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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鬥惡龍 第十章 作者:納蘭
    「緋炎,吃點兒東西好不好?你有兩天什麼也沒有吃了。」

    「緋炎,你要累了,就到床上去睡,不要縮在牆角。」

    「緋炎,房裡暗了,你就點上燈,不要總是在黑暗中發呆。」

    「緋炎……」

    埃爾莎第十三次端著食物走進緋炎的房間裡,看到這個眼睛空茫茫一片,縮成一團,坐在牆角,似在極力躲避生命中一切不幸的神龍時,心中升起了深深的無力感。

    不論她怎樣溫柔地勸解,這條神龍心中的傷口,卻只會越來越深,越來越痛。

    埃爾莎輕輕地走到他身旁,蹲在他面前輕輕地說:「緋炎,如果傷心就哭出來吧。」

    緋炎的眼睛裡充滿了絕望和迷惑,「為什麼,我以前有了任何傷心的事,就一定會哭的;可是現在,我的心痛得這麼厲害,我卻一聲也哭不出來,為什麼?」

    他問的人是埃爾莎,眼神卻迷亂而沒有焦點,似乎只是想對著大,對著地,對著他所永遠不能瞭解的這個世界,發出無力的質問。

    埃爾莎心中一陣酸楚,差一點兒要代他落下眼淚。

    「緋炎,如果你傷心,如果你難受,就回去和艾瑞在一起,無論有多大的事,你們都可以一起解決的。」

    「可是,艾瑞不要我和她在一起,她趕我走。以前一直是我賴著她,可是沒有用,漢斯和小飛死了,他們的木屋倒了,龍和人,不可以在一起。」緋炎低下頭,雙手抱緊自己無助的身體,身子越縮越緊,似乎只有這樣,所受的傷害就可以減輕一點點,「我喜歡艾瑞,我想要和她在一起,可是,艾瑞殺過龍,她殺過很多很多龍……」他的聲音哀絕、淒涼,卻依然哭不出來,無淚可流。流下來的是血,金黃色的血,從他乾燥的嘴唇上溢了出來。

    埃爾莎「啊」地叫了一聲,從銀盤卜端起一杯水,送到他唇邊,「你不吃東西就算了,喝點兒水吧。一直不吃不喝,就算是龍,也受不了的。」

    緋炎不想張嘴喝,可是埃爾莎已經把水送到了嘴唇上,眼神中滿是關切。

    這樣的溫柔讓人先法拒絕,緋炎無力地張開嘴,就著埃爾莎的手,喝了一口水。

    清涼的水一進肚子,就化做燃燒的毒煙,就算傾盡神龍的鮮血,也無法澆火。

    也許因為心靈已痛到極點,所以身體上的痛苦,他反而不在意了。他甚至沒有太多的震驚和憤怒,他只是抬起頭,望著埃爾莎依舊滿是關切的眼睛,聲音裡只有悲傷卻沒有仇恨:「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為什麼人類要這樣對待龍。你是艾瑞喜歡的姐姐,我和她一樣喜歡你,你為什麼要殺死我?人類,一定要這樣對待龍族嗎?」

    「你在說什麼?」埃爾莎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話。

    他無聲地望向埃爾莎手裡的杯子,臉上有一種對生命絕望的疲憊。

    埃爾莎望著緋炎的臉,神龍的臉已經變成了可怕的碧青色,接著她低頭望望手中的水杯,然後,手像被毒焰燒了一般,猛然一震,杯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水裡有毒,水裡是不是有毒?」一向如水一般溫柔的她,驚惶地大聲問。

    緋炎迷茫地望著她,「你不知道嗎?」對於人類,他越來越不理解,殺戮、陰謀、陷害、撒謊,他已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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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瑞覺得眉心處忽然灼熱痛楚起來,驚得一直伏在馬上的她猛然抬起了頭。向以前的每一次一樣,錯覺,身邊會有一條大驚小怪的龍,大聲喊道:「艾瑞。」

    但是什麼也沒有,四野寂寂。沒有緋炎的聲音、緋炎的笑容、緋炎的迷茫、緋炎的愚笨,甚至沒有緋炎的眼淚。

    這樣也好,手上沾有那麼多鮮血,背負無數條生命的屠殺者,怎麼可以玷污那樣純淨的神龍心靈。

    可是,為什麼不但心疼,連頭都疼得厲害。

    艾瑞伸手撫摸眉心,眉心處滾燙一片,這樣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無法理解,卻又忍不住發出沒有人會回應的叫聲:「緋炎。」

    她的聲音傳出很遠很遠,痛苦悲傷,還有一種明知絕望的期望。

    她無可抑制地思念著那條笨龍,也不由自主地在痛得最厲害的時候,想要向已永遠不會再出現在身邊的他發出求救的吶喊。

    被雙重痛苦折磨著的她,甚至沒有發覺,馬兒已經踏上了她所熟悉的家鄉土地,正在向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接近。

    房門被撞開,雷昂伯爵站在房門外面,得意地狂笑,「這幾天不吃不喝,害得我們所有的人陪著苦等,現在你總算中毒了。強大的神龍,在喝下龍族都無法抵擋的幽泉之後,你還有什麼威風可以擺?」

    埃爾莎臉色慘白。幽泉是從傳說中大魔神王誕生的土地裡滲出來的魔之水,傳說也是大陸上最可怕的劇毒,數量稀少而珍貴,據說,就連最強大的龍族,中了這種毒也會受盡折魔,內臟焚燒至死。而她卻親手把這樣的水餵進了緋炎的嘴裡。

    「父親,你……你怎麼能借我的手,做出這種事?」

    相比她的憤怒,緋炎卻出人意料地露出高興的表情。

    聽到了雷昂伯爵的話,他一直黯然絕望的目光,多日來第一次有了光彩,望著埃爾莎由衷地說:「太好了,不是你,不是你給我喝的幽泉。」

    身體裡每一分每一寸都在承受著無比可怕的劇痛,他滿頭都是大汗,可是,眼睛裡的光芒卻越來越亮。

    埃爾莎看著他因痛苦而顫抖的身體,悲傷地喊:「緋炎!」

    房外,雷昂伯爵大聲說:「為我舉行龍血之誓,讓我通過神龍一族古老的儀式分享你的力量——魔法和壽命,我就給你解毒的藥。」

    可是,緋炎像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他痛得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變形,可這個時候,他卻在笑,臉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點皮膚都在痛苦中歡笑,眼中滿是快樂欣喜的光芒,「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埃爾莎,我終於明白了。你給我喝了幽泉,可是我一點兒也不生你的氣,因為這不是你要做的事,所以,我也不應該生艾瑞的氣,那些事,也不是她要做的,是她的父親逼她做的,她一定也很難受,她一定也很想哭,我卻在這個時候扔下她不管,我真不應該,我太蠢了。埃爾莎,我真該打。」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想捶自己的腦袋,卻因為疼痛,而使身體無法自由行動,手竟然沒有辦法發出力量來。

    可即使是這樣,他卻還是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注外走,「艾瑞,我要去找她,我要去告訴她,是我錯了,我真笨,我喜歡她,我要一直和她在一起。」

    埃爾莎在身後哀叫,雷昂伯爵在房外怒斥,他聽見了每一個字,卻沒有真正理解那些話的意思。

    緋炎的心不再疼痛,身體卻在受毒火的煎熬,可他只顧思念著艾瑞、呼喚著艾瑞,別的一切,已經不在他的思想之內。

    走出房間,雷昂伯爵驚慌得直往旁邊躲閃。

    可是他根本沒注意這個人的存在,只是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身後埃爾莎的驚叫,一聲聲,遙遠得似來自另一個世界。

    緋炎的眼前似乎有無數個身影,在跑來跑去,有許許多多東西,在陽光的反射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可是他通通不管,只是一步步地往外走,每邁出一步,身體都要承受難以想像的痛苦。

    「你這條笨龍別想跑了。你已經被親王殿下和主教閣下派給我的勇士和法師們圍住了,你還跑得了嗎?乖乖地實施龍血之誓,讓我可以成為大陸上最強大的勇者,聖女預言中讓雷昂家族名揚全大陸的勇者不應該是艾瑞,而是我。你以後跟著我,也會快樂幸福的,為什麼要追著艾瑞,艾瑞的主人琉璃公主早已經失蹤,繼承王位的一定是得到主教支持的親王殿下,你就不要固執了。」

    緋炎連指尖都已經變成了碧青色,紅寶石般的眼睛也開始轉為幽藍,眼前人影朦朧,他甚至已不能看清事物,可是卻轉過頭向雷昂伯爵的方向大聲地說:「不行,艾瑞喜歡琉璃,如果你們奪走琉璃的王位,艾瑞一定會阻攔的。」

    「她要阻攔,就是自尋死路。」人群中一個高位魔法師陰冷地說道。

    「你說什麼?」本來已變為幽藍色的眼睛,忽然血紅一片,緋炎回頭,直衝過去,一手抓起人群中的魔法師,大吼一聲,用力扔了出去。

    本來他被幽泉折磨得像是連三歲小孩都可以將他擊倒似的,可是當聽到艾瑞的事後,憤怒化為可怕的力量,讓已經看不清人影的他準確地找到目標,以不可抵禦的速度和力量,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動作。

    高位魔法師來不及念唱咒語,身邊的戰士們也來不及阻擋,魔法師就在神龍的憤怒一擲下,發出驚恐的慘叫,全身骨頭都碎裂開來。

    人們驚惶地大叫,飛快地拉開距離。

    各種魔法的咒文被一起誦念出來,刀光劍影,斧劈劍刺。而緋炎卻因為被幽泉的毒性折磨,連站立都有些困難了。

    當無數可怕的攻擊向他襲來時,睜大已經看不太清事物的眼睛,用盡全部力量,對著蒼天大聲呼喊:「艾瑞!」

    「艾瑞!」

    呼喚聲,不知是來自天之涯海之角,還是自己的心靈深處。

    艾瑞猛然從馬卜坐直,一顆心驚惶地狂跳,沒有目的地大聲回應:「緋炎!」

    「緋炎。」她叫了無數聲,卻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可是,心跳得越來越快,眉心處越來越痛、越來越熱,腦海裡明明白白看到緋炎淒絕無助,遍體鮮血。

    有一個聲音在催促她,有一種感覺在牽引她。

    血液在全身沸騰起來,似乎在強烈地呼喚著一個名字。

    「緋炎。」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不知道這可怕的感覺因何而來,她只知道,如果不順應這種奇特的感覺,她一定會永遠後悔。

    馬鞭高高揮起,重重落下,馬兒像閃電一般疾馳而去。

    馬蹄聲響徹天地,而呼喚聲,卻響徹她的心間。

    「緋炎,緋炎,你在哪裡?緋炎,緋炎,等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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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泉的毒力,讓神龍的身體也變得脆弱易傷。

    刀砍在身上,劍劈在身上,火球,水箭,各種各樣的魔法攻擊落在身上。

    緋炎無力閃避,也無法運用神龍體內強大的魔力。

    血流下來,他不覺得疼。眼前到處都是人影,他卻看不清。

    他只是一步步往前走,不管多少攻擊,不管多少阻攔,不能讓他的步伐稍稍停頓。

    他只是憑著本能去前進,憑著本能去撞倒前方的人,只要不影響他去尋找艾瑞,其他的事,他全不在意,也無力理會。

    艾瑞,艾瑞,你在哪裡,我要見你。我想說,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傷心,你不要哭,你傷心的時候,我就更加傷心。艾瑞,我喜歡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想保護你,艾瑞。

    「艾瑞!」

    刀傷、劍傷、斧傷、凍傷、灼傷,還有體內的毒傷,無數傷痛都不能阻攔他想要去尋找她的決心。

    在重重包圍中,他沒有狂吼,沒有悲嚎,他只是一聲又一聲,完完全全出自本能地呼喚著也許永遠也聽不到他聲音的人:「艾瑞。」

    「艾瑞!」

    呼喚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這聲音已不止是響在身體裡。

    艾瑞雙眼緊盯著前方的雷昂莊園,在那裡,在那裡,那注定要永永遠遠牽動她心與魂的聲音,從那裡傳來。

    「緋炎。」

    這聲呼喚從心靈最深處,用盡她所有的力量喊了出來。

    於此同時,她拔劍,躍起,凌空撲向那座閃著無數刀光劍影,激盪著無盡魔法光波的地方。

    莊園裡的戰鬥,直接、簡單、慘烈。

    這些親王密訓的勇者和主教親自派出的魔法師們,不敢相信一條已經中毒至深、站都站不穩、什麼都看不見的神龍,可以有如此可怕的殺傷力。

    他只是前進,伸手,抓住,或扔或擲,或撕或扯。

    只要站在他前方的人,無論多麼強大,都不可能多活一刻。

    就在大家準備四散開來,遠遠地從側面攻擊,慢慢耗盡神龍最後一點兒生命力的時候,急切的叫聲從外面傳來。

    「緋炎。」

    雷昂伯爵臉色大變,「她來了。」

    流淚不止的埃爾莎,眼中露出期盼,「她來了。」

    緋炎本人,反而因為中毒太深,而沒有辦法聽得太清楚了。

    他的視力和聽力,早已經混亂而模糊,只是因著對於艾瑞的渴盼才一直支持到現在。

    隱約聽到什麼,似乎有些像是艾瑞的叫聲,不過艾瑞怎麼會來呢,一定是中毒後的幻覺。

    不過,沒關係,等我找到她,就可以直接聽到她叫我了。

    他繼續向前方走去。

    艾瑞撲進莊園,戰士們像潮水般向她湧來,魔法師們遠遠地向她發出攻擊。

    可是,這一切都比不上前方那呼喚她的聲音。

    沒有人可以阻攔她的步伐,沒有人可以略略減慢她的速度。劍每一次揮出都帶出大量的鮮血和許多聲慘叫……

    光球火雨,各種魔法都被她強大的鬥氣拒於身體之外,根本不能傷害到她分毫。

    「她不是人。」

    「她是怪物」

    「天啊,怎麼可能」

    驚呼聲此起彼伏,可是艾瑞卻聽不到。

    她只能聽到前方緋炎一聲聲地呼喚她的名字。

    刀光劍影,死者的慘狀、生者的驚懼、所有人的仇恨表情,她也看不到。

    她的眼睛,只會盯著前方。

    自從成為琉璃的侍從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殺過人了。即使被別人陰謀攻擊,暗算狙殺,她也控制著絕不殺戮生命,可是現在,她什麼都顧不得,什麼都不去理會。

    她只有一個念頭,見到緋炎。

    她只會呼喚一個名字——緋炎。

    她每前進一步,都以大量的鮮血和無情的死亡為代價,可是這根本不能影響她堅定的決心。

    直到衝過內園,直到看見緋炎滿身金黃色鮮血的身影。

    在這一剎那,她連眼睛都紅了。

    「緋炎。」她撲向他,用連神抵都會驚歎的速度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

    死亡的使者似乎聽從她的意志,依附著她的劍鋒,圍繞在她的周圍。

    現在,死的不再只是檔在她面前的人,只要她身影所到的地方,前後左右,就會有無數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這瘋狂的劍勢奪去生命。

    她像是傳說中滅世的大魔神王重現人間,所過之處,死亡以不可抗拒的姿態降臨。

    上百名由親王、主教派來的戰士和魔法師們,在神龍和比神龍更可怕的人類恐怖的攻擊下死傷大半,而活著的也已經心寒膽戰,什麼勇者的榮耀、對教會的忠誠,通通忘光,大家爭先恐後地發出驚惶的喊叫,紛紛逃跑。

    雷昂伯爵揮臂大叫:「不要走,不要走,你們不要走啊。」

    可是,他越是叫得響亮,大家卻越是逃得迅速。

    即使是神龍的血也有流盡的時候,即使是神龍的意志,面對命運的強大,也同樣無力對抗。

    縱然有著最深的牽念、最強的執著,緋炎的身體終於還是支持不住,無力地倒下。

    耳旁,急切的呼喚聲似乎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像是艾瑞在叫她。

    緋炎輕輕地笑了起來,原來,幽泉這種毒藥真的是很有好處的,可以讓龍死得這麼快活,可以在最後的時候聽到她無數聲呼喚。

    她終於在最後一刻,撲到他身旁,用染滿了鮮血的手,扶住他同樣滿是鮮血的身體;嘶聲尖叫:「緋炎!」

    可是,幽泉的毒性讓神龍看不清東西、聽不清聲音,甚至連身體都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艾瑞身上的溫暖。

    他茫然地望著上方。

    「是埃爾莎嗎?你快走開,他們會傷害你的。如果你出了事,艾瑞一定會很傷心。」他一邊說一邊努力想要推開文瑞。

    艾瑞用力抱住他,身子不斷劇烈地顫抖,可抱著他的雙手,卻穩定得沒有一絲顫動,惟恐震動了他全身的傷口,「緋炎,我是艾瑞,我是艾瑞。」

    「艾瑞,我好想看到艾瑞,可是,我想,我沒有力氣去找她了,我真是沒有用。」緋炎努力地掙大眼睛,卻仍然什麼也看不清,「埃爾莎小姐,我連你的聲音聽起來都覺得像艾瑞。幽泉真好,可以讓我聽到艾瑞的聲音。」

    一切都彷彿歷史重演,無比可怕的痛苦,再一次以無可抵禦的姿態降臨到艾瑞身上。

    艾瑞絕望地看著緋炎,如同看著許多天之前的自己。也是這樣守在母親的床前,抓緊她的手,卻抓不住她的生命,一次次痛苦地呼喚,母親卻根本不知道至愛的女兒已經來到了身旁。

    死亡的灰黑色彩,像許多天以前爬上母親臉頰時一樣,再次無情地在緋炎臉上浮現出來。

    神龍的氣息越來越急促,聲音漸漸低弱:「埃爾莎小姐,請你幫我告訴艾瑞,我喜歡她,我真的好喜歡她,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想要保護她,可是我很沒用,我守不住諾言,我沒有做到,請你代我向她道歉,好不好?」

    「我不要你道歉,你要好起來,你要信守你的諾言,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你要保護我。」艾瑞的大叫已經變得像是在哭叫。

    滿眼都是緋炎的鮮血、滿目都是緋炎的傷口,她讓緋炎靠在自己懷裡,伸手想要去堵住傷口的血,不讓它流出來。可是,那麼多的傷口,她的一雙手根本不夠用,僅僅堵住的兩處,血還是一點兒一點兒,從她的指縫之間往外溢。

    「埃爾莎小姐,請告訴艾瑞,不要哭,不要傷心,以前發生的事,全都不是她的錯。我還是喜歡她的,永遠都不會變,是我不好,我不該離開她,我一定讓她傷心了。」緋炎的聲音低弱得艾瑞必須把耳朵湊在他的嘴邊,才可以聽到。

    「不要讓她為我傷心,我又笨又傻,我長得不像個男人,動不動還愛哭,不要讓她為這樣的我傷心。」黑暗一點點把緋炎籠罩,他卻以最後一點兒微弱的力量對抗著,努力說出最後一句話,「還有,請告訴她,上次我為了給她治傷,實施了龍血之誓,她身上有我一半的力量和魔力。我一直沒有告訴她,我怕她知道她自己也可以飛翔之後,就不肯讓我做她的飛龍,不肯當我的龍騎士了。請你告訴她,就算我死了,我的力量也一直伴著她,保護她,一直……」

    艾瑞保持著傾聽的姿態,一動不動,等了很久,卻再也沒有聽到繼續下去的聲音。

    「艾瑞!」

    她顫了一顫,卻又在下一刻,心冷如雪。

    叫她的,不是緋炎,而是埃爾莎。

    埃爾莎滿臉都是淚痕,跪坐在她的身旁,「艾瑞,你不要這樣,緋炎已經不能說話了。」

    「不會,你騙我,人類全都會說謊,人類個個會騙人,我不信你的話。一定是我的聽力出錯了,一定是緋炎的聲音太低,我沒聽清。」艾瑞抬起頭,怒視著埃爾莎,卻把緋炎完全軟弱的身體抱得更緊。

    「艾瑞!」埃爾莎已經哭得聲音沙啞,「艾瑞你醒一醒,他死了,他已經死了,艾瑞,你哭吧,你哭出來,好不好?」

    可是艾瑞直直地瞪著她,「哭?我怎麼哭?我從來不會哭的,沒有緋炎教我,我哭不出來,緋炎說,傷心就哭,開心就笑,可是緋炎不教我,我怎麼哭?」她低下頭,望著緋炎已經閉上的眼睛,拚命地搖晃他,「你不許閉眼,你睜開眼來看我,你看看我。你說過你喜歡我,你要保護我,你為什麼要扔下我,有很多很多人想要殺我,你快來保護我。我根本不是勇者、不是戰士,我只是一個女人,只是我自己以前一直忘記了。我需要保護,為什麼你不理我?你長得不像男人,我也正好長得不像女人,你說你愛哭,可是,是你教會我哭和笑,你說你很笨,可是我喜歡你笨,我真的很喜歡,我只是沒有告訴過你。你不許睡,你醒過來,你哭,你笑,你對我說話。你還沒來得及看到我,你還不知道我已經來了,你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你一直想著我,卻不知道我就在你身邊……」

    她發瘋般地喊他、叫他、搖晃他。

    可是,神龍卻已經再不能有所回應。

    她的嘶喊聲越來越尖利,越來越絕望。

    她哭不出來,可是眼中卻有濕熱的液體流下來,那不是淚,而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埃爾莎痛哭著,喚了無數聲她的名字,可是艾瑞卻完全聽不到了。

    她以同樣絕望的眼神,看著陷入瘋狂的妹妹。

    許多天以前,當母親死去時,艾瑞也是這樣,被可怕的痛苦包圍,眼前就要滅頂,是緋炎用他強大的力量和無比的愛護,把她重新拉了回來。

    可是,現在,緋炎永遠地離去,又還有誰能喚醒被傷心絕望所淹沒的女人。

    艾瑞從小就不被當成女孩教養,也沒有女性意識,現在,她終於學會了做一個女人,會哭會笑會愛,會脆弱,會渴望保護,可是,讓她變回女人的男人,卻再也不能醒來。

    她剛剛變回女人,就嘗到了失去最心愛男人的痛苦。

    她的強大,她的力量,全都無法讓她的痛稍稍減輕,她只能就這樣,一聲聲地呼喚著死去的人醒來,讓那撕裂了心房,撕裂了靈魂的痛,叫喊出像要撕裂整個蒼天的悲呼。

    「緋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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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通往王都的大路上,有兩個同乘一馬的人,吸引了許多路人的注意。

    控馬的男人身材高大、濃眉大眼,只是個長相端正的普通人。可是,緊緊抱著他、坐在他身後穿著男人衣服的女人,卻美得讓人驚艷。人們不禁歎息,為什麼這樣漂亮的女人,偏偏會喜歡那樣平凡的男人?且深深為此而妒嫉、羨慕、惋惜、感歎。

    艾瑞已經開始習慣因為緋炎而被人用敵視的目光打量。

    想到每一個人可能都在歎息,為什麼那麼漂亮的女人,要和自己這麼普通的男人這麼親蜜時,她甚至還有大笑的衝動。

    反而是緋炎有些擔心地一直問:「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艾瑞笑著回頭望向他,「我喜歡你為我惹的麻煩。」

    緋炎又開始傻笑了起來,過了一陣子才說:「這樣走在路上,這麼多人看來看去,不如我們一起飛到王都去吧。」

    「最好不要,全國最強大的魔法師都在王都,如果我們從空中飛,也許會驚動他們。我們回王都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幫助琉璃制止內亂,讓國家可以保持安定的,所以還是盡量不要引人注目。」艾瑞遙望王都的方向,輕輕撫摸自己的劍柄。

    琉璃,我不會讓那些爭奪王位的人引發內戰,我不會讓戰爭和殺戮,破壞國家的安寧和民眾的幸福。

    琉璃,你說得對,戰士的榮譽不是來自殺戮,而是為著保衛生命,保衛這人世間,美好的一切。

    「艾瑞,你在想什麼?」緋炎的聲音顯得很不滿,已經習慣艾瑞親和態度的他顯然也開始得寸進尺、耍耍脾氣,不甘在任何時刻被忽視。

    艾瑞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在想,把你引進人類的權利爭鬥中,是不是好事?」

    「有什麼關係,你在哪裡,我就到哪裡,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何況,如果不是琉璃,也許我已經死了,當然要和你一起去幫助她了。」

    聽緋炎說起生死大事,艾瑞想起一個月前的慘烈傷情,也覺心中驚痛,忍不住放開韁繩,雙手一起撫上緋炎緊摟著自己腰部的手。明知他還活生生在自己身旁,但非要這樣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夢。

    「幸虧你是龍族中最強大的神龍,幸虧你擁有無以倫比的生命力。當時你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我怎麼叫你也沒反應,我真的以為你死了,可是我一直摟著你,摟了一天一夜,你的身體即沒有發冷,也沒有僵硬,我才敢相信你沒死,我才敢相信神龍的強大可以創造奇跡,我才開始忙著去找救你的辦法。」

    「幸好琉璃把她的寶貝魔法書留給你了。」

    「她一向喜歡看書,在魔法方面特別有天分,各個國家、各個種族的魔法她都有研究氣很多上古禁咒她也懂,以前她曾經認真地教過我;可惜我對魔法沒天分,怎麼也學不會招喚天地間的各種魔法力量,連最簡單的咒文念起來都結結巴巴。她沒有耐性,就不再教我了,只是把她自己收錄的各種強大的魔法集成的書隨手扔給我,讓我自己練。裡面的每一條魔法,不管用途是殺人還是救人,都擁有極強大的威力和匪夷所思的效果,但就算可以精通所有的咒文,也不可能使用出來。因為要使用這些魔法,本身必須擁有非常非常強大的魔力,這一點不是任何人可以做到的,連琉璃對魔法那麼有天分,也辦不到。幸虧我擁有你的魔法力量,神龍的魔力強大到足以施展書上的任何魔法。」

    艾瑞對緋炎微微一笑,手心卻在偷偷冒汗,也許即使再過數百年,想起那一次的凶險,她還是會悄悄流一身冷汗的。

    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向連最簡單的咒語念起來都會出錯的自己,翻出威力最強卻最最繁複難念的咒文時,竟然可以一點兒也不停頓,流暢無比地吟唱出來。

    至今,她都總會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就又會回到那個可怕的日子,那一片,無邊的鮮血中。

    所以,不管做任何事,都一定要抓緊了緋炎在身邊,確保隨時可以看到他,隨時可以觸到他。

    「艾瑞。」緋炎的頭輕輕湊到她的耳旁,他的呼吸聲,呵得她脖子直發癢。

    她發出低低的笑聲,想要躲避,卻又更緊地貼到了他的胸膛上。

    「艾瑞,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什麼?」艾瑞急忙轉過頭,愕然地望著緋炎。

    緋炎又恢復了以前的小心翼翼,心驚膽跳地說:「以前,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我就問別的龍,龍想和一個人在一起,應該怎麼辦?所有的龍都說,去做那個人的飛龍,讓那個人做你的龍騎士。後來,我對埃爾莎說,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不肯做龍騎士。埃爾莎告訴我,如果你不做龍騎士,就做我的妻子,我做你的丈夫,我們還是可以一直在一起。」

    艾瑞靜靜地望著緋炎,看他傻傻的表情,聽他笨笨的話語,然後,笑容悄悄在唇邊成形。

    緋炎屏息閉氣,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臉色又開始沮喪起來,「算了,你一定不願意,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艾瑞終於低低地笑出聲,在緋炎愕然的眼裡,輕輕靠近他,又輕又快又有些笨拙地在這個睜大眼睛、傻乎乎的神龍臉上一吻,用平生最溫柔的聲音說:「好,我做你的妻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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