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抱住自己的雙手是越來越緊,而阮閱臉上的擔心也是越來越明顯。他不時往後看,卻始終看不清身後少女的表情。
葉繁……業茵,一時葉繁一時業茵,他真的迷惑了。剛才葉繁的話還在耳邊迴繞,她說:哭泣的是人業茵……那現在他身後的人,到底是葉繁,還是業茵?
他失去的葉繁,到底有沒有回來過?而本該離開的業茵,又確實離開了嗎?
阮閱的眼裡浮現出一絲悲哀,卻不知自己心裡的這絲悲哀,到底是為了誰。
將VALKYRIE停在業家那棟別墅前,阮閱先下了車,然後拉起葉繁的手,將她慢慢領下來。葉繁仍是不發一言,阮閱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麼可說的,扶著葉繁默默走到大門口時,阮閱抬頭,有些疑惑地看著站在業家門前的陌生男子。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業霄堂和蒙玲瓏,但至少也在電視裡見過,眼前的這個人又是誰?
江惟也是同樣的驚訝萬分。雖然業茵在學校裡對他做出的舉動讓他迷惑,但擔心的情緒還是佔了上風。江惟越想越不對勁,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到了業家門口了,然而無論怎麼按門鈴屋子裡都沒有回應,他等在門口,腦子裡各種各樣的猜測讓他越來越不安。不能怪他胡思亂想,畢竟業茵之前確實做過傻事,而且她的手機也打不通……江惟幾乎想直接破門而入了,卻不曾想過,放學之後的業茵根本不是直接回家。
直到看到業茵坐在一個男人的車後,目光空洞地回來。
江惟看著男人與業茵雙手相握的樣子,一股怒氣湧上心頭,他強壓下躁怒的情緒,將視線從那交握的雙手硬拉到業茵的臉上。
「業茵!」他叫了一聲。
「喂,你是誰?」阮閱皺眉,毫不客氣地喝問。
江惟忍著不悅,瞄了阮閱一眼,淡淡道:「我是業茵的老師。」說完,他又轉頭望向沉默不語的少女,她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卻看得他更加不安。
「業茵!」他再次叫她的名字,同時上前一步,幾乎是與她面對面了。
葉繁聽見有人在叫她,只是那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轉動頭,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物,奇怪自己什麼時候回到業家來了。目光移動,再看見的卻是江惟擔憂的臉。輔導室裡她被他推開的那一幕從眼前一閃而過,他當時吃驚複雜的表情蓋過了現在這張臉,與當時一樣的疼痛感又在胸口出現,她的目光移游著,就是不肯停在江惟臉上。
就在這個時候——
「這是怎麼回事?」
旁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門口的三人同時轉頭,業霄堂一手摟著蒙玲瓏,一手插在褲袋裡,目光如炬地盯著杵在自家門口的女兒及兩個陌生男人。今日難得他和妻子都有空,所以比往常回家要早,卻沒想到會看到眼前這讓他火大的一幕。
這兩個男人是誰?竟然敢跑到他家門口來撒野!業茵也是,她才多大,居然就敢將這些傢伙往家裡帶!
江惟轉身,維持著禮貌,「業先生,業太太。」
業霄堂凌厲的目光掃過他,「你是誰?」
江惟當然不指望「日理萬機」的業霄堂能記住自己,心裡也沒有絲毫不悅,仍是平靜回答:「可能業先生忘了,我是業茵的心理輔導老師。」
心理輔導老師?業霄堂皺了下眉。似乎有這麼個人,但是,他又跑來家裡做什麼?
懷疑地看了江惟好久,業霄堂的目光才轉到另一個男人的身上,「那你又是誰?」
阮閱是第一次見到業霄堂本人,看樣子葉繁現在的老爸似乎比電視裡更加盛氣凌人,但就這樣子想要把他阮閱唬住,只怕是挑錯了對象。
「我?」阮閱笑了笑,看了葉繁一眼,「我是葉繁……啊不,是業茵的朋友。」
江惟一下子轉頭。葉繁?這個人剛才說葉繁?
阮閱注意到江惟望著自己的驚疑不定的目光,回瞪一眼,又對業霄堂道:「業茵今天有點不舒服,我送她回來。」
是自己剛才聽錯了嗎?江惟皺眉。
業霄堂冷笑一聲。眼前的兩個男人雖然說得動聽,但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他可是一清二楚!
「我不管你們是誰,給我聽著,別再出現在這裡。還有,你們最好也離我女兒遠些!否則……」
「否則怎麼樣?告他們?殺了他們?」
清冽的聲音忽然響起,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看著說話的業茵。
與剛才的面無表情不同,業茵嘴角帶著冷笑,嘲諷地盯著已有發火前兆的業霄堂,「您的關心來得真是時候呢,父親。原來除了會說『我沒空,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之外,你也會說點別的。可是你只會逞這種威風嗎?不斷地壓低別人抬高自己,也不管別人心裡究竟想的什麼,除了你身邊那個女人和你自己之外,你到底還愛過誰?我是業霄堂的女兒嗎?我有過父親嗎?」她抬眼,眼裡閃過幽暗的光,一步步向業霄堂和蒙玲瓏走近,「我活著,或是死了,對你們有意義嗎……」
蒙玲瓏被業茵匪夷所思的話以及她此刻詭異的表情嚇得心跳加速,她捂著檀口,死死攥著丈夫的手臂,但被氣昏了頭的業霄堂根本沒注意到妻子的異常,他胸口急劇起伏,看到的卻是女兒挑釁的目光,情不自禁舉起手來——
江惟和阮閱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只聽「啪」一聲,業茵不避不讓,硬生生受了他這一耳光。
她還是盯著他,還有他身後的她……
父母啊……
爸爸媽媽……他們究竟有沒有意識到,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叫過他們一聲了……
「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業霄堂咬牙切齒道,「玲瓏,你看見沒有,這就是我們的好女兒!如果不是她,我們的發展根本不可能才像今天這樣!如果不是當初醫生說你非得生下她不可,我們何必要養這個孽障!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生怕不知道什麼叫做丟臉!好啊,你想死就死,沒人會攔著你……你後悔當我業霄堂的女兒,但我更懊惱自己是你的父親!」
她看著面前臉色鐵青的男人,還有他身後美麗無助,只是可憐巴巴盯著自己看,什麼也不敢說的女人,緩緩地點頭。
「原來如此啊……我明白了……」
這就是她想了多年的原因,原來她的出生,只是基於這樣可笑的理由……
因為「無可奈何」,所以才會有她的存在……
閉了閉眼後,業茵轉身,她的表情卻不像江惟和阮閱以為的那樣可怕。看了他們一眼後,她平靜地說:「請你們讓讓。」江惟和阮閱啞然,都想叫住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按她說的,側轉身子,讓業茵過去。
業茵走了兩步,突然又留下,慢慢轉頭,望向江惟。
江惟心中驚疑不定,他很清楚,現在的業茵很似正常,其實已經處於臨界點。
「喜歡我嗎?」業茵望著江惟,問。
阮閱一下子瞪大眼,他下意識地望向江惟,而後者則皺起了眉。
江惟完全沒想到業茵會在這個時候問他這樣的問題,他尷尬地瞄了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嘴裡全是苦澀,「業茵……」
「你喜歡我嗎?」少女只是盯著他,很認真地問。
「業茵!我是你老師……」他又羞又惱,只說了半句,就見少女轉過頭去。
業茵彎起嘴角,「葉繁,原來你和我真的這樣有緣,連經歷都這樣的相似……」
明明應當是自語自言,但此刻突然出現的人名,還是讓江惟怔了一下。
又是葉繁……
業茵上彎的嘴角再次抿成一條直線,她摸出鑰匙開門,進屋,然後「砰」一聲關門。江惟被這聲震盪拉回神志,他盯著那扇精緻的大門,片刻後,又突然扭頭對業霄堂大吼:「快,快開門!」
不用江惟解釋,阮閱也知道他的擔心是什麼。他一驚,撲到門上,拚命地敲,嚇得心都快跳出來,「葉繁!葉繁!你要做什麼?你快點開門!」剛才那個少女是如此陌生,完全不像他認識的葉繁……可是無論如何,他從她身上看到了葉繁的存在,所以無論她是誰,都不能死,絕對不可以去死——
場面確實是混亂的,江惟幾乎是搶過了業霄堂手裡的鑰匙,門一開,阮閱就推開他,衝進屋裡大喊大叫。
一樓明顯沒有人,阮閱和江惟一前一後地衝上二樓,推開房間一間一間地查看,然後從對方的臉上看到同樣的失望和焦急。在走廊上站了幾秒後,阮閱突然眼前一亮,「樓頂!上樓頂!」
在說的同時,他就跑了起來,江惟也立刻跟了上去。
「砰!」阮閱一腳踢開天台的門,然後就愣在那裡;江惟疑惑地推開他同時,同樣心神俱裂地看到那一幕——
少女站在半人高的護欄上,背對著他們,長髮被風吹得揚起,像是隨時都要飛走的樣子。
「業茵!」江惟的心停跳一拍,雙拳緊握,又驚又怒,「你的承諾呢?你的保證呢?你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她答應過他,絕對不會傷害她自己,絕對不會再做傻事的啊!
業茵慢慢轉身,面無表情,「他們都來了……」目光掃過最後追上來的業氏夫婦,卻沒有一絲波動。
「為什麼這麼做?」
「不為什麼,就是想讓他們記住這一幕。」
「你會後悔的……」
「哪有做同樣的事情後悔第二次的?所以我絕對不會後悔……」
少女一個人自問自答的詭異模樣讓在場的四人都冒起了寒意,阮閱終於懂了,他終於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業茵,不准你帶走葉繁,不准你帶走她,聽見沒有!」
淒厲狂吼的同時,阮閱衝上前去,而業茵卻是望著江惟,「江老師,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任何事,是你失信於我,是你……」
少女眼裡是無盡的悲哀,臉上卻帶著冰冷的微笑,就在阮閱伸長手臂,即將抓住她指尖的時候,她的身子已向後跌落,頃刻間消失在眾人面前。
天空好藍……
真的飛起來了……最後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誰是誰已經分不清,叫的是業茵還是葉繁也沒有區別……
阮閱,對不起,別再哭泣了……還有,那夜繁花你能多養些時日嗎?江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