一塊的時光,總是這樣快樂的過去,但是那時完全不感覺有什麼特別,是現在失而復得,反而覺得稀奇而珍貴?
「啊,好可惜。」在回飯店的路上,途經一家精品店,靈汐對著拉下的店門發出了這樣的惋惜。
「怎麼了?」
「這家店有個娃娃,我一直很想買,想說今天再來,沒想到它就休息了。」靈汐解釋。
「明天再過來不就得了?」
靈汐忽然眼神怪怪的看看他。「我明天就回台灣了。」
「這麼快?」本能反應。洛捷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回應是什麼意思。
「如果可以待久一點,我當然不這麼快回去啦!可是我還得回去上課,」靈汐哀歎。「否則有一門課就會被當掉。」
「什麼時候的班機?」
「明天一早十點,」靈汐沒警覺的說漏了嘴:「跟你一樣的航空公司。」
「馥菱可是把什麼都告訴你了。」洛捷哼。
完了,一時大意……靈汐只好朝他嬌甜一笑,算是默認了。
靈汐笑著,但是洛捷卻不太笑得出來。他無法解釋在聽到靈汐要離去時,自己心中突然泛上的那股失落感,也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他幫靈汐提著今天採購來的戰果,回飯店上了樓。
「哦,你的房間到了。」靈汐伸手要去接洛捷手上的東西。
「不是,這是翎甄的房間,」洛捷指指隔壁。「這才是我的。」
「呵?」靈汐活像見到外星人那樣的表情。「你們沒住一起呀?」
洛捷沒好氣瞪她一眼。「我們還沒到你想像的那種程度好不好?」
「為什麼還沒到?」靈汐促狹的,「哦,是不是你最近有什麼隱疾,還是人家不要你?」
「我只是覺得還沒到時候,」洛捷正色的加重語氣。「你別亂講話行不行?」
「好。」
靈汐好脾氣的收了口,然而她的微笑卻慢慢變得溫柔,盈盈美目中漫著夢般的柔情。「我是不曉得翎甄怎樣,但如果是我……與情人來到這麼浪漫的城市,我會希望早晨醒來的時候,盈眼便是情人深情的眼眸。我可以哪裡都不要去,甚至兩個人就在房間裡窩著,叫roomserveices,喝紅酒,躺在床上看落地窗外的巴黎天空,廝混一整天……」
昏黃的燈光使她看起來更柔和了,她的心充滿了對他的愛,他感覺得到。他的心也因她所描繪的甜蜜情景而蕩漾,她如此強烈的感情,使他怦然心動。
「我回房間了。」靈汐柔柔一笑,從他的手中把東西接過來,逕自走進她的房間,關上了門。
望著靈汐消失的身影,彷彿有什麼從他胸中被抽離似的感覺,他一時陷入完全的茫然狀態,好一會,他才緩緩取出鑰匙,回到了房裡。
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酒,把酒倒進杯裡,再丟入冰塊,然後他飛快的灌下一口,奇怪思緒卻還是清醒的。
坐在窗前,他望著玻璃如同鏡面一般反映出他的身影,他忽然想起馥菱曾說過的話:你只是永遠覺得有一個更好的對象在前面,眼前的這個永遠是不夠的,你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
是這樣嗎?那麼他那古怪的記憶該怎麼解釋?換成別人,如果得知自己曾經與夢中的女郎有過那麼一段奇特的戀曲,難道不會盡自己所能的去再續前緣?
他相信自己沒有錯。但另一方面,他也覺得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他怎能放棄靈汐?
像靈汐這樣的女孩,無疑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雖然總是讓他哭笑不得,但跟她在一起總有數不盡的快樂,讓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如果不懂得珍惜她,他與白癡沒兩樣。
可是……
就糟在還有很多可是。
「鈴——」他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伸手去接,是翎甄的聲音。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幹幹的。是酒喝多了?
「嗯。」翎甄一慣的嗓音,柔柔的。「你今天還好吧?無不無聊?」
無聊?哪裡可能。洛捷苦笑了起來。「不會,一切都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翎甄微笑道:「不過明天我還得去聖丹尼看我叔叔,你確定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確定。」這幾乎是本能反應,洛捷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回答得這麼順。
「那好吧。」翎甄並不堅持。「我去睡了。」她的聲音不知為何聽來好像非常遙遠,但她就在隔壁不是?
「晚安。」
洛捷掛下了電話,開始意識到他與翎甄的距離。是的,他與翎甄相處得非常好,她對他的才華有著某種崇拜,他則欣賞她迷人的優雅,可是雖然她就在隔壁,或者,即使在他身邊,他仍然感覺到彼此之間的距離。
他可以跟翎甄侃侃而談,促膝聊天,他跟翎甄不吵架。他跟靈汐不只吵架,就連平常也在鬥嘴,他糗靈汐,靈汐也愛糗他,他們會在街上為了搶一包零食而追上半條街,但是他跟靈汐在一起時,是他最自然的時刻,他完全不必在乎自己是誰。
端著酒杯走回窗前,洛捷不斷問鏡中的自己:他是否為了追逐一個並不值得的夢,而忽略了身邊最珍貴的?
他就這麼反覆審問自己,一夜無眠,到了清晨。
「你醒了嗎?」翎甄又掛電話來了。「我在你門口,一起去吃早餐好嗎?」
「哦。」洛捷漫漫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坐了一夜不曾移動的雙腿又麻又僵,那軀體彷彿不是他自己的,他的腦子也不是他自己的,否則他為什麼想了一個晚上還沒辦法決定半件事?
去浴室匆匆梳洗,他打開門見著翎甄,翎甄一席白衣長裙,既清新又脫俗,可是他忘了讚美。
「走吧。」他跟翎甄說,然而走到電梯前的一個房間,洛捷的腳自動的止住了步子。
這是靈汐的房間。
他死死盯著那扇門。靈汐今天就回台灣了。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靈汐這一回去,他們之間就算是徹底的斷了,靈汐不會再來找他,他也不再有機會。
是因為這樣的認知,使得他的心突然疼如刀割,像是硬生生被剜了個大洞,如此難受……就在那一刻,他終於發現自已心裡只有靈汐,靈汐的影像佔據了他的全部。他頭一回感覺,夢中女郎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其實這也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某個過程,雖然特別一點,但也只是一個經過罷了,不要因為這樣而影響你眼前正常的路。」這是使者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洛捷初聽之時不以為然,然而他現在卻可以完全理解話中的意義。
他告訴自已,他不想再過沒有靈汐的日子。雖然二十九歲之後,他那惱人的記憶即將消失,但他已經嘗試過了,事實是,翎甄無法代替靈汐。
所有的一切,都清楚的在他面前開展,他再沒有猶豫了。他陡地轉頭對翎甄說:「抱歉。」
好端端的道什麼歉?翎甄怔著,等他的解釋。
「我沒跟你說實話,唐靈汐不只是我朋友,她是我之前的女朋友。我以為我可以忘了她,但事實上是,不可能。」他誠摯的說:「我真的很抱歉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是我現在不能再陪你,你能自己留在巴黎?」
翎甄瞠大了眼睛看他,不曉得該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當一個男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她該回答什麼?她當然希望他留在她身邊,可是她又有預感,不管她再說什麼都留不住他了。
然而洛捷也沒辦法再多留時間給翎甄考慮,他誠懇的又對她說了聲:「抱歉!」然後他就衝進房間,整理行李去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包、裝箱,當他再度回到走廊,已經不見翎甄的身影。
洛捷並不擔心翎甄。因為以他對翎甄的認識,翎甄夠理智也夠堅強,他也相信翎甄絕不會因為他而改變行程,她會繼續留在巴黎探她的親戚。
他又負了一名女子?答案是正確的。洛捷自顧自的苦笑。這種事他以後再也不會做了,只要有靈汐在他身邊。
他奔至靈汐的房門前,按鈴……再按鈴……沒人。
她走了?
洛捷沒有多想,轉身跑進電梯,衝向櫃檯結帳,並且急急詢問:「806號房的客人退房了嗎?」
櫃檯人員遞上了他的帳單收據,順便答覆他:「八點多就走了呢。」
八點多?洛捷立刻一看腕表,時針指著九點。他遲了。奔進飯店門口的第一輛計程車,洛捷火速吩咐:「戴高樂機場!」
車開了。他只希望他能趕上靈汐……應該可以。洛捷急得猛看手錶,每隔兩秒看一次,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著急過。巴黎的街景對他來說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巴黎的商店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除了……
飯店附近的那家精品店。
「等一下,」洛捷念頭一轉,他吩咐司機:「你先在前面巷口右轉好嗎?」
計程車停在那家精品店門口。那家店九點開始營業,此時店門已經開了。洛捷聚精會神的盯著店門,等待……他跟自己說:打個賭吧,靈汐會不會出現……
他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賭什麼呢?不管他輸還是嬴,他這輩子是肯定離不開靈汐了。
就在這時,靈汐推著一個精緻的皮箱,手裡提著精品店的提袋,從店裡走了出來。洛捷幾乎是不需要大腦下令指示,立刻開了車門出去。
「你在這幹麼?」靈汐傻里傻氣的問,驚訝的瞪著他。
洛捷選擇以行動來回答,他提走她的皮箱,放進車廂後面,跟他的皮箱放在一起,然後替靈汐打開了後門。
靈汐呆呆的坐了進去,長長的睫毛不停的眨,似乎不相信這是事實,但是身邊的洛捷、車後他的行李,又讓她的震驚轉為欣喜,盈盈水眸中霎時盛滿了淚水。
「你……你跟我一起回去?」她仍然不敢相信的再度確認。
「你說呢?」他溫柔的替她拂去臉頰上的髮絲。「行李都在這了,我還能去哪?」
「你想通啦?」她哽著罵:「你這個固執的傻瓜!」
「是,我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笨蛋。」他注視著她,他的聲音既沙啞又低柔。「我傻到不知道沒有你我就會吃不下睡不著;我傻到不明白失去你我會瘋狂得像沒了人生目的;我傻到看不見你是最適合我的夢中情人……對,我很傻。」
靈汐嗤地一聲破涕為笑,再也顧不得什麼,她攬住他的頸子,找到了他的唇,以她所有的熱情,熱烈的吻他,他狂烈的回應她的吻,激情的火焰在計程車的後座中點燃,惹得司機都不由自主的猛朝照後鏡看。
好半天,這對情人才終於分開。
「你的夢中情人呢?不要啦?」靈汐嗔怪他,然而根本不能算是生氣,因為她的眼梢唇角全是笑。
「不要了。」他做假的唉聲歎氣。「我以為夢裡那個會比你好,結果沒想到你這個麻煩丫頭才是最好的。」
「就是嘛,不怕貨比貨,就怕不識貨!」靈汐作勢要去打他的頭,而他順手一拉,反而把靈汐整個人都拉進了懷裡,糟的是靈汐還要掙扎,於是匡啷啷……
靈汐的皮包掉落車椅底下,皮包口打開,裡頭的東西散了一地。
「都是你啦!」靈汐這下真打了他的頭。
「我幫你收就是了。」洛捷也當真彎下腰去幫她撿東西。口紅、鏡子、筆記本、護照、身份證……
洛捷順眼端詳了一下。咦?照片中的人一點都不像靈汐嘛……
「啊,不能看,不能看!」
靈汐緊張的劈手來搶,洛捷這下更不肯給了。「為什麼不能看?配偶欄上有人名嗎?」
「不是啦,是照片……」靈汐手短搶不到,洛捷已經開始研究起身份證上的大頭照來了。「那是國中二年級照的,」靈汐懊惱的說:「醜死了,見不得人,我都藏起來的……」
靈汐不說還好,一說洛捷果然哈哈大笑起來。任何認識靈汐的人,都實在很難把照片裡的人跟靈汐湊在一塊。不說別的,光看照片中的女孩那副清純樣,中長直髮,秀秀麗麗披在肩上,澄澈的眸子顯得十分溫和端秀,卻隱約看出些許慧黠之氣,但總括來說,跟靈汐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天哪!這女孩是靈汐?洛捷笑不可抑。
「那個年紀現在看起來淮不矬嘛!」靈汐抗辯著,又要去搶,洛捷卻仍然不給。
「笑死人了。」他索性拿起照片審視起來。「還真不可思議。你現在臉這麼圓,那時候居然還是個標準鵝蛋臉,眼睛也沒現在這麼大得嚇人,那時還很溫柔的嘛!頭髮居然也是直的……咦?」
洛捷看著看著,忽然被自己心裡晃然掠過的一絲念頭給嚇著了。
靈汐的這張照片,其實非常像他記憶中的那個女郎,除了年齡之外。
為什麼他從來沒發現?因為靈汐現在跟以前實在相差得太多,不僅臉型變圓,眼睛也因為她的粉妝強調而顯得特別的大,再加上她現在的眼珠是綠色的……
但是從前那個又清純又矬的靈汐,真的滿像。
他傻了,手捏著身份證,就這麼癡癡呆呆的瞠著靈汐。
「你發傻啦?」靈汐乘機搶回照片,順便拍他一下頭。
這該怎麼說呢?如果靈汐就是他的夢中情人,那也是有可能的啊!
這算是另一種圓滿的答案嗎?
「你到底怎麼了?忽然這麼安靜?」靈汐擔心了,一雙手在他面前揮啊揮。
「沒事。」洛捷伸出一隻臂膀摟著她,深情的注視著她。「我跟你說過我愛你沒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