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這場火在燒灼著。
「放開我,我要進去!」此時喉嚨的疼痛她完全不在乎了。
他不能又把她丟開啊!在她知道在為他而變得如此自私。在她知道什麼叫作有別於博愛的另一種感情的時候,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她啊!「應亭,應享」
「冷靜點,孩子!」艾莎在駱應亭衝進火場後就負責抓住情緒激動的鄒弄眉。
「院長!」她發狂似地揪住艾莎。「我不能失去他啊,我……我愛他!不是同情、不是施捨、不是憐憫,我是真的愛他啊!」她還來不及告訴他,還來不及告訴他啊!
「弄眉?」這孩子會有這麼激動的情緒反應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救他……救救他……」鄒弄眉堅持不肯離開現場,雙膝跪在地上,雙手交握低頭拚命地祈禱。主啊,如果她的叛逃會帶來懲罰,請降臨到她身上,不要讓他代她受過,他已經夠苦了,已經夠苦了……
「完了,房子要倒塌了!」消防人員發現警告,全體人員開始做出驅散人群的動作。「快,快走!房子要塌了。」
塌……「不要,不,不要,他還在裡頭,裡面還有人啊。」
「弄眉。」艾莎顧不了她的掙扎,硬是將她拖離火場有好一段距離才停。「不要這樣。」這場火災,根本不該讓他們兩個孩子去消受,出事原因在於她,為什麼要連累其他人!艾莎抬頭望天,天卻無語。
「應亭」不可丟下她,「我不誰你再丟下我!我不准……」
劈劈啪啪砰「不」用盡全身力氣的吶喊伴隨心臟徹底破碎的聲音,琥珀的晶眸被淚水淹沒,火…熊熊的火焰是她眼前所能見的唯一事物。
灰燼……什麼都沒了……他……還有她的愛……都沒了……
崩潰,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他……沒了……
「看!」附近的消防人員指著火場,面露興奮的喜悅表情。「那個人出來了!」天啊,奇跡!!「他出來了。」
什什麼?
「弄眉,那孩子出來了。」艾莎揪住鄒弄眉雙肩,將她的視線轉向修道院側門。「看!他好端端地出來了。」感謝主!讓這兩個孩子不用再受苦。
「出……出來?」淚眼眨巴眨巴地滾下好多淚,雙眼盯視火場,火紅之中有道黑色的人影隨著火舌的氣流晃動,離她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這孩子有一點的傷,還給你。」駱應亭將懷中的孩子交給艾莎。「這場火災不是意外。」
「我知道。」艾莎接過小女孩。「謝謝!」而這筆帳,她會找「他」清算。
「我不想丟黑街的臉,讓BSL看笑話。」真心話只能對親近的人說,艾莎。雷特納充其量只是同為黑道人而已,不需要說太多。「為什麼知道這不是意外?」
艾莎苦笑了笑,灰藍的雙眸閃過一道複雜訊息,難以解讀。「宿怨。
「你」
「她嚇壞了,駱應亭。」艾莎指著跪坐在地上、雙唇不停顫動的鄒弄眉,轉移話題。
他當然知道她在移轉話題,但移轉的話題事關弄眉,就算知道他也無法忽視。「你還沒送她到醫院!」這女人,辦事不力怎麼還能掌控美國第一大黑道組織!「你知不知道她喉嚨嗆傷!」
「她不肯走,堅持等你。」至於喉嚨嗆傷「她喊你名字的時候倒不像喉嚨嗆傷的傷患。」
「你……」她的話聽起來風涼得令他為之氣結。
「應亭……」地上呆茫的人兒終於有了回應,抬起頭來是狼狽不堪的髒亂面容,溫馴悠然的平凡柔順已不復見,一心一意只想確定那個她捨不掉的人還在不在,遲緩地張開雙臂,她想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應……應亭……」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是不是安全?
駱應亭呆了呆,要不是艾莎用手肘推了他一把,他恐怕還愣在當場。
「去啊。」艾莎抬了抬下巴催促道。
駱應亭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跟前,慢慢蹲下,察看她的神色。黃褐色的雙眸毫無焦距,但可以知道她的眼跟著他移動,從抬頭開始到現在他蹲下。
「抱……抱我……如果你是真的……抱」厚實的擁抱穩穩地貼在她的臉上,心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十分規律地在耳邊迴響。
始終伸長的藕臂終於有了反應回收貼在充滿力量的背上,心……一塊塊的破碎開始重新拼湊成片,趨向完整……
「我很抱歉。」來不及說出的話總算得以開口,在差點被燃火的木樁打中時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還未向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我愛你……」曾以為沒有機會開口告訴他,現在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和他肌膚相觸的機會,並且告訴他:「我愛你……是真的……很自私、很自私的愛你……」
如果說這世上總要有人去印證失去後才懂得珍惜這句話是否屬實,該慶幸的是他們並沒有為了要證實而付出無可彌補的代價。
感謝這冥冥之中的一切力量,不管是人為或天力感謝主
不,不要再來煩他!
嘻嘻……嘻嘻……嘻放過他,不要再讓他聽見!不要、不要……
濕冷,從四周如浪潮般向他湧來,逃不開、躲不開……他躲不開……只能、只能深陷在這粘稠令人作嘔的沼澤……
罪海……這就是他必須背負的世界?充滿惡臭和血腥的世界?
轟一聲巨響,沼澤成了火海,濕冷由炎熱取代,想逃,但逃不開,明明這火無法留住他的腳步,但為什麼他逃不掉?
嘻嘻……嘻嘻夠了,不要再笑、不要再煩他!他做的還不夠嗎?他為了贖罪所做的事還不夠多嗎?十三年!十三年還不夠嗎?
回答他啊!告訴他他還有什麼沒做?所以擺脫不了這個夢魘!他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嘻……嘻嘻嘻……
「他在做惡夢。」望著睡夢中駱應亭痛苦的表情,鄒弄眉想衝上前去叫醒他,但被身旁的騰青雲拉住不得動彈。「騰先生!」
「這就是他為什麼需要鎮定劑的原因。」不是無視於他的痛苦,但有些話他不得不明說,為了保護駱應亭。「我不准你傷他。」從他衝進火場救她這件事來看,恐怕他陷得不淺;但是這個女人有沒有讓他冒生命危險的價值?這點需要考量。
「我不可能傷他。」她只想守著他。「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他。」惡夢,不只纏著他,同樣也纏著她啊。
「同樣的痛苦為什麼要兩個人個別來受?」為什麼不全交由她收受?她不懂。「這些痛苦是考驗嗎?為什麼硬是要我們為此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上帝呀,所謂的考驗到底定義為何?他們為什麼承受得之多?明知不該怪上帝,但是……她的信仰終究不夠虔誠,難以擺脫突而乍起的恨意,明知對他是種褻瀆,卻允許自己萌生。
騰青雲鬆開她的手,看她走向好友。看來用不著他多心,這個女人愛應亭,得到所要的答案,他立刻離開,放心地將駱應亭交給她。
「醒一醒啊,應亭。」她邊拭去他臉上的汗,邊拍他的肩。「你醒一醒,別再折磨自己,醒一醒啊!」
紅艷的火勢蕩漾在身邊,將他隔離於一處,將他隔離在……熟悉的身影之外,相隔千里,於是他強迫自己出聲叫喊,盼能喚來她的回首「弄……弄眉……弄眉!」
「應亭!」終於醒了。「還好嗎?做惡夢,夢到過去是不是?」
「…………」她還在?「你沒走……」
鄒弄眉搖頭,擔心的眼淚跟著落了下來。「不走。我不會走,一輩子都不會走!」
「我……夢見你走了。」抬起手抹去她的淚,濕熱的感覺很真實。這份真實稍稍穩定了他急促的心跳。
「那是夢,應亭,我也夢過小時候你拋開我離開的事。」握緊他的手,才發現兩個人的體溫竟然一樣冰涼。「我們都在為過去承受痛苦。」
「你……也夢過?『鄒弄眉點頭。」夢過、夢過!數不清的夜晚夢見自己被你丟下、夢見自己一個人在黑幽不見底的地方打轉、夢見你……被欺凌的畫面,不只一次,十三年來斷斷續續做著同一場惡夢,可是我……我始終不敢去找答案,始終欺騙自己好逃避它,不曾想過世界上有一個會和我同樣被惡夢纏身的人存在。「歉意再度萌生,他的痛苦讓她心緒大亂。」對不起……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將她抱入身側,同躺在病床上,該被安慰的人反倒安慰起人來了。「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抬起臉,她不懂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一直以為只有自己單方面的痛苦,這是我的自以為是,弄眉。」艾莎。雷特納的一番話讓他想起。「我的自以為是造成你一連串不必要的痛苦,所以該道歉的人是我。」
「應亭?」
「艾莎說得對。」摟緊她,他現在只想感覺她真實的存在。「你是個實體,不是天使,即使靈魂純潔,你仍然是個活生生的人;是人,我們彼此之間需要的就不再是救贖,而是原諒。弄眉,我需要你原諒我,原諒我當年丟下你自己逃走。」
「我從來沒有任過你。」憎恨,是種令人寒心的情緒,她很慶幸自己從未有過這份情緒。
「但是我真的需要你的原諒。」不這樣,他的內疚永遠都在。
「要如何原諒?」怎麼樣才叫原諒?「我不覺得有誰需要被責怪,所以從來都沒有機會原諒人。要我怎麼做你才會覺得自己被原諒了呢?」
「嗯……」這個問題也難倒他了,明明知道如果她不表示點什麼,他無法接受她的說辭。但要怎麼表示,這又成了另一個難題。
「這樣可以嗎?」環住他頸項,將自己往上帶,讓額頭貼著彼此,輕啄他的臉頰。「可以嗎?」她重複問。
「你不覺得難受?」
鄒弄眉搖頭。「小時候,艾莎修女都是這樣對我的。」因為習慣,所以不覺得有什麼。「這樣子可以當作我原諒你了嗎?」
習慣……「沒有人吻過你?」
鄒弄眉搖頭。「沒有。」
「那麼我對你之所以難受是因為」
鄒弄眉紅了臉,垂下視線,「我、我不習慣……這一點我跟你說過了……」
他……之前的掙扎痛苦是為了什麼?呵!「哈哈哈哈……」一切全都豁然開朗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應亭?」發生什麼事了?
「弄眉、弄眉……」口中不斷重複低哺她的名字,一種名之為幸福的感覺滿溢胸口。「我是個笨蛋。」十三年,足足十三年!
「你在說什麼啊!」她被他搞迷糊了。
「也許,只是也許,你是天使,我仍是惡鬼;但也許我們只是平凡人,只是被自己固執己見給害慘的平凡人。」
「我還是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想知道,你還好嗎?剛才做惡夢很痛苦對不對?」
「很痛苦,但是」深情的望著她,他不再迴避。「我相信你會陪我。」
「嗯。」他相信她了,真的相信她了!「我會陪你,兩個人在一起,痛苦也會減半。」
「是嗎?」他很懷疑。
「會的、會的。」他相信她了!「即使丟不開過去,但我們還有未來。未來的時間,足夠我們一起平復痛苦,絕對夠的!」
看到她如此樂觀,他再繼續悲觀下去免太孬種。「我相信你。」合上眼,方纔的惡夢讓他無法擁有完整的睡眠,身心仍舊疲累,現在有她在,他相信自己會有個好眠。「我相信你。」呼「嗯。」鄒弄眉小心翼翼地貼近他,陪著他一起閉上眼。
也許,只是也許今後他們的夢可以變得美好,而不再受限於過去。畢竟,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性是不?
兩人相伴,所受的痛苦也會減半……
啪的一聲!一記巨掌轟上背。
「不錯嘛,大英雄!」翌凱皮笑肉不笑地「稱讚」道:「英雄救美呵!不怕死呵!勇敢衝鋒陷陣嘛!不錯,不錯。」啪啪再兩聲,表示他對他們黑街上報的英雄的「敬重」之意。
「翌凱,我知道你很『佩服』我可以了嗎?」這傢伙駱應亭伸手輕按背部,一大片的傷面積多虧空凱的「幫忙」讓他的疼痛加劇。「停止你的佩服,我無福消受。」
「是嗎?」啪!又一下,來自填完的傷處理清單的進青雲。
晤……「你們很恨我嗎?」
翌凱食指左右擺開十五度角。「恨?那還不至於,只是聊表佩服之意。」當他要自己派人去查一家修道院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古怪,但沒料到那家修道院的帶頭道姑來頭不小BSL的失蹤頭子。
見鬼了,台灣小得可憐,才會讓什麼人都能擠在一塊!
「青雲,弄眉的情況如何?」雖然之前看她的氣色稱得上良好,但沒經過醫生的保證,他還是不放心。
他到底還得接受幾個夥伴的女人到醫院掛病號?騰青雲掐指算了算,到目前為止不多不少共三個。「管好自己的女人。」一直到現在,他開始慶幸自己的女人是個醫生,用不著他提心吊膽。
「我在問她的情況,青雲。」
「在育兒室幫忙。」那個女人啊天天往他辦公室跑、煩他告訴她有關好友的事,由於太吵,只好把她丟進育兒室幫忙,省得打擾他工作。
「我去看她。」駱應亭掀開床被打算下床。
「慢著。」騰青雲把他推回床上。「休息。」
「我沒事。」
「沒事是你在說。」翌凱接話。「有事的是我們?」
「艾莎。雷特納為什麼會出現在台灣?」十三年前離奇失蹤後來被BSL宣告死亡的傳奇女子為何會以一副修女的面貌在台灣待上十三年?
「藍迪還在找她。」騰青雲半年前從舊金山回來還在狄那裡聽到這消息。「他還沒有放棄。」
「你打算把消息傳去美國?」
「如果想讓我再死一次的話你儘管把消息傳回去沒關係。」突兀的聲音完全不屬於他們三人中任何一個。
「來了。」
「終於出現了。」
「你從哪滾出來的?」
三個,三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很高興你們這麼『歡迎』我。」艾莎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為什麼失蹤十三年?」問話的是難得主動的騰青雲。
艾莎皮皮地食指點住唇瓣,拋了記媚眼。「秘密。」
「見鬼了,一個四十好幾的老女人不要裝可愛。」好噁心。
啪的一聲!一記銀色圓球劃過累凱頰邊,落至他身後的牆上,入壁三分。
「想死嗎?孩子?」笑容可掬的艾莎,完全不像方才射出銀彈的狠女子。
「嘖。」翌凱抿抿嘴,不發一言。
「既然是秘密,為什麼又要出現在我面前?」他有預感她是來找他的。
「修道院的孩子。」艾莎就地坐在窗台,這場火災告知她行蹤洩露的訊息,台灣至少台北是不能再待下去,那些孩子不能跟著她。「我來,就是要把那些孩子交給你和弄眉。」
「為什麼?」
「有時候做人不必一定得找到事實真相,翌凱。」
「你知道我?」
「黑街有名的人物也只有你們這十來個。」十三太保加上兩任管理人,想忘記都難。「我在台灣好歹也住了十三年。」
「為什麼在台灣一待就是十三年?」
「你問過了,而我也說過了是秘密。」言下之意是無可奉告。「好好照顧我交代給你的事情,就當作是交換弄眉的代價。算來算去還便宜你了,駱應亭。」
「的確划算。」駱應亭揚起嘴角,對她露出微笑。
「好了,我也該離開這裡,告辭。」
「慢著。」叫住她的是騰青雲。
「有事?」
「十三年前,傳聞你和夏佐同歸於盡,如果你沒死,那他呢?」
聽到夏佐兩字,艾莎。雷特納的臉色黯了下來,美眸瞪在絲毫沒有表情的騰青雲身上。
「我開始討厭你們黑街的人。」尤其是提這個問題的小子。
「不要情緒化,艾莎。」夏佐昔日世界級的獵殺者,十三年前和同時銷聲匿跡,這是黑道世界眾多謎團之一。「你很清楚如果夏佐還活著,BSL會很忙。」忙著防範這個昔日宿敵。
「你是騰青雲吧?」那個和組織頗有聯繫的傢伙。「真是令人討厭。」
「的確沒有多少人欣賞我。」他坦言。
「如果他已經死了,我又何須離開。」她的修道院也不會被燒成灰燼。「十三年的耐心與毅力,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他能這麼堅持下去吧。」灰藍的雙眸說話的同時引燃起悲哀。她和他的糾葛如果能再簡單點就好了。十三年的時間花費在躲與藏上實在是可悲。
「不通知藍迪?」
「這是我和他的事。」灰藍利眸抬起,瞇眼細盯著騰青雲,頗有威脅之意。
「不要多事。」
「這是警告?」
「不像嗎?」艾莎不答反問。「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不需旁人插手。」
「這並不是」
「青雲!」駱應亭及時制止他接下來的話,轉而對艾莎道:「你的事我們黑街會保守秘密,你儘管放心。」
「我不相信。」光是騰青雲就讓她夠不信任了,更何況是他們兩個。
「以我的命作保證,如果我們三個人之中有任何人走漏消息,你可以殺我。」
「應亭!」翼凱和騰青雲同時出聲喝止,只可惜來不及。
「你說的。」艾莎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他的保證。「我就姑且信你,再見。」聲落,優雅的人影立時消失在窗台處,留下一抹風吹落葉。
「為什麼?」問話的是向來都能自己找到答案的騰青雲。他不懂應亭幹嘛拿自己的命作保證。
「你笨啊!」這種保證也說得出口。「不要命也不是這樣。」
「每個人都有傷心事啊,兩位。」只手爬梳了下棕髮,駱應亭臉朝天花板笑了下才將視線回到夥伴身上。「我們不也都各自有自己不欲人知的事嗎?」
不欲人知的事……騰青雲看他的眼頗有深意,原來如此。
「你會這麼體貼還真是見鬼了。」什麼嘛!說這種老頭子才會說的話。
駱應亭只是聳聳肩不置可否。
「你很喜歡小孩?」育兒室的門一打開,一個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吵不醒裡頭小嬰孩的範圍內。
鄒弄眉目過頭,望見門口的陌生女子。「你是」
「林以梅,麻醉師。」林以梅走了進來,望著她手中的小小的軟軟的可怕東西。「你敢抱這種東西。」
「她是漂亮的小女孩,林醫生。」這種東西她凝眉古怪的看著進來的女人。「她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叫我以。」如果她沒看錯,她們將來有很多機會見面,不需要客套,更何況她向來沒有客套可言。
「你是來幫忙的?」
「你說我看起來像嗎?」
鄒弄眉搖了頭。雖然對這位小姐來說很不好意思,但是她沒辦法撒謊。
「很好。」林以梅竟然點頭讚許她的看人眼光。「我的確不是照顧這種東西的料。」和騰青雲他那群黑道朋友相處下來,說話的方式實在是愈來愈粗魯,也難怪回去的時候會被她那對書香世家的雙親給循循善誘大把時間。終於明白何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她自己就嫁了一塊墨,不黑才怪。
林以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反應讓她更加糊塗。「那請問你為什麼」
「找你。
「我?可是我想我們並不認識。」至少,她不認識她。
「我認識你。」這樣還需要什麼其他理由嗎?「把那東西放下,和我出去走走。」
鄒弄眉依言,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是這陌生人的態度非常強硬,也或許是因為她向來就不懂得防範他人,所以就將嬰兒放進育兒籃中,跟在林以梅身後出去。
「找我有什麼事嗎?」跟著走出醫院,來到附屬的後院,她看到三三兩兩的病人在這裡走動著,臉上的表情很悠閒,這家醫院讓病人住得很放心。她心想。
所以,在這裡的人都是好人。她的思考軌道讓她對這裡下了定義。
「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林以梅一回頭,看見身後那位單純傻笑的小姐後立刻送上建議。「想跟在駱應亭身邊不得有能力把自己保護好。」
「你認識應亭?」
「我認識他朋友。」
「啊?」
「他們的世界和我們所能想像的不同。」她挺擔心,雖然這一份擔心非常奇怪,完全不符合她即使地震、山洪爆發也無動於衷的個性。「如果決定跟著他,就必須拋棄自己舊有的那一套生活模式。」
這個女人太單純,雖然說她在黑街也看了不少個性單純的女人,但是她除了單純之外又比別人多了一點奇怪的東西,而那一點奇怪的東西突兀地與黑街氣息無法相互融合,就像是善良與邪惡,讓她在黑街生存就像要善良和邪惡融合一樣,非常不合邏輯。
雖然也有句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不插手又太對不起自己追根究柢的精神,「在沒進黑街之前你是」
「實習修女,我從小在修道院長大。」
「小甜甜。」她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一出集好笑於一身又把一群小孩騙得眼淚直流的肥皂卡通。修道院難怪氣息無法相融。
「什麼?」
那一點東西恐怕就是黑街沒有的光明。她只能想到這兩個字。
「呃,林小姐……」
「叫我以梅。」回過神,這女人被她嚇到了。「你可以放輕鬆,我只是關心你和駱應亭的情況。」
「可是」
「你愛他嗎?」
完全沒有遲疑,她點頭之迅速連自己都吃驚。
「即使他是黑道人士?」
黑道……「應亭是……黑道份子?」
「看起來不像?」她不答反問。「那為什麼騰青雲看起來就像?」這個問題問的是自己。
前一陣子無意中他提起自己的身份;她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害怕,好像事情就是這樣,這個反應不止騰青雲,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而且奇怪的不只是她一個。
「我……」鄒弄眉的表情是一臉的困惑。
「你怕了?」
「沒有。」好奇怪,為什麼她不怕?「只覺得好像本來就這樣。很奇怪嗎?」
同種反應,當下她決定將她列為盟友。「改天介紹其他人讓你認識。」谷絕音那小姑娘和糊塗蟲管家羚同為知道自己丈夫是黑道人卻不覺怎樣的怪女人。
「其他人?」
「和你同樣反應的女人。」包括她自己。「將來你會知道。」
鄒弄眉點點頭,忽然想到「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他不會主動告訴你。與其有一天你會因為這事而離開他,不如先讓你知道然後決定到度要不要留下。」頓了一下,林以梅直勾勾地看著她。「你的決定呢?」
鄒弄眉輕然一笑,「離不開他怎麼辦?」為什麼他在意她信仰的虔誠、為什麼他屢屢干涉她對別人的關心、為什麼總將救贖兩字掛在嘴上,原來……她現在才稍微明白一些。「我離不開他,即使知道他的身份。」
「為什麼?」她問。差點變成修女,也幾乎等於是個修女,應該可以為這種反應做個解釋吧。
「因為愛他。我不知道這種突然發出的愛會有什麼力量。但是,在那時候我真的變得不像我自己。」她指的是在火場當時。「一心只想到他的安全,根本想不到別人。」
「原來答案是這個字。」愛……「女人是笨蛋。」結論找到,可是卻是個非常非常愚蠢的結論。不喜歡,但是心裡明白她說的沒錯,無法反駁。
「這樣的女人很笨。」她的話得到鄒弄眉輕聲的淺笑。
她懂了。「嘻嘻……」從方纔的表情,她終於知道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小姐為什麼會找她。
收起笑意,她把觀察的心得說出口:「其實我們都一樣。」
林以梅聞言,愣了愣,和她互對了幾眼後,兩個女人就在原地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