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站在校門口的那個人是誰啊?」
「他大概是在等什麼人,是我們學校的嗎?」
「是誰那麼幸運,能讓這樣的男人為她等待?」
校門口聚集著許多人駐足竊竊私語著,而所有人共同的話題,就是在放學時分出現在校門邊的黑衣男子。
男子十分年輕,一身合身的黑衣黑褲襯出他迷人的修長身形。雙手插在口袋中的男子,閒適地靠在校門旁,如希臘神話中那色西斯般俊美無儔的面容,是任何人都無法不怦然心動的。
男子聽到了身邊人的竊竊私語,那對他來說就像蟲鳴般不值得放在心上。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等著他所等待的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昭告了不容任何人接近的冷漠。
木崎由依看到了在校門口聚集的人,頗感好奇地走了過去。
「真嗣!」當由依走近時,驚喜地叫了出來。
黑衣男子臉上的冷漠,在看到了跑上前的由依後融成一片溫柔。
「你怎麼會在這?」由依一張小臉笑得燦爛。
「有事到這附近,所以就順路來接你。」天野真嗣笑笑,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冰冷之意。
「今天有空嗎?我們去街上走走。」天野真嗣向由依伸出了手。
「好啊!」由依開心地握住天野真嗣的手,兩人往市區的方向走去。
夜晚所籠罩的新宿區,在黑暗中如顆璀璨的鑽石閃爍,毫不遮掩地炫耀著它的富庶與繁榮。摩天大樓群中放射狀散佈的街道光點閃亮如鋪撒在地上的銀河,誘人踏入。來回穿梭的車輛行人,賦與新宿旺盛的生命力。
天野真嗣和木崎由依並肩走在人群裡,引來無數行人好奇的注視。男的俊美,女的清麗,是一對外形極為登對的璧人。
對於其他人的注視,這兩人完全不放在心上,依舊混在人潮中逛著。木崎由依不時好奇地看看左右兩旁的商家,天野真嗣則是無視一切的漫步,將由依鎖在視線範圍內,寸步不離。
「哇!好熱鬧喔!」由依興奮地笑著。
「你真的要參加網球比賽嗎?」看著一旁不停玩弄著手上剛買的網球拍的由依,天野真嗣實在有些懷疑。
「當然啦!我要給達之那個傢伙看看,什麼叫天才的實力。」
由依煞有其事地揮拍,頗有架式。
「真嗣要來參加校慶喔!」由依叮嚀著。努力做那麼多事,還是最希望能夠讓真嗣看見用心的成果。
「嗯。」天野真嗣應允。
由依高興地對著天野真嗣笑了笑。突然她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拉近自己。抬起腳尖,輕輕地在天野真嗣的頰上印上一吻。
「由依這輩子最喜歡最喜歡的人,只有真嗣一個人。」由依在天野真嗣耳邊宣告,一雙清澈的美目堅定地注視著他。泛著笑意的面容,沒有一絲玩鬧的成分。
「……我也很喜歡由依。」被突來一吻震驚住的天野真嗣,隱藏心中驚喜微笑回答著。
對於由依的舉動,天野真嗣解讀成是依賴的情感。他沒有把握和信心去認定這舉動中是否有其它的感情存在,他一直認為由依對他是出於對兄長的依賴之情。
由依晶瑩的雙瞳一黯,別過臉去不讓天野真嗣察覺她臉上四溢的失望神色。真嗣總是順著她的問題回答,讓她不知道其中的真意有幾分。她說喜歡他,真嗣回說也喜歡她,可真嗣到底知不知道她所說的喜歡,其實是愛呢?
由依偷眼瞧著身旁的天野真嗣,她知道他為她付出了許許多多,自己實在沒資格再去向他要求些什麼。可是,她真的很想要,很想再貪心這麼一次。
她要他的愛啊!
☆☆☆
二宮綾香站在一幢大廈前,拿著手上的名片比對。
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妥,但她還是鼓足勇氣到這裡來了。她很努力想說服自己忘了那個人,卻總會不由得思念他。他的溫柔,體貼,還有丰神俊朗的模樣,她就是無法從腦海中除去。
「請問找哪一位?」
門一打開,躍入二宮綾香視線的並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俊顏,而是一張年輕光采的嬌容。美麗的臉龐一看到她有些錯愕,但馬上又堆滿了笑歡迎她。
「二官夫人您好,請問找哪一位?」由依對二宮綾香的到訪雖感到不解,仍有禮貌地問。
「請問天野真嗣先生在嗎?」二宮綾香小小聲地問,她認出眼前的女孩是航平的好朋友。
「真嗣上午就出門買衣料了,現在還沒回來。請問有什麼事嗎?」好奇二宮綾香怎麼知道真嗣住這裡的由依有些戒備,她知道真嗣向來不給別人住址的。
「快要年底了,我想添置些衣服。」
原來是真嗣的客人,由依歪著頭,看了看手上的表:
「真嗣大概再半個小時就會回來,不介意的話,請進來裡面等。」因為是航平的嫂嫂,由依顯得特別親切。
「你先坐,我泡杯茶給你。真抱歉,家裡很少有客人,招待不周請多見諒。」
由依拿著茶具走回客廳,對從小學習傳統茶道的她,泡茶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不一會兒,房間內就瀰漫著濃郁的薰衣草香氣。
「你……也住這裡?」二宮綾香對於由依出現在天野真嗣的家中感到詫異,看著由依熟悉地在宅中穿梭的身影,她竟感到刺眼。
「是啊。」由依從茶具中抬起頭輕笑。「兄妹本來就是要住在一起的呀。」
「天野是你的哥哥?」怎麼會?兩人又不同姓。
由依將泡好的茶遞給二宮綾香,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家庭變故失去了雙親,於是我和哥哥兩人分別由不同的家庭收養,也各自姓了不同的姓。一直到這幾年哥哥有了工作,才有能力把我接出來一起住。」由依語氣輕鬆地說著,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雖然這幾年來為了避嫌,她對別人的解釋都是如此,她卻從來沒把真嗣當哥哥看待過。
「你喜歡薰衣草嗎?」陳設簡單的屋內掛著一套小女孩的和服,上面有著由美麗的深紫色所組成的薰衣草花海。「是啊。」由依輕輕點頭。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喜歡是不需要有理由的。如果有了喜歡的理由,反而就不是真正的喜歡了。」由依緩緩地說著。這正如人的感情,有時候是很沒有道理的。一但有了喜歡的理由,就會有一天因為理由不再存在而不再喜歡。愛,也是一樣的。
從她穿著這套薰衣草和服遇上天野真嗣的那一刻起,她就愛上他了。沒有理由,就是愛上他。
兩人又聊了一陣子,在聽到玄關的開門聲後,由依起身走向門口。
「真嗣,有你的朋友在等你。」由依自天野真嗣手中接過一匹布料,微微掀開覆在上面的罩布,露出了一截屬於薰衣草色的紫。
「好不容易找到的,很少有師傅能把布料染成這種純粹屬於薰衣草色的紫。」雖然有些趕,天野真嗣還是希望能在年底前替由依做好一套和服。
由依開心地捧著布料到工作室中收好,天野真嗣也脫下風衣走進客廳。
「你……好。」儘管是作了心理準備才來的,二宮綾香還是掩不住緊張的神色。
「還要喝些什麼嗎?」看了看桌上的茶具,天野真嗣走向廚房時間。
「……咖啡好了。」和天野真嗣悠閒自若的態度比起來,二宮綾香顯得拘束多了。
「我這裡只有義式咖啡,可能你會覺得太苦,所以我多加了一包糖。」天野真嗣端了兩杯咖啡出來,他慣喝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黑咖啡,而且還是一般人不太能接受,既苦又濃的義式咖啡。
這時由依已從工作室出來站在內室的門口,看著天野真嗣親切地招待二宮綾香,由依一張明亮的笑臉全換上了陌生的愁緒,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二宮綾香會找到這裡來。在看到天野真嗣不輕易對其他人展露的溫柔後,她終於明白了——真嗣對任何人一向都是十分淡漠的,除了在別有目的的時候……
天野真嗣倚在廳柱前和二宮綾香說著話,對二宮綾香的來訪,他心裡並不意外,因為那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不過時機不對,遇上了由依在家的時候。
「啊!我突然想起來我和同學還有約,我得出門了。」由依從房間內拿出背包,匆匆忙忙地準備出門。
「去哪裡呢?」在由依經過客廳時,天野真嗣伸出手攔阻,由依的模樣令他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
「練習打球,我找了同學教我。」由依拿起網球拍,笑著對真嗣揚了揚。「今天住同學家,晚上不回來了。」由依輕輕推開真嗣,低著頭在玄關穿鞋。
「外面很涼,穿件外套吧。」天野真嗣替由依披上外套,由依心虛含糊地應著。
「我走了。」由依頭也不抬地走出門,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前,她都沒有抬起頭過。她無力從容去面對,只有倉皇地逃開。
天野真嗣彎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網球。沒帶球怎麼打球呢?他心裡很清楚由依說要和同學練球是借口,但是他仍讓她出門。他知道由依在躲什麼,因為她不願說,他也不想點破。讓由依繼續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可能對他們兩個人都好吧。
天野真嗣注視著由依離去的大門,臉上的神情深不可測。
「找我有什麼事?」天野真嗣轉身問,世所罕見的俊美面容流露出的溫柔,展現如暗之惡魔般奪人心魂的魅惑氣息。
☆☆☆
燈熄了,她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由依坐在路邊的階梯上,在微微的燈光下抱著膝整個人縮成一團。和同學約好去打球是她順口胡謅的謊言,她此刻只想逃離家,逃離她所無力面對的一切。
月亮皎潔地高掛在天空中,既明亮又美麗,由依卻沒有心情去欣賞。她無力地抱著膝蓋,瑟縮在夜晚的寒風中,一顆顆晶圓的淚珠爭先恐後地滾出眼眶,滑落她如白玉般無瑕的臉龐。
老天爺一定是在懲罰她!懲罰她的貪心與白自私。在她幾乎得到她所希冀的一切時,偏偏讓她得不到她最初最想得到的。
又是一個有著明月的夜晚,一如六年前真嗣帶她離開東京的那夜……
自從逃離黑澤家後,天野真嗣和黑澤由依就沒有過過一天安穩的生活。到處都有人或明或暗的在搜尋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孩,在黑澤剛龐大勢力嚴密佈下的搜索網中,他們兩人既離不開東京,亦無法和由依在台灣的親人聯絡。天野真嗣不忍帶著由依流落街頭,但也無路可走,躲躲藏藏地過了半年多,由依嬌生慣養的體質使她因適應不了困苦環境而大病小病接連不斷。由依自己不在乎,天野真嗣卻感到十分心疼與憂心,他把由依帶出來不是為了要讓她吃這種苦的。照這種情況下去,他對由依承諾的幸福兌現之日將遙遙無期。
不久後,一戶大戶人家的管家對他們這樣一對漂亮的小兄妹流落街頭感到十分同情,把兩人帶進府中負責一些雜務。生活雖然仍是清苦,至少已經有了保障。
但是由依卻開始感到害怕,以前在黑澤家時接觸的人有限,對她來說真嗣就是真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自從接觸了外面的世界後,她才發現在其他人的眼中,天野真嗣有著的是世所罕見的俊美容貌,對身旁的女人有著無比的吸引力。即使只是做著打雜的低下工作,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由依雖然只有十一歲,但她已能感受到那些女人目光中的含意,她們想要把真嗣從她身邊搶走!意識到這一點的由依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連半年多的逃亡生涯都不能令她感到害怕,但她只要一想到有人要搶走真嗣,就會開始不安。失去了他,她會再度跌回以前那種黑暗無光的日子。
在這樣的恐懼下,有一天宅子的男主人要到外地去工作一段時間,先生才出門沒多久,太太就對著在庭院中澆花的天野真嗣說:
「今天晚上,你到我的房間來。」
天野真嗣沒有回答,依舊默默地繼續手邊的工作,可是由依知道真嗣聽到了。她跑上前摔落天野真嗣手中的水管,用力抱著他叫著:
「不要去!真嗣不要去!待在由依的身邊,哪裡都不要去!」
天野真嗣也聽到了,但他依然沒有回答。一個一直以來都有的念頭,此刻在他心中快速形成一個計劃。
到了夜晚,天野真嗣替由依蓋好了棉被,轉身準備出門。
「不要去!」由依從床上坐起,著急地想阻止。在爬下床時她不慎被棉被絆住,小小的身子從床沿飛快地向下墜落。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天野真嗣迅速轉回,伸手抱起了快要跌地的她。
「不要去。」由依仍是固執地要求,黑白分明的大眼望向天野真嗣。她很少向真嗣要求過什麼,但是這次,就算惹真嗣討厭,她都不能讓他走!
天野真嗣將由依抱上床,從櫃子裡拿出他倆簡單的行李塞在由依手中,輕聲但堅定地說:「等我,我一定會回來。」
由依拚命搖著頭,死命地抓著真嗣的衣袖不放,整個人已哭成了淚人兒。
沒有飯吃的時候,她從來不會哭;生病的時候,再難受她也沒掉下過一滴淚;可是,當她感到真嗣可能會離開她時,淚,再也止不住了。
天野真嗣硬起心腸,仍舊轉身離去。要讓由依脫離現在這種艱苦的處境,必須要有所犧牲;而他,願意為了由依這麼做。
由依哭著,被天野真嗣鎖在房間裡。夜愈來愈深了,儘管已沒有力氣再繼續哭,由依的眼眶依舊是濕灑灑的。她不知道真嗣去了多久,時間是無比的漫長,高掛天上的圓月也愈來愈明亮了。
像是過了一世紀般漫長的時間,鎖住的房門被輕聲打了開來,天野真嗣像風一般竄進屋內。沒開燈的室內只可勉強辨認身影,看不清天野真嗣臉上的神情。
「別出聲,趁沒人發現我們快走!」
天野真嗣用一件大風衣細心的裹住由依,抱著哭累的她在只有月光的宅子中穿梭。這時由依注意到天野真嗣的手上多出了一包不知從何而得的東西。
雖然抱著一個人,天野真嗣依舊能身手矯健地攀上高大平滑的圍牆。
從牆頭上,天野真嗣如飛鷹般完美地躍下著地,帶著由依,再度飛奔在夜晚的東京街頭。
之後,天野真嗣和黑澤由依坐在從東京開往關西的夜車上,他拿出一張身份證,上面貼著黑澤由依的照片,卻寫著木崎由依的名字。
「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是木崎由依。」天野真嗣十分認真地說。
由依用力的點了一點頭。從今以後,她不再是黑澤家龐大事業的繼承人,不再是人人稱羨的千金小姐,她毫不眷戀的拋棄這一切,她從未在乎的。現在的她,叫作木崎由依,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只想擁有平凡的小小幸會,只希望能和身邊的天野真嗣一起度過未來的每一個日子。
列車開動了。由依依偎在天野真嗣身旁,屬於東京的一切產車窗中飛快地向後退。不同於幼時離開台灣所懷著的那分傷心、不安和害怕,現在的她是哭樂的。
爸爸,再見了,哥哥,再見了,有著籐花樹的庭院,再見;屬於黑澤由依的一切,再見了……
東方的天空露出一絲曙光,朝陽的晨曦照下,這是她和真嗣第一次一起迎接的日出啊!木崎由依將頭輕輕靠著天野真嗣的肩,只要有他在她的身邊,她就什麼也不害怕。
累了一晚的由依沉沉進入夢鄉,這是她有生以來睡的最安穩、甜美的一次。
一旁的天野真嗣臉上有著溫柔且堅定的神情。
明天,他與她都相信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