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若妍在電話中掩不住歡喜地說她也很想有個BB,可惜還沒有合適的人選。
「關則棟呢?」望著任淮安,叢小河想,如果她也生個小孩的話,他是不是自己要的人選?
「關則棟?」高若妍哼了一聲,「他拿什麼娶我!」
「若妍,你的要求總是那麼高。」
「我已經降到只要有房有車就可以了,小河,你想想看,沒有房子怎能成家呢?而我實在不能忍受每天搭公車上班的日子。」
「說得也是。」叢小河應道。愛情被考驗得更多的可能是來自於金錢,現代女子很多是為了衣食無憂而下嫁的;男人成就的事業裡,一半是為了讓自己的女人展現歡顏。生活在這樣的年代,大家都清高不起來,相反的,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世俗。
她掛斷電話,任淮安的手很快便環過來。她看著他,疑心這個陪她在冷情都市看雲的人,是否也是日後與她共織浪漫的人。
「嫁給我,小河。」任淮安突然說。
「嗯,啊?」驀地反應過來,叢小河驚跳起來,「你、你說什麼?」
但任淮安不給她逃開的機會,圈她在懷裡,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絳紅色的絨質盒子,彈開盒蓋,一枚鑲鑽的戒指交映日光,閃著亮點,「嫁給我,小河。在很久之前,我就想對你說這句話了。」也是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有過的想法。
「你不覺得這樣的求婚太過於突然嗎?我們,我們彼此都還不瞭解。」她仍在震驚中。
「我會讓你瞭解我的,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任淮安俯下身子,額頭與她的相抵,態度誠摯得要命,「念大學時,我和一個女孩子交往過,畢業了就分開了。那個時候,彼此都談不上愛與不愛,只能說是各取所需。後來與家族世交的女兒訂婚,不久她棄我投向另一個男人,那是五年前,我剛剛接手瀕臨破產的家族事業;我叫她等我幾年,但是她說,任何一種等待都會在時間的推進中變化、變質,包括愛情……」
「任淮安──」叢小河按住他的唇瓣。難道她會祈望他沒有過去嗎?而且,不曾在乎的人,他有任何過往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少叫一個『任』字會不會太難?你這樣直呼我的姓名讓我覺得我們好陌生。」任淮安溫柔地打斷她,自嘲式地笑笑,繼續說道:「公司危險期過後,我是有一段放蕩時光,累了就沒意義了。什麼是愛情?久了,習慣於唾手可得的情愛,都不知道自己愛過誰沒有,更不要說什麼一見鍾情、心靈震撼。可是我遇到了你,天知道我有多麼感激。我愛你小河,你愛我嗎?我的情感記錄並不單純,但過去不能代表將來是不是?」
「我……」叢小河支支吾吾。愛他嗎?愛嗎?該怎麼回答呢?這本是份理不出頭緒的情感,「任淮安,我,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不要總是逃避我的問題。你早就應該知道,對你,我是不會放手的。」也許這次放手,她就不會是他的了。他怎能放呢?任淮安攬緊她,在她耳邊呢喃:「嫁給我,小河,跟我去荷蘭,我無法忍受和你分別太久。」
「你要回去嗎?」叢小河掙扎了一下,很吃驚,卻問得淡然;心有點不踏實,彷彿一下子被挖空了許多。
「是的。」
「為什麼?回去多久?」
「你在留我嗎?」任淮安盯住她,雙眸燃燒著深情的火花。他喜歡她這樣的詢問,讓他覺得自己於她還有點份量。
「不是,我只是、只是覺得很──奇怪,所以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挑開一道濃眉,任淮安的臉色微變,「在你心中,我只夠得上你隨便問問嗎?」
「任淮安!」
「平時你總是冷冰冰、清清淡淡的,對於我的一切及我對你做的,你都不聞不問,而我就喜歡這樣的你,可是我能夠擁有你多久呢?或者應該說,我從來就沒有擁有過你是不是?你的心離我很遙遠,你對我的稱呼仍舊是陌生的。」即使現在這樣抱著她,他都沒有一點實在感。輕歎一聲,他不得不問:「你沒有愛上我,對不對?」
抱歉,任淮安。叢小河在心裡說道。
「有時候面對你,我一點信心都沒有。我是有私心,想把你拴在身邊,我是很認真的,我希望你對我也一樣。小河,不要告訴我,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任淮安輕輕地執起盒子裡的鑽戒,握住她的手……
「哦不!任淮安!」她受驚似的跳起,緊張得雙手交握。
「小河?」他的聲音顫動在空氣中,惶於她的舉動。
「請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叢小河低低請求,他誠摯得叫她不忍一口回絕。也給自己一些時間吧,她並不討厭他,是不是?兩廂情願是那麼好,然而卻距離她無限迢遙,無論是秦玄與她或她與任淮安。但是,如果無法與自己愛的人相守一世,就嫁給愛自己的人吧,或許這樣會幸福些。
「多少時間?一天、兩天?或者一年、兩年?」他握她的手於他的掌心,雙眸鎖緊她,「不要讓我等太久,小河,遇上你之前,我已經等了許多年。」
???
任淮安飛回了荷蘭,匆忙至極。他沒有告訴叢小河原因,他是在機場的候機室給她打電話的,掛斷後,叢小河的心有短暫的失落。
小側門外沒有任淮安在等著,好像少了什麼似的。才多少個小時呢?她已經很想他了。距離,是測定情感的砝碼嗎?任淮安定是深諳其中的道理吧?用距離來驗測她?
打開手機,按鍵瀏覽著通話本裡的號碼記錄,荷蘭的直接長途撥號從眼底閃了過去,她屏住呼吸,該打給他電話嗎?正猶豫著,電話倒響了。
「小河。」
一個並不十分願意聽到的聲音懸在耳邊,她立即拉下臉,「什麼事?」
「回家吃頓飯好嗎?明天是週末,媽想看看你。」「她」的語氣遲疑而緩和。
「我要加班──」
「小河──」是乞求了。
她真討厭「她」這種語調,咬咬牙,道:「我真的很忙。」
「那你就加你的班好了!」第一次,「她」先掛斷電話。
好吧,就讓裂痕越來越大吧。在「她」身上,她從來體會不到關懷。或者有,她後來拒絕接受?一股熱流躍上來,在眼眶內肆意竄動,衝擊著雙眼。她是越來越脆弱了。
「媽媽……」她昂起頭,睜大著眼睛,不讓不爭氣的眼淚流下來。她是多麼固執呀!
沒有任淮安的陪伴,無聊和煩悶如影隨形。於是叢小河去看望林婉儀。
產後的林婉儀整個兒煥發出母性的光輝,粉嫩的小生命睡在她懷裡,林婉儀抱住她,彷彿是生命的惟一。叢小河想,小時候,「她」也是這樣抱著她的吧?
「婉儀,做母親的感覺很棒嗎?」她不禁問道。
「你可以試試嘛。」林婉儀笑。
「怎麼試?」
「把自己嫁出去呀!小河,你還是一個人嗎?」
「嗯。」
「聽若妍說,你最近好像在拍拖,是不是?」
「哪、哪有。」她低頭掩飾。
「如果是就最好啦,免得秦玄老問起你。」林婉儀漫不經心地。
秦玄!心漏跳了一拍,「秦玄?」
「你不會不記得秦玄吧?那個日文翻譯呀,他現在中部一家日本公司做產品代理。」
「他不是說回總部聽任安排嗎?」
「我只聽說是總部解聘他的。」
「哦!你怎麼知道?」叢小河遲疑地問。四個月!四個月了,再次聽到有關他的消息,心底湧起的強烈思念衝擊得她幾乎想落淚。
「朱先生,朱文迪。」
「是──嗎──」心裡泛起一陣澀意。解聘,怎麼會這樣?
「前些天,他竟給我打電話,讓我很驚訝,我好像跟他不太熟悉呢。」林婉儀笑。
「你們,都──談些什麼?」她很想問那個公司的名稱。其它,彷彿不那麼重要了。
「隨便聊,亂七八糟地聊,不過他問起你了。」
「呃?」叢小河驚跳了一下,「他、他有沒有說什麼?」
「你那麼緊張幹嗎?他問你結婚沒有,很好笑是不是?」
「是比較好笑。」失望化作一聲歎息。四個月,她找誰嫁?
「小河,我有他的電話號碼,你要不要知道?」
「不要!」後退一步,她搖頭。知道了又能如何,給他打電話嗎?她沒有勇氣,怕聽到他的聲音她會控制不住自己哭起來,「如果他還會問起我的話,我是說如果,婉儀,請你替我問候他!」
???
她木然地走出林婉儀的居所,還沒出大門,林婉儀卻很快地把秦玄的電話號碼發到她的手機上了。她不明白林婉儀的用意,或許自己的心事已被她看在眼裡了吧?
十多個數字宛若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小魔鬼,她抓握著手機,心力交瘁地與之作戰著。忍不住地,她跑到小報亭買了張磁卡,撥通秦玄的電話。她打算在他開口「喂」的一聲之後就掛線。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是誰,她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只是如此而已。她不敢用手機,怕他知道是她,怕他回撥給她。
多麼痛苦的單戀。放在秦玄身上的情感,她卻不捨得收回。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是秦玄。
也許是隔了一段時間了,一時間她竟不能聽出來。還是那個清朗而愉悅的男中音,響在冬日的黃昏,再度叩開她不曾為他關閉的心門。
緊握話筒,她久久不能言語不敢言語。秦玄餵了幾聲後掛斷了線。
她抱住電話,眼淚成串成串地掉下來。存放在心底的記憶一旦甦醒,遺憾與傷痛便如潮水般洶湧。他依然是她心底的一枚刺,即使是輕輕拔動都會讓她疼痛不止。
怎麼能忘了他呢?兩年前,她以為她不會愛上誰,然而她遭遇了秦玄;兩年後的今天,即使與其相隔遙遙,她依然無法忘記他。是這樣的吧?心底下,其實一直都很想向他求證,她的癡戀是否一廂情願。
而到了此刻,她才悲哀地發現,一個女子對一個男人的癡迷愛戀,即使一廂情願也可以是很久很久的。
灰灰的天色,這是深冬的顏色,靜寂的街角,冷風吹動一樹黃葉,飄飄零零地在空中飛舞,她揚手接住落在襟間的一片,默默凝視。
泛黃的葉片躺於掌心,細小的葉脈交錯伸展,伸至葉尖,露出一圈晶瑩──是無名指上的鑽戒。那天,任淮安將戒指套於她左手的無名指中,然後深深地吻住她……沉浸於他製造的激情,她都忘了摘下來還給他了。
她將樹葉緊緊抓握掌間,心就如同手裡的一片葉子,只稍放手,便飄無著落。
???
三天來,郵箱裡的新郵件,都有任淮安自荷蘭發來的E-mail,每一則文字後,都附了那句話:愛你,不長,就一生。
其實,這就是她想對秦玄說的話了。
愛你,不長,就一生。只是秦玄知不知道他是她長久的依戀?她掩面而泣。
手機響個不停,是任淮安,「我現在鹿特丹大橋上,你知道我正幹著什麼嗎?我在看雲。小河,看著雲彩,我就特別想你,告訴我,你也想著我……」
傳自遙遠歐洲的聲音感覺並不遙遠,任淮安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在耳邊迴盪,但秦玄的影從心海慢慢航過,引得她陣陣輕顫。
她迷戀的依然是秦玄吧?那個男人,她一直想不明白吸引她的究竟是他的哪裡?現在,她終於知道原來愛由始就沒有理由。
也許秦玄是只黑色蝶王,喜歡色香味俱全的「花」。而她也不過是他以前輕輕試探的一朵,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她的盲點,單戀的盲點。可是單戀是一種酷刑,遭受過的人才明白箇中滋味。
「你──會很快回來吧?」回來後,就直接告訴他好了。告訴他她真的無法投入,無法與他好好愛這一場。
「我高興你這樣問我。」任淮安的聲音十分愉悅,「等我一個星期。」
然而她不能等待。一個星期是七天,七天於她是漫長的煎熬。
整理著繁複的往事,像整理磁盤碎片一樣,完成後,結果是秦玄送她的那張照片,夾在手記裡,又提醒她那個下午離職時的秦玄的眼神是怎樣膠住她的……原來思念一個人的滋味,真的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顆流成熱淚後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堅強面對,無法面對脆弱的自己。
她再也無法承受隔著距離思念一個人的累。就是今天吧,就是今天。
坐在計算機旁,叢小河開始擬寫辭職申請。她想她不能再待在這個地方了,整理往事的程序之一就是離開這裡。而離開的緣由,是逃避一個深情的男人:任淮安。她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為愛出逃。
真的不能再與他糾纏不清了,負荷一份自己無法與之同等付出的情愛真的很累。而對秦玄的癡戀,迫使她急於離開;也許離開這間公司後,她又將恢復成無業遊民。無所謂,反正她沒有終點,這裡只是驛站。而現在,她必須去一趟中部。
拿起電話,她查詢信用卡上的存款,還好,是一筆較為可觀的數目。一年半載內,即使沒有工作,也不會流於街頭乞討或動用銀行的存款。
她的突然辭職,上司好像頗為驚動,做著盡力的挽留,沒有簽批她的辭呈。然而她的去意已決。
等不及上司的批復,向林婉儀套來秦玄任職的公司地址,趕在任淮安回來之前,叢小河飛往了中部。
才剛抵達,任淮安的聲音便接進她的手機。
「你在哪?」她問他。
「去你公司的途中……」沒聽完他的話,她索性關了機。
該結束了,難道不是?兩年了,任淮安的用情之深她不是不知道,然而她還是沒有辦法愛上他。兩人之間的糾纏如果是錯又能怪得了誰?世間太多的錯不在於人,是時間與空間,一錯,便隔千年。他們的錯不能再延至這個千年了,就讓她來將此作結吧。
對不起,任淮安。
她以最快的速度住進了酒店,將身子丟到床上,什麼都不想。可是腦子抵達安寧的境界太遙遠。
很累。也許在陽光散淡的冬日的午後,她需要一種衝擊,來自樂曲的,激活幾乎疲憊的靈魂。
???
在暖暖的日光照映中醒來,生命如獲得了新生。
就快見到秦玄了,不是嗎?嘉和集團──應該不會太難找吧?
叢小河面對鏡子梳理一頭長髮,鏡子裡浮現出一張寫滿興奮的巴掌大的小臉。她瘦了,瘦得似乎有點美麗,月牙色的肌膚將兩隻大大的黑瞳襯得格外晶亮,雙眉如峰,鼻樑微挺,嘴巴略小,但與臉形相襯協調。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如此好看。
化了個淡妝,唇彩依然是不曾更改的紫;將烏絲扭成麻花,斜斜地,長長垂落於左肩;潔白的高領羊毛線衫翻出灰紫風衣的領口,托起一張清秀麗容。
這種純純淨淨的美麗秦玄喜歡嗎?在地鐵上叢小河不斷揣測,想起與秦玄交往過的那些千嬌百媚,她們似乎都是艷光四射的。秦玄,他愛的應是猶如高若妍的那種驚艷吧?她於他不過是個相對特別的小女子吧?那麼她這樣裝扮描容為哪般?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好愚蠢,為一個也許從未喜歡過自己的男人綴飾自己,為一個也許從未喜歡過自己的男人奔走到這裡。其實見到他又能怎樣呢?她能對他說些什麼?難道只是告訴他,她戀了他整整兩年?
寒意莫名欺上心頭。她遠遠地站在嘉和集團大廈外,想見秦玄的慾望一點點冷下去。
一輛紅色小車停在門口,車內步下一位黑衣男人,背影很熟悉──任淮安?!她揉了揉眼睛,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任淮安走過另一扇車門,俯下身子,牽出一位體態婀娜的女子──天!那是、那是高若妍!他們並肩走得如此貼近,沒有注意到她。
熱情奔放的高若妍遇上英俊富有的任淮安──她曾有過的預想正在眼前上演。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只覺得心正一點一點往下沉,體溫一寸一寸流失,她感到全身冰冷,如遭寒霜……那團紅色消失在視線所及的距離裡,她移步在街上沒有目的地走,記憶中生命從來沒有這麼失落過。
此時她竟覺得自己像個失戀的女人、被任淮安拋棄的女人,真可笑。
有人在路的那端看她,靠著一面牆,冷冷地看過來。
暮色深深的冬日,突兀出絕然的,冷得絕然的是那個看她的人看她的眼神。是誰?黑沉沉的牛仔酷裝,飄飛的長髮以及那斜斜注視的目光……秦玄嗎?
她的心跳得猛烈,「秦玄!」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那是道空空的牆,什麼都沒有。
傷悲如潮鋪天蓋地的來,是傷了自己,卻不知為誰悲切。她開始痛哭起來,一顆顆晶瑩淚滴連成一串歎息,跌落地面了無痕。
天黑了。
???
絢麗繁華的都會,有多少傳奇發生?迷幻的激光燈下,叢小河醉於酒精的氛圍裡。她是失卻生活熱情的寂寞女子。不喝酒也要倒滿杯,聞著濕濕的酒氣和長壽煙悶悶的香氣,她假裝的優雅與實質冷凝在吧檯中顯得格外突兀。
突兀往往會引人注目。
「我猜小姐你需要一個陪客。」似笑非笑的臉在瞳孔裡放大,一隻男性的大手握捏她執杯的手,力道充滿挑逗。以為她是夜女郎嗎?也罷,有人陪,何妨墮落一下?
叢小河站起來,嫵媚一笑,「你可以為我做什麼?」
「哦呵,這個好說!」一片陰影罩住她的雙眸,太近的距離使她只看到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小甜心,告訴我你的名字。」
「蝶衣人。」她是作繭自縛的蝶。
「蝶衣人?呵呵,好名字!你希望我陪你做什麼?就從這片唇開始如何?」夾著猥瑣的笑聲,大手撫上她的唇,他在她的嘴邊吹著濃烈刺激的酒氣。叢小河正欲掙脫,可是好像還有一片更大的陰影也跟著籠了下來──
「我來替你回答怎麼樣?」熟悉的聲音緩緩地低低地送進耳朵,沉穩而有力。
叢小河嚇了一跳,抬頭便望進一雙憤怒卻痛楚的眸子。哦,任淮安!他怎會在這?
像遇見救星般,她感到一種解脫,可是看進他的雙瞳,她又覺得自己像個偷情的婦人被捉般的難堪,突然間整個人虛弱無力。
陌生人的介入使那位男子十分不悅,「你是誰?」
「她的情人。」說著話的同時,任淮安一把攬過她,幾近殘酷地舐咬她的雙唇,可下一秒又將她推開,沾染了血絲的嘴角咀著冷笑,看起來像個惡魔。他的食指輕輕地拭過她的唇,眼睛卻邪邪地向著那個人,「你又是誰?」
「蝶衣人!」陌生男子的怒氣非常明顯,他瞪著她看。
「蝶衣人?」任淮安惑然地望著她,然後冷笑道,「果然是蝶衣人。我匆匆趕來就看見穿著蝴蝶衣裳的小蟲子飛來飛去到處惹人。」
「任淮安,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
「我有什麼資格?叢小河,你竟然問我有什麼資格?這就是我的資格!」把她挾在懷中,他再次攫住她的唇,狠狠地咬了一口,「這麼甜美的唇,果真只我一個人碰過嗎?你假裝的生澀不過是用來吸引男人的小伎倆吧?」
沒有溫度的話語如把尖刀,刺在心底,痛得她淚如雨下。
「任淮安?」她睜著驚詫的淚眼。
可是他沒看她,一直面對著陌生男子,微笑如加了塊薄冰,「而你,先生,你也受騙了嗎?」
「該死的,騙你個鬼!」被惹火的陌生男子一個拳頭揮過來,毫無意料地擲到任淮安的臉上。他偏了偏頭,拳頭落在嘴邊,鮮血很快地自他的嘴角流下來。
「任淮安!」她驚叫。
那個男子惡狠狠地盯了他們一眼,然後張揚而去。酒吧裡有小小的混亂,任淮安卻依然捏住叢小河的下巴,一字一句地問:「除了秦玄,以及剛才那一位先生,還有多少男人被你吸引,小河?我也被你吸引著啊!為什麼你對我卻沒有那麼熱情?」
「任淮安!」她扯出沙啞的聲音,伸手拭擦他嘴邊的血。
「你在乎我的,對不對?」任淮安捉住她的手,緊壓受傷的臉龐,神色痛苦。
他怎麼可以這樣?白天與另一名女子無限溫存,晚上又來招惹她這個平凡女子?他怎麼可以這樣?流著無名的淚,她輕輕地掙開他,「我只會恨你,任淮安。」說完,便穿越湧動的人群奔了出去。
???
「還痛嗎?」將一條熱毛巾敷在他的嘴邊的淤青上。她努力平息內心的悸動,迎視他的注目,問得清淡。
從酒吧出來後到她住的酒店,他的眼睛一直鎖著她,不言不語,她可以看見他眼底下的深深倦意。他為誰疲憊?
「為什麼一聲不響的,就到中部來?」良久,任淮安才開口說話。
「我該告訴你嗎?」叢小河冷冷地道。他不也是一聲不響地和高若妍來了中部,在她的指間套上戒指之後?多麼諷刺。
「又是秦玄對不對?」他悶悶地哼了一聲。
秦玄。是的,因為秦玄。只是秦玄沒有見著,任淮安卻如夢魔追隨。世界真小,是不是?無論她走到哪兒也無法逃開他,其實她又何必逃呢?怕自己會被他的深情淹沒的時候,原來她不過是他的驛站情人。
她懶洋洋地窩在紗發上,曲起雙腿,如貓。
「回答我!」任淮安跳到她身前,額間泛起青筋。
他生氣什麼呢?她都還沒有責問他對她的欺騙。她在意他所謂的變心?不,她不在意;是高若妍,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微閉雙眼,她想起下午的情形,心一陣吃味。
「我累了,任淮安,你請回吧。」
「你就這樣對我?」他逼近她,雙眼充血,「我從荷蘭回來,你卻在中部了;我飛來中部,你又叫我離開?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
「不然怎樣?任淮安,你認為我應該怎樣對你你才滿意?」淡漠的語氣。叢小河低下頭,終於忍不住問:「高若妍──她很漂亮是不是?」
「小河?」他愕然。
「今晚,沒有跟她在一起?」
「你也知道我是跟她一起來的?」任淮安轉而一臉的驚喜。
「豈止知道,我還看見你們在一起呢!」她冷笑,提到高若妍就這麼歡喜,她真想掐死他,「你們認識多久了?想必你也被她迷得團團轉了?」
「你吃醋?」他撫摸她的臉,雙眸閃著亮點。
「我會嗎?」叢小河譏笑一聲,拿下他的手。她不會,任淮安──他不過是她借來忘記秦玄的一枚棋子罷了,假若她曾為他心動過,也不過是他在她身上用情太深,叫她一度情迷而已;而現在,她知道,他也可以對其他女子深情款款的,比如高若妍。熱情靚麗的高美人怎麼看都比她這個冷情女子有趣得多,是男人,都會喜歡的。
「我希望你會。」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你依然對那個男人念念不忘是不是?」
「知道了何必再問?」她不想隱瞞。鐫刻在心坎的人真要抹去怕要用一生一世的光陰吧?是的,她忘不了秦玄,忘不了!
「那我呢?」任淮安問得痛心,摟緊她於懷裡,「對你而言,我算什麼?小河,對你而言,我算什麼?!」
「驛站情人。」她緩緩地呼出四個字。
「什麼意思?」
「秦玄的替補。」
「叢小河!」任淮安嘶吼一聲。她聽不出是絕望還是憤怒,或者兩者兼有?
「你請回吧。」也不看他,她再一次下逐客令。這樣的結束應是最好的,互不相欠。是不是?
很久很久,空氣裡徐徐地蕩過一聲歎息:「小河,你的冷血讓人寒心。」
很久很久,她聽到腳步移動的聲音、門被關上的聲音,爾後周圍沒了聲息,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沉靜。
為什麼?任淮安,為什麼你也惹上高若妍?為什麼?!她突然想笑,卻有淚順著臉龐汩汩流下,沾在兩腮感覺到冰冷。
生命的冬天無休無止。
???
回來北部,叢小河潛伏著,沉寂著,頓形頹廢。雖然自機場飛離了尋找的方向,她卻不知自己飛離了心有所繫的自己沒有。心累,連思想的力氣都沒有。
在市區租了間小屋,很精緻,只是區區三十來平米的房子卻要支付兩千元的月租。每一個發展速度喜人的城市,其實都是寸土如金的。所幸她還付得起,即使沒有工作。當然,目前她也沒有找工作的打算和精力。
每天每天,除了睡覺吃飯發呆外,她熱衷的就是上網聊天。
虛擬的空間裡有無數和她一樣寂寞的靈魂,她點擊進去,便有人來詢問:「為什麼叫蟲子?」
為什麼?任淮安說她是穿著蝴蝶衣裳到處惹人的小蟲子,其實她只希望做秦玄心裡的一條蟲子。可是秦玄,他許是從來都不知道吧?一直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她不是不明白的。
可是男男女女之間的情愛糾纏,從來都是凡人無法逃避的啊。
十指在鍵盤上敲擊,一個個字符都是心底下的聲聲歎息。才多久呢?兩年而已,她卻由一個蔑視愛情的女孩變成一個為情所困的女子。多麼諷刺!她簡直要對自己狂笑千百次了。
「該程序執行了非法操作,即將關閉。如果仍有問題,請與程序供貨商聯繫。」
又來了,今天晚上,已經不記得是多少次非法操作了。她揉揉倦怠的雙眼,撥了個電話,「子林嗎?我是小河,你過來一下吧。」
一刻鐘後,衣著光鮮的郭子林出現在她的房門前。從買計算機那天在計算機城碰見後,郭子林就主動擔起她的「計算機顧問」了,半個月來都是她這裡的常客,也是她惟一的客人。
「又是哪裡出問題了?」他進來便問,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
叢小河穿著長及腳踝的睡袍,洗過的頭髮,長長散開來披在肩上,與她的疲憊融成慵懶的味兒。她第一次在異性面前這麼隨便。
「不是計算機,是我肚子有問題。」她笑笑,看著郭子林的嘴形驚成O形,「陪我吃飯?我肚子餓了。」
「小河,你的話讓人聽得驚心動魄。」
「我由始至今都令你驚心動魄,不是嗎?」現在她終於明白高若妍為什麼會到處招惹男人了。因為缺乏愛的女人受不了無邊無際的空虛。她借郭子林來填補她的空虛。
叢小河取過一件風衣往身上套,長度剛好掩過睡袍的滾邊處,白色的流蘇從茄色風衣的下擺探出來,在一走一動之間捲起半簾紫風,自平跟的鞋底一點點鋪張而去。
「簡直美呆了。」郭子林一字一頓地,吐字似乎有點困難。
區區一個清秀女子,用得著看成這樣嗎?!她揚眉而笑,「謝謝。」
其實,叢小河當然知道自己是美麗的。現在,她很喜歡聽到別人關於她外表的讚美。才氣與美貌,是一個女子莫大的虛榮,也是女人吸引男人的厚重資本,但若非面對自己心儀的男人,卻是怎麼也飛揚不起來的。如果這就是她最美麗的時刻,那麼她心儀的男子已經離去。該生多少遺憾呢?該生多少遺憾?
把手伸給郭子林,她輕輕地說:「走吧,我快餓暈了。」
郭子林受驚似的抓緊她,眼底下閃過一抹難以置信的喜悅。這個變幻莫測的女人讓他著迷不已。
但叢小河卻是這樣想的:任淮安之後,郭子林是秦玄的替補。呵呵,她真是個執迷不悟的癡心女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