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照例要辦個年終晚會,招待全體員工及眷屬,藉以感謝與慰勞大家一年來的辛勞。今天晚會的地點選擇在北京國際會議中心舉行,也在亞運村,離國際公寓很近。
晚會訂在六點鐘開始,五點半的時候徐槙等著世瀅,和她一起從公寓出發往南朝國際會議中心走去。冬季的北京天老早就全黑了,入夜以後的零度低溫是刺骨的寒冷。
去年的經驗告訴她晚會現場人多,暖氣又熱,御寒的外衣裡必須穿著春夏服裝,否則到時候會熱得汗流浹背,所以雖然穿著長度已蓋過小腿的羊絨大衣,走在街上時她還是冷得發抖。
「冷嗎?」走過三一冰淇淋店時他問她,緊握著她冰涼的手。
她點點頭。看見冰淇淋店她覺得更冷了,不停地打哆嗦。
這條通往會場的人行道好直、好長,這樣依偎在他身旁走著,讓她回憶起兩人走長堤的時光。她轉頭看著他,他依舊溫柔地呵護著她,依舊深情款款凝視著她,所有的感覺是那麼的熟悉,彷彿一切都不曾真的離開過。但她清楚的知道他們之間有一段無法彌補的空白,他和她都絕口不提的那一段。他早已放棄她了,他們會再相遇,再像現在這樣走在一塊兒,完全是巧合--他暖了她的手,卻涼了她的心。猝然地,她挪開了身子,離開他兩步遠。
「怎麼了?世瀅。」她冷不防地跳開,教他怔住了。
「沒什麼,我們到了。」
說完她就快步走進會議中心,在一樓服務台的存衣處寄放了她的羊絨大衣。然後往二樓晚會現場走去,沒有等他。
他趕緊也將大衣寄存,連忙跟她上樓。
一個有舞台和觀眾席的大廳是今晚主要的活動場地,大廳外是供大家用餐的地方。長長的自助餐檯邊已經有很多人正在享用中西合璧的晚餐。他上了樓才看見她已經跟同部門的同事在一塊兒了,見了他也不理會。算了,他想。正好他部門裡也有一堆人聚在一起用餐,把他喊了過去。
「怎麼今晚覺得公司同仁好像多了好多?」他不解地問著同事們。
「同仁加上同仁的老婆不就多了好多嗎?」有人替他解釋著。
「喔,差點忘了。」他想起邀請函上寫著可攜帶眷屬參加。他這才注意到現場有很多女士,而且每一位都刻意打扮過,個個艷光四射、嫵媚動人。
他的眼光瞟向不遠處的她--她穿著一件絳紅色的中國式包袖短款上衣,下搭黑色長裙,合身的剪裁,更凸顯她玲瓏有致的修長身材;長髮盤成一個簡潔的髻,露出雪白細長的頸項,她看起來是那麼的高貴典雅,完全是另一種風情,成熟迷人的風韻令他再一次怦然心動。
「Jason,你這個約是幾年的?」一位同事問他,他才回過神來。
「三年。」
「恭喜你了--一年還沒過完。」同事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怎麼說?」他覺得日子還算好過,工作上他倒應付得過來,就只除了她。
「你不覺得辦公室裡的本地同事不太好溝通?」同事低聲說出多數外派同仁的心聲。
「還好啦,慢慢習慣吧。該堅持的還是要堅持,其它的都好說。」他也發現外來的和本地的同仁的確在思想觀念上有著一定程度的不同。這也難怪,成長環境不同,自然影響到思維方式。
「女朋友呢?」接近他的人已把他和世瀅看成一對。
他看了看周圍,才發現她已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不見了。」他苦笑著回答。
「走吧,七點了。我們到大廳裡去。」同事看了看時間,催著他走。周圍用餐的人已逐漸散去,陸續進入大廳準備欣賞晚會的節目。
表演節目穿插著摸彩活動,觀眾席間掌聲和尖叫聲輪番響起,中獎的人樂不可支,各部門互別苗頭看誰運氣好。晚會最後一次摸彩要抽出最大獎項得主時,更將歡騰的氣氛帶到最高潮。每個人都樂在翻天的熱鬧裡,唯獨徐槙不斷思索著世瀅之前令他不解的突然之舉。
他提前離開了會場,直奔一樓存衣處等她,拿了自己的大衣,才發現剛才掛在一起的黑色羊絨大衣不見了。她已經走了!他立刻衝了出去,一路跑回H座,到一九○二敲門,過了好久,她才開門。他用力一推,人就進了去。
見他怒氣沖沖地進屋裡,她害怕地倒退了好幾步。
「妳為什麼不等我?」他含怒問她。
「我為什麼要等你?」她雖然害怕他的樣子,依舊挺直背脊反問他。
「妳是故意的,對不對?」他扔下手中的大衣,兩手抓住她的手腕,繼續追問:「妳為什麼要這樣做?忽晴忽雨得教人捉摸不定,妳對我是真心的嗎?還是只想吊我胃口、傷我的自尊?」
「你放開我!」她企圖甩掉他的手,可是卻被他抓得更牢,劇烈的疼痛和被羞辱的感覺,使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不善與人怒目相視、反唇相稽的她,只能不停地喊著:「你走、你走!請你離開!」
她無意解釋,只顧著攆他走的態度令他羞憤。他一把橫抱起她定到臥室,然後用力將她往床上一扔,接著他把西裝脫了、領帶扯了,開了襯衫上頭兩顆扣子,立刻撲向瑟縮在床角的她。他扯散了她的髮髻,讓那一頭長髮如飛瀑般瀉下。
她驚慌的眼神,極欲喊叫卻不能出聲而微啟的嘴,雙手緊抱在胸前的防衛姿態,在在都令他血脈僨張、慾火高漲。扳開她的雙手,他撕裂了那絳紅色的上衣,把頭埋進了她裸露的胸前。嚴厲、無情的唇碾過她滑如凝脂的肌膚。
「妳早就該是我的了!」他負氣地向她宣告。
熱吻燒得她全身發燙,可是她的身子依舊是僵硬的,她沒有反應也不敢掙扎,她怕刺激他會引來更可怕的後果。見他已漸漸失去理智,她無助的在心底吶喊著,極度恐懼地咬住自己的唇,他一寸一寸地逼近她,她就一遍一遍的用力咬著,她正承受著無邊無際的痛苦,鮮血從她的嘴角緩緩滲出,摻雜著滿臉如雨的淚水,不斷往下滑……她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的唇已游移到她的小腹上,她聽見他狂亂的呻吟和劇烈的喘息。
「不!求求你不要,你不可以--」她終於還是喊了出來,她不要在這種情形之下被他強佔,她要為徐槙留著這最珍貴、最美的扉頁--即使他再也不會回到她身邊。
她絕望地痛哭出聲音來,酸楚的哭泣和劇烈的抽搐驚醒了浸淫在激情中的他,他抬起頭看見那怵目驚心的一片血水,他愣住了。
「世瀅,妳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她狼狽倉皇的模樣嚇退了他所有的熱度。
她已瀕臨崩潰,沒命地哭著、喊著:
「不要啊--你不是他,你不是徐槙,再也不是了!」她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
他把她的話聽得很清楚,但卻不能理解她話裡的含意,為什麼說他不是徐槙?她受過什麼刺激嗎?
見他停止了動作,她瘋狂的叫喊才漸漸平息,轉而成為低低地呢喃:
「我要徐槙,我只要他……」她依然啜泣著。
他不再追究她話裡的矛盾,她遙遠而蒼茫的眼神令人想要憐惜,他將她摟進懷中。
「對不起,世瀅。」他輕撫著她,安慰著她。「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對妳,別哭了好不好?」他好氣自己只會讓她流淚。
她漸漸安靜了之後,他才鬆開她,輕托起她的臉,語氣堅定地對她說:
「世瀅,看著我,妳看清楚了嗎?我是徐槙。」他柔情似水地望著她。
她被動地回視他,哭紅的眼裡還閃動著淚光,她覺得自己好虛弱,虛弱得需要從他的聲音裡得到一些安慰、一些力量。他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手輕撫過她的臉頰,柔情由他的眼眸和指尖流露而出。
她恍如置身仙境,一切還是這般完美如初。
「徐槙。」她抱住他,呼喊著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她承受著怎樣的煎熬和折磨,只知道要像這樣與她深情相擁,讓時間在這一刻停留。
***
白天在公司裡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所以在兩人都不出差的日子,他會等她一起上下班、一起吃晚飯,週末假日一同博覽中國文化的精萃。年終晚會那一夜之後,誰也沒有再進對方的家門,除了她可以接受的親吻之外,他再也不敢造次稍越雷池半步。
「妳回家過年嗎?」農曆新年假期前一個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問。
「當然要回去。」她將近半年沒有回家了,早期盼著那一天趕快來臨。「你呢?」
「今年想回去了,我有一年多沒有回家了。」他上次回去是為了參加徐晴的婚禮,當大舅子去了。「徐晴結婚了。」他告訴她。
「喔。」她沒有欣喜的反應。她和他分手之後,徐晴的電話留言她都沒回,後來就失去了聯絡,徐晴應該很氣她吧。
「她嫁給阿健了。」見她沒什麼反應,他繼續說著,想引起她的興趣。
「是嗎?阿健一定很高興。」她真心為阿健感到高興,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
「他現在更開心了,過完年他就要當爸爸了。」他記得徐晴的預產期就快到了。
「看見他的時候記得替我向他說聲恭喜。」她在話裡暗示著不會和他的家人見面。
「回去不跟大家見個面?」他有些失望於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不了,假期只有幾天,我想跟家人多聚一聚,到媽媽墳前上個香。」
「上香?」他十分震驚。
「我媽過世了。」提起母親,她眼眶立刻泛紅。
「什麼時候的事?」知道她正傷心著,他握住她的手。
「她病了很久,我研究所畢業後沒多久她就走了。」她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她從被他握著的手抽出,拿出面紙擦拭著淚水。
她的小動作沒有躲過他的眼睛,他感覺得出她有些不對勁。兩人之間有一陣沉默。
「放了假一塊兒走嗎?」他先開口說話。
「可以呀,一個人搭飛機挺無聊的。」她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了。
「那我就訂兩張往返的機票嘍?」他順便連回程都一塊兒約了。
「嗯。」她想反正他們是同一天銷假上班,所以就同意了。她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記得請送機票的人帶著收據,你的和我的要分開來。」他們都得向人事部繳收據,機票的費用是由公司負擔的。
「知道了。」雖然她提醒的沒錯,可是話裡明顯壁壘分明的距離,聽得他略微沮喪。
「週末我們上哪兒去?」他換個開心的話題。
「去購物吧,不是要回去嗎?總得帶些禮物給親戚朋友吧?」她建議著。
「也對,就聽妳的。」他沒再問她去哪兒購物,隨她高興,只要她肯陪在他身旁就好了。
***
「過年在家都做些什麼?」香港飛北京的機上,他問她。
「沒做什麼,每天下雨,在家等著發霉。」她嘴裡開著玩笑,心裡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沒說出又被姑姑拖去相親的事。「你呢?」反問他。
「相親。」他故意提高音量等著她的反應。
「相中了嗎?」聽到他去相親,她的心中一陣酸楚,不過她卻事不關己般的輕描淡寫了一句,看都不看他。
「妳明知故問。」他氣她的漠不關心,但在飛機上他只能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
「是嗎?你沒告訴他們你已經有女朋友了?」過年這段期間她沒有接到任何一通他的電話,心裡十分介意。
「妳是說妳自己嗎?」他眼睛一亮,轉怒為喜。他的確沒有告訴家人,怕他們再一次失望。他對她不再像從前那麼有把握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在美國沒有女朋友嗎?」她看了他一眼之後,低著頭等待他的回答,心跳不由加快了些。
他像是坐在雲霄飛車上由最高處急速下降,一顆心一下子蕩到谷底。他狠狠地瞪著她,硬是吞下了就要衝口而出怒斥她的話。他怕自己忿怒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驚動了其它乘客。
他靜不作答的態度,在她的解釋就是默認了。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語。
***
不聞不問、形同陌路的兩人經歷了長達一個月的冷戰時期,最後他還是沉不住氣,向她豎了白旗,撥了她房裡的電話號碼。
「世瀅,出來好嗎?我想聽妳說話。」他居然顫抖著聲音。
「有什麼話在電話裡說就可以了。」聽見他的聲音,她一肚子的委屈全湧了出來,口氣自然不好。
「不行,我要見妳。」他沒那麼快死心。
「不要。室外只有六、七度,非不得已我是不會出門的。」她想了一個跟天氣有關的理由。
「妳總要吃飯吧,我家已經沒什麼可吃的了。」他低聲下氣地使出苦肉計。
「我有方便麵,你要的話送你兩包。」北京人管快餐泡麵叫方便麵,她已入境隨俗了。
「我不要吃方便麵。」他像小孩耍賴似的抗議著。
見她態度稍微軟了下來,他又靈機一動。
「既然妳怕冷,那我們去吃火鍋好不好?」他繼續慫恿她出門。
她知道他又開始發揮籃球場上緊迫盯人、窮追不捨的那一套了。她無奈地歎聲氣。
「怎麼樣?國際會議中心後面就有一家,走路也能到,不過我們可以坐車過去,不會讓妳挨寒受凍的。」他設想周到地說。
拗不過他,她還是跟他來了火鍋城。
「先生,您要什麼鍋底?」服務生拿了一張點菜單和一枝筆給他,一邊問著。
「鴛鴦鍋。」他沒有對著服務生說,反而朝她笑著,讓她白了一眼。
「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你瞧不起我喲。」他誇張地抗議著,接著補充一句:「跟Dennis來過幾次。」
「Dennis?」她覺得很訝異,他跟Dennis應該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才是呀,怎麼會--她為自己有這種想法感到難為情,低下了頭。
「覺得奇怪是嗎?」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得意地道:「沒什麼嘛,他很有君子風度,早已甘拜下風、祝我成功了。」
「他甘拜下風並不表示你會成功。」她本能地澆他冷水。
他已習慣她這種快速的反彈,她一向懂得如何讓他氣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拿她沒辦法,只好搖頭歎氣。
服務生端來他點的火鍋料,一碟一碟地放在桌上。
「你瘋了?就我們兩個人,你點這麼多東西怎麼吃得完?」她看著那滿滿的一桌菜,睜大眼睛問道。
「慢慢吃嘛,吃得愈久愈好。」他坦承這是要留她久一點的手段。
店裡的暖氣加上麻辣辣的火鍋,吃得兩人汗流浹背。放下筷子,她往椅背上一靠。
「不吃了啊?」他問道。
「不吃了,我快被撐死了。」她說的是真的,因為火鍋辣得她喝了好幾杯八寶茶,讓茶水都給撐飽了。
「現在不覺得冷了吧?」他嘴裡問著,心裡開始盤算著下一步。
「嗯,好熱。」她一直在擦汗呢。
「那我們可以慢慢走回去,順便吹吹風,比較涼快。」說完他招來服務生買了單,帶她往外走。
「外頭還是好冷耶。」雖然穿著羽絨服,入夜後的低溫依舊是徹骨的寒洽。
「這裡叫不到車。」他說的是實話。
於是她只好讓他一路攬著她的肩走回去了。經過三一冰淇淋店,他臨時起意,拉著她就要往店裡走去。
「走,吃冰淇淋去,」
「你有毛病啊?這麼冷的天氣還吃冰淇淋、」她有點受不了他,站住不動。
「妳是說這家店的老闆有毛病嗎?誰說冬天不能吃冰淇淋的?」他說完又要拉她走。其實他不是真的想吃冰淇淋,只是不想那麼快就跟她分開。
「等等,要吃可以,但是只能在店裡吃。」她有條件地答應了他,因為想起上次跟他吃冰淇淋吃到最後……
「當然在店裡吃了,不然在哪兒吃?」語畢,他忽然也記起來了。「還是妳想去公園裡吃?」他笑著問她,眼中淨是戲謔。
「才不要,我沒毛病。」她急著否認,接著又說:「而且我要自己吃一杯,不跟你Share。」
「好,吃幾杯都行。」看她那副草木皆兵的緊張勁兒,他不想再逗她了,憐愛地拍了拍她的肩,帶她進了店門。
***
結束了在香港為期一周的出差,徐槙在機場的候機大廳裡遇見了費家齊。
不期而遇的兩個人,在四目相接的同時都停下了腳步。各自幾番風雨的多年後,竟這樣相遇了,對峙的眼光裡,各自百感交集著。良久,他才上前向徐槙伸出了手,誠懇地道聲:
「你好。」
「你好。」徐槙也很有風度握了手。
「飛哪兒?」家齊問。
「北京。你呢?」徐槙也問。
「上海。」家齊注意到他身旁不像有人隨行,於是又問道:「世瀅沒跟你一道來?」
「沒有。」他簡答著。「我在北京工作,你呢?」他突然有興趣跟家齊聊聊,因為他剛才問的問題。
「我到上海去參加一個為兩岸文化交流所辦的活動。你是幾點的航班?」家齊也想跟他談談,順便瞭解世瀅的近況。
「早著呢,還得等上一個多鐘頭。」徐槙回答道。
「那正好,我也是。不如我們去喝杯咖啡,你覺得呢?」這麼多年了,他已經可以坦然面對徐槙和世瀅。
「正有此意。」徐槙附和著。
兩人便朝機場餐廳走去。
「世瀅跟你一起待在北京嗎?」家齊喝了一口咖啡,輕鬆地問著,純粹是朋友之間的關心。
「她也在北京工作。」徐槙對他若是還有一絲敵意,在發現他對世瀅的近況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也完全消失了。
「有寶寶了嗎?」他的問題讓徐槙差點打翻了咖啡杯。
「你說什麼?」他好驚訝家齊這麼問。
「我說你們有寶寶了嗎?」家齊以為他是因為餐廳裡人聲嘈雜,聽不清楚,於是放大聲量,把問題重複一遍。
「你不知道嗎?」徐槙指的當然不是不知道有沒有寶寶,而是不知道所有的事。
「我到法國求學之後,就沒有再跟--你們聯絡了,當然不知道了。」家齊仔細斟酌用語。
「我跟她--還沒結婚。」徐槙神色黯淡了下來。
「什麼?」這回打灑咖啡的人是家齊。
「我還不敢開口向她求婚,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徐槙像是好不容易遇見個可以訴苦的對象,說出了心裡話,他只是沒有想到這個對象竟是昔日的情敵。
「為什麼呢?」除了這一句,家齊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三年多以前,我跟她分手了。」徐槙覺得也許能從家齊身上得到所有問題的解答,不由開始細說從頭。
「分手?怎麼會這樣呢?」家齊聽得莫名其妙,不解地問道。
「因為……」徐槙看著家齊,考慮了一會兒才說:「因為那一夜我看見你出現在她的公寓樓下。」他持續注視著家齊,等著看他如何反應。
「所以你以為……你懷疑她?」家齊一聽就明白了,因為他只去過世瀅那裡一次。聽了徐槙的話,他立刻覺得坐立難安,擔心起世瀅了。
「你走了之後,我上樓找她,她以為我是你。」提起傷心往事,徐槙的神情更加落寞。
「我才剛離開,她有可能認為是我回頭找她。」家齊無異承認了他的確是到過世瀅那兒。
「那麼晚了,你找她有事?」徐槙的臉色不太好看了。
「我去看她,是因為不放心。」家齊緩緩地回憶道:「那麼晚去是因為直到深夜才證實了文倩的死訊。」他停了一會兒,問徐槙:「趙文倩,你記得嗎?我的學妹、世瀅的好友,她搭的直升機失事了。」家齊娓娓道來,平緩的語氣中有著對徐槙不信任世瀅的不滿。
徐槙記起那幾天的報紙的確大幅報導了空難的消息,只是那時候的他妒火中燒,根本無心注意那些事,幾天之後他就回美國了,從此不再與她糾纏。
「你對她做了什麼?」徐槙想起她幾次無端抗拒他,又語無倫次地說著矛盾的話,不禁懷疑家齊,他鐵青著一張臉質問著。
「那晚她情緒失控下被玻璃割傷了腳,我剛好去找她,順便替她包紮傷口,這個答覆你滿意嗎?」家齊不但理直氣壯,甚至開始譏諷徐槙。
「後來呢?你們?」徐槙想立刻解開心中的謎團。
「我跟她沒有後來,甚至可以說沒有從前。那一晚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她,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憶起當年離開她的決心和痛苦,家齊的胸口依然隱隱作痛。
「為什麼呢?」徐槙的眼光飄到好遠的地方。「你愛她,不是嗎?」
家齊輕輕地搖了搖頭,伴著一個不易察覺的苦笑。
「我是愛她。」他停了一會兒才又接下去:「但是我選擇了和她做普通朋友。那一晚完全是個意外。我早已向她道別,打算遠赴法國,從此不再和她見面。」說完,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兩人的談話中斷了片刻,各自懷著心事。
「她愛過你嗎?」徐槙還是問了,他承認自己十分在意這事。
「如果她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愛意,我是絕對不會放棄追求她的。原來你不懂她的心。」家齊既心痛又憤慨,語氣不由激動起來:「她一心一意期待著做你的新娘,你卻跟她分手了。天啊,你對她做了什麼?那一晚你找她興師問罪、大吵一架是嗎?你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對嗎?要不然你們怎麼會分手?」他雙手握拳,愈說愈氣憤。世瀅哀淒的面容又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裡。當初他選擇離開,是因為愛她,所以無怨無侮,沒想到結局竟是這般殘酷,教他情何以堪?「想不到因為我的緣故,害得你們分開這麼多年,我很遺憾。」他一點也不願意看見這種結局。
「不。」徐槙低喊著打斷他。「不是因為你,是我,是我一手造成的。」
家齊的話無異給他一記當頭棒喝,他心中不但沒有半點釋懷後的輕鬆,反而被更深、更痛的自責與內疚漲得滿滿的。是他親手扼殺了和世瀅的感情,他才是真正的劊子手。他竟然對她不信任,還在她剛失去摯友的時候那樣羞辱她;家齊幫她包紮了身上的傷口,他卻在她滴血的心上灑了鹽。她體諒他一個人在國外唸書,不願他心中牽掛,所以沒有告訴他母親病危的事,只說等他回去;他竟盲目到只在意她不跟他去美國了,卻沒有聽見她說要等他。他沉痛地抱住頭。
「我對不起她。」他的聲音哽咽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到登機門那邊去。」家齊知道徐槙已經釋懷了,也明白該怎麼做了,於是起身向他告別。
徐槙整理了思緒後也站起身,向家齊伸出手,誠懇地說:
「謝謝你,我很慶幸今天能遇見你。」
家齊緊握他的手,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快回去找她吧,記得請我喝喜酒,」
友誼在兩人之間微妙地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