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乾枯的樹葉被重重地踩碎,靜謐的林子裡突然響起一陣喧燁,伴隨而來的,是雜沓的腳步聲和紛亂的喘息。
一名身穿綠衣、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子匆匆在樹林間穿梭,細緻秀美的五官上寫滿了驚恐,還不時回頭觀看後方的追兵。
「在那裡!別讓她跑了!」粗獷的男聲嚷道,重重的腳步聲追得更急更緊了。
腦子裡雖然亂成一團,但女子仍努力在錯綜複雜的樹林間,靈巧的穿梭著,還得分神尋找可供暫時藏匿的地方。
對了,上次跟四弟他們玩躲迷藏的時候,小弟不是發現了一個樹洞嗎?她記得那個土穴就在前方不遠處,興許能在那兒避上一避……
真是托了自己身為家中長女,底下又有三個妹妹、六個弟弟的福,她都已經過了貪玩小娃兒的年紀,卻仍得陪歲數相差一大把的弟妹們玩耍。也正因如此,才會對這片樹林如此熟稔,否則絕不可能拖延到現在還沒被那群人逮著。
只是,雖然佔了這點優勢,但她一個纖纖弱女子,怎麼拚得過幾個勇猛大漢的體力?
從家中倉皇逃跑到現在,應該也有好幾刻鐘了,她的胸口刺痛著,感覺吐出去的氣息多,吸進來的卻少之又少,雙腿也像灌了鐵似的越來越沉,步伐開始不聽使喚地凌亂起來。
儘管如此,她還是得繼續跑、非逃走不可!若是被那群人捉住,那她就會……
眼看那個樹洞離自己就只差個幾步了,原本被她遠遠拋在後頭的吆喝聲和腳步聲,卻越來越靠近——
他們追得這麼緊,那個樹洞看來是躲不成了……女子挫敗地放棄原先的計劃,在一片空白的腦袋中奮力思索其它法子。
她既不能逃回家、帶給家人困擾,也想不出還有哪戶人家可以前去投靠。
只是,這樣一直逃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對了,出了這片樹林就是官道,雖然這兒人煙罕至,但說不準會讓她瞎貓碰上死耗子,湊巧碰上路過的人也不一定!
女子正想著逃脫的路線,冷不防地腳下突然一個踉蹌,她被突起的樹根絆倒,跌入一漥泥濘中,沾了一身的污穢。
才這麼一閃神,陰魂不散的彪形大漢們便立刻從她身後竄出。
「這下看妳往哪兒逃!」為首的大漢陰惻惻地說,緩步接近她。
沒時間理會什麼難受或丟臉的事兒了,女子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朝著數尺外官道上,那輛突然出現的氣派馬車奔去。
「救命……救命!救救我啊——」她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仍用盡全身僅存的力量大嚷。
她拖著再也走不動的雙腿跌跌撞撞地滑下緩坡,不要命地衝上官道,以最激烈的手段,務必讓馬兒停下來,好救自己一命。
女子恍如鬼魅似的突然從路邊冒出來,又死賴在前方的官道上不肯走,馬伕嚇了一大跳。眼看著就要撞上她了,他連忙用力勒緊韁繩——
「喝、叱——」驚險萬分地將馬車停在她面前數寸之處,鬆了一口氣的馬伕忍不住破口大罵:「妳這臭丫頭不要命啦?想尋短也別挑俺的馬車撞!晦氣!還不快滾一邊去!」
「大石,發生什麼事了?」馬車內傳出一道屬於年輕男子的低沉嗓音。
人如其名——身材高大、脾氣冷硬的大石正要回話,讓主子安心,卻讓女子給搶了先。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驚嚇您。」聽見身後紛雜的騷動,她有如驚弓之鳥般地瑟縮了下。「有壞人要捉我賣入青樓,求您救救我——」
她話還沒說完,四、五個彪形大漢便從林子裡追了出來,一把攫住她瘦弱的手腕,粗魯地將她扯了過去。
「袁如君,妳的腳程倒挺快的嘛……這下看妳往哪兒跑!」
為首的大漢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大眼怒瞪著她,表情兇惡得令袁如君不敢直視,只能用眼神苦苦哀求馬伕,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馬伕對她的眸光視而不見,只是向後微微傾首,還不時點頭答是,彷彿在聽車內主子吩咐些什麼。
見狀,她心中又悄悄生起一線希望——說不定,車內的大爺會願意救自己。
豈料下一刻,她卻聽見馬伕以不耐煩的口吻說道:「我家主人趕著要進城,你們跟這女人有啥恩怨儘管討去,就是別礙著咱們的路!」
馬伕這番話,將懷抱一絲微弱希望的如君,再度狠心推入無邊的地獄……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那氣派堅固的車廂,不明白裡頭的男人怎麼能這樣狠心,對走投無路的她見死不救?
「是、是,咱們這就走了!」刀疤大漢一面流里流氣地應著,一面將愣住的女子扯入懷中,猥瑣地道:「妳害咱們兄弟費了這麼大的勁兒,該怎麼補償?反正也是要賣進那種地方,不如先讓咱們試一試吧!」說著,他還舔了舔她那嚇得蒼白無血色的臉頰。
「放開我、放開我!」面對大漢們毫不掩飾的淫穢目光以及不堪入耳的話,如君既恐懼又羞憤,開始拚命掙扎起來。
她奮力拍開大漢不規矩的大掌,眼角餘光瞥到那馬伕竟拉起韁繩,指引馬兒繞路前行,顯然要拋下自己不管,她趕緊揚聲哀求。
「大爺,算我求您了,救救我!」她不能被這些人抓走啊!如君強忍著害怕的淚水,顫聲再次朝車內的男人呼救。
儘管希望渺茫,她仍然冀望男人能抱著惻隱之心……
她家雖說人丁眾多,但除了自己和大弟外,其它弟妹的年紀都還太小。爹娘這陣子又因為過度憂心操勞而煩出病來,現在能扶持家務的,就只剩下她和大弟了。要是她就這樣被帶走,大弟一個人怎麼照顧得了一家老小?
「袁如君,妳甭傻了,人家大爺急著辦事兒呢!」刀疤大漢淫笑著,不顧如君拚死拚活的掙扎,逕自指使大夥兒將她拖入樹林中。「妳呢,也沒空閒著,陪咱們辦辦事兒吧——」
「救妳,我有什麼好處?」驀地,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打斷了刀疤大漢的鄙褻話語。
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低問,霎時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往聲音源頭望去。
只見馬車的簾子被人由內掀起,方才始終不肯出聲的男人微微探出臉,一雙冰冷的眸子審視著女孩,像是在評估救她的利益有多大。
如君難以置信地瞠大美眸,原以為男人終於肯伸出援手,卻萬萬沒有想到,他還要先估量自己能得到的報酬如何,才願意考慮要不要救她?!
「看我落入壞人手中,你良心不會過意不去麼?」實在氣不過,她義憤填膺地指責,期待男人那一時被狗叼走的良心能速速回來。
久久等不到響應,她忍不住悄悄抬眼,卻驚慌地看到男人滿臉不感興趣,甚至冷漠地放下了簾子,真打算見死不救——
「當、當然會有好處,我一定會做牛做馬償還您為我付出的銀兩,絕不會讓您吃半點虧的!」為了抓住這最後一線生機,如君連忙窩囊地軟下姿態說。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蹙起好看的濃眉,似乎對她開出的條件不太滿意。
這男人!真是欺人太甚……「當然,還有利息、利息也不會少給您的!」咬緊牙根,她再補上這句。
至此,男人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壯士,請問這個姑娘跟你們有何恩怨?」講完條件,他也很有誠意,立刻幫如君解圍。
眼看居然有人幫到嘴的肥鴨主持公道,刀疤大漢不禁表情猙獰,心不甘、情不願地答道:「這女人的爹欠了咱們主子三兩銀,既然還不出錢,咱們兄弟只有拿她賣錢交差。」
三兩銀?連這麼小的數目都還不起?男人輕佻劍眉,若有所思的目光瞧得如君又羞又惱,忍不住紅了嬌顏。
沒錯,她家現下就是窮困潦倒到連三兩銀都攢不出來的地步!
原本爹爹跟地主租了幾畝田地,生活還能自給自足,勉強可以養活一家十幾張口。但今年不知怎地,田里的稻穀竟在收成之前,便被連日的強風吹垮了一大片。這下不但繳不出田地的租金,一家大小也面臨斷糧的窘境……
每天一睜開眼,她和爹娘還有大弟光是要想辦法填飽全家人肚皮就已筋疲力盡了,哪裡還有辦法籌錢還債?
男人略微沉吟,便掏出十兩銀,朝為首的刀疤大漢晃了晃。
「把那女孩交給我,這十兩銀就是你們的了。」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就當作是你們把她賣給我了吧!」
十、十兩銀?!那足足是她家債務的三倍之多啊!如君瞠目結舌,驚訝地瞪著那白花花的銀兩,說不出半句話。
「那當然、那當然,咱們這就把她交給大爺您了!」刀疤大漢見錢眼開,忙不迭粗魯地將她用力推向馬車,搓著手討好地笑道。
男人滿意地勾起嘴角,將銀兩拋給大漢們,望著他們喜孜孜地相偕離去後,便立刻斂去笑容,彷彿剛剛的笑容是她的幻覺似的。
「上車,回妳家一趟。」他冷冷地扔下一句,便移開視線,逕自放下簾子坐回車廂內。
「我……我一身污泥,還是別弄髒坐墊,我在外頭走就行了,還可以順便為您帶路。」這馬車看來氣派,要是弄髒了鐵定不好清理。
「妳以為妳還走得動嗎?」車廂內傳來男人充滿嘲諷的嗓音。「上車。」
經他這麼一提,如君才發現自己的雙腳不停地打著顫,連要走到馬車邊都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更別說是要帶領他們到她家了。
方才跑了那麼一大段路途,又受了莫大的驚嚇,她全憑著意志力撐了過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她也鬆了一口氣,所有的恐懼便一股腦兒湧了上來,教她步履蹣跚……
「大石,扶她一把。」興許是等她等得不耐煩,車廂內再次傳來男人清冷的低沉嗓音。
馬伕有些不滿地咋咋舌,但仍是聽命地伸手將她扯上車。
甫掀開簾子進入車廂,如君便詫異地瞪大美目。這輛馬車不僅是外觀看來氣派豪華,就連車廂內的坐墊都鋪上了一層溫暖的獸皮!
瞅著昂貴美麗的獸皮,再看看髒污狼狽的自己,她羞赧地紅了臉,根本不敢坐在上頭,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打算跟馬伕大哥擠一擠——
「坐。」男人簡潔有力地命令著,臉上是一副「別讓我再說第二次」的霸道表情。
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令她後退的身形倏地一頓。如君抬眼覷著他冷冷的俊臉,只好訥訥地、萬般為難地移回車廂內,小心翼翼地淺淺坐在獸皮上。
馬車繼續搖搖晃晃地前進,除了噠噠的馬蹄聲外,沒有人開口說話,車廂內的氣氛一片僵冷,讓她有些坐立難安。
雖然是自己千磕萬求,這男人才勉強伸出援手救她的,但無論如何,她受了人家的點滴之恩,就該湧泉以報。更何況他所付出的,是她家債金的好幾倍,於情於理,她都該好好表達自己的謝意。
「謝、謝謝您,您的大恩大德,如君一定會報答您的!」清了清嗓子,她誠心誠意地開口道謝。「我手腳勤快,不怕吃苦,只要您吩咐一聲,如君絕對不會有任何怠慢!」
儘管生活窮困又沒讀過書,但她並不笨。男人既然會花費一大筆錢將她從那群大漢手中買下,也就等於買下她這輩子,她沒有愚蠢到以為自己只要磕頭道個謝、或者承諾一定會償還,就能夠讓男人滿意。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這麼做,會不會是從一層地獄、跳進另一層更深的地獄裡啊?
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只要能解救她被這群大漢侮辱,以及被賣入娼戶的命運,她什麼都認了……
「嗯。」男人瞥了她一眼,淡淡地應了聲,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簾外便傳來馬伕的嚷嚷聲。
「喂,小姑娘,妳確定前頭那戶人家就是了麼?」他的聲音摻了些疑惑。「為啥他們手上……都拿著鋤頭、耙子,還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
如君聞言大吃一驚,但心裡也不是沒有個底,她連忙探出頭去,果然見到所有家人——包括才四歲的么弟,一個個都拿著自以為最銳利的武器、擺出自以為最凶狠的表情,怒氣沖沖地瞪著馬伕。
那些彪形大漢三天兩頭跑來討債,有如驚弓之鳥的袁家人早把所有訪客都當成敵人。再加上最懂事能幹的大姊讓人捉走,如今下落不明,也難怪他們會突然化身暴民。
「快把如君姊姊還來——」
在十三歲長男帶頭一聲令下,眼看袁家十一口人就要衝過來跟馬伕搏命搶人,如君顧不得其它,馬上掀開車簾揚聲阻止。
「等一等、等一等啊!他們不是壞人。」她利落地跳下,奔到家人面前解釋事情的經過。「我差一點兒就要被壞人捉走了,幸好這位大爺及時救了我。」
「大姊啊……」見她平安無事地回來,一群小蘿蔔頭紛紛扔下「武器」,用力擁住她號啕大哭。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袁父也暗暗擦去眼角的水氣,感激地跪下,朝男人必恭必敬地磕了個頭。「感謝大爺出手相助,您救了小女,就如同救了咱們一家子啊!不知大爺如何稱呼?」
「齊。」男人沉聲開口,言簡意賅,彷彿多說一個字就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原來是齊大爺……」袁父點點頭,發現自家人還失禮地放著救命恩人不管,一徑演著天倫大喜劇,忍不住粗聲喝道:「你們還愣在那兒做啥?都過來給齊大爺磕個頭!」
話聲才落,那道原本緊緊黏著如君的人牆便忽地散開,一個接著一個咕咚咕咚地跪倒在齊燁面前,結結實實地給他磕頭。
「齊大爺,外頭太陽大,進來裡頭歇會兒、喝口茶吧!」袁父滿意地點頭笑了笑,一邊躬身請齊燁進屋,一邊指示家中長男去協助馬伕。「老三,去幫另一位大爺松馬轡……」
眼前的小茅屋雖然破爛狹窄,但至少可以遮蔽熾熱的日頭,齊燁也懶得客套。不發一語地跨入袁家,在袁父剛剛拭淨的凳子上落坐。
見他進屋,方才跪在地上的那群小蘿蔔頭也爬了起來,跟著袁父走進家門,盯著衣著華麗、氣勢不凡的男人猛瞧,露出傻愣愣的笑容。
還是年紀較大的如君機靈些,她將閒雜人等趕到角落去,從櫥櫃裡翻出茶壺和最乾淨的茶杯,緩緩走向他。
男人那雙絲毫看不出情緒的眸子,淡淡地掃了那群擠在屋角、年紀有大有小的男孩一眼,突然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這些……都是妳的兄弟?」
見她愣愣地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男人又補上比較好懂的一句話。「妳很會照顧小娃兒?」
「是,三妹、五弟和六弟都是我一手帶大的……」她捧著茶壺,幫齊燁倒了杯水。
雖然剛開始對他的問話有些疑惑,但心思聰敏的她很快就猜出男人的意思——
恩人的家中也有像弟妹們這般年紀的孩子?瞧他的歲數,應該都娶親生子了,卻還有個小娃兒要照顧,難怪會想找個幫手。
「恩人是缺個奶娘或丫鬟嗎?」不等男人解釋,她便熱切地推薦自己。「誠如您所見,我對照顧小娃兒很有經驗,一定——」
「不是奶娘丫鬟。」她的滔滔不絕,被男人用短短的六個字輕易打斷了。
「那、那是?」咦,不是嗎?那麼難道是要她當少爺小姐的專屬廚娘?如君愣愣地捧著茶壺納悶著。
「我要娶妳。」
乒乒乓乓——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霎時響遍了袁家小小的屋子,如君失手摔碎了家中唯一完好的茶壺。但沒有人罵她,因為大家都呆住了。
「你、你說什麼?!」如君頭一個反應過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她聽錯了吧?一定是的,要不然憑齊大爺這種見慣傾城美女的富貴人家,自己這等平庸的姿色、乾癟的身段,怎麼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我說,我要娶妳。」齊燁雖有些不耐煩,但仍是斬釘截鐵地重述了一遍。
為、為為為什麼?如君瞠目結舌,腦子明明堆滿了想問的問題,卻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三天後,我會請人來說媒下聘,旬日成婚,所有事情都由我來準備。」男人見她呆呆的,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逕自發號施令。「屆時會有人過來接你們一家到奉祥客棧,妳只要乖乖等候就好。」事實上,這丫頭已經讓他用十兩銀給買下,也由不得她說「不」。
語畢,他像是自認已經交代妥當了,起身就要走出小茅屋。
袁家一夥人被他的話嚇得呆呆的,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居然能踏進「奉祥」這間傳聞中最豪華的酒樓客棧,然而,如君卻無心理會這些。
他真是要娶自己,而且還趕在十日之後?!為什麼?
像這種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好運,根本是她連白日夢也從不曾夢過的。照理說,她應該要欣喜若狂,應該要像其它家人一樣,感動得喜極而泣,可是,她卻只感到滿心的不對勁!
轉念之間,她已隨著他的腳步邁出家門——
「齊大爺,請留步!」她氣喘吁吁地追上快步走向馬伕的男人,卻欲言又止,猶豫著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
因她的呼聲而回頭的男人久久等不到下文,臉上的表情沒變,只是淡淡挑起一道劍眉以示催促。
對!就是這點不對勁——如君瞅著他過分冷漠的神情,心中的疑問更甚。
他們甫見面的時候,這位公子爺還不肯無償伸出援手救她呢!現下卻突如其來地就說要娶她,究竟是為了哪樁啊?
他們兩人素昧平生,若說是他對自己一見鍾情,那他的言行也未免太過淡漠。別說是喜歡她,大概就連向旁人說他們倆旬日後要成婚,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我不懂……」饒是在鄉野間長大,比一般姑娘家率性的她,說起婚姻大事也會忍不住害臊起來。「您為什麼要娶我?」
是呀,為什麼是她?儘管不想挫自己士氣,但男人方才求婚的語氣毫無感情,彷彿那一刻只要出現在他面前的女人年紀適當、姿色尚可,都能聽見他開口說出那句似的……
不,說不準是她自己多心了……或許齊大爺只是那張皮相冷了點,其實內心是十分溫柔和善的!像方纔,他不就體貼自己腿軟走不動,即使她滿身污泥,還是讓馬伕攙著她上車麼?
「我娶妳,是為了照顧我七歲的小兒齊維。」就在她開始安慰自己的當兒,男人已然沉聲說出回答。「既然妳對照料孩子如此熟練,齊維就有勞妳了。」
這次,他說的話雖然變多了,卻無情得讓如君打從心底僵冷起來——
「我常出遠門,無法陪在他身邊,那些丫鬟長工便將他寵得無法無天。」齊燁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語氣更加漠然。
說實話,自從維兒的母親離開齊府之後,為了這唯一的骨肉,他也曾經數次想過要續絃。
但是無論再怎麼溫婉賢淑、再怎麼有耐心的大家閨秀,最後都會被頑劣淘氣的維兒給氣走嚇走,弄得他幾乎要放棄這個念頭——直到他遇見袁如君。
第一眼瞧見這丫頭時,雖然她滿身泥濘,但眼中的強韌神采卻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他相信維兒那些小小把戲,她必定不會看在眼裡。
更何況,袁家那群小蘿蔔大部分是由她一手帶大的。小娃兒會有什麼調皮搗蛋的招數,想來她應該瞭如指掌、司空見慣,將維兒交給她,他應該可以安心。
思及此,他又冷冷地望向一臉愕然的袁如君,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單薄的身軀,而後淡淡拋下一句。「若是做得好,該是妳的,一點也不會少給妳。妳最好安分地當妳的齊夫人,不要打什麼鬼主意。」
撂完這句話,馬伕恰巧也已套好了轡頭。齊燁不理會她呆滯的反應,以瀟灑俊逸的身手輕躍上車,指使馬伕策馬離開這間小茅屋——
他剛剛的意思是指……因為看中她對帶孩子很有辦法,才會勉為其難地娶她,是這樣麼?
如君怔怔地望著馬車揚起的一陣沙塵,也不曉得要閃躲,被嗆得劇咳不止。
雖然她曾經想過,他是為了某種目的才會說要娶自己,但被人這麼老老實實地當面說破,真的……很傷人哪!
她撫著彷彿缺了一個小洞的心口,那股悵然若失的情緒如此明顯,連想要說服自己不去在意也辦不到。
這是她的終身大事呢!將來要倚靠一輩子的良人,竟是因為她料理小娃兒們的才能娶她,不是喜歡她的容貌身段,更不是喜歡她的個性脾氣……
但是,如果這樣能讓家人遠離舉債貧困的苦日子,就算是要她嫁過去陪個花甲老人,她都不會有任何怨言。
重重的歎了口氣,如君頹著雙肩,轉身走回那間破爛但溫暖的小茅屋。
夕陽在她身後緩緩西下,將她的影子拖得好長,也讓她的腳步好沉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