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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多情(下) 第十五回 醉臥美人膝 作者:清靜
    靖王身後,又探出一個腦袋,卻是伊祁。他見到祈世子,先是喜形於色,卻又馬上板起臉來,不肯讓人瞧出自己的開心。眼睛眨著眨著,示意無信失蹤害自己奔波數天的人先開口。

    祈世子抬起頭,眼角瞧見少年這般神色,心下不由一溫,十分想調笑幾句,卻不敢開口。莫說開口,連動之於顏色亦不敢,只是恭敬地望著靖王爺。

    靖王還是一派靜若沉淵的神色,看著祈,既沒讓他起身,也沒問他這幾日的遭遇及如何脫險。目光落在祈與柳殘夢手際間的黑線,頓了頓,再將目光轉向藍衣青年:「這位可是武聖莊柳公子?」

    柳殘夢似笑非孤,只是瞧著靖王,默不作聲,目光淡然從容。

    祈世子暗下皺了皺眉,笑道:「正是柳殘夢。」

    靖王看向祈,祈卻又低下頭來。

    「能制住柳殘夢是大功一件。你也累了,先將他交給本王,下去休息吧!」

    「這……」祈世子微一遲疑,道:「祈與柳殘夢都中了萬蠱珠之毒,十五日內,必須趕回京師。靖叔盛意祈心領了。」

    「萬蠱珠?!」少年失聲,正眼瞧向祈世子與柳殘夢,果然見兩人眉宇間都浮現三道紋狀細長黑氣。

    「哦。」靖王挑了下眉毛,一臉訝容:「既然如此,更該由本王護送你們回京師才見安全啊!」

    眾人看向祈世子。

    祈世子注視著靖王,艱澀地道:「不敢有勞靖叔……」

    看著祈低垂的頭,靖王下抿的唇角彎出一個疑似笑容的滄然弧度:「阿情,你對我也用上心機了--你徹底背叛了本王!」

    這聲阿情叫得祈世子身子一顫,忍不住抬起頭來:「靖叔……」

    「話不用多話,本王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擒拿柳殘夢的。祈情,你若不將柳殘夢交出六,本王將以叛國之罪,將你一併擒下!」靖王不再看向祈世子,負手回身,一聲令下,周圍早已聚了一群暗衛。他們看著新舊兩位主子說翻臉就翻臉,一時有些無措,不知該不該遵從靖王的命令。

    祈世子看著靖王,不知何時起,烏黑的鬢髮裡已摻上了銀絲,唇角眼際,也多了些細紋。

    數年不見,靖叔蒼老了許多。

    時間對誰都是公平的。

    時間對誰都是公平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時間又是不公平的,只將傷痕壓抑住,留在心底發膿生爛。

    九王叔曾說過,靖王是性情中人……

    所以,無法下賭注,將柳殘夢交給他--無塵的面容閃過眼前,少年時,追著靖王的記靜也鮮明浮動。

    但更鮮明的,卻是大青山下劍河畔所見的血流漂杵。

    「對不起,靖叔……」

    「祈,你太讓我失望了!」

    祈世子袖內煙幕彈滑落的同時,靖王也後發而先至。真氣有如實體般威逼而來,掌風未至而銳氣逼人。

    祈世子無視掌力臨身,抽身避退,柳殘夢替位而上,與靖王雙掌接實,雙方勁氣迸裂開,沙地上陷出三丈大的圓坑。祈已退開五丈,袖內飛出遊絲,在柳殘夢臂上繞了一圈。柳殘夢借力使力,人往後一飄數丈,飛離戰場。

    這兩人事先並未商量,但這一手使來,卻配合得極有默契,天衣無縫。靖王正要追擊,身後牽情絲情絲纏綿,帶著玄妙的弧度向他襲來。

    世上沒有人能無視少年十成功力的一擊,靖王也不能。略一偏身,屈指彈在牽情絲第八節變化上。少年真氣一轉,牽情絲不等真真氣變老就突然破折而下,絲上真氣如刃,靖王只得轉回注意,雙指一挾,挾住飛舞的游龍。

    經此一緩,周圍暗衛們又不敢真個對祈世子下手。祈柳二人隱入密林,如飛鴻過地,杳杳無蹤。

    「伊祁?」靖王始終喜怒不形於顏色,此時功敗垂成,容色也無多大變化,身上壓抑的氣息卻在一瞬間狂飆,森冷的煞氣與迫力,少年握著牽情絲的手心不由溢出冷汗。只是一臉倔強,不肯低頭。

    「那只痞子雖然貪花好色、無德無行、以貌取人、見死不救、巧言令色、故弄玄虛、欺善怕惡……」少年一口氣說到這裡,突然住口,懷疑自己哪根神經壞了,居然想幫這樣一個爛人。

    「怎麼不說了?」靖王繼續看著少年。少年卻覺得周圍氣息有輕微變化,不再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於是大聲道:「他雖然是個爛人,但唯一好處是有所為,有所必有!我相信他不會叛國,不會做出對不起軒轅的事!」

    靖王默然半晌,突然轉身面對親衛:「傳令下去,擒拿祈情與柳殘夢,生死不論。」

    「你!」少年險些跳了起來,「不許,不可以,軒轅也不會同意的!」

    靖王唇角又抿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娃兒,你不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皇上已將青城之事全權委與本王。在這裡,本王的命令才是絕對的!」

    少年看著靖王的神色,從背梁冷了起來。

    他知道,靖王是認真的。

    認真想殺了祈世子的。

    到底為什麼呢……

    暗流本便是祈世子一手調教出來的,要如何避開暗流的追蹤原是易事。但祈也是靖王一手調教出來的,如何行動也容易落在靖王的算計中。到兩人終於擺脫暗流追蹤,暫時放心休息時,已是寅時初。

    離無塵出家,也有十年了。

    祈坐在樹下支手撐著頭,呼吸急促,手足冰涼微溉,胸口氣悶不已。心脈附近的經脈瘋狂地膨脹收縮,似有無數只蟲子在血管裡爬行,有種濕冷滑膩的噁心,大約蠱毒又發作了。

    柳殘夢站在一旁,頸間纏著柔腸寸斷,不敢離開太遠。他轉了轉脖子,伸手揉著頸間緊繃的肌肉,道:

    「逃跑時還得顧著脖子不要不小心被順手扯斷,一路唯祈兄馬首是瞻,被人牽著脖子的感覺,還真是…

    …榮幸啊!」

    祈世子哼地一聲冷笑,在柳殘夢注意到他身子不適前,捧起酒囊,仰頭咕嚕咕嚕連灌好幾口。酒水從唇邊溢出滑落,喉結不斷上下滾動。

    飲包美酒,放下酒囊,抹了抹頰畔的酒漬,雙肘支在膝上,俯身自瀏海間冷眼斜睨著柳殘夢。過了會兒,手一樣,將柔腸寸斷扔給柳殘夢。

    狹長的鳳瞳瞇了起來,微訝地捧著鐵線:「這是……」

    「本來就打算與暗流會合後給你解開的。我的確不想時時刻刻都與你泡在一起啊!」

    柳殘夢聳了聳肩,自懷裡取出寒玉匕割斷脖子上的死結。

    祈世子拾起地上剩餘的柔腸寸斷,比量下長短,一臉痛苦,歎道:「一下子就少了三丈。如此稀世珍寶……算你三百兩黃金如何?」

    話是問著,卻一點問的意思都沒有。柳殘夢正在喝水,聞言一口還噴出,咳了老半天才止住。

    抬起頭,祈世子已寫好帳單,遞到他面前等著畫押。

    苦笑著簽下大名,藍衣青年忍不住又嘀咕道:「三百兩換柳兄一條命,很值得了。」高高興興收起帳單,吹了聲口哨,祈世子心情大好,「說來還沒恭喜柳兄當上慶國單于呢!可喜可賀,以後區區就不用擔心懷中一疊帳單沒處索賠了∼」

    藍衣青年繼續乾笑,懷疑收到帳單後原國師會不會考慮逼宮換個單于了:「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研究索債之事,看來祈兄現在還好得很啊!靖王對祈兄影響並不太大嗎?」

    「誰說不大?!」祈世子眉毛都要挑到額頭上了,嗤之以鼻:「是非常非常人!不然怎麼區區何苦現在就開始盤算萬一回不了祈王府,下半生生活費要往哪裡索賠!」

    「原來如此。」藍衣青年點頭受教,「祈兄不考慮到慶國養老嗎?慶國地靈人傑,風水寶地,在下定奉祈兄為上賓……」

    「區區也很想啊!可惜區區一見柳兄這張臉就惡向膽邊生了!」沒好氣地應了一聲,祈世子突然想起前事,眉帶煞氣:「區區想起來了,區區之前曾說過,如果不幸夜宿山林,就要做些讓柳兄哭泣的事!」

    柳殘夢連咳幾聲:「靖王爺很可能很快就會追上來。」

    悻然甩手,重新面對現實危機,心下苦澀。

    絕了柳殘夢的生機,便等如絕了他的生機。靖叔真要不顧舊情下了絕殺令嗎?

    說到底,一直是自己先辜負背叛他的--從最早返回暗流為朝廷效力,到適才的抗命出手。靖叔無法原諒,不能原諒,原也是理解中的事……

    一念至此,又是心煩意亂,再也笑不動了。

    「你的膝蓋借我靠靠。」突然將柳殘夢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也不等對方反應,背對著直接倒在藍衣青年的膝蓋上。

    「這算醉臥美人膝嗎?」低醇的笑聲自背後傳來,祈世子懶洋洋地閉上眼。

    「安靜,區區在努力幻想美人,別用你那烏鴉嗓打破區區美夢。」

    『這麼小就會醉臥美人膝,長大後定是個風流子啊!小情』曾經不小心睡倒在無塵膝上,醒來時,靖叔那張微笑撚鬚的臉……

    柳殘夢看著橫躺在自己膝上的黃衣青年,小心地動了動膝蓋,黃衣青年耳畔的發落到臉頰,隱約現出耳垂上的牙印。

    空氣中有著酒香,草木香氣,還有熟悉的,祈世子衣上的熏香。祈常長流連花叢,衣上也難免染上脂粉香氣,與祈這個人融合在一起,反而形成微帶情色的誘人味道。黑夜裡,星光黯然,月色曖昧,兩人靠得如此近,想到先前在「轉波閣」被祈世子親手打斷的好事,柳殘夢不由低低笑了起來,也不知在笑什麼。

    z聽到背後的低笑聲時,祈鼻端埋在藍衣上,聞到儘是數日來熟悉的氣味,並不難聞,和美女的香氣截然不同的清朗氣味。

    明明是敵非友,為何卻要這般任性地躺在對方膝上呢?因為他是現在唯一能理解自己心情的人?還是因為對他武聖身份而起的對抗意識?

    一隻手撫上了祈世子的頭髮,祈皺眉,「啪」地一聲打開了柳殘夢的手,坐起身來。

    「柳殘夢,你須記著。我雖然收起柔腸寸斷,但你也不可稍離我一步。蠱毒解藥尚須我以真氣催制。你若離我一步,我自有方法讓解藥再也制不出來。」

    祈的目光很平靜,只是在宣讀著一個事實。

    柳殘夢托著腮,支在膝上,看著祈世子,笑容可掬:「我自然知道……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到的--從你用你的血養萬蠱珠開始……」

    --就已經抱著隨時同歸於盡的決絕主意了。

    軒轅有祈世子這樣的屬下,實在是幸運得讓人忍不住想妒忌呢!

    柳殘夢心下想著時,又忍不住微微地歎息。

    寧折毋彎,遇強更則。祈不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卻總是要用最直接,也是旁人使不出的,最極端的方法。

    放開柔腸寸斷,無形的百鎖卻是再也斬不斷了。

    「你能明白就好。」得到滿意答覆,琥珀色眸子瞇了起來,似笑非笑,一邊從懷裡拿出地圖,一邊歎氣:「為什麼一跟你在一起,總是要逃命,在塞外……」

    此話一說,又想起舊恨,轉手放開地圖掏出另一張紙:「在塞外莫絮追殺是出自你的指使,所以區區後來的損失也該算在你帳上了。九葉靈芝液、酒囊、傷藥……」

    柳公子臉色越來越苦,小聲道:「向莫絮索賠不行嗎?」

    「你是主子,你先代墊。」頭也不回地龍飛鳳舞完帳單,笑嘻嘻遞了過去:「畫押。」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柳公子重複念了無數遍後,灰敗著臉接過帳單。數目不敢細看,匆匆閱過,畫了個草押,心下提醒自己,這個奸商的債絕對不可以再欠下去了。

    收好帳單,取出地圖後,沉吟不語。暗流勢力分佈如何,祈世子自然是最清楚的。但此時有柳殘夢在旁,卻不能讓他從行走路線上看出暗流分佈的漏洞。眼珠子轉了轉,道:「靖叔一定會雙管齊下,一邊在青城追捕我們,一邊令人截斷蜀中往來京師之路。他在蜀中已近十年,蜀中早成了他掌上之物,硬碰硬去闖絕對行不通……姓柳的,也該是你貢獻你實力的時候了!」

    「呃?」

    「兩個選擇,一是發揮你柳武聖的功力,讓我們從青城一路殺到京師;二是發揮你柳武聖的實力,貢獻武聖莊在蜀中的勢力圖。別忘了,我們現在是……」

    「一條繩上的兩隻蚱蜢!」柳公子很順口地接了下來,唉聲歎氣不已。

    五月廿八,青城周邊市鎮很熱鬧。

    德陽,東城門

    「小人王阿航,住在附近古樟村……啊!你問這位啊?這位是小人弟弟王阿貓……為什麼手牽手?兵大爺,小人不是牽著是扶著啊!阿貓生病了,小人帶他進城看病……什麼?冤枉啊兵大爺,小人就長了這張臉,沒你說的什麼……哎喲哎喲,大爺你輕點啦!別這麼用力拉小的鬍子,這是千真萬確假不得的…

    …」

    大邑,西城門

    「造孽啊∼∼∼老身就住在城內東大街的,身家清白,你問問,這城裡誰不識東大街的翁婆婆。老身才出城去看女兒幾天,你你你居然懷疑老身身份,造孽啊∼∼∼這個是老身孫女,才十二歲,一向住在鄉下,這次帶回城裡來玩的……天啊地啊!你們居然要檢查我們婦道人家,你你你不得好死!老身一把年紀,小孫女才剛要解語!放手放手,老身與你們拼了……」

    簡陽,南城門

    「朗朗乾坤,竟發生這等事,實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李世兄,沒想到今日你我竟要受這等侮辱,在街上寬衣受檢,斯文掃地。要是傳回家裡,晚生已沒臉活了……哎哎等等,官大爺您別再往下搜了,下面沒什麼……哎喲,這個是什麼?這本艷書絕對不是晚生的!想晚生一向品德……哎哎兵大爺你先聽晚生說完你一定要聽晚生說……」

    理縣,北城門

    「官大爺你在說笑吧?你們要找的是男人,為何要奴家們停下來呢?……難不成你以為奴家們是男人?!喲喲,你們可有見過像奴家這般胸懷偉大的男人?男人能有奴家這細腰,這柔荑,這美貌?能有奴家這窈窕玲瓏嗎?哎,官大爺你怎麼……怎麼流鼻血了?你不檢查了?確定嗎?你真的不檢查嗎……太可惜了……」

    『無塵此生,獨慕驚鴻』

    轉波閣內,落櫻亭裡,紫衣王者望著柱上的字,陷入了沉思。他的身形在夕陽下,有如亙古前便由眾神刻下的石像,高大、古樸、威儀、神聖,讓人只能遠遠望著,無法接近。

    四位紫衣親衛守在亭外,默不作聲地守護著主人。伊祈在一旁百無聊賴,卻又一步也不敢離開靖王。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軒轅在京師,到底太遠了。想要阻止靖王對祈世子的狙殺,伊祁知道,在軒轅有所動作前,暫時只能靠自己了。都好靖王對他的跟隨,沒表達任何什麼不悅的意思--簡單說,就是被完全忽視了,就像沒發現有少年這樣一個人跟在一旁似的。

    癟著嘴,少年將下巴趴在石桌上,又換了個坐姿。一下午在這亭子裡發呆快兩個時辰了,靖王居然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沒動過……不會是這樣站著就睡著了吧?聽說馬就是站著睡的。

    心裡惡毒地對石像加以懷疑,將相遇來處於下風的鬱悶全部投入到聯想上,卻聽玉徑上有人來稟報。來人先細聲說與紫衣親衛聽,伊祁見二人不斷點頭,心下揣測是什麼情報,耳朵也尖尖豎起。

    來人稟報完,紫衣親衛點了點頭,示意他先退下,這才向靖王道:「王爺,暗流及細柳營傳來情報,今日青城諸多城都多了很多成雙成對之人,老弱婦孺書生大漢都有。城門守衛驗之不過,怕已讓祈王爺和柳殘夢矇混過去了。」

    石像細微地動了。

    「到底用上武聖莊的勢力了……好一著瞞天過海,人海戰術。但想要混水摸魚,還要看本王同意不同意。傳令下去,繼續嚴加盤查。這人海只是試探,祈情和柳殘夢還在青城附近,不可能這麼快過關。」_「還沒有?」伊祁在旁撇了撇唇,嗤笑道:「原來靖王也只是個拉不下面子認輸的人。時間這麼急,他們當然早就離開青城了。你愛待在青城繼續捉人就隨你,反正我相信你一根汗毛都找不到的。」

    「大膽!」四位親衛同時喝出聲。靖王掃了少年一眼,轉身離開落櫻亭。

    少年朝四衛咧了咧嘴,又向靖王追去,臉上一臉鄙夷,心下卻歎氣。

    唉,要糊弄氰王果然不容易,靖王軟硬不吃,激將也全無用。要讓靖王相信祈世子他們已離開青城,將兵力向外分散,祈世子和柳殘夢還需要多加努力。

    不過,雖然情況這麼危險,卻也想知道,那個被人稱為天下第一武聖,與師父及軒轅齊名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到底會施展什麼手段。

    柳殘夢與祈世子,對上靖南王爺,想必會是一場精彩的鬥智鬥力吧!這也是一場用生命作賭注的賭博,起手,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而這樣的棋局,或者正是逃命的那二人最喜愛的事吧!

    少年的心跳突然加速,撲通撲通,訴說著戰意的熱血。

    另一處坐落在樂山的「轉波閣」裡,同樣是落櫻亭。亭裡,站著瀏海斜長,覆住半張臉的青年。青年臉色憔悴枯黃,似乎弱不禁風,卻又剛強得令人無法拗折。

    「鳳先生,已向論劍大會說明公子有事他去,也收回青城附近的勢力。接下來呢?」

    鳳五公子回過身來,淡淡道:「接下來,自然是看公子表現他有收服我們為下屬的能力,擺脫靖王的追殺了。」

    聲音平和,冰冷,影衛悄悄打了個冷顫——鳳先生這不是生氣吧?「鳳先生不再插手助公子一臂之力嗎?」

    「祈王爺送來的信可是說得很明白,如有妄動,小心公子性命啊!」鳳五公子低頭轉了轉手爐,「公子既然想要牡丹花下死,鳳五自會樂意成全他的!」

    果然生氣了……影衛苦笑。公子公子,你千萬好自為之,要留下一條命啊!

    青城附近,千重包圍。神仙府與武莊皆在尋找祈柳二人,二人卻似突然從平地上消失了一般。

    時間,離萬蠱珠毒發作,只剩十三天。

    共駭群龍水上游,不知原是木蘭舟。

    雲旗獵獵翻青漢,雷鼓嘈嘈殷碧流。

    屈子冤魂終古在,楚鄉遺俗至今留。

    江亭暇日堪高會,醉諷離騷不解愁。

    端午早過,但五月卻還沒過完,岸邊行客,江上游女,蜀地的夏季,悶熱潮濕,又充滿了熱情。

    五月三十,資陽城中

    太白好酒,所以每個城裡,或大或小,都少不得個叫太白居的酒樓,就如少不得一個叫悅來的客棧。

    未時初,太白居。

    中年文士帶著他的侍從到樓上來時,已過了午宴高峰,酒樓上十分清閒,每桌上只坐了一兩人,還有好幾張桌子是空的。文士挑了個視野尚好的位子坐下,向小二點了幾道菜後,習慣性地打量酒樓上的人。

    左邊樓梯旁靠窗一桌是三個高談闊論的大漢,桌邊堆了好幾個酒罈,正喝得面酣耳熱,欲罷不能,口沫四濺地誇誇其談;與三個大漢間隔了兩張桌子,依著角落靠著窗的那桌坐了兩位客商,衣帽上風塵僕僕,低聲談著今年茶葉成色如何,該從哪裡進貨比較好;中間一排四張桌子,只有第二張桌子有人,穿著打扮像個漁翁的老翁在獨酌獨飲,舉手投足,卻有著漁翁所無法擁有的氣質,中年文士不由皺了下眉。

    目光在老翁身上停留甚久才移開,再往旁邊看,酒樓上還有兩桌坐著人,可巧都是獨身少年。一個服飾華麗,桌上放了把珠光寶氣的劍,左腳架在椅子上,睨眼張目,態度囂狂,他桌上點了十幾道菜,每道只吃幾口,不斷橫眉豎目瞪著眾人,分明是個愛惹麻煩事的主兒;另一桌上的少年,正與他相反,衣著樸實,沉默寡言,桌上只有三四道小菜,一口飯一口菜一口湯,慢慢吃著。

    兩位少年年歲相當,衣著打扮處世態度卻截然不同,雙方早對對方留上意。華服少年吃上幾口就瞪對面的樸實少年齜牙咧嘴,十分看不順眼。樸實少年垂著眼,無動於衷,偶爾抬頭,隱忍的眸子厲芒暗閃,與華服少年目光交上,空氣似都燃燒起。

    中年文士瞧得有趣,不由撫鬚,向侍從笑道:「此二子皆非凡物。好幾年沒見這般有才華的孩子了。」

    侍從眉一挑,正好小二送上菜來,於是便不再說話,伸筷挾菜。

    酒樓上,談話的談話,獨酌的獨酌,互瞪的眼也不酸,三不五時便瞪上一眼,一切如舊平常進行時,樓梯上登登登地上來了一批官兵,店小二追在後面驚呼道:「官大爺……」

    中年文士皺了下眉,談話的大漢及茶商停下對話,向樓梯口望了過來。老翁哼了聲,自己勘了杯酒,樸實少年低頭吃菜,華服少年卻是一臉躍躍欲試想惹事的神情,嗔目傲慢地看向樓梯口那群官兵及領頭的青年男子。

    領頭的青年男子上樓後,眼光一轉,樓上人物盡收眼底。見到那獨酌獨飲的老翁,不敢怠慢,上前一拱手道:「前輩可是西山隱逸翁?晚輩侯政,與家師鐵拐真人曾與前輩在西山有過一面之緣。」

    老翁繼續吃著他的酒,青年男子面上毫無不豫之色,靜靜等候。

    老翁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你師父有教你在老夫喝酒時打擾老夫?」

    青年男子神色更顯恭敬:「晚輩不敢,晚輩只是奉靖南王爺之令,查找欽犯。見到前輩,怕手下嘈雜打擾了前輩清聽,先向前輩告罪一聲。」

    老翁聞言,又飲杯酒,淡淡道:「王爺之事,山野草民不管。你莫吵到老夫酒興便好。」言下已允了置身事外。

    青年男子見解決了最難纏的老翁,心下一喜,還未說什麼,一旁華服少年已哼了一聲:「好威風好煞氣,卻原來還要向人請示。怎麼不向本公子請示?!」

    青年男子臉色一變,卻忍下氣,打量華服少年,見他確實是精氣神充足,並非一般庸手。拱手道:「閣下是?」

    「好個有眼無珠!」少年一拍桌上長劍。「沒看到大爺桌上這把劍嗎?」

    那把劍鯊皮為鞘,上鑲寶石,雖然是名貴,卻看不出有什麼來頭。青年男子皺了皺眉,正想開口,一旁文士含笑道:「此劍比尋常之劍略長三寸,寬一寸,平厚雄渾,正適合雄風劍法。」

    「雄風劍法?!」青年男子一驚,看向文士。文士朝他舉杯笑了笑,身旁的侍從卻哼了聲,撇開頭。

    「原來公子來自北地迷魂谷易家,易府一向不涉江湖爭名,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怎麼?你懷疑我了是不是?!」華服少年一拍桌子,桌上杯碟亂跳,「來來來,你先與我打上一場,本贏了本公子就告訴你本公子大名!」

    眼見華服少年就要拔劍出鞘,青年男子沒想到他還沒找人麻煩,別人倒先找上他。像這種初出茅廬,急於成名的高手最是難應付,不出頭大了一點點--若這少年真是出自迷魂谷易家,等下未必能討得好去。

    大漢與茶商們神色驚惶,縮在一旁噤聲不語,眼睛滴溜溜亂轉;老翁獨酌獨飲,全不管身邊有什麼風波;中年文士與侍從好整以暇地看著,似想看看少年身手如何,也不上前勸止;樸實少年嚥下最後一口飯,將吃得乾乾淨淨的碗筷放好。

    「易家之劍,非大奸大惡之人,從不輕易出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樸實少年突然開口,「易湛,你此舉已讓你的劍道落入下乘了。」

    中年文士有趣地挑了挑眉,華服少年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噌地跳了起來:「你是誰?你認得我?」

    少年樸實的臉上綻山一抹笑:「我認得你,你自也認得我。我叫洛煙。」

    竟是洛府之人。青年男子恍然大悟:「十年一度的二府之爭又開始了?」

    近百年來,天下武林雖然控制在三家手中,但在三家之外,亦有一些世家,以其獨擅武林的絕藝與不問世事的態度,得以獨善其身。他們家族的弟子,代代不參與武林紛爭,不投於任何一個門派,而江湖三家也相互牽制著,不對他們出手。他們正是鳳、易、洛、玉四家。

    然其中易、洛二府之間另有恩怨,十年必將比勝一次。那時,雙方各會讓門下弟子到江湖歷練三個。只是易洛二府,從不與江湖來往,往事也甚為神秘,到底何時比試,何時派出弟子到江湖歷練,一直是個謎。

    華服少年知道樸實少年正是自己對手,注意力早已轉移,哇啊哇啊叫道:「原來你就是洛煙,我要比試的對象!你來得正好,老子也不等什麼三個月的鳥九,你先與我比上一場再說!」長劍一揮,全無先前的心浮氣躁,劍光如雪般亮晃飛舞,一瞬間籠住胸前三處大穴,幻出九朵斗大的雪花,竟是易家不傳之秘的『九天絳雪』。

    殺氣亦是冰寒如雪。樸實少年卻是動也不動,看著斗大的雪花在面前幻回一柄明晃晃的劍,抵在他頸間。

    華服少年氣急敗壞吼道:「你為什麼不出手?」

    「時間還沒到。」樸實少年微微一笑,笑中有著銳利的鋒芒,「三個月後,你不想比,在下也會找上你的。」

    「你!」華服少年氣得發抖,憤憤然甩劍入鞘:「從見到你就沒好預感,你跟我果然是天生冤家……」

    樸實少年臉色一扭曲,似想說什麼,華服少年拋下一錠銀子在桌上,轉身就下樓。

    樸實少年微歎口氣,取了三錢銀子放在自己桌上,也追了下去。

    青年男子目瞪口呆,不知該作何反應。中年文士笑了笑,道:「官大爺,學生可以走了嗎?」

    男子回過神來,苦笑道:「可是蕭平先生?莫唬弄在下了。王爺正在等先生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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