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道纖細的黑色人影以輕巧又謹慎的步伐在屋脊上行走著,就見黑衣人走至盡頭便急速躍下,潛入屋內,但隔不了多久,黑衣人旋即又離開房間,腳尖再度一蹬,躍上紅色屋簷。
這樣的情況在重複數次後,黑衣人似乎一無所獲,因而惱怒地重哼一聲,而一雙烏亮的眼此時也迸射出懾人的光芒。
「李環顧,你還直一會躲。」黑衣人嘀咕幾句,即把一雙冷傲的美眸定在最靠近池畔,一座精緻而幽美的獨立閣樓。
幾個敏捷的起起落落,黑衣人來到水悅閣,輕巧地躍上還有燭火熒熒的二樓迴廊。
黑衣人以指尖戳破紙窗,瞇眼一瞧。是冉水袖!
黑衣人只遲疑了一會兒,便決定推門進入,而正側趴在圓桌上的冉水袖在聽聞開門聲後仍閉著眼,咕噥地對來者說:「秋兒,你去睡,不要理我。」
黑衣人拿下蒙面的黑巾,緩步走向將小臉埋進臂彎裡的冉水袖。
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的冉水袖感覺來人並未離去,還慢慢走向她,於是她勉強抬起頭,在視線還未清晰前,低聲說:「秋兒,我會回床上去的……」當她完全看清楚眼前之人時,霍然瞠大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揉著眼睛,然後大感詫異地瞪著黑衣人。「是你?!紅衣姐姐。」
丹紅打手勢要她噤聲。
「姐姐,你怎麼會來?」冉水袖壓低嗓音,但語氣仍掩不住歡喜。
「那日你離去後,李宸風有沒有傷害你?」她端詳著冉水袖。
「沒、沒有。」冉水袖垂下頭,囁嚅地說道。
「真的沒有?」她不信。
「是……是有一點點啦!」那天的事,她壓根兒不想再提起。
「水袖,你願不願意跟姐姐一塊離開尚書府?」凝望著一臉迷惘的冉水袖,丹紅突然正色地問她。
「離開尚書府?」冉水袖有著片刻的茫然。
跟姐姐一道離開不是很好嗎?那她為什麼還要猶豫?
「怎麼,難道你不願意跟我走?」
「我是想離開這裡,但我不能跟姐姐走。」冉水袖避開丹紅打量的目光。
「其實,你根本就不想離開李宸風,是嗎?」丹紅一針見血地說。
「我才沒有這麼想……我之所以不跟姐姐走,是因為我要去大雲寺削髮為尼。」她急忙辯駁。
「水袖,姐姐不是在逼你,而是要你認清某些無法改變的事實罷了。」丹紅以過來人的身份幽幽地說道。
「姐姐,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冉水袖忽然拉住她的手,神色哀戚地瞅著她。
「水袖,感情之事旁人無從替你作主,你必須自己去尋找答案。」語畢,丹紅的眉宇陡地揪起。
該死!她到底在說什麼呀?她現在該做的是盡量拆散他們,讓冉水袖對李宸風徹底死心。
「我自己去尋找答案……」冉水袖雙眼迷,喃喃低語。
「水袖,姐姐言盡於此,你自個兒要多加保重。」再持下去,她恐怕會被人發現。
殊不知,早有一雙幽深的懾人黑眸,在她一踏入水悅閣時,就嚴密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姐姐……」
「水袖,你再仔細想想我方才對你說過的話吧!」丹紅繫上黑巾,動作迅速地推門離去。
正當丹紅準備離開時,她的身子突地一僵,她猛地回頭,迎向那在月色下,手持摺扇、衣袂飄飄,俊逸絕倫的李宸風。
「丹紅,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對你說聲謝謝。」
「從此以後,我倆再無任何瓜葛。」淡然地說完,丹紅隨即掉頭離去。
不一會兒,姣美的身影便乘著輕風,消失在他的視線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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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袖兒,水袖兒……醒醒!」
嚶嚀一聲,冉水袖被這柔聲的輕喚給擾醒,她動著如羽扇般的眼睫,把迷離的焦距定在那張誇張的笑臉上。
「李大……不,是李公子。」水靈的雙眸倏地睜大,她慌忙爬起身,盡量不與他靠得太近。
怪哉!她明明是趴伏在桌上睡著的,怎麼會在床上醒來?
李宸風當然將這一幕盡收眼裡,但他並沒有因為她刻意的疏離而表現出任何的不悅,反倒彎起唇角,對她綻放出一抹親切的笑容。「快去梳理一下,李大哥等一會兒就帶你上大雲寺。」
「什麼?!你要帶我上大雲寺?」撇開震驚不說,她的心竟莫名出現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剎那間,她彷彿有種被親人遺棄的感覺,她不喜歡,非常的不喜歡。
「怎麼啦?你不是很想去大雲寺,這會兒大哥願意帶你去,你好像不是挺高興?」他忍住笑,面帶不解地問她。
「我……我沒有不高興呀!」她只是感到訝異而已。
「那我到門口等你。」不待她回應,李宸風立即掉頭離去。
「李公……」冉水袖眼見他走得這麼急,心頭那股茫然的感覺益加深重。
李大哥順她的意不是挺好的,而且她就快要完成自己的心願了,但不知為何,她竟然開心不起來。
「水袖姑娘,你身子不舒服嗎?」唉,依水袖姑娘這種走路的速度,就算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大門口。
「沒有。」冉水袖垂著頭,悶悶地回道。
「那我們走快點,少爺還在門外等著你呢!」秋兒只好搬出少爺來提醒一臉落寞的冉水袖。
聽秋兒這麼一說,冉水袖才兀自懊惱地抿了一下雙唇,之後,她便拎高裙擺,活像身後有數十個人在追她似的,拔腿就跑。
這……水袖姑娘也轉變得太快了吧!
「水袖姑娘,等奴婢……」
冉水袖突如其來的行徑,簡直讓秋兒看得目瞪口呆,待回神後,她才趕緊追上前去。
為了克制心裡那股不應該存在的騷動,冉水袖拚命向前跑,反正只要能讓她的腦袋空空,心也空空,這樣她就沒事了。
「幹嘛跑得那麼急?水袖兒。」
失了神的冉水袖就這麼一頭撞進李宸風的懷裡,他強而有力的雙臂緊緊地摟住她,以免她因撞擊的力道過猛而住後跌。
她愕然地抬頭望去,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迷失在他的笑臉之中,然而馬兒的嘶叫聲瞬間又將她拉回現實中。
「我想快點去大雲寺。」冉水袖逃避他那雙好像能看透她內心想法的深眸,期期艾艾地說道。
是嗎?李宸風挑眉低睨著不及他肩頭高的人兒後,噙著一抹狡猾的笑意,自然地牽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別具深意地道:「那我們就快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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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雲寺在京城頗負盛名,雖位處郊外,但平日有不少虔誠的善男信女前來祈福求助,然而今日,入寺的山道卻鮮少有人煙出現,原來寺庵的大門不知何故,竟然是掩上的。
就在李宸風與冉水袖步下馬車時,寺門竟毫無預警地開啟。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請進。」一名從寺門走出來的尼姑向他們雙手合十行禮。
「有勞師太。」李宸風旋即拉住精神恍惚的冉水袖步入寺內。
許久不曾踏進過庵寺的冉水袖,突然對這種曾生活了十幾年的環境感到些許的陌生,那些佛音、頌經,甚至是敲擊木魚的聲音,彷彿已離她好遠。
「李施主,是這位女施主想落髮出家嗎?」一名身穿灰色素衣,面容慈祥的老尼將溫和的目光定在冉水袖那張秀靈清絕的面容上。
「正是。」叫住她紛亂又無神的殊顏,李宸風笑意盈盈地回道。
「李施主,這位女施主情債纏身,恐與佛門無緣。」老尼搖頭歎道。
「哦?」李宸風挑起俊眉,偏頭望向彷彿置身事外的冉水袖,「水袖,你怎麼啦?」
「呃……什麼事?」冉水袖似乎到了此刻,才知道自己已然站在莊嚴肅穆的大殿上,而她面前,正有一位氣定神閒的慈祥老尼。
「水袖兒,有什麼事可以讓你想到如此入神?」李宸風佯裝沒發現她內心的掙扎。其實她的神情愈是落寞、恍惚,他的內心便益加得意、歡喜。
「沒、沒有呀!」她臉一紅,困窘不已。
「你大概沒聽到清月師太所說的話吧?」他不介意再重複一遍:「師太說,你與佛門無緣。」
冉水袖一愣,繼而慌忙地跪在清月師太的面前說:「請師太成全水袖。」
「女施主,你今世塵緣未了,情債太深,所以貧尼無法為你剃渡。」清月師太上前扶起冉水袖。
「可是我……」
「清月師太,就請您看在水袖她一片誠心的份上,成全她吧!」
李宸風此話一出,冉水袖隨即滿臉錯愕地瞪著他瞧。
原來李大哥早就想把她趕出去了,那為何每次她提起要出家,他總是氣到好像要把她吃掉一樣?
「李施主,不是貧尼不成全,而是姑娘的心……放不下。」
「放不下?這水袖不懂,請師太明示。」冉水袖渾然未覺自己的口吻帶有賭氣的意味。
「這事女施主心中應該有底。」師太笑歎。
「師太,能否借住貴寺數日,讓水袖思索清楚?」當李宸風的視線從冉水袖那張失魂落魄的小臉上移開後,他突然說道。
「若女施主不嫌棄,儘管住下,至於李施主你……」入夜後,大雲寺便不收留男客。
「師太放心,日落之前,在下自當另覓居所。」
清月師太點頭後,示意一旁的小師父帶他們去後院的禪房暫時歇息。
「水袖,我就先陪你去看看你日後的修行之處。」向清月師太合掌致意後,李宸風便牽著毫無選擇餘地的冉水袖隨小師父離去。
呵,水袖兒,你終於嘗到何謂失心的滋味了。
「二位施主如果有事,只要喚小尼一聲即可。」帶他們來到禪房後,小尼姑轉身說道。
「多謝小師父帶路。」小尼姑一走,李宸風便輕輕地將他身後的冉水袖給推進簡樸又素雅的禪房內。
「李大哥,你走吧!」冉水袖無神的眼眸深深地凝睇著供奉在方桌上的小尊觀世音菩薩。
李宸風心中一喜,因為冉水袖竟在不知不覺中又喚他李大哥。不過他沒有將喜悅之色表現在臉上,反而不動聲色地倒了杯水,再將茶杯塞進她微冷的小手裡。
「我不想喝。」冉水袖將茶杯又放同桌上。
「那李大哥請小師父送來一些齋飯給你用可好?」吃了一記閉門羹的他,還是很關心地問。
「我不餓。」她根本一點胃口都沒有。
「可是你早膳沒用,現在又不吃,我擔心你會餓壞身子。」很好,她已經進展到茶飯不思的階段了。
「你還會擔心我嗎?」冉水袖突如其來地問出這句含帶諷刺的話。
嘿嘿!李宸風此刻笑得猶如一隻剛偷吃完魚的壞貓,不過,冉水袖當然沒看到。
「當然啦,我是你的大哥,不是嗎?」
「那你為什麼要帶我來大雲寺?」藏不住心事的小臉似乎帶著埋怨。
「李大哥只是想早日幫你達成心願罷了,難道你認為我的作法對你造成困擾嗎?」李宸風的眉宇微攏,神情也略顯失望。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李大哥你別誤會。」一來到大雲寺,冉水袖彷彿忘了要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生怕他會把她丟下般,頻頻地以言語來確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這樣我就放心多了。」李宸風狀似安心地一笑,隨即往門外踱去。
「李大哥,你要去哪裡?」冉水袖試圖將紊亂的情緒穩定下來,不過她的語氣、表情仍舊掩飾不了她的心慌。
「李大哥不便在此地久留,明日我再來看你。」若不是要逼出她的真心,他也不想將她獨自留在大雲寺。
「李大哥……」
「喔,對了,關於出家一事,我希望你再仔細考慮考慮。」在踏出門檻的剎那,他忽地偏過頭,果然看到冉水袖一副好似被人惡意遺棄的可憐表情。
「如果我執意要出家呢?」她絞緊手指,下意識地問道。
「李大哥尊重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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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後
入夜後的大雲寺,清幽而寂靜,微帶寒意的涼風在寺內不停地吹襲。
「哈啾!」坐在窗邊的冉水袖一手托著腮,一手揉著小鼻頭,神情極為慣郁地遙望窗外肅靜的天地。
李大哥騙人,說什麼昨天要來看她,結果她等了一整天,根本就沒有見著他的人影,難不成李大哥是故意把她扔在大雲寺的?
不可能,不可能!李大哥絕不會扔下她不管的。剎那間,冉水袖因為這個可能性而將抑鬱的小臉埋入攤開的手心。
「水袖兒,怎麼那麼晚還沒睡?是被子不夠暖和,還是床鋪不夠舒服?咦,該不會是你餓到無法入睡吧?」一道人影翩然出現在窗前,對著那張呆愣到幾近癡傻的可愛臉蛋露齒一笑。
冉水袖瞠大美眸,直勾勾地瞪著那張流露出技邪之色的俊美容顏,不過她的腦袋卻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一徑地呆望著他。
「你……你終於來了。」似乎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冉水袖才眨著雙眼,勉強牽動微顫的唇角。「你在等我嗎?」其實,他並不想那麼快就來看她,最起碼也要讓她等上個二、三天再說,只可惜他難以管束自己的心;何況,他本以為趁夜晚來,就不至於會撞上她,怎知,睡不著的人不只他一個。
「為什麼要讓我等那麼久?你明明說過昨天就要來看我的。」她不想一出口就帶著抱怨,但她卻克制不了自己的嘴。
「對不起,我昨天有事忙,所以無法前來。」李宸風推開門,踏進屋內。他可不想一直站在外頭與她情話綿綿。
「喔。」
冉水袖似乎相信了他這個理由,然而,她的眼神卻迅速黯淡下來。
雖然遲了一天,但他還是來看她了,那就證明她剛才的想法只是自己在嚇自己。冉水袖的雙手忍不住揪緊素衣的兩側,自我安慰地想著。
「水袖,關於出家一事,你考慮得如何?」既然已經來到這裡,那好戲就必須提前上場。希望他是賭贏的一方。
冉水袖瞬間一愣,久久之後,她才尷尬不已地說:「我……我還沒有考慮清楚。」說實在話,她根本無暇去想這件事。
聞言,李宸風懸在心頭的重擔已減輕了一大半。至少,她不是一開口就信誓旦旦地對他說她決意要出家。
「呵,我原本還以為你會決心出家呢!」他下了一步險棋。
「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但是……」
「水袖兒,不要給自己壓力,李大哥只是在跟你開玩笑。對了,你真的該上床去休息了,我還得趕回府裡招待我那遠道而來的表妹呢!」
招待遠道而來的表妹?!
冉水袖倏地瞪大雙眼,彷彿對這個意外的答案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水袖兒,你的臉色好蒼白,沒事吧?」哈哈,他就等著看她何時會痛哭流涕地抱住他。
「我沒事,李大哥,你快走,說不定你的表妹正在家裡等你呢!」冉水袖突然背過身,肩頭微顫、語氣哽咽。
「等你睡著後,我再走也不遲。」哼,你再忍呀!
「我怎麼可能睡得著,我……」激昂的口氣在瞬間驀然被壓抑住,「李大哥,你先走,我這就去睡。」顫聲說完,她腳步輕飄地走向床鋪,緩緩地坐在床沿,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我走了。」
待本門合上,在李宸風走後,冉水袖終於遏止不住地輕泣。
仿若失去了惟一會善待她、疼愛她的親人般,冉水袖忍不住趴伏在床上傷心痛哭。李大哥真的不要她了,嗚……
從今以後,她就必須獨自一人,過著沒有李大哥陪伴的寂寞日子。
止不住的淚水沾濕了她淚頰下的床單,由於她哭得很傷心,以致完全不曉得原本該離去的李宸風,始終佇立在原地。
李宸風本來很高興看到她這種反應,但是這哭聲聽久了,好像要將他的心給撕裂成二半般,讓他感到極度難受。
「我的水袖兒,你到底還要哭多久?」無奈之下,李宸風只有開口。
聞言,冉水袖一震,抽泣聲乍然停止。
這個聲音是……是李大哥的聲音!他不是已經走了?
「你可以抬頭看我。」
冉水袖有些猶豫,不過她仍是鼓足勇氣,抬起頭:
「你不是走了嗎?」哭得淒慘無比的淚顏,除了佈滿不信,還有更多的驚喜。
「你還沒走你就哭成這樣,若我真的走了,大雲寺大概會被你的淚水淹沒。」
冉水袖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水袖兒,現在我慎重地問你一件事,你可要仔細想清楚再回答我。」屋內雖不算明亮,但李宸風的黑眸卻格外地熾熱而晶亮。
面向他的冉水袖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
「你決定要出家為尼嗎?」
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似乎已經不是她的困擾,因為她沒有思考,便以清脆而略帶鼻音的聲音老實回答:「我不要出家當尼姑了。」
「不後悔?」李宸風灼烈的精眸中有著難以掩飾的喜悅。
「不後悔。」淚顏雖略帶羞澀,但回應他的語氣卻是無比堅定。
「那李大哥再問你,你願不願意隨我回家去?」
「水袖願意。」
「好,那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願不願意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這個問題讓她沉默下來。並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她有些不敢置信。
李宸風沒有催促她,因為他知道這個答案對她的意義十分重大。
「我……願意。」冉水袖沒有讓他等太久,她含著晶瑩的淚珠,帶著無比雀躍的心,投向那已展開雙臂迎接她入懷的溫柔胸膛。
她知道,她此生都不會再感到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