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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春(上) 第八章 作者:大風刮過
    高伯潛逃了。

    與蘇公子攀談後我找符卿書蹭早飯,符小侯在小廳裡款派斯文地啃一個涼粽子。一面告訴我這個噩耗。裴其宣就在對面坐著,拿一把剪刀剪開另一隻粽子綁腰的棉繩,正是老子昨天從街上買回來的乾糧。

    高伯的兒子孫子兒媳婦估計是逃回老家去了,灶上鍋裡一片空空。忠叔小順小全墨予沒一個會拿鍋鏟,全靠我捎得幾個涼粽子做了早點。高伯的潛逃與別個不同,就窩藏在蘇府內院的假山石洞裡。符卿書說,早上去內院散步正看見高伯在假山背後啃饅頭,苦苦哀求符卿書不要暴露他的行蹤。

    我聽得一陣歎息。高伯大把的歲數,大熱天窩在假山裡,不中暑也要被蚊子喝死。但究竟是他拿棍子悶我下井,算殺人未遂,估計我在蘇家一日高伯就要窩假山一天。我請了蘇公子同來正廳商議,不如我出去找家客棧住算了。不然窩壞了高伯,其他人也沒人做飯。

    符小侯說:「要住自然都去住。單是幾位的隨從,也不好分派。「

    蘇公子蹙起眉頭:「在寒舍這幾日委實委屈了王爺,這就吩咐小順去定家上好的客棧。不如幾位都一併住到客棧去。只我一個留下便好。」

    我立刻反對:「那怎麼成?一個大宅子裡只有你跟高伯兩個連說話的都找不到。還是照我說的,我去找客棧,帶小順過去照應。小全跟忠叔兩個留下服侍你跟裴公子。」

    符卿書說:「等下讓墨予同小順一道去訂房。我也一併去客棧住,每天查訪總不能還來回跑著找人。」

    我想想符卿書說的也很道理。只是宅子裡剩下個裴其宣與蘇公子做伴,怎麼想怎麼彆扭。偏偏裴其宣這時候還來摻上一腳:「王爺到哪裡在下自然要跟到哪裡。原本在下此次來便是來服侍王爺的。」服侍兩個字說得老子心驚肉跳。裴公子我怕了你了。

    蘇公子說:「不必爭執了,還是依了在下的意思。只留我一個人便可。」

    只留我一個人∼說得我的小心肝一陣不自在。

    正在躊躇猶豫討論研究,在前門口吹過堂風乘涼的小全袖了一張拜帖,報說門外有頂小轎。

    我伸手接了拜帖,轉手遞給符卿書。符小侯打開一瞧,嗤的一笑:「徽州的州府衙門,消息倒靈便。」

    我問:「寫什麼了?」

    符卿書將拜帖往茶几上一丟:「徽州的知府已經曉得王爺與我在此處,下帖來請的。門外那位,不是州府師爺,便是知府本人。傳還是不傳?」

    我說:「傳罷,好歹人家也上門了。」

    徽州知府劉念慈是個四五十歲的山羊鬍子,小方巾皂色布衫,一副乙性肝炎小三陽模樣。甫一進門我當是州府師爺,等他跪下磕頭才知道是知府本人。徽州這地方物產豐富,一個堂堂知府皮包骨頭滿臉餓相實在折損面子,估計與江淮織造分贓不均勾心鬥角消損太大。

    劉知府說,泰王爺千歲與小侯爺駕臨卑職不曾早些知道,迎接晚了,多有怠慢,惶恐不已。在州府衙門略備了些洗塵酒菜,望千歲與小侯爺賞光。

    有人請吃飯老子當然開心應承。更何況劉知府請的真心實意,頭磕的砰砰作響。符小侯帶上墨予,我捎上小順,欣然赴會。

    青竹搭的精緻雅閣,清漆花梨木的大桌籐編的圓凳,列著一色竹製的杯盤碗筷,劉知府究竟是進士出身的四品黃堂,有幾根雅骨。

    州府的陳師爺倒長的魚米富足,慇勤更不消說。我們一路上吃飯住點見著的店小二,沒一個比得上他熱絡。切幫襯湊趣十分可意,徽菜也是八大菜系之一,比川菜少辛辣,比粵菜少油膩。講究調味配料,炒工火候。我思慕已久,但只聽過,沒吃過。

    開席上了四拼涼碟,先是一道翡翠三絲銀魚羹開胃。我對劉知府的欣賞度飆到三星。第一道熱菜,陳師爺重點推薦:「泰王爺來過徽州,這道菜您熟,小侯爺可不能不嘗。這是徽州菜的招牌,不吃不算來過。」聽得我心癢難耐,菜一上,還要充個款派與符卿書一起下筷子。陳師爺在旁邊含笑說明:「果子狸這東西,清蒸鮮燉都有股猢酢氣,只當紅燒。紅燒果子狸,小侯爺您嘗嘗。」

    我伸出的筷子一哆嗦,半空轉了個彎子,夾起涼碟裡一塊水晶凍。眼見符卿書一筷將入口,我胳膊一拐,符卿書手一抖,一塊果子狸肉正掉在袍子上,油了一塊。

    我乾笑端起酒杯:「來,來,大家干!」劉知府陳師爺與陪客的一干名紳人等都忙站起來,一杯乾過。符小侯仍對紅燒果子狸興趣十足,筷子又伸過去。我再一擱一拐,符卿書的袍子又明瞭一塊。終於放棄了對果子狸的執著,暗地裡瞧了我一眼。我大慈大悲地當作沒看見,孩子,你可知道吃出病來連在現代都九死一生,何況連治小感冒都要喝半個月的祛風散。哥哥這是一片苦心。

    官場上接待的席面處處皆講究,為的是試探請的人是不是同路。一道菜一句話一盅酒的話都有個蘊意在裡頭。我在京城大小也被請過兩次,知道裡頭的文章。把盞言語,漸漸說得入港。酒過三巡劉知府咳嗽一聲,陳師爺接了眼色離席。我與符卿書聲色不動,都曉得有節目要上來。不知道是紅封的貨,還是粉裝的貨。

    陳師爺走了盞茶的工夫,躬身進來。身後裊裊娜娜娉娉婷亭一個綾羅繞輕紗裹的人兒。我筷子在碟子裡一點,心波蕩漾。粉裝的貨。上上的品!

    劉師爺笑得像朵喇叭花:「這是關雎樓最出名的才女楚仙姑娘。琴撫的絕妙,詩也做的極好。」

    美人秋波流轉,低頭一笑。我三魂悠悠。絕色……絕色啊!

    劉師爺引著楚仙一步一步的來,我心花一寸一寸的開。兩步遠住腳,施禮,我微笑,點頭。楚仙含情一笑,落雲一樣飄到符卿書旁邊,坐下。

    靠!明明是小王爺我最大!我向劉知府橫了一眼,陳師爺又躬身走出去,再回來,我怒從心中生,惡自膽邊起。兩個清清秀秀白白淨淨至多十四五歲的孩兒乳燕投林一般直向我身邊偎來。

    劉知府翹起蘭花指掂著鬍子,野菊花一樣的笑了:「這兩個孩子,還入得了七千歲的眼麼?」

    劉知府說:「這兩個孩子,是卑職新認的義子。卑職在雲喜班裡見兩個孩子扮相標緻談吐伶俐十分喜歡,就收了做乾兒子。小孩子沒見過世面,還要請七千歲多多點播指教。」

    臨來府衙吃酒的路上,我曾經如此這般與符卿書商議。查案子譬如打仗,講究誘敵深入知己知彼。倘若到了府衙,拉出一張我是清官的晚娘面孔,等於通知那些貪了錢的提前戒備,反而增加辦案難度。倒不如給酒喝酒,給菜吃菜,給錢就拿,給美女就抱。等他把咱當作自己人,自家把底牌亮了,再一鍋端了,辦得又容易,過程又舒服。

    符卿書當時很是讚賞:「你這算盤倒響亮。」

    自作孽不可活。符卿書與楚仙美女倆倆相望。我左膀右臂被劉知府的兩個乾兒子各佔一方。劉知府教子有方,兩個孩子一個叫如意,一個叫稱心,神態舉止不單把符小侯的青樓一枝花楚仙姑娘壓倒。連小王爺的心肝寶貝若水公子十三四的時候也難有這種修為。老子的汗珠子沿著脊樑骨只管流,如意稱心藉著要賞錢的故,兩個人四隻手在老子胸口懷襟袖筒腰間摸個不住。XX的,我馬小東平生油水揩過無數,想不到今天被兩個小孩子反揩了去。

    我悲壯地望一眼符卿書,符小侯佔著鮮枝不腰疼,楚仙的纖纖玉手拿著一塊粉色的帕子,正細細擦他袍子上那塊油漬。符卿書含笑看著,模樣十分受用。

    我忍不住道:「符小侯不愧是內定的駙馬爺,果然有美人緣。哈哈。」

    劉知府掂著鬍子的手動了一動:「原來小侯爺快做公主的乘龍快婿,真是可惜可賀。卑職水酒為敬。陳師爺,你先帶楚仙下去,再換幾個菜上來。」

    我從稱心手中掙扎出一隻袖子:「劉知府,天氣炎熱,還是請兩位小公子一道下去歇著罷,別熱壞了小孩子。」

    陳師爺領著如意稱心楚仙下了去。我洋洋得意望了一眼符卿書,繼續吃菜。

    再喝了下一輪,劉知府道:「卑職得知千歲與小侯爺來的消息,已經差人收拾好行館。待吃完飯,請千歲與小侯爺去行館安歇。」

    老天果然時刻照應,剛琢磨去找客棧,天上就掉下行館。早知當初還不如高頭大馬大搖大擺地進了徽州城,直接扎進行館,也省了許多事情。

    吃完了飯,我與符卿書被劉知府和陳師爺領著,去踏看行館。劉知府又說,皇帝撥給我們的那十幾個大內高手原來趕到我們前面先到了徽州,直接就到知府衙門報了到。但我們還沒進行館,不敢逾越,先另安排了住處。

    進了行館的前門,符卿書忽然輕輕扔給我一句話:「這行館,原叫做蘇園。」

    行館原叫做蘇園,本是蘇家的一處別莊。

    柴容三年前到徽州查辦歲貢,蘇衍之的哥哥蘇行止捐了自家的別莊做行館。馬王爺我此次江淮行的下站揚州,行館依然是蘇家的別莊。揚州的那個卻比這一處更了得,是兩年多前皇帝微服下江南時用來接駕的。

    喝閒茶的時候符卿書如此這般告訴我。拿人家東西手軟,所以就算御史彈劾江淮織造與兩江總商蘇行止勾結的奏折把皇帝的條幾壓塌,蘇家依舊不動不搖。一年多後蘇行止莫名其妙地暴斃了,萬貫家財頃刻散盡,但官道上的面子始終還在。

    我長歎,這次談話,內容竟然如此正經。我說:「符老弟,你跟我說了這麼些個鋪墊,到底什麼是正題?」

    符卿書拿茶杯蓋細細撥著茶葉:「江南織造雖然另換了人選,兩江總商的位置仍然虛著,總商的頭銜一般是家傳。但蘇行止兩江總商的位置是從揚州江家搶的,已經壞了規矩。這一年多兩江有財勢的商戶為了爭總商生了不少事情。」

    我看著符卿書憂慮,二十不到,講起公務如此老氣橫秋,上了年紀還了得。「商場上的事情跟江湖上的事情差不多,憑它自發自願,幹不到官府朝廷。管它幹什麼!」

    符卿書捧著茶杯難得歎氣:「皇上這次派你我來,一是查歲貢貪污,二不就是把兩江總商給定了麼?」

    咦?為何老子不知?我說:「符小侯,我只知道一,從沒聽過二。估計是皇帝特別委派你的差事。你自己去辦,與哥們無關。這玩意我聽著就頭暈。」

    我望著符卿書齜牙一笑:「這可是皇帝試驗你這個准妹夫夠不夠格的題目。好好表現,公主就在你懷裡了。」

    符卿書擱下茶杯麵無表情:「多謝馬兄提點。」

    行館的廂房佈置的金光閃閃,甚合我意。忍不住就誇了劉知府幾句,劉知府臉笑得山花爛漫,晚上又開了一席。流水席面,更加精緻豪闊。我端著酒杯道:「今兒晚上自在喝酒,席面上其他的東西,免了。」劉知府通透暢達,如意稱心與楚仙姑娘,一個也沒再出來。

    洗涮完了回廂房睡覺正聽見敲兩更的梆子。迴廊上讓小順回蘇府通知一聲我歇在行館了。我推開房門,燈光底下床上坐著一個人。

    我半睜著惺忪的醉眼看了看床上坐的哥們。靠!有點創意好不好?來來往往,就這麼兩套!

    劉知府什麼眼神,就算送老子小倌也送個像樣的。臉至多也就比中午的什麼稱心如意強了點。居然還玩起脫衣秀。真要脫,也要脫成裴其宣那樣的風致,我打了個哈欠,慢騰騰地轉身。前腳還沒邁到房門口,脫衣服的小哥撲通跪在地上,哭了。「千歲求求你,劉大人說小的如果侍侯不了您開心,就砸了我們的樓子,再把小的……千歲我求求您,我曉得我這樣的貨色入不了您的臉,您直當可憐我做做善事……」

    我歎氣,台詞老套。況且兄弟你不是演瓊瑤片的,更不是花姑娘。

    我說:「你擦了鼻涕起來床上睡一夜。明天早上我再跟知府大人說兩句你的好話。」

    脫衣小哥感激涕零地站起來,我說:「我睡床還是你睡地?」

    脫衣小哥乖覺:「自然是王爺睡床小的睡地。」

    第二天早上,我跨出房門迎頭看見符卿書正站在我門外的芭蕉旁,倒像專門等著我出門。符小侯皮笑肉不笑地問我:「王爺昨晚上好睡?」

    我還沒張口,脫衣小哥從我背後轉出來,囁嚅道:「千歲,小人自先回了。」還不忘向我和符小侯一人一個深揖。

    符卿書悠然望著脫衣小哥的背影,X的,老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行正坐端絕不心虛。絕不心虛。

    劉知府早上飯後來問安。第一句就問:「七千歲昨晚上睡的可好?」

    符小侯搖著扇子似笑非笑,我摸著下巴,嘿然一笑:「好得很,哈哈,好得很。」

    ***

    蘇公子在老蘇家正廳前的迴廊上對我輕輕一笑:「王爺昨晚上在行館,睡得可好?」

    我抖一抖臉皮,齜一齜牙齒:「好。」氣從丹田起,胸腔裡堵了一堵,喉嚨裡絆了一交,待出牙關,飄的有點小虛。

    天殺的長舌頭小奴才!

    我同劉知府說還有些事情,與符卿書又回了蘇府。剛進門,小全從穿堂的涼床上彈起來,貓著腰問:「王爺昨晚上在行館睡得好麼?」

    我應了聲好,繼續向裡走。背後聽見小全嘀咕了一聲:「瞧模樣小順說得,竟是真的。」

    平日裡小順小全在我背後嘀咕我只當風吹,偏偏今天回頭問了究竟:「小順說什麼了?」

    小全撲通跪在地上,兩眼卻閃閃發光似有所圖:「小順昨晚上來報信後回行館去侍侯王爺,沒一個時辰又折回來了,說是劉知府給王爺房裡安置的人比小的們服侍得還周詳妥帖,用不上他了。」

    符卿書將扇子在手心裡敲了兩敲,嗤的一笑。老子都能想得出,昨晚上小順貼著牆根挨個跟滿園子人說:「王爺正摟著劉知府送得小倌兒,在房裡快活的不得了!」

    在前庭撞見忠叔,忠叔彎著腰,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問:「王爺昨晚上在行館睡得好麼?」

    我說:「好,好得很。」

    然後就在正廳前的迴廊裡遇見蘇公子。別人倒罷了,連蘇公子都來這麼一句,老子臉上當真快掛不住了。

    我旁邊的符卿書又嗤了一聲。

    我清清喉嚨:「蘇公子,我正有些事情想找你幫忙。」其實我找蘇公子幾乎都是找他幫忙,但是今天尤其覺得難開口。

    符小侯繞進迴廊往廂房方向去了,我說:「這裡不方便開口,借一步說話。」

    蘇公子引我到了書房,合上房門。我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今天劉知府領了位江員外,說要求我給他家酒樓題個字。」

    這就是我南下一定要請上蘇衍之的緣故,蘇公子會仿小王爺寫的字,仿的連小王爺的親娘都認不出。老子離了蘇公子,寸步難行。

    蘇公子眉頭緊了緊:「你應了?」

    我摸摸鼻子:「沒實在答應。我說看看有空沒有,有空了心情好了,就給他寫一個。難不成題個字,其實也有講究?」

    蘇公子道:「馬公子敏銳。江員外與揚州盧庭是現下兩江最大的商戶。自家兄故後,歲貢的茶葉都是江家在黃山的茶園出的。蘇家的幾十畝茶場也被他收了。兩江的總商估計出不了這兩家。」

    我乾笑:「不會我給他題了字便是撐腰幫他做總商罷。」

    蘇衍之說:「正是這樣。」

    我靠!江員外也太摳了罷!不就昨天老子吃的那兩桌子菜是你家酒樓的師傅做得麼?今天就跑來嘴一張跟老子要總商!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蘇公子又道:「還好馬公子應的話正擋了,往後只當沒這回事罷了。」看了看我,欲還說些什麼,嚥了。

    我苦笑:「蘇公子,要是連你都不跟我直著說話,我馬小東再沒有一個可以有話便說的人了。」

    蘇公子終於直說了:「劉知府可還送過別的什麼人事沒有?」

    我說:「沒了,就昨天吃了兩頓飯。晚上給我屋子裡塞了個小倌。我要趕他走,他說我趕他走劉知府不放過他。我看他哭得可憐,就讓在地下睡了一宿,只當做個好事,他睡地我睡床,真的什麼都沒有。」最後一句我加了重音,義正嚴辭地挺了挺胸膛。

    蘇公子終於跟平常一樣笑了笑。撥開雲霧見太陽,感動。「只是馬兄委屈了些。衙門的人事萬不能再收了。」

    只是馬兄委屈了些,一句話暖透我心窩。我伸手抓住蘇公子肩頭:「蘇公子,只要你信我,天底下人全不信我都成!」

    離近了細細看,蘇公子的樣貌氣度處處俊雅處處斯文,看得我從頭髮梢到汗毛梢都舒服,看得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不能不承認,小王爺斷袖,斷的有品!

    不知道小王爺當年摟著蘇公子,又是怎樣的風味。

    前天晚上與裴其宣在床上的一點邪念忽然兜上心頭。我心口一緊,正對上蘇公子的雙眼,忽然全身電打似的一麻。

    馬克思伯伯,老子真成變態了!

    我鬆開蘇公子的肩膀,肚子裡按住澎湃沸騰,臉上還要擺個笑臉:「蘇、公子,我找小順囑咐點事情。先走了。」

    觀音姐姐,哈里路亞。

    ***

    小順這個人,你若不找他,處處他都在;你若尋他時,他在南山外。

    我考慮良久,劉知府是個老狐狸。老子江湖經驗不足,恐怕沒查上他反被套住。圖保險還是不住行館繼續在蘇家呆著。找小順去行館說一聲,找了三四圈,沒見到小順,連小全都沒了,倒在小敞廳遇見了裴其宣。

    裴其宣眼睛一彎,我等著他開口問王爺昨晚上在行館睡得好麼。裴其宣開口,卻在我意料外。「小順小全去街上買中午飯了。」

    我準備好的一句好的很憋回肚裡。裴其宣搖著把折扇繼續說:「昨天小全買天外天的三鮮鴨子,味道倒不錯。我讓再去買,中午王爺吃吃看。」

    三鮮鴨子當真口味獨特,吃得我歡喜讚歎:「裴公子,品味不錯。」連帶小順小全誇上,都滿面春光。

    吃了飄過來一堆黑雲,起了涼風。天賜的睡覺好時候。我一頭扎進廂房,睡到傍晚。

    下午睡多了晚上失眠。到了天黑,小順小全都回自己房裡睡了,我在屋裡惆悵嗟歎,死活睡不著。一個閃電連著一個悶雷,一個人推門進了我屋。我因為中午的三鮮鴨子心情不錯,迎著燈笑了笑:「裴公子也沒睡?」

    現在想起來,老子真他媽傻X。

    裴其宣插上房門,雙手抱在胸前對我一笑:「王爺昨晚上在行館,睡得可好麼?」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過程其實也就XXX的那麼回事。

    裴其宣撲上來啃住了老子。當然老子不想跟他對啃。大家開始折騰,燈也折騰滅了,衣服也折騰快沒了,折騰著折騰著我發現其實我是在跟他對啃,啃著啃著就澎湃了沸騰了。

    裴其宣的技術確實不錯,摸的地方恰到好處,舔的地方也恰到好處。小王爺的殼子革命意志又不堅定,摸了幾把舔了兩下就飄飄欲仙不受老子控制。它不受老子控制老子也暈了,暈了就到了床上,然後……最後的衣服也沒了。

    再然後,我承認,裴其宣手抓著我後背呻吟喘息的時候,我其實很爽,土掉渣的文藝比喻:爽得不能自拔。

    更悲哀的是,裴其宣一口咬在我肩膀上,老子居然在想,滋味真的不錯。

    ***

    我趴在床上,問裴其宣:「你還好罷。」

    千真萬確這句話從我嘴裡出來的。還說的極其自然。

    不然老子能說什麼?干也干了,睡也睡了,米也成飯了,鴨子也煮熟了。總要面對現實是不?

    裴公子從嗓子眼裡恩了一聲,撈起一件袍子翻身欲下床。我說:「你……還是歇歇的好。」方才老子似乎些許忘形,大概有點過火。裴其宣向我這邊半斜下身子,舌頭舔舔我的耳朵:「再歇天就明瞭。王爺招人侍寢,不是從不准留到天亮麼?」

    我苦笑:「裴公子,大家明人不說暗話。虛頭就別玩了。」我既不耳聾也不健忘,方纔你摟著老子的時候喊的明明是馬小東三個字,老子聽得清楚記得明白。用腳指頭也想得到,連符小侯都能瞧出老子是假貨,何況精似鬼的裴公子。

    裴其宣半個身子壓在我肩頭,熱氣吹著字眼兒鑽進我耳朵:「從今起只喊我其宣。」

    我雞皮疙瘩忍不住就抖了一床,一口口水嗆在喉嚨裡,裴其宣一隻手在我背上拍了拍,趁勢整個人繞過來。

    等我困個小覺睜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聽動靜雨正下得大。小順在外頭敲門送洗臉水。我從裴其宣腦袋底下抽出胳膊,摸上衣服穿了,老著臉開門。小順捧著洗臉盆從空隙一眼望到床上,光鐺一聲,臉盆掉在地上。

    值得麼?嘴張得跟蚌殼似的。你家王爺可不一向都這樣過的?我板著面孔吩咐:「先打桶洗澡水進來裴公子洗澡,然後把床收拾乾淨,把早上飯送過來。」

    小順閉上嘴,應了聲哎,跌跌撞撞地跑了。

    洗完了也吃飽了,裴公子終於回房去了。我坐在新換的床鋪上入定了半個鐘頭,出房門房簷下站了十來分鐘,然後走到雨地裡,又淋了十來分鐘。天上的閃電炸雷一個接一個,沒一個落到我頭上。

    等打第一個噴嚏的時候我回了屋子,櫃子裡摸了件干衣服出門。忠叔在我身後無限滄桑地叫了一聲王爺,我當是風吹。我扛著一把油紙傘在街上兜了幾個圈子。看見一家賣書的鋪子正開門,一頭紮了進去。

    「公子,」石禎齋的二掌櫃的一胳膊肘子支在櫃檯上,夾縫裡另一隻手推出一個墨藍的書角,「這本妙妙小尼姑是江湖笑笑生辛子年的新本。風雅閣主的圖。」揩下嘴角,「絕對壓箱的至寶。」

    我拿書在手裡翻一翻:「給換本全圖的。」

    二掌櫃的雙眼爍爍:「公子,這個本,絕對值!圖是死的,情境是活的。看圖還不如看真人去。要的不就是它個意境麼?所謂實白則無味,虛浮方有情。有情才可趣。是這個道理不是?」

    我說:「道理不錯,不過爺我不認得字,意境不起來,只能看圖找個干樂子。」

    二掌櫃的恍然領悟,打簾子進裡屋,半晌手籠在袖子裡出來了。「公子,這個包您滿意。錦繡主人的孤本,我看您是個出得起價的。換了二旁人,我連拿都不拿。」半遮著嘴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說是錦繡主人,正主兒是風月滿西樓。官府上有榜文壓著,除了我這裡,別處可沒得找了。」

    我懷裡摸出一塊銀子:「買了。」

    半日煙雨過,風月滿西樓。

    古人就是風雅,畫個春宮,前頁上還要題兩句詩烘托意境氛圍。

    懷裡揣著淨化心靈的寶貝回了蘇府,平常迴廊上忠叔小全蘇公子符卿書墨予抬頭就看見一個,今天連根鬼毛都沒有。只有個小順哆哆嗦嗦站在臥房前,問我吃飯不,被我一句有正經事都不要來耽誤堵在門外。

    我插上門,搬了椅子對著窗戶,顫抖的手指掀開墨藍的封皮。

    從頭翻到尾,索然無味。

    就這種小料還被禁了?老子從開葷看的全是歐美級的,港產的我都看不上,更何況你這紙上畫的?「不滿十六歲請在家長指導下觀看」都比它有看頭。至少人家在床上翻滾的鏡頭還是會動的。

    兄弟,你畫女人的時候也把胸畫大點腰畫細點。大腿都比正點的腰粗,再怎麼跟那個長鬍子的老兄擺獨特造型老子也只當你是團面。物質落後所以精神匱乏,馬克思伯伯你是人才。看這種東西解悶老子情願去跟裴其宣睡覺。

    我揚起手狠狠給自己一嘴巴。X的,當是為什麼買春宮回來淨化心靈的!

    小順在門外輕輕拍了兩下門,聲音裡打著顫:「王爺,小的給您送茶水。」我抓起桌子上的《花下寶鑒》往懷裡一塞打開門。小順把茶盅放在桌子上:「王爺,敞廳裡午膳擺上了。」

    敞廳裡只有蘇公子跟裴其宣。符卿書的小書僮墨予來報說:「昨晚上我家少爺受了點風寒,在房裡歇著呢。」

    符小侯的風寒據說是工傷。符卿書在床上皺著眉頭擦鼻涕喝中藥,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堆著笑臉:「符公子,好端端的怎麼傷風了?」符卿書端著藥碗說:「昨天下午大內的探子來報說劉知府預備交查的帳目是剛做好的。真帳知府與師爺手裡各有一本備份。」墨予接住話頭:「所以少爺昨晚上去知府家踏看了一圈,淋了雨染了點風寒。」

    乖乖,符小侯也忒敬業了。昨晚上雨下得跟倒似的,好歹也等雨停。我說:「我居然不知道。不然昨晚上你去也有個幫手。」

    符卿書擱下藥碗拿帕子揩揩嘴角,看到我臉上一笑:「王爺昨天自有霽月風光別樣好,在下怎敢不識清廟亂撞鐘。」

    符小侯的風涼話譬如開水,我就是那死豬。偷雞摸狗要有背賊名的覺悟。我訕笑兩聲,伸手探探符卿書額頭:「還好沒起燒。喝了藥趕緊蒙頭睡覺,別再受著風。」

    轉身出門,雨已經住了,雲層縫裡還漏出一兩絲太陽光。我在院子裡隨便逛了一圈,心裡總像掏空了似的沒著落,如同剛搶完銀行,守著一麻袋的鈔票花不得也不敢花那種死到臨頭的空虛。房簷滴水砸在地上,忠叔打掃院子從我身邊過,問了聲王爺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王爺我此次南下,是公幹來的。昨晚上符小侯親自摸底工傷了,我豈能落在人後頭?趁著晴天好辦事。我喚了一聲小順,囑咐他去客棧把皇帝撥的大內高手喊幾個過來。

    幾個大內高手雖然長得一臉吃不飽的模樣,我對他們還是寄予極高的期望。「今天晚上跟本王去劉知府家探探,行動務須機密,若是漏出半點風聲,不要指望本王講情面。」

    四個大內高手齊刷刷地低下頭:「屬下遵命!」有點意思,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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