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浩心也不例外。
將厚厚的原文書拽進袋子裡,看了看手錶,才四點不到,想出去,卻覺得夏日的太陽好曬,回家嘛,似乎又有點太早了……
走出教室,在樓梯轉角處有人叫住她。
「梁浩心。」
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漂亮的眼睛定在喚她的男孩子身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男孩的名字叫蘇彥臨。
他不知道是什麼系的什麼來著,浩心也不記得了,只隱約知道他是社團幽靈人口,她聽過他的名字,但從來沒見過他的人,直到上星期社團舉辦了活動,才算是真的見過面。
蘇彥臨是工學院的吧,怎麼會跑來商學院這裡?在偌大的校園中,這兩個學院一南一北,距離很遙遠呢。
被浩心黑白分明的雙眼一看,蘇彥臨登時有點不好意思,「我……來等妳。」
「來等我?」
少女漂亮的雙眉微微上揚,這是什麼奇怪文法?他們又沒有約好。
跑那麼遠過來,大熱天的還一副很高興的樣子……慢著,浩心半瞇起眼睛,她知道了。
從小就有人說她的雙眼會放電,長大之後,電力有增無減……哎,她現在雖然沒有男朋友,但是,蘇彥臨實在不是她喜歡的型。
害羞、內向、容易臉紅……對付這一類的人,反問就對了。
於是她調整好一個沒有笑意的的笑容,用平常對待任何一個甲乙丙丁的態度,「你來等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呃……」
她仍然禮貌的微笑。
蘇彥臨被她帶著疑問的眼睛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晌後,吐出了兩個字,「沒事。」
浩心想笑。
看,多有效啊。
美好的唇角隱隱勾起弧度,「沒事的話,我要回家啦。」
「那妳慢走。」
看到蘇彥臨一副懊惱的樣子,她得花一些力氣才能阻止自己笑出來。
才稍稍冷漠一點點,他馬上就打退堂鼓,看來,他的心意也是很有限,說不定是屬於「約約看,說不定會成功」那類的人。
出了商學院大樓,夏日乍後的毒辣太陽直直的照射下來,太過刺眼,她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不是下午四點多了嗎,怎麼還這麼熱啊?
應該有三十度吧?說不定更可怕。
台北的夏天總是驚人。
從這裡到捷運站還要走上快十五分鐘呢,天哪,十五分鐘,她一定會被太陽曬融化的,如果早上出門有帶陽傘就好了……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沒想到遠方一朵雲飄過來,遮住了烈炙的太陽,頓時之間涼爽不少。
抬頭看了一下,好大的一片雲。
遮久一點啊,她在心裡想。
趁著烈日被遮住的時間,浩心好整以暇的朝捷運站走去,沒太陽沒下雨的天氣,再好也不過了。
只是,她並沒有高興多久,在校園到捷運站途中的中心點上,明顯感到有水珠落下,滴在她白淨的額上。
一滴、兩滴,很快的,豆大的雨點朝她身上灑落。
街上行人紛紛走避,她在紅磚道上快步的跑了起來,她記得前面有家咖啡館,她可以先去那邊避雨。
只是,她的腳步似乎晚了那麼一些。
當她終於跑到咖啡館門口,服務生剛好把「客滿」的牌子掛上。
忍不住一陣懊惱,雨勢非常大,她不可能這樣跑去捷運站,而學生的普遍等同詞就是窮困,大概也沒有幾位出租車大哥會把空車兜到大學附近。
浩心無奈,只好站在遮雨棚下,等待這午後的雷雨過去。
深綠色雨柵下,還有另外一個人。
因為無聊,浩心開始打量他。
她目測他大約有一百八,年紀可能跟她哥哥梁浩遠差不多,頭髮有點長,是衛道人士會皺眉的那種長度,穿著白色T恤跟牛仔褲,手提電腦斜背在身上,手上拿著一件薄外套,腳上是一雙有積塵的球鞋。
她偷看著他,不料,那人卻突然轉過頭來,四目相接的瞬間,她臉頰一陣燥熱,很快的別開頭。
她將臉轉往咖啡館裡面,想看看有沒有空位置,或者,尋求並桌的可能性--可是很顯然的大家都是進來躲雨的,沒人點餐,桌上放的都是最簡單的美式咖啡。
透過落地窗,她發現店內有一桌男孩子笑嘻嘻的看著她,笑容帶色,眼光頗為輕薄。
浩心還沒想到那麼多,與她一同站在遮雨棚下的男子卻突然把手上的薄外套披在她身上,「把衣服穿起來。」
低低的,有點磁性,很好聽的聲音。
「衣服浸水了。」男子又說。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白色襯衫早在大雨來襲之際透明了一半,蘋果綠的裙子也被雨水濡濕,貼合在身上……
她連忙將外套穿起。
男子很高大,他的外套剛剛好可以蓋住她的臀部,避免她濕透的衣服繼續大剌剌的勾勒出身上屬於少女的曲線。
男子輕輕的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的臉朝著馬路,「不要看就沒事了。」
她為了自己的狼狽而顯得懊惱非凡。
他一定覺得她是個笨蛋吧,濕著衣裳在這裡站了半天,完全沒有想到可以靠著牆壁遮後面,再用大背包遮一下前面。
大概是她的惱怒太明顯,那人突然又開口,「妳聽過店裡正在放的這首歌嗎?」
浩心細聽了一下,只隱約分辨出來是日文歌曲,至於歌者是誰,她根本不知道,因為她幾乎不聽東洋音樂的。
「這首歌叫『開始時總是下著雨』。」
她揚起眉,「真的?」有這麼巧的事情?
「真的。」他笑了起來,樣子非常好看,「剛開始的歌詞是『和你見面的日子,不可思議般的總是下著雨,就像是走進了一條由水做成的隧道,感到非常的幸福』,很有趣,下雨的日子聽到下雨的歌。」
她扁了扁嘴,「我可不覺得有趣。」
「雷雨季,出門帶把傘吧,包包那麼大,也不差多那一些重量。」
「就是因為上課帶的書已經太重了,我才不想多帶東西啊,有時候一天要帶到四、五本書,我覺得我不是學生,我是苦力。」她平常雖然不排斥多認識人,但是,跟一個陌生人抱怨東抱怨西的情況卻還是第一次發生,「有時候換教室,跑起來還會喘呢。」
那人被她的言論逗笑了。
他笑起來跟那些討好她的男孩子們都不一樣,沒有同年齡男孩子的燦爛飛揚,但卻多了一種溫和。
溫和的笑意,跟他的聲音一模一樣。
浩心其實還想跟他鄉聊聊,但是,雨卻在這個時候停了。
天空好像變魔術一樣,一下亮了起來,大雨過後的街道因為乍現的陽光而反射出點點金芒。
那人對她點點頭,「雨停了,快點回家吧。」
「我……衣服怎麼還你?」
「舊衣服而已,沒關係。」那人笑笑,「很高興認識妳。」
然後他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他很高大,腳步幅長,一下子便離開她的視線。
是……悵然嗎?
浩心並不太明白現在心中的感覺是什麼,說起來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看著誰的背影,該說可惜,還是有其它的名詞可以形容此刻的失落?
她走進了店裡,「我想請問一下,你們剛剛放的是誰的歌?」
服務生從吧檯後面的架子上取下一片CD。
她記下了唱片公司以及唱片編號,然後她到市區一家常去的唱片行請店員替她找來。
那人說,那首曲子叫「開始時總是下著雨」。
不是騙她,真的有這首歌。
晚上,浩心躺在床上,反反覆覆的聽著同一首曲子。
夢見了一個下雨天,她獨自撐著傘在街上走,長長的紅磚道上空無一人,每當她覺得就快要到那家咖啡館的時候,咖啡館就會突然不見,然後出現在更遠的地方,等到她接近之後,再度消失,挪遠。
隱隱約約,除了雨聲之外,還聽到一陣悠遠的旋律……
和你見面的日子不可思議般的總是下著雨
就像是走進了一條由水做成的隧道感到非常的幸福
每次確認了自己是在愛著你時卻又覺得光是愛是不夠的
而和你同行時雨總是圍繞著我們
你的名字雖然和溫柔一樣是十分常見的
但一旦叫出了口便會發覺這是個非常美麗的名字
我走不是真的在高明的愛著你是不是能高明的愛著你
比誰都要來得真摯比誰都要來得強烈
因為今晚想要引誘你所以一直望著夜空
(詞:飛鳥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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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街上人這麼多?」走在人擠人的西門町鬧區,左看右看都是人,浩心忍不住發出了這個無意義的問句。
一旁的好友,范玉寧涼涼的回答了,「因為是假日。」
「我當然知道是假日,但問題是,他們不嫌熱嗎?」
「妳自己還不是照樣在街上走?」
「我原本不熱的,看到街上那麼多人才覺得熱。」
范玉寧笑笑,「妳是自己心情不好吧?」
跟浩心從高中起就認識了,范玉寧比誰都清楚她的脾氣,她的個性比較焦躁,尤其是一旦心情不好,看什麼事情都不順眼,沒有千金女的優雅,反而老是在趕時間似的,什麼事情都急匆匆。
浩心的家庭成員很簡單,父親,以及一個哥哥。
父親梁楠源是「觀點日報」的老闆,哥哥梁浩遠目前也在報社工作,自小是那個跟梁楠源有著特殊情愫的家務助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或許是缺乏母親的陪伴,浩心並不像一般女孩子,她做事從來不拖拖拉拉,很乾脆,不會推三阻四。
在外人眼中,浩心可能有點驕縱,不過在她不會這麼認為,相反的,她還覺得浩心頗為真誠。
范玉寧看看手錶,也近中午了,便提議,「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嗯。」
兩人就近在星巴克坐下,冰咖啡跟涼爽的冷氣吹走了浩心的煩躁,漂亮的臉上漸漸恢復神采。
自己為什麼會想要在大熱天跑出來呢?浩心想。
是很不想待在那個沒人的家,可是出來後這樣人擠人的,好像也沒什麼好玩,太陽這樣大,說不定還會中暑。
可能是思慮恢復了,浩心突然想起,「妳今天怎麼有空陪我?」
「是妳打電話給我的耶。」
「妳不用跟陳逢與約會嗎?」
范玉寧勉強一笑,「吵架。」
她咦的一聲,「我還以為你們不吵架。」
范玉寧跟陳逢與是班上歷時三年的班對,雖然偶爾會有小爭執,但是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一種旁人無法接受的你儂我儂,甜蜜到每當認識新朋友,新朋友一定以為他們是熱戀期。
面對浩心的疑問,范玉寧一臉無奈,「我也以為我們不吵架。」
「那至少證明你們是正常情侶。」見好友略顯頹喪,浩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會吵架是正常的。」
「我看妳跟王昭熙就不吵。」
「所以我們分手啦。」
「真的分啦?」
「怎麼這麼問?」浩心一臉奇怪,「妳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這件事她可是第一個告訴范玉寧的呢。
當時的感覺很奇怪,她是如釋重負,范玉寧卻是一臉可惜的說:「可是……他那麼完美哎……」
是很完美啊。
可是太完美的,反而不真實。
說來,這到底是自己的問題還是王昭熙的問題呢?人家跟她吵,她受不了,人家不跟她吵,她也受不了--現在想來,梁浩遠說得好像沒錯,「女子中的小人最難養」,大概吧……
正在發呆,卻突然聽見范玉寧的的聲音,「哎,下雨了。」
浩心回過神,可不是,剛剛明明還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現在卻下起了夏日午後雷陣雨。
粗粗的雨滴直擊在玻璃上,畫出一道一道好看的水痕。
她想起了那首歌--「開始時總是下著雨」。
「浩心,妳有沒有帶傘?」
「沒有。」
「啊,那要等到雨停了。」范玉寧看了看手錶,「離開場還有四十分鐘,不要錯過電影就好。」
「夏日雷雨,不會很久的。」
街上行人紛紛走避。
隔著玻璃,浩心看見有人站在遮雨棚下躲避這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有的人拍落身上的雨水,也有人正抬頭看著天際,她突然想起幾天之前那個短短的邂逅。
那件深色的薄外套她特別拿去送洗,洗衣店的人昨天把衣服送回來了,熨得平平整整的--她將它掛在衣櫥裡。
雖然她告訴自己,有機會的話她會還給他,然後親口跟他道謝,不過其實她自己也知道,人生中的巧合不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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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
浩心一回到家,整個人跌在床鋪上,心裡想的只有一個字:累。
到底是誰規定三年級要替畢業生準備茶會的,很累人耶!何況,拿證書的人又不是她,為什麼也得參加那不屬於自己的畢業典禮?就算是要湊人數也不是這種湊法吧,三十幾度的氣溫哪……
叩叩,門板響了。
「浩心。」鄭儀鳳的聲音傳來。
鄭儀鳳是梁楠源請回來的家務助理。
她就住在附近,每週會來三次,打掃、洗衣服,順便幫他們煮一些微波即可食用的料理放在冰箱裡。
她做得很好,超過了一個家務助理應該做的範圍。
她甚至去參加過浩心的母姊會。
運動會時,因為梁楠源要工作,浩心的家長席永遠只會有她的存在。
母親不在身邊的浩心自小便有關於她的記憶存在--雖然是陪伴多年,但是,她們的感情總是無法更進一步。
浩心知道父親跟鄭儀鳳互有感情,也知道曾經爬到管理階層的鄭儀鳳願意放棄事業,來當家務助理是因為真心喜歡她的父親,但是……她不會阻止,只是,也做不到去祝福。
「什麼事?」
「妳爸爸剛才打電話回來說,晚上家裡會有客人。」
「那也是他的客人吧,不用特別跟我說。」
「浩心……」
「我很累,我要睡覺。」浩心將臉埋在枕頭裡,打開音響,放入一張邦喬飛的專輯,拒絕再去聽門板外的聲音。
房間內,冷氣呼呼的吹著。
也許是乏了,她沒多久便睡去。
迷迷糊糊之際,似乎聽到有人大笑,有男聲也有女聲,大概都是熟人的聲音,但也有一個似乎是陌生人……
她翻了個身,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原本只想小寐一下的,結果竟睡了四五個小時,窗外天都黑了。
她將響了一個下午的邦喬飛切掉。
客廳裡,傳來梁浩遠爽朗的聲音,「浩心,妳起來啦?」
「嗯。」
「過來一下。」
浩心將頭髮稍微撥了一下,趿著拖鞋到了客廳,用雙眼確認剛才在自己夢境中吵吵鬧鬧的聲音來自何處。
她的父親、她的哥哥,觀點日報的主編郭子雷,得過獎但是口舌毒辣的女記者謝明妹,梁浩遠的大學同學兼她的萬年追求者楊致凱,最旁邊,還有一個人。
頭髮有點長,臉上有抹溫和的笑。
他的笑容很熟悉。
和你見面的日子不可思議般的總是下著雨
就像是走進了一條由水做成的隧道感到非常的幸福
是那個把衣服借給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