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柯森將話說完,言筆已飛奔向拘禁室。而雍小歡半透明的身影則在瞬間消失,先一步趕到拘禁室。
「啪!」一推開通往拘禁室的門,傳進耳的便是一個打在臉頰上響亮的巴掌聲。言筆看見雍沁歡立足不穩的踉蹌了一下,一張臉被打歪向一邊。
當雍正英再度舉高手,打算二度揮向雍沁歡時,離他最近的梁靖煥已迅速擋在他們倆之間,同時緊緊的捉住他高舉在半空中的手,「住手!你以為這裡是哪裡?隨你高興就可以打人?」他咬牙切齒,怒不可遏的朝他吼。
「我教訓女兒,關你什麼事?」雍正英用力的將他甩開。
「在我局裡,我不許任何人動手打人。」梁靖煥毫不退讓,強勢的說。雍正英怒視他,接著聳了聳肩,退後一步。反正女兒是他的,遲早會跟他回家,到時他要怎樣對她,看他管不管得著。
「走,跟我回家。」他將目光移向女兒,冷然的命令。
雍沁歡表情木然的轉身走,卻在經過梁靖煥身邊時,被他伸手擋了下來。「他常這樣動手打你?」他問她。
雍沁歡面無表情的看向他,卻因驚見眼前這張面熟而慈愛的臉而怔愣住。這張臉、這樣一雙慈愛的眼神,他……他是……
「梁叔叔?」她難以置信的低喃。
梁靖煥微笑,忍不住伸手輕撫了她的頭髮一下,當她還是七、八歲的小女孩時一樣。
「你還記得我?好久不見了,沁歡。你長大了,也變漂亮了,幾乎跟你媽媽年輕的時候一樣漂亮。」
雍沁歡呆呆的看著他,一些深埋在心底的記憶隨著他多年不見的慈愛嗓音與臉龐逐漸浮上心頭。梁叔叔……她怎會忘記,除了媽媽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曾經那樣愛護、關心過她?
看著那對帶著無盡關愛的眼,她眼眶微紅,感覺鼻頭的酸意愈來愈濃。「沁歡,你在幹什麼?還不過來。」雍正英臉龐緊繃的怒聲道。她竟然認得他!不用想,這一次是他那個短命的老婆做的好事,只是他們倆——不,應該說他們三個,究竟背著他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雍沁歡雙肩驟然一僵,臉上軟化的表情瞬間武裝了起來。她轉頭看向飽含憤怒神色的父親,冷然的在心底笑了一聲,然後帶著玉石俱焚的決心,面無表情的朝他走去。
只一步,她的手臂倏然被人捉住。她回頭,只見梁叔叔一臉擔憂的看著她,讓她木然僵硬的神情在不知不覺間又稍稍軟化了些。
「好久不見,今天就到叔叔家去做客一天好不好?叔叔介紹嬸嬸給你認識,還有一個小弟弟喔。」梁靖煥邀請的說,但從他眼中流露出來的卻是擔心。
所謂虎毒不食子,他一直以為雍正英雖然會冷落妻女,但是應該還不至於會動手打人。沒想到他不僅動手打了,甚至還毫不避諱的當著眾人之面打人。到底自盼芬過世之後,小沁歡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的叛逆與不馴,是不是就是因此而造成的?
「過來,沁歡!」雍正英再度叫道,口氣與眼神都充滿了銳利的警告與不悅。她應該知道他的能耐,要將一個小小的警察局局長扯下台,或者給他難看,對他而言並不是件難事。
雍沁歡瞬間握緊拳頭,然後放鬆。
「梁叔叔,改天我再到你家做客好不好?我昨晚在牢裡待了一晚,實在不好意思帶著一身的穢氣到你家去,改天好了。」
「我不介意。」梁靖煥堅定的望著她說,她應該知道他之所以邀請她去做客,目的是為了保護她。
「謝謝你,梁叔叔。」她柔軟的說,伸手輕輕地將他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拿下。「改天我一定會去拜訪嬸嬸和弟弟的。」說完,她走向父親。雍正英不由自主的挑高嘴角,得意的伸手將女兒攬在身側,再看了梁靖煥一眼後,走向出口。
突然之間,一隻打橫而來的手擋住了他的去路。他順著那隻手臂,看見那個聲稱是負責她女兒案子的男人,他好像是姓言,是個組長吧?
「對不起,你不能將她帶走。」言筆堅決的說。
他揚起眉毛。「你的職位大過他嗎?」雍正英下巴稍微一側,指向後方的梁靖煥。
「沒有。」
「那就讓開。」
言筆一動也不動的看著他。「我已經說了,你不能將她帶走。」
「梁局長,你都是這樣管理屬下,任由他們無視於你的存在。」雍正英轉向梁靖煥嘲諷。
「這叫信任,也叫分工合作。」言筆代為回答,「局長每天要處理的事多不勝數,若不交由屬下負責,難道要他每件事都親自處理?不好意思,這件案子剛好由敝人在下我全權負責,而我說了,你不能將她帶走。」「梁局長?」雍正英頸上青筋乍現。
「他說的是實話。」梁靖煥淡淡的說,既然讓他知道他會傷害沁歡,他又怎能眼睜睜的讓他將她帶走?「我的確是將這件案子全權交給言組長負責,至於他不讓人交保的理由……」他看向言筆,希望他能想出一個讓人反駁不了的理由。
「昨晚在案發現場發現毒品,經檢驗證實雍沁歡的尿液呈陽性反應。」言筆說。
「如果是這樣,她的確不符合交保的條件。』梁靖煥點點頭。
雍正英怒然握緊拳頭。「梁靖煥,你想出爾反爾?」
「我不記得自己曾經答應你一定能交保,只說過我會盡量想辦法,但是如果真的罪證確鑿,就像現在這樣,我也沒辦法。」他淡聲道。雍正英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他用力的吸氣,惡狠狠的來回看著眼前這兩個膽敢與他作對的人,他發誓,他絕對會讓他們後悔今天對他所說、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了。」神情一斂,他面無表情的說,然後轉向不斷為他帶來麻煩的女兒,以平板而毫無一絲為人父親該有的態度,冰冷的對她說:「為你自己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吧。」
說完,他冷酷的轉身離去,連一秒也沒有猶豫。
***
「你想去哪兒?」
沒想到才偷偷溜出梁叔叔家大門,就被人逮到,雍沁歡一呆後,反射性的拔腿就跑。而言筆也不含糊,立刻追上去。雖然兩人的起跑點和起跑時間有差,但是擁有一雙長腿別早已習慣追逐的言筆仍是很輕易的便追上她。
「你想去哪兒?」他一把將她拉停下來,相對於剛剛問這句話時的氣定神閒,此刻他的語氣中明顯多了一些火藥味。
「我要去哪裡干你什麼事?放開我!」雍沁歡用力的甩開他。
「不干我的事嗎?需要我提醒你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嗎?」他冷嘲熱諷的挑起眉。
她全身一僵的瞪著他,半晌後,憤怒的說:「人不是我殺的。」
「但是你能否認你沒嗑藥嗎?」
「我沒有嗑藥!」「那你如何解釋你的尿液會呈現陽性反應?」
「我被下藥了。」「很好用的理由。」他諷刺道,一頓後又問:「你們不是朋友嗎?他們有什麼理由要對你下藥,圖的又是什麼,你倒是說說看。」她冷瞪他,沒有馬上回答。
「回答不出來了吧?你根本就是在說謊。」言筆故意刺激她。
「我和他們根本就不是朋友!」她終於忍不住衝口而出。
「不是朋友?」他緊盯著她問。
她倏然撇開眼。
「你真的是一個白癡。」沉默半晌,言筆突然道。
雍沁歡轉頭瞪他,而他則不為所動的繼續說下去。
「你真以為這樣傷害自己就能傷害到他嗎?對於一個根本不在乎你的人而言,你的生死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但相反的,它卻能傷害每一個真正關心你的人。親痛仇快這句話的意思,你應該知道吧?」「哼。」雍沁歡冷笑出聲。親痛?媽媽死了,她在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親人?只有仇人而已!
「局長他很關心你。」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言筆盯著她說。
想到梁叔叔,雍沁歡臉上冷硬的神情不由自主的軟化了些,但是只一會兒,又再度恢復。
「他只是因為喜歡我媽,所以才關心我。」她撇唇冷道。
言筆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眼,這種話她竟然說得出來!
「你真的是無藥可救。」他怨聲斥喝。
雍沁歡聳了聳肩。她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是否無藥可救,即使她只剩下一天的生命,她也不在乎,但是她絕不會再讓她所關心的人因她受到任何一絲傷害,例如梁叔叔,所以她一定要離他愈遠愈好。「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她轉身大步向前走,但才走了三步猛然被拉停下來。
「實話實說?你媽早過世五年了,局長何必現在還對你好?」言筆怒不可遏的說。
「誰知道。也許他是見我長得像我媽,見色心起,所以才——痛!」手臂上傳來的遽痛讓她不得不住口的喊痛。
「你也知道痛?我還以為你沒血沒淚。」他語帶嘲諷。
雍沁歡嘴角扭曲,露出冷冷的笑。「我的確是沒血沒淚,所以麻煩你替我轉告你所敬愛的局長大人,我對老頭子沒興趣,叫他少來惹我,我看到他會想吐。」
「這些話你何不直接對他說?」言筆露出一抹野蠻的冷笑。「明天一早當他知道你在牢裡的時候,一定會迫不及待去見你,到時你再向他說吧。」
說完,他從身後拿出手銬,不讓她有一秒反應的時間,「卡」一聲便將她雙手銬住,然後粗魯的將她拉向他停車的方問。
***
才將雍沁歡銬進車內的後座,甩上車門,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看著他們的雍小歡已迫不及待的對他開口。
「言大哥……」
「什麼都不要說,你也看到她的態度了。」言筆心情惡劣的打斷她。「那不是她的真心話。」
他抿著唇沒說話,他才不管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只知道像她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只有真正讓她受了教訓才會學乖,所以他決定要讓她吃點苦頭。
「言大哥,你是不是不打算幫我勸沁歡了?」他臉上的怒氣讓雍小歡一臉抱歉又猶豫,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問。
他仍是不說話,而她卻著急的紅了眼眶。
「對不起,我替沁歡向你道歉,你不要不理她好不好?」
還是不說話。「言大哥?」
沉靜。「言大哥?」
無聲。「言……嗚……」
才說了一個字,雍小歡便再也遏制不住的嗚咽出聲。他是不是決定不再理她了?是不是覺得她好煩?
其實一開始他就應該是這樣的反應的,畢竟她是個鬼,一般人撞鬼,不是被嚇得魂不附體.整日往廟宇裡跑以祈求平安。要不就找來那些所謂的大師捉鬼、驅邪,而他非但那樣做,還一而再、再而三的答應她無理的要求。
這個世界上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樣的好人了,能遇見他,是她的幸運。但是她卻沒有好好的珍惜這個幸運,只會不斷的要求,一再的想從他那裡不勞而獲,如果他從此不再理她,也是她的報應。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完,她半透明的身影突然一閃而逝。
言筆一怔,立刻轉身四處尋找她。
「小歡?小歡!」他揚聲叫喚,但仍不見她現身。他看向車內,除了雍沁歡之外,亦不見她。
她跑哪兒去了?她一向都是緊跟在雍沁歡身邊的,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定可以看到她半透明的身影,但是現在呢?她跑到哪兒去了「小歡?雍小歡?」他又向四周巡視了一會兒,但她卻像吃了秤坨鐵了心,不管他如何叫喚就是不肯現身。
看著平靜得連陣風也感受不到的四周,再轉頭瞪著車內一臉當他神經有問題的雍沁歡,一股疑問驀然由他心底緩緩升起,他究竟在做什麼?人鬼殊途、懸崖勒馬。
他不該忘了自己的誓言與決心,不該再有所牽連,不該再對她心心唸唸的,他應該要快刀斬亂麻,迅速的斬斷這一切,因為他們倆注定不會有結果。
深吸一口氣,他斂起一切警方在辦案時不該有的神情,只剩處理公事時該有的沉穩與果斷,對著四周的空氣冷淡的開口。
「我把她帶回警局了,你若要找她就到警察局吧。」
說完,他毅然而然、毫不拖泥帶水的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駛離此地。
是該冷靜下來,好好的鞏固那被他忽視已久的決心了。他斷然的在心裡忖度著。
***
槍戰後的現場一片凌亂,幾名嫌犯被制伏在地板上趴著,身旁則各站了一名持槍警員,正努力的用手銬將他們一一銬住。
確定一切都已在警方的控制下,柯森一臉怒不可遏的朝言筆大步走去。
「老兄。你剛剛到底在幹嘛?你差一點就被槍射穿了,你知不知道呀?」他氣急敗壞的朝他大吼,根本就不管此時此地有多少同事目睹他以下犯上的行為。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簡直就不敢相信言筆會犯下這麼粗心大意的錯,呆呆的站在原地當槍靶。
他竟然在執行勤務的時候發呆!想尋死也不是這種方法,他真的是……真的是氣死他,也嚇死他了!
面對他的吼叫,言筆眨了眨眼,像是終於從呆滯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的樣子。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臂上被子彈擦過去灼熱的傷口,再抬頭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夥伴後,這才淡淡的開口。
「不要大驚小怪的亂吼,我又沒死。」
「等你死了,我還有機會吼嗎?」柯森怒然大叫。「你剛剛到底在搞什麼鬼、發什麼呆?」
「技事。」「你他媽的沒事!」
認識他又不是第一天,也不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出任務,但卻是他第一次見言筆心不在焉,甚至連命都差點送掉。如果真如他所說的沒事的話,他柯森就改名跟他姓!他媽的!
看了他一眼,言筆忽然轉身走。
「等一下,你想去哪兒?今天你若不把話說清楚,哪裡也別去!」柯森捉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停下來。
「你想讓我身上的血流光嗎?」言筆看了他一眼,平靜的問。
柯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受傷的手臂上,那裡的確流了不少血。但是距流光大概還需要天長地久的時間。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柔弱了,我怎麼不知道?」他諷刺的說,感覺剛剛的驚嚇與怒氣仍充斥在胸口。
「你非得這個時候找我興師問罪嗎?」看了他半響,言筆終於忍不住的輕歎了口氣。
現在的他最想要做的事就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的自我反省一番。他竟然會在執行勤務的時候發呆,連命都差一點丟了。如果這事是發生在他的組員身上,他肯定會以最嚴厲的方式責罰他們,但是做出這麼愚蠢的事的人卻是他自己。
有種想要拿頭撞壁,以求腦袋清醒的衝動。他究竟在做什麼?這根本就不像他會犯的錯,但是罪證就在他手臂上,讓他想賴也賴不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最近究竟是怎麼了,剛剛發呆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雍小歡,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之所以失常是因為她自那天消失之後,便不曾再出現在他面前,連雍沁歡被雍正英花錢請來的律師帶走的那一天,她也沒有出現。
她到底跑哪兒去了?照理說,她應該緊跟在雍沁歡身邊,把握住每一次他倆獨處的時候,督促他勸導雍沁歡、導正她偏激的行為與想法才對,然而過去三天來,她不僅一次都沒出現,甚至雍沁歡被保釋時,也不見她現身。
她到底跑哪兒去了?她說過只有他能幫她,可是不見她的人,他要怎麼幫她?
其實這全是借口!說是幫她,自始至終她要他幫的都是雍沁歡,而雍沁歡過去三天也都待在他身邊,但可有見到他做了什麼?
他的失常為她,因為他想她,想見她,想知道她這幾天到底跑哪兒去了,為什麼突然不見蹤影。他還怕,如果不是她沒現身,問題出在他身上,他變得像其他人一樣看不見她、聽不見她的話,怎麼辦?這個想法讓他心慌,雖然他不斷的告訴自己不會的,不可能,但是那想法仍不時鑽進他腦中,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失常恍神,然後——
「如果你要說這是興師問罪的話,沒錯,我就是要在這個時候找你興師問罪。」柯森瞪著他說。
「我現在沒有心情說故事給你聽。」他心情疲憊的說。
「那麼說給局長聽呢?」
「你在威脅我?」「難道我的樣子看起來像在求你?」
看著一臉絕不妥協的柯森,言筆重重的歎了一門氣。
「老柯,不是我不想跟你說,而是連我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麼,我……」他深吸了口氣,決定道:「我想請幾天假好好想想,你幫我向局長說一聲好嗎?」
「什麼?」「我想請假一段時間。」以為他沒聽清楚,他重新說了一次。「老兄,你別開玩笑了。」柯森呆呆的瞪了他半晌,才以不信又帶點懷疑的口吻緊盯著他說。
「記得幫我請假。」他看著他,交代完轉身就走。
柯森呆立在原地,半晌後像是突然被火燙到般跳起來,迅速的追上正拉開車門,準備上車的言筆。
「等一下、等一下。你若請假的話,那些原本在你手頭的案子該怎麼辦?」他抓住車門阻斷他的動作。
「局長自會安排。」
「見鬼的局長自會安排,你應該知道那些案子百分之九十九都會掉到我頭上。」「辛苦你了。」言筆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接著便坐上車,在他手不及下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柯森驀然咒聲大叫。
「該死,你給我回來,言筆——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