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灼熱的呼吸湊過來,然後是濕濕的吻印在她唇上,一個好聽的男聲誘哄道:
「起床了,展統籌,要開工嘍。」
「哦……」她無力地呻吟,迷迷糊糊地伸手翻到手機,按單鍵撥號,叮鈴鈴,響亮的電話聲就在她耳邊響起,嚇得她猛地坐起來,結結實實地撞到了陸顯峰的下巴。
「哦!」兩人同時痛叫,所有的瞌睡蟲都嚇跑了,展欣捂著額頭,盯著寬闊的臥室,低頭看一眼自己春光無限的上半身,再看看眼前放大的下巴上新生的胡碴,才想起昨晚沒抵過他的纏功,留在他這邊過夜。
她呻吟一聲躺回去,叫道:
「幹嗎不幫我把鬧鐘關掉,我還可以多睡半小時。」
他揉著下巴咧著嘴,
「我已經調後半小時了。」
「啊?」她高叫道,
「那還不快起床?」說著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再看一眼自己,急忙又鑽回來,瞪著他道:
「去把我的衣服拿過來。」
他裸著上身跪坐在床上,可憐巴巴地道:
「我下巴疼。」
「又不是斷手斷腳,快去!」她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
他抗議,「你幹嗎不自己去?」
「你到底去不去?」
他的俊臉湊過來,「你先幫我揉揉下巴。」
「我自己也撞疼了。」
「那我也幫你揉。」他的大掌蓋上她的頭頂,輕輕地揉著。
「好啦好啦!」她無奈地歎著氣,湊過來在他下巴的撞痛處親了一下,哄道:「快去,嗯?不然遲到了。」
他高興了,樂呵呵地去幫她撿衣服。
匆匆洗漱完畢吃過早餐,兩人像打仗一樣衝出房門。發動車子,展欣突然頓住,定住他的頭看了看,道:「等一下。」她掏出粉餅,在他下巴的紅痕處仔細地打上一層粉底,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看不出來了。坐好,我要飆車了。」
「哦。」他急忙幫兩人繫好安全帶,苦著臉叫道:「照顧一下我的胃啊,啊——」
耿哥等在攝影棚外面,見到兩人下車,直奔陸顯峰,看到他略微蒼白的臉色,擔憂地問:「阿峰,你沒事吧?臉色好差。」
陸顯峰抱怨道:「還不是展欣,飛車飛得我胃好難受。」
展欣反駁道:「還不是因為你磨磨蹭蹭耽誤了時間。」
耿哥明顯地鬆口氣,喃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展欣疑惑地問:「什麼就好?」
「啊,我是怕阿峰身體不舒服,耽誤進度。」
「他壯得跟頭牛一樣,只要不隨便發脾氣就不會耽誤進度。」
「什麼?什麼啊?誰隨便發脾氣,誰壯得跟頭牛一樣?」他湊到她跟前抗議,突然壓低聲音笑著道:「說得也沒錯,昨天晚上我的確壯得跟頭牛一樣。」
「呸!」展欣輕斥一聲,偷偷擰他一把,「沒正經!」
他像個孩子似的開心地笑了。
耿哥道:「沒事就好了,進去吧。」
展欣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耿哥,你不是說早上要做艾美姐的通告嗎,怎麼突然過來了?」
「嗯,啊?」耿哥恍恍惚惚的。
「今天的拍攝很低調啊,難道被歌迷盯上了,明朗會雇保安的吧?」
「哦哦,他們雇了保安,我只是順路過來看一看。」
展欣笑著道:「不就是個平面廣告嗎,有我盯著耿哥還不放心啊。」
「放心,放心。欣欣,」耿哥叫了一聲,見陸顯峰回頭;又笑了笑道:「沒事,你用心盯著點兒,我先走了。」
「哦。」展欣看著他沉重的腳步,有些困惑地道:「耿哥今天怎麼了?心事重重的,跟嫂子吵架了?」
陸顯峰聳聳肩,「我怎麼知道。」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坐在佈景外圍,看陸顯峰對著鏡頭不停地變換表情和姿勢,她都快僵硬了。有時的確要佩服這些藝人,導演和攝影師怎麼擺佈怎麼算,還要找感覺,一個鏡頭往往重複十幾次甚至幾十次,難怪有時候他要發脾氣。伸手摸到身側的礦泉水,居然空了,起身跟小妹要了一瓶。突然聽到三個字:裴玄楓。
裴玄楓,這名字好熟,她迅速在記憶庫中搜尋,裴玄楓,裴玄楓……
小妹見她站著不動,熱心地道:「展姐,你也要份早報嗎?」
「哦,謝謝。」展欣接過,隨意翻開娛樂版,頭版頭條一行大字:國際名導裴玄楓再次復出,攜夫人歸國投資拍攝武俠劇。旁邊是一張在機場搶拍得模糊的照片。她想起來了,裴玄楓,國際頂級彰視導演,他導的兩部片子曾經獲得奧斯卡提名,四年前隱退。與新婚妻子移居加拿大,而他的妻子就是——呂英華。
難怪,難怪耿哥一早繞道過來,欲言又止的,他一定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擔心阿峰的反應。陸顯峰知道了會怎樣?他會有什麼反應?她不覺望向他的方向,他也看向她,給她一個微笑,她下意識把報紙背在身後,手心滲出汗。她害怕,原來,她竟是如此害怕。
「啊,渴死了。」攝影師剛好喊停,陸顯峰過來,抓起她的水就往嘴裡灌,看到她手上的報紙,拿過來道:「咦?早報啊,有什麼新消息?」
她本能地奪回,一把丟進垃圾桶,語氣不穩地道:「沒什麼好看的,還不是那些八卦新聞,都讓我揉爛了。」
「幹嗎?」他噘起嘴,「八卦新聞也看看嗎,說不定有我的八卦呢。」
她擋在他身前,推著他道:「攝影師在叫了,快過去。」
「真是,喘口氣的工夫都不給。」他咕噥著往回走,突然又停下。
展欣身子一僵,她也聽到了,旁邊一個工作人員在說:「國際名導和金牌經濟人聯手復出,不知道要請大牌還是捧新人,我都能預感到這部戲的轟動了。」
另一個人說:「呂英華原來是喬總手下的人,無論大牌還是新人,我看八成是花落維納經紀了。」
呂英華,一個消失了四年的名字突然像炸雷一樣出現,陸顯峰覺得心臟猛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劇烈地狂跳起來。他僵硬地轉過身,對著展欣沉著聲問:「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展欣吞了吞口水,彎身拾起揉爛的報紙,展平,翻到娛樂版,遞給他。
他狐疑地看著她接過報紙。
她看到他的眼睛突然瞪大,視線迅速掃瞄報紙的內容,然後僵住,瞳孔逐漸收縮,手臂開始顫抖。
「阿峰。」她輕喚一聲,上前碰碰他的胳膊。
他驚跳了一下,報紙滑落,猛地抬起頭道:「耿哥呢?電話給我。」
她默默地把電話遞給他,他手指顫抖著撥著號。
她突然伸手蓋住手機屏幕,他有些惱怒地道:「你幹嗎?」
她覺得心上象突然被針刺了一下,吸口氣,低聲道:「到休息室去打,這裡人多,不方便。」
「哦。」他沉著臉,眉心攢得死緊,大步走開。
她閉了閉眼,再吸氣,走向攝影師,強迫自己堆起笑臉,道:「對不起,陸天王有個私人電話,耽誤大家一點兒時間。」
攝影師笑著道:「沒關係,展統籌,你覺得效果怎樣?廣告給的立意是『健康青春』,我卻總覺得抓不到感覺,給個建議吧。」
展欣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機械地應著、說著,卻不知都說了什麼,總之她看到攝影師不停地點頭對她微笑,最後還豎起拇指。
陸顯峰走了回來,臉色有點兒白,看上去很平靜,但展欣注意到他右手指節泛白。青筋突起,幾乎要把手機捏碎了。他對攝影師歉然地一笑,道:「對不起,我有些私事要處理,今天的拍攝能不能暫停?」
「這……」攝影師為難地沉吟著。
「實在對不起,」他語氣誠懇,「我會讓展欣另外排出時間趕進度。」說完,他徑直走向更衣室換了衣服走出來,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下走出攝影棚。
展欣急忙點頭道:「對不起,我會再跟您聯繫。」然後匆匆地追出去。
她開了車,從後面慢慢趕上陸顯峰。他雙手插在褲袋裡,默默地走在人行道上,皮鞋踏在方磚上的聲音重而響亮,額頭的髮絲垂下,遮住陰鷙的眼。
她按了兩下喇叭,他回過頭,遠遠地看著車裡的她;好久好久才走過來。她搖下車窗,溫和地道:「想去哪兒,我送你。」
他搖搖頭,伸手把她飄亂的髮絲塞在耳後,眼神掙扎著,最後啞著聲道:「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的表情在他的手掌下僵硬,卻依然扯起一個淺笑。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他點了一下頭,放開手,轉身繼續往前走。
「阿峰。」她從後面趕上來,把錢包裡的百元鈔票都塞進他上衣口袋,又掏出墨鏡幫他戴上,手指移開的時候在他發稍處略微停頓了會兒,最後還是移開,沒再多說一句,便開車離開。
他看著白色的麵包車在視野中消失,手掌貼在胸口,按住那些鈔票,久久不能移動。
展欣一手開車一手撥號,電活接通的時候,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喂?耿哥,是我,阿峰離開了攝影棚,他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想你該知道在哪裡能找到他。」她沒有聽耿哥回答什麼,直接按掉通話鍵,視線開始模糊,越來越模糊,最後一個緊急剎車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失聲痛哭。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陰天,沒有星月,夜色濃得如化不開的愁緒,連霓虹街燈都黯然失色,展欣坐在窗口,身邊的煙盒已經空了,煙灰缸裡堆著滿滿的煙蒂,手上的這根吸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發呆中燃盡。火星燙到了手,她縮了一下,將煙蒂按進煙灰缸,抱緊雙肩,狠狠地打個冷戰。初夏的夜,怎會寒冷刺骨?她又打個冷戰,關上窗子,爬回席夢思床墊,拉過被子把自己緊緊裹住,頭深深地埋進枕頭裡,眼睛卻瞪得大大的。睡不著,她強迫自己躺著,盯著天花板數羊,一隻、兩隻、三隻……已經不知第幾次數到一萬隻,她從頭再數。
「鈴鈴……」響亮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分外刺耳,她有片刻不能反應,直到鈴聲執著地響到第十下,她才反應過來是電話。應該是耿哥打來的,這個時間這種情況,只有耿哥會找她,找她一定是為了陸顯峰,但她不想接,至少此刻她不想接。她用枕頭蓋住耳朵,繼續數羊。一萬五、一萬六、一萬七……鈴聲停了,她猛地掀起被子衝過去,死死地瞪著話筒,卻沒有再響。她慢慢的伸出手,拿起話筒,食指放在回撥鍵上,停頓了好久,猶豫著是不是該按下去。
「咚咚叮噹嘀嘀嘀」手機鈴聲又響了,驚得她跌了話筒。她衝過去抓出手機,閃動的屏幕上顯示陸顯峰三個宇,她呆呆地看著那三個字,覺得一股酸楚的欣慰從冑部湧向喉口,令聲音也哽咽了。「喂?」她聽到自己艱澀的嗓音,困難的發聲。
「展欣。」陸顯峰的聲音有些模糊,有些疲憊,有些嘶啞。
「是我。」她緊緊握著手機,感覺淚水滑下了臉頰。
「你在哪兒?」
「家裡。」
「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還沒睡。」
他停頓了下,聲音越發嘶啞,帶著沉重的哀傷,「能過來陪我嗎?我需要你。」
她注意到他說的是「我需要你」,而不是「我愛你」,但她卻在第一時間衝出大門,飆到他的公寓,只穿著睡衣和脫鞋。
門打開的時候,她看到一個滿身酒氣的陸顯峰,比她想像中整齊多了,至少看起來沒她這麼狼狽,眼睛沒她紅腫,衣服沒她邋遢,喘息也沒她混亂。他在看到她一身不合時宜的行頭時詫異的睜大眼睛,拉她進門,皺著眉道:「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呵呵。」她訕笑著,擺擺手道:「涼快。」
涼快?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包住她冰涼的手,「那麼三伏天你是不是要裸奔?」
「哈哈!」她笑彎了腰,靠近他懷裡,遭:「我本來想過來是扮演一個安慰者的角色,不過你好像沒我想像中那麼傷心。」
他扯起一個苦笑,喃喃地道:「傷心?」隨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摟緊她,把頭埋進她的發裡,「我喝了很多酒。」
「我知道。」她回抱住他,撫摸著他的背。
「但是我沒醉,以前的種種像電影一樣回放,每一幕每一幕,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我都記得那麼清晰,然而回放結束,一切又變得那麼模糊,彷彿離我好遠。」
「我明白。」她摟著他輕輕的搖。
「展欣,展欣,展欣……」他不停地喚她的名字,彷彿要藉著呼喚釋放他的無助和混亂。
她一直抱著他,搖著他,直到站得累了,一起滑坐在地上,她把他的頭抱在懷裡,哼著他的歌:「你告訴我喜歡看日出,我便陪你到海邊漫步,我環著你的溫柔,你倚著我的體貼,我們一起看日出……昔日溫存依然歷歷在目,如今我只能獨自看日出,是你演得太好,還是我看不清楚,為何我們的愛情剩我在哭?」
他抬起眼,聲音哽咽,「別唱了,求你,別唱這首歌。」
「好。」她揉著他的發,「你喜歡聽哪首,我唱給你聽,雖然沒你唱的好,但至少還不跑調。」
他搖搖頭,盯著她的眼睛,拉下她的頭,貼上她的唇。她順著他的力道俯下頭,第一次主動吻他。熱吻很快燃燒沸騰,他化被動為主動,把她抱起,走進臥室,帶著一種索取和發洩,一遍一遍地跟她做愛。在承受他激烈的進攻時,她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面閃耀的有迷惘有受傷有渴望,有怨有恨有激情,惟獨少了愛。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一夜的瘋狂激烈,兩人都倦極了,沉沉地睡去。
電話鈴震天響,展欣摸索到聽筒,放在耳邊睏倦地應了一聲,「喂?」
「阿峰,你……欣欣?」耿哥的聲音由迫切到驚訝。
展欣的睡意去了一半,清清嗓子道:「耿哥,是我。」
「呼——」耿哥長長地吐口氣,「你跟他在一起就好,我找了他一整夜,擔心死我了。那小子還好吧?」
「他累了,在睡。」
「哦,還能睡就好,欣欣,你陪著他吧,讓他休息兩天,其他的事我來處理。」
「嗯。」
「那好,」耿哥想要掛了。突然又叫一聲,「欣欣?」
「什麼?」
「照顧他,也……照顧你自己。」
「耿哥,謝謝你。」
「傻話,謝什麼。你們都好我就好了,好了掛了,又得給這小子收拾爛攤子。」
她微微起身把聽筒放回去,腰間的手臂緊了緊,陸顯峰的臉在她頭頂上蹭了蹭,模糊地道:「耿哥來的?」
「嗯,說放你兩天假,叫我陪你。」
「哦。」他淡淡地應一聲,閉著眼尋到她的頸項,咕噥道:「不用他說你也會陪我。」
新生的胡碴扎得她有點兒癢,她縮了下,本能地往後退,他猛地睜開眼,困住她,有些慌亂地道:「別走,陪我,展欣,陪著我。」
她抬手摩挲他的下巴,柔聲地道:「我不走,你鬍子好硬,扎痛我了。」
他釋然地笑了,故意用硬硬的胡碴在她柔嫩的皮膚上磨蹭,癢得她又笑又躲,差點兒跌到床下。
「小心。」他急忙把她撈回來,托著她的腰背,一路從紅唇吻到耳根,「展欣,愛我嗎?愛我嗎?我給了你那麼長時間,可你還是從來不說愛我。」
她的身子在他身下僵硬,挑起的激情瞬間冷卻。
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進他深邃的眼,急切地道:「愛我嗎?展欣,說愛我,就今天,就此刻,請你說愛我,我要聽你說愛我。」
她捧住他的臉,喃喃地道:「你在索取愛,還是在索取安全?」
他困惑地皺起眉頭,「為什麼這麼問?」
她咬了咬下唇,道:「那麼我換個方式問,你是愛我,還是愛我身上呂英華的影子?」
他的臉一下就白了,霍然起身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問?」
她轉到他面前,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為什麼不能這麼問?是我問錯了,還是你不能回答?」
他俯下身,閃著火焰的眼眸貼著她的眼眸,「有什麼不能回答?我當然是愛你,從我們第一天在一起開始我就說過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的是你,你聽清楚了沒有?」
她被他迫得頻頻後退,他給了她她想要的答案,可是為什麼她感覺不到欣喜?因為他的眼神,他對她狂吼我愛你的時候,眼裡閃的是憤怒,被人誤解的委屈的憤怒。她分不清他要澄清的是什麼?他對她的愛,還是控訴她對他的不信任。他眼裡看著是她,還是呂英華?
「那麼……」她訥訥地開口,「你還愛呂英華嗎?」
呂英華三個字令他頃刻陰沉下來,如果剛才他眼中是烈火,此刻就是寒冰,他斬釘截鐵地道:「不,我不愛她了,我恨她。」
同樣的痛快回答依然沒有令她欣喜,因為他咬牙切齒的表情,那是深切的痛恨一個人的表情,是時時刻刻不曾忘懷那份恨意的表情。她感到全身發冷,他那麼強烈地愛著,也那麼激烈地恨著。她想到一句俗語:「哀莫大於心死。」他的心,沒有死。
她失望地搖著頭,無力地道:「知道恨的反面是什麼嗎?是愛。如果你不再愛她,就不會恨她,你只是一直用恨來蒙蔽自己的感情罷了。」
「不,不是。」他雙拳緊握,奮力揮開床頭櫃上的所有東西,紅著眼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嘗試過愛人背叛自己的滋味嗎?你體會過一夜之間失去親人和依靠的痛苦嗎?你嘗試過年紀輕輕就要拋去所有夢幻承擔現實的壓力嗎?你體會過以為找到了一生的幸福和終點,卻原來只是一廂情願的傷害嗎?不,你沒有,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痛苦,不能體會我的感受,憑什麼在這裡妄加臆測,大義凜然地教訓我?」
她一直後退,直到背部撞上牆壁,才從他的憤怒和控訴中驚醒,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中寒冰和烈火交織,劇烈地喘息著。她瞪大眼睛盯著他,為他的憤怒心痛,為他的激烈悲哀。
「你憑什麼?」他的聲調低沉下來,「你們都憑什麼?每個人都告訴我放開,告訴我原諒,可是你們沒有經歷過,沒有承受過,根本就不會明白。如果那麼容易原諒和放開,這個世界就不會有痛苦。」
她想要擁抱他,卻沒有勇氣,只好放緩聲音道:「學習原諒和放開,這個世界就會少很多痛苦。」
「你沒有痛過才能說出這種話!」他吼道,「如果你也死了父母走了愛人試試?你還能輕易地說出原諒和放開?大家都一樣,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疼,耿哥這樣,你也這樣,你們都沒有資格說我。」
她的臉瞬間蒼白了,身子抖了抖,勾起一抹好輕好輕的笑容,喃喃地道:「是,我沒有資格。」她推開他,拾起睡衣穿上,找到鑰匙拉開門,在門口站定,然後清晰地道:「我不能體會你的感受,但是我有資格告訴你:如果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悲傷看作是最大的不幸,那麼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會有幸福。」說完,她甩上門離去。
眼淚為什麼總是自作主張地往下掉?害得她連車鑰匙都插不進去。「該死!」她罵了一句,手上用力,差點兒把鑰匙扭斷。
一條人影突然衝到車前,攔住她的去路。她及時收回踩向油門的腳,看著陸顯峰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他的黑眸裡滿是懊悔和驚慌,曲起指節用力敲車窗。
她咬緊下唇,隔著玻璃看到他的唇在喃喃嚅動,那唇型好熟悉,她知道他說的是「對不起」,對不起,她聽他說了太多次,聽得累了倦了無力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隔著玻璃輕輕說了一句:「阿峰,我們分手吧。」她看到他的表情猛然僵住,眼睛惶恐地瞪大,知道他看懂了她的唇型。她抹去腮邊的眼淚,揮揮手,腳下一踩油門,車子與他擦身而過。
好久好久,他就愣在那裡,看著空曠的停車場,看著車尾的白煙在空氣中逐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