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發生了一件小意外。
也就是前天,福王從邊關回來,送我兩壇上好的西域葡萄酒。純葡萄釀造,絕不添加任何香精色素。小順建議讓廚房做兩個小炒給王爺我下酒,被我一口否決了。小炒多俗,煙熏又火燎。詩裡說的好,葡萄美酒夜光杯。我說:「小炒不要,全換涼拼。菜要素淨,水晶肘花醬鴨子看著弄幾個。都擺在迴廊裡。不要酒杯,拿三個琉璃碗來我跟兩位公子喝酒。」
我把兩個酒罈放在石桌上,豪情萬丈地對衍之和其宣道:「今天把它幹完!」暗紅的顏色,苦澀裡頭透著香醇。淺斟慢飲了三碗,我盯著其宣開始在心裡倒數。葡萄酒後勁足,所以我從十五開始數,數到一,其宣閉著眼倒在老子預備好的胳膊彎裡,衍之淡淡道:「今日到此為止罷。」被我一把扯住:「那可不成,剛開罈子。等我把其宣送到房裡,回來跟你繼續喝。」
抱其宣進他臥房,安頓好睡下,餵了兩口溫水。我回去跟衍之繼續。
春天,明月在上,伴有清風,還有衍之在我身邊。這是什麼意境?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況且一壇過後,老子,不對,這種情境不能說粗字。我,還微有小醉。
所以我理所當然摟住衍之,不費工夫把他按在柱子上。夜如秋水好辦事,我親了一口再一口,脫了一件又一件。到內袍時我及時收手,我理性,也幸虧我的衍之穿得多。不然老子意境了,更加便宜那些在旮旯裡偷看的。我的衍之豈是隨便給人家看的,我拿我的外袍他的外袍把衍之裹住,果斷地抱著衝進臥房。
情之至境,所謂淋漓,所謂酣暢,酣暢到老子向青天起誓,酒真他媽的是個好東西。
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吃過飯老子心中忽然微有不安,領銜彷彿,忘了什麼事情。於是我踱到園中散步沉思,一眼望到後牆,頓悟,居然忘了昨天是什麼日子。
其實昨天也沒什麼了不得,不過是符卿書翻牆過來提人的日子。
我一面念阿彌陀佛一面竄到自己臥房,房中無甚異樣,床鋪齊齊整整,花瓶玩器完好無損。我鬆口氣轉身出門,擦到桌角。喀啦一聲,然後光鐺嘩啦。我面對花梨木圓桌的殘骸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萬幸,昨天迴廊離衍之的臥房比較近,沒走遠路奔回來。圓桌碎屍不多不少整八塊,符大俠的武功這些年越發精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在菜園找個梯子,扛著向後園。小順在我背後道:「王爺,上午奴才聽說,符小侯爺去暢歡閣聽曲子去了,恐怕不到半夜回不來。」我將梯子往地上一拄:「咄,多事!本王想上房頂去看看風景,同我說隔壁的符將軍做什麼?!」小順乖覺地住口,看我把梯子扛回菜園,再跟我進小廳,倒上一杯熱茶,「王爺,這是盧員外從江南新送過來的茶,您嘗嘗。」我端過茶杯剛吹了一口氣,忽然見小全拿著一樣東西從門外匆匆進來,看見老子,慌忙把東西揣進袖子裡。
我半天閉起一隻眼:「藏的什麼?拿出來看看。」
小全吞吞吐吐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繪暗花的帖子,「稟∼稟報王爺,奴才正要給您送去,是沈老闆給王爺您的品香帖。」沈老闆?品香帖?我兩根指頭夾過帖子,字倒都能認得:蓬門今日新茶初到,沐香躬迎。仕俊謹呈。
請喝茶?請誰的?
我捏著帖子,沉吟不語。小全結結巴巴地道:「王爺,沈老闆這兩年一向有帖子過來都是蘇公子叫奴才回說王爺事務纏繞,分不開身去∼∼奴才∼∼」
敢情是請我的。既然符小侯爺有曲子聽,老子去吃個閒茶也無妨。我說:「正好本王今天有空,小順哪,陪本王換個衣裳。去沈老闆那裡瞧瞧。」
小全打著顫音問:「王爺,當真要去寧悠館?要不,奴才先知會蘇公子一聲?」被我擺手擋了,「什麼時候蘇公子出來了再同他說罷。讓他多歇著。」
小順在櫃子裡找出一件簇新的衣裳,籠起香屜子熏了五六遍。我換上,拿一把新扇子出門。小順送我上轎,「奴才就不跟著了。」吩咐轎夫到寧悠館。
我向蒼天起誓,直到踏進寧悠館雅間的那一刻,老子確實當他家是賣茶水的。
然而沈老闆出來,老子一看他的臉龐笑容,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兄弟,也是小王爺遍地野草叢中的一根。而且,不能不說,還是怪青翠的一根。
固然相貌比不上我的其宣,氣度更不及我的衍之。但看總體看來,若當初正常的時候,也是翩翩一價小白臉。作孽啊,柴容!作孽!
後來,我反覆強調說,我一明白過來立刻撒丫子撤了,當時沈仕俊正拍到第二下巴掌,他預備下的新鮮貨天地良心我一眼都沒看到,為什麼老子的話沒人信?!
老子回到王府,敲其宣的門,其宣不應。去找衍之,下人說蘇公子與管事商量事情。走到隔壁將軍府門口,看門的說符將軍下午回來過一趟,又去喝酒了。
前後左右看不見小順,小全說小順家裡要給了說媳婦,告假回去見媒人了。小全戰戰兢兢說:「下午蘇公子問起的時候,小順告訴蘇公子,王爺換件新衣裳去沈老闆的館子裡逛了。」
我點頭無語,不消說,我臨走的時候神情如何,言語如何,穿戴如何,小順一定一一匯報過。老子識相,風高的時候莫迎著走。
於是,晚上,我灌下兩口小酒,鋪開冷被吹滅孤燈,孤獨地睡。
輕飄飄暈忽忽地,聽到個熟人的聲音。
「小兄弟,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啊?」
他媽的不是我幻聽吧,科長的聲音除了在奈何橋上能聽見,別處皆無可能。尤其是陽世泰王府的臥房。
「小兄弟,別疑惑。是我沒錯。我到下面來推廣一項業務,順便望你一望。」
我靠科長,來看兄弟也看得忒帥了罷,平空就從床頭變出個影子來,還帶兩團綠油油的鬼火,除了我馬小功,膽再大的也要被你嚇個跟頭。
科長翹腿在我床邊的凳子上坐下,還挺家常。「小兄弟,這陣子都沒同你聯繫,過得慣麼?」
我爬起來打個哈欠:「還好,馬馬虎虎對付著。您老找我有事?」
科長湊著鬼火上下打量我一趟:「看神色,你最近不大順心。」
「不是最近不大順心,是今天有點不順心,家窩裡鬧了點小麻煩。」
科長皺著眉毛點頭:「也是,小兄弟你腳踏三條船,偶爾掉水裡一兩回家常便飯。」
真他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科長見老子不語,又凝神將我一打量,然後歎氣:「小兄弟,不是我多事,問你一句,目前這種情況,你就沒想過整頓一下?」
我說:「科長,正題。」無事示好,非奸即盜。老爺子大老遠顛顛跑來瞧我,一准有事,而且一準不是好事。
果然,科長望著我深沉地笑了:「小兄弟,知道我為什麼喊你一聲兄弟麼?最欣賞你爽快!腦子又好!所以,第一個我就想到你!」
我說:「我靠,科長,你不是開發什麼新項目找兄弟當試驗田的罷?」
科長的還魂增值新項目名稱叫『換個視角看世界』,真他媽不是一般的土冒。科長說,名字雖然土,但內容不俗。開拓,創新,又大膽。
科長閃爍著鬼火對我大概說明:「就比如你罷,小兄弟,你就不想換個視角,從一個局外的客觀的高度觀察一下此刻的人生?你那三個公子,你就不想知道他們三個究竟誰最喜歡你,你最喜歡誰?」
我承認當時老子是空虛了一點,被這種小把戲的誘惑忽悠一下上鉤,點頭點得心甘情願。
聽完講解,我算明白了,什麼換個視角看世界,正經應該叫換個殼子過一天。也就是找個別的殼子,把兩個魂換一換,過一天。看看我旁邊的人在不當我面的時候都幹些啥。這種老故事多了去了,什麼新鮮的。
我一邊說無聊一邊讓科長把老子從柴容的殼子裡勾出來。科長身邊的一團鬼火閃了一興,箭一般鑽進柴容的鼻孔。
我小驚了一把,「那個東西是……」科長說:「身體沒魂便死了,你頂他的他頂你的頂一天。」頂一天?這東西頂著玩的麼?他要趁著這個殼子對其宣幹點這,再對衍之幹點那,然後再對符卿書……科長乾笑道:「你放心,再沒人比他靠得住。我對他動了點手腳,明天除了吃和睡幹不成別的。」老子就在科長乾笑時候穿牆而過,上了房頂。看見房頂上老子要附身的殼子,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科長說他靠得住。
「他」∼進了老子的殼子,在某些方面確實靠得住。
我指著房頂上蜷著的一團:「我靠,科長,玩得也忒過了罷。這明明是隻貓。」
科長諂媚地笑:「小兄弟,你眼神真好,一下看出這是隻貓。是貓不錯。」一把攔住我瀟灑回飄的身影,「我給你講一個我們閻王殿前不久上報的事例。有一個被意外傷亡科安排還魂的人,他現在的情人就是他還魂的那個屍體死鬼的情人。情況跟你相似。所以他陷入一種困惑,不知道他情人是因為喜歡他所以喜歡他還是因為喜歡以前的人所以喜歡他。某一天,他摔個跟頭靈魂出竅,一個沒留神附到路邊一匹剛死的馬身上。結果你猜怎麼著?」我說:「怎麼著?」
科長拿唾沫潤潤喉嚨:「他那位情人愣是認出這匹馬就是他,發誓就算是變成馬也一樣對他。最後,意外傷亡科的把他的魂重新按回去,從此無憂無慮過日子。」
科長抹了一把動情的淚,我感慨道:「我靠!」
科長在深邃的夜空下問我:「小兄弟,你聽了感動麼?」我說:「感動。」
「值得深思麼?」「值得。」
「你信麼?」「不信。」
「你想親身驗證一下麼?」「想。」
清晨,我蹲在房頂,往掌心沾了點唾沫,抹一把臉,忠叔的孫子站在地上,遙指著我帶著奶腔高喊:「爺爺∼爺爺∼貓洗臉了,今天要陰天!」
科長附身上一隻蛤蚤,趴在我耳邊道:「小兄弟,你放心罷,今天一天我都在你旁邊隱身跟著。出什麼事情有我。現在感覺如何。」
我搔搔耳朵,「還不錯,離地面近,踏實。」四條腿起路容易平衡,老子一個深呼吸,縱身向地面一竄,安全著陸。做貓,就是這麼簡單。我躬起脊背,抖一抖毛。可惜身上蛤蚤太多。
被老子附身的貓其實是我的老相識,泰王府唯一的寵物,門房老許的家寵。成天價遊蕩在王府的各個屋頂上曬太陽。這貓的相貌還算精悍,幾根鬍子長得頗令我欣賞。因為有兩年歲數,不怕人。估計太肥的緣故,白天只見它睡覺。
而且,這隻貓明明是個正宗的三花臉,老許偏偏給它起個名字叫虎皮,這件事情一直讓老子困惑不解。
我剛在地面走了兩步,身後便聽見老許邊敲碗邊呼喚:「虎皮∼∼來吃飯∼∼∼」我有正經事要辦,顧不上回頭,三竄兩竄向內院前進。
小廳裡正要備早飯,擺桌椅預備碗筷的穿梭來往。我在房簷下蹲著。還別說,世界此刻,大了許多。科長在我耳邊說:「小兄弟,感覺很新鮮罷。」我想說新鮮,張嘴一聲貓叫,把自家嚇了一跳。我靠兩個字出口,依然是聲叫喚。適應,有待適應。
小廳的小貴聞聲從迴廊上探出一顆頭,咄了一聲。我舔舔鬍子,沒理會他。遠遠的,迴廊那頭過來的人是其宣。老子顧不得蛤蚤正趴在我脖子上喝血,縱身跳上迴廊,大模大樣蹲在欄杆上。
仰頭看人,感覺果然不同。我的其宣眉眼口鼻一一放大,越發的賞心悅目。我最愛他半睡半醒的懶散模樣,單個眼神就讓人忍不住再把他按回被窩裡去。
科長在耳旁低聲道:「小兄弟,黏涎。」我抬起前爪,在嘴角蹭了一把。其宣就在這個時刻從我眼前走過,瞧都沒瞧老子一眼,逕直進小廳去了。小貴瞪眼道:「咄,快滾!」老子悻悻地跳下迴廊,聽見小廳裡小全向其宣小聲道:「公子,王爺還睡著,先開飯罷。」我豎起耳朵,其宣的聲音入耳:「也罷。」只兩個字。
我忍不住動動鬍子,隱約又聽到腳步聲。是衍之。還沒等我竄上欄杆,人已經從老子蹲點的地方走過,也進小廳。小全喊了一聲蘇公子,我聽見衍之應了一聲。小全道:「蘇公子,王爺還睡著,您先用早膳罷。」我再豎起耳朵,衍之淡淡應了一聲,「好罷。」也是兩個字。
一早上,沒再多聽過一個字。
等小廳裡吃飯完,蘇公子去書房坐坐,裴公子在園子裡轉轉。我在其宣身後從內院跟到後園,再跟到望星湖的亭子裡遠遠看著他坐下,抖抖身上的毛慢步進亭子,跳到其宣身邊的石椅上蹲定,跟他喵嗚了聲招呼,看他能認出我不能。
我打的那聲招呼,比普通貓叫多了十分的深意。其宣眼波流轉,頓時看向我,兩兩相望了一秒鐘,轉頭,起身,出亭。
科長幽幽道:「小兄弟,看來這一位不認得你。」
我再到書房,蘇公子公務繁忙,我被王府來往請示事情的人腿絆了三次,識相地暫時放棄。再向後園。
一跳上山牆,再一跳下山牆,方便!也不用半藏半掖,直接大搖大擺向前。將軍府的下人比我王府的強許多,見到老子也只說:「隔壁泰王府的貓又過來了,廚房的要仔細些。」
我輕車熟路走到符卿書臥房前,跳上窗戶聽了一聽,沒動靜。科長在我耳邊道:「我文教進去瞧了,沒人。」
裡裡外外悠一圈,終於在將軍府花園裡找到了符卿書。符卿書正在練劍,耍得虎虎生風,白光閃閃。方圓一丈碎葉紛紛。我考慮了一下,還是先閃人,免得誤傷。
跳回泰王府,又到書房門口轉悠了一趟,正聽見衍之在同誰問到老子:「……王爺還沒起麼?」回話的是小順:「沒,奴才方才到王爺臥房瞧了,王爺還沒起。公子要過去瞧瞧麼?」屋裡靜了片刻,我聽見衍之道:「罷了,讓王爺歇著罷。」
一句話點醒我夢中人,正經應該去瞧瞧虎皮的魂在老子,不對,是小王爺的殼子裡幹了什麼事情!
我豎起虎皮的尾巴,竄到主臥房。門沒插,老子用前爪撓開一條縫插頭進去瞧,謝天謝地,床上的人盤著睡的正香,只是姿勢十分不雅,有損王爺我的光輝形象。
我爬到房頂上打個盹,等中午飯的時候王爺我再不出來,看有人瞧我不瞧。
到了開中午飯的時辰,我守在小廳的迴廊下,小順略帶驚慌地匯報:「王爺到現在還沒起床,叫也不應。」其宣與衍之各就了一句知道了,繼續吃飯。
科長幽幽歎道:「小兄弟,莫傷心啊。」傷心?老子為什麼要傷心。一根草戳進鼻孔,老子打了個噴嚏。
吃完飯,蘇公子與裴公子又各自回房。我跟在衍之身後到他臥房門口,看他在房前踱了兩步,轉身。我很受用地跟在後面向老子臥房去。
走到我臥房前,衍之住了腳,因為臥房裡傳出另一個人的聲兒,其宣的。衍之猶豫了一下敲門進去,老子閃進門縫摸到衍之腿邊,定睛一看,我呆了,衍之應該也呆了。
床上的人兩手搭在其宣胸前,將其宣半壓在床上,正伸舌頭津津有味地舔其宣手裡握的兩根筷子。
造型丟人現眼到老子抽它的心情都提不起來。科長語重心長地道:「小兄弟,冷靜啊!」冷靜?他媽的不是你保證的他除了吃跟睡幹不了別的?!那他現在在幹什麼?!
虎皮弓起脊背,兩眼惡狠狠地盯著老子,嗚了一聲。其宣笑吟吟地伸手在虎皮小王爺的頭上撫摩一下,虎皮顯然十分受用,頭湊到其宣胸前蹭了蹭。
這一蹭,老子終於火大了,他媽的老子的其宣是你蹭的麼?抖擻精神正要撲上去,後頸驀然被人拎住,未待我反應,已一個騰空重重摔在迴廊上,渾身生疼。臥室裡的小順拍拍手,正諂媚地笑:「老許的貓怎麼混跑進來了。是小的該死,小的沒留神,王爺恕罪∼∼」
衍之道:「我正有些事情找你,先出來一下。」領小順出門,小順回身將房門關牢。
我見人走遠,走到房門前抓兩抓,沒抓開。科長又絮絮叨叨道:「小兄弟,千萬冷靜,它不就是隻貓麼?」我沒理會他,摸去偷聽衍之與小順說話。
小順正無比流利地向衍之轉述當前狀況:「……公子,小的放肆說一句,今兒個王爺瞧著有些不對頭。剛才裴公子剛進去王爺還不讓靠床,裴公子夾一筷子菜喂王爺吃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公子您看……」間隙了幾十秒的空白,我聽見衍之慢慢道:「尋常事情,莫大驚小怪,我先過去了。」小順哦了一聲。
衍之……
我再轉回臥房門口抓門,剛撓了一下,再被人拎起後頸一個騰空,小順斜眼睛望著老子吹吹手上的貓毛:「今兒老許的貓討嫌得緊,怎麼盡在這裡轉悠。」
老子憋著一肚子熊熊怒火爬到屋頂,向蒼天叫了一聲:「老子不幹了!」引來兩三隻過路的野貓駐足觀望。科長爬到老子的耳朵尖上賠笑,「小兄弟,莫叫了,我聽得懂。你且冷靜一下,換魂有時辰限制,不到晚上回不來。湊合一天罷,當初也是你自己願意的。」
自己願意的不怨別人,我趴在屋頂冷靜了半個鐘頭,去隔壁將軍府找個安慰。符卿書練劍完畢,沒在花園。被我輕而易舉在書房尋見了,正坐在書桌前握著一卷書看,墨予在一旁侍候。我從半掩的門縫裡閃半個頭進去瞧,符卿書不愧練家子,兩道銳利的目光立刻從書邊上射過來。我索性大搖大擺走進去,喵了一聲,不消說,這一聲也蘊涵了無數的深意在裡頭。符卿書擰起眉毛:「這是誰家的貓?怎麼跑到書房來了。」
我盤起尾巴坐到地上,犀利的目光與符卿書對望。墨予低頭看看我,道:「少爺,像是隔壁泰王爺府上的貓,常來咱府的廚房偷嘴。奴才把他攆出去。」符卿書望著我捲起書:「我倒沒見過,怎麼養這麼個模樣的貓。」言語中十分的不屑。墨予道:「小的記得是泰王府上門房老許叔養的。」符卿書用書抵著下巴笑了:「哦?是門房養的。我看它這個模樣還當是……算了,墨予,趕它出去,若還不走看廚房有沒有剩飯給它些。」
一句話涼透我的心。我再深沉地望了符卿書一眼,從地上起身,邁開寂寞的步伐,走了。
然後,我回到泰王府,抓開臥房門,就看到那麼乖乖不得了的一幕。其宣在下,那個人在上,兩手按在其宣半敞的胸前,正伸舌頭津津有味地舔來∼舔去∼∼……
老子的頭腦中轟的一聲,大吼一聲撲過去,惡狠狠在扯住其宣衣襟的手上啃下。虎皮慘嚎一聲,頓時從其宣身上跳開,我跳上其宣胸口舔舔他有些驚愕的臉。靠!老子的人,我看誰敢碰!
虎皮估計被科長用什麼方法定住,縮在床裡乾瞪著眼嗚嗚地吼,一動不能動。我趴在其宣身上把剛剛被那隻鬼貓揩到油水的地方舔了又舔,我左耳朵眼裡的科長蠕動了一下:「咳咳∼小兄弟,貓經常吃髒東西,不衛生!」我怒吼就是不衛生老子才要舔乾淨,衝口出一聲貓叫,將我拉回現實。對哦,現在老子是虎皮,貓嘴不衛生。我連忙跳下其宣的胸口,咬起枕巾擱在其宣胸口,拿兩隻前爪按住企圖擦一下,因為沒掌握好平衡,打了個滑。老子的後頸被人輕輕握住,整個身子提起來,從下面托住。我按住其宣的胳膊與那雙微微彎起的眼對望,沒錯,感人的時刻要來到了。認出我吧,不要懷疑!眼前的,就是你的達令!
濕潤的嘴角漸漸地揚起,再向上,要張開……房門光鐺一聲,驀地響起一聲大呼:「公子,你沒事吧!」我惡狠狠地扭頭,XX的小全,老子我還原扣你全年的薪水!
用腦彎裡揣著老子的人兒不緊不慢地起身,另一隻手攏了一下衣襟。嗯,攏的很是。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這隻貓跑到屋裡來嚇了王爺一回,喊胡大夫過來上上藥。」一邊說,一邊走出房門。到迴廊前彎腰,老子只覺得身上一鬆,還沒明白過來身子已經到地上。疑惑地抬頭,眼睜睜地看他轉身走遠。不會罷,就這樣走掉了?
清風斜陽梧桐冷,我趴在屋頂等待天黑,科長在我耳朵眼裡歎氣。太陽照得鼻子發癢,老子打個噴嚏低下頭,在院子裡看見一個獨自站在假山邊的身影。
忽然的我想最後試驗一次。從屋頂上跳下來,走到那人身邊喵一聲,抬起前爪輕輕撓撓他的袍角。他低頭,看著我。我熱淚盈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還是我的衍之最聰明。
我用頭輕輕撞撞衍之的腿,面前的人彎下腰,溫柔地把手掌擱在我頭頂,歷史性的時刻終於要來了。誰說我馬小東不能演情感片?
衍之的笑容漾開在陽光裡,一時竟耀花了我的眼。我聽見他輕輕道:「莫再中意蹭我了,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剩飯給你吃。」
我……靠……
我徜徉在山牆上,寂寞地望漸漸西去的太陽。科長歎道:「小兄弟,這是情理之中,情理之中。」我當然知道這是情理之中,只是想不透為什麼老子也要短路去琢磨那不合情理的。
我望著斜陽,空虛地歎了一口氣。貓歎氣都是咕的一聲。
耳邊彷彿有人在喊:「喂,過來!」我沒回頭,那人再接著喊:「喂,咪咪咪∼過來。」我扭頭瞧了一眼山牆下,遛著遛著就遛到這道牆上來了。符卿書的小書僮過了這兩年依舊沒長進,喊個貓都喊這麼傻。老子沒心情理睬他,繼續向前。遛回泰王府正廳的房頂,忽然遠遠看見符卿書被門房引著向院中來。
我跳過兩三個房頂,跟他走到中院,竄下地跳上迴廊,蹲在欄杆上。符卿書走過來,倒一眼瞧見我,停步看了看,門房小三陪笑臉:「這是跟小的一道守門的老許的貓。下人養的沒規矩,小侯爺莫怪。」向老子跺腳揮揮胳膊:「咄∼咄∼∼滾!」
符卿書負手看著,忽然抬手止住門房,向老子勾勾手指道:「過來。」我抬頭看他,墨予的傻樣原來是他教的。有你這麼喚貓的麼?要不是老子哪個貓聽這樣的喚。符卿書彎腰仔細將老子端詳了一回,手指在老子頭上一敲,哧地一笑,低聲道:「還真越看越像……」
我蹲在欄杆上看符卿書向臥房去,跳下欄杆跟進。走了不到五十米,背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老子被人從胳肢窩底下握住前爪,拎了起來。我後腿不爭氣地在空中蹬了蹬,整個身子落入一個柔軟的胳膊裡。我瞇著眼回頭,望望那雙含笑在眼,舔一下他下巴。其宣,我就知道你認得出我。
符卿書不遠處停步回身,負手對裴其宣點個頭,「裴公子。」其宣揣著老子慢慢道:「王爺在臥房,小侯爺請進罷。」
我就任由其宣揣著,眼睜睜到臥房前看符卿書敲門,推門,僵在門坎上不動。裴其宣抱著我向前再走一步,從符卿書肩膀上老子看見——
衍之站在那張該死的大床前……柴容趴在床邊緊緊咬住衍之袖口嗚嗚哀叫……
X他XXXXX的虎皮!!!!!!
我老馬家祖宗十八代的臉面連渣滓都沒了!
我怒吼一聲,掙扎要撲過去,摟住老子的胳膊驀然箍得死緊。老子要顧忌莫抓傷其宣,不能十分掙扎。其宣箍著的胳膊再緊了緊,一隻手按住老子的後頸,我前後受制動彈不得,悲憤地長吼。一個老爺們扒著床沿咬著人的袖口不松,傳出去今後馬王爺我還怎麼做人。何況,被咬的人是衍之,其宣和符卿書都看見了!
頭頂上其宣輕輕,輕輕地笑了一聲。笑得十分受用。
符卿書冷著臉上前,虎皮見有人靠近,將衍之的袖子咬得越發緊,盯著符卿書豎起眼睛。符卿書在床前停住,閃電般地伸出手指一劃,衍之的袖口嗤地斷成兩截。符卿書向衍之道:「蘇公子還好罷。」衍之道了聲多謝。虎皮叼著半塊破布盯著符卿書憤憤地哼,符卿書向床上望一眼,我只能瞧見他半邊側臉的眉毛擰住,虎皮弓起脊背,嗓子眼裡呼嚕了一聲,齜起牙齒。符卿書冷冷一笑,袍袖一揮,虎皮在床上滾兩滾,咚一頭撞在床柱上。科長在老子耳朵眼裡大驚:「這小哥夠狠!」
衍之道:「小侯爺千萬手下留情,王爺的身子禁受不住。」神色十分不忍。虎皮在床上掙扎了一下,抬起眼楚楚可憐地望著衍之,委屈地張開嘴:「喵嗚∼∼」
我閉上絕望的雙眼一頭扎進其宣懷裡,裴其宣哈哈大笑。
門口飄進來小全抽抽答答的哽咽聲:「公子∼小的去請個法師罷。王爺∼王爺∼是不是被什麼東西上身了∼∼」
裴其宣抱著老子,笑得渾身亂顫。衍之扶住額頭,符卿書閉了閉眼,擺手道:「當在下沒來過。」大步流星拂袖揚長走了。我伸頭望著符卿書的背影,耳朵動動,悲憤地吼了一聲。
小全湊近怯怯道:「裴公子,要不要小的先喊胡大夫過來。還是即刻去請法師?」抱著老子的人輕描淡寫地向前一指,「去問蘇公子。」小全個傻X眼巴巴望著裴其宣箍住老子轉身出門,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老許那貓髒的緊,莫污了公子的衣裳,公子有什麼事情便吩咐小的們去做。」
裴其宣拎著後頸抬起老子的腦袋,一雙上挑的細長眼瞬了瞬,往老子的鼻子中間輕吹口氣:「不必了,這隻貓我看有趣,親自給老許送去。」
我動動,用前爪撓撓其宣的前襟,我靠,不是玩真的吧。
是玩真的。
前方,門房。斜陽下的老許熱淚盈眶。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虎皮,我的乖∼∼我的虎皮∼∼」眼淚,鼻涕,鬍鬚,一把一把。「虎皮∼我的乖乖∼今兒你一天野到哪裡去了,飯都不吃,想死你了∼」
老子今生最不願想起的噩夢莫過於此∼
我一面掙扎一面抓撓老許的衣裳一面哀號。
裴其宣……
***
夜深了,人靜了,一切都恢復正規了。
XXXXXX的科長,居然趁老子還魂的時候開溜。也罷,我在漆黑的空氣裡抬頭冷冷一笑,按順序還輪不到他。
我惡狠狠地整好衣裳,惡狠狠地穿鞋,惡狠狠地揩下嘴角,今兒晚上,老子就把拿捏著的十分工夫全用上,務必要你曉得∼∼呵呵∼∼夜還有一半,長得很!
我惡狠狠打開房門,邁開大步,腳下一絆,險些跌個跟頭。
他媽的哪個不長眼的在老子門口拉繩子
我再惡狠狠跨出一步,一腳踢到什麼東西,依稀彷彿是只水硿,濕濕地灑了我一鞋。我踹開水碗,再向前,嗯?地上怎麼鋪了這麼多張紙?
迴廊上下忽然火把通明,鑼鼓喧天。首當其衝一邊敲盆底一邊高喊的人,是小順。
「法師——不好了——貓精附著王爺的身破了你的上天入地除妖降魔九宮陣——快來把它拿來!!!!——」
夜還長得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