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左靖臣看著眼前白霧呈現的景象,呆愣中痛苦地搖頭。
他認得這個地方,安慶,他的故鄉,他和家人還有……
難道……驚慌旋回身,他看見裴迪朝自己揚起邪笑。
「是的,這裡就是你的故鄉安慶,意外嗎?我擁有追溯時光的能力呵。」
「你這是什麼意思?」滿眼的殺戮,一幕幕刺痛著眼和心。
那是他的故鄉、他的鄰人……
抉擇的時候到了,證明給我看,如果你真如你所說的愛我,你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他前一刻才說過的話,如今突然在他腦海中迴盪,變得再鮮明也不過。
同時,開始心驚!隨著逐漸明白話中的涵義,他止不住膽戰心驚地打起哆嗦。
難道他……
「你怎麼能?該死!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竟然讓他再一次面對生離死別,再嘗一次那樣的痛!
「這是對你的同情與施捨所給予的回禮。」裴迪說得絲毫不誠懇,臉上邪惡的笑容令人心驚。「看著,你所住的老家就快到了。」
左靖臣別開臉,一隻大掌卻扣住他下顎,逼他面向殺戮不停的人間煉獄。
「不准閉眼,否則我會一次又一次讓你看見安慶城。」
「你!」
半晌,白霧圍繞出的景象呈現一張俊雅且嚴謹穩重的容顏,這面容的主人正以不卑不亢的從容神態面對為數眾多的紅巾賊。
瑾!是瑾!左靖臣開始掙扎,裴迪的手卻像囚籠般將他牢牢制住。
以少敵多的窘境讓他所注視的人陷入困境,而紅巾賊人數又有增多之勢,個個帶著惡意邪笑逼近神色從容的男子。
左靖臣終於受不了所看見的景象,出聲哀求:「不看了,求你……我不要!不要看見這一幕,不要!」
「由不得你。」儘管手背承接他的淚,裴迪仍然硬下心,為自己立了必輸之賭。「你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穿過這白霧回去救他,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都將改變,你會得到你了心所愛的這名男子,不會遇見我。」
不會遇見他?左靖臣回頭,看見俊美卻絕望的臉。
為何說這話的他表情如此絕望淒楚?一時間,左靖臣竟沒有回頭再看昔日自己投注過情感的瑾,反而凝視一臉絕然的裴迪。
裴迪迴避他的視線,扳他回頭再看,才又開口:
「另一條路是留下來,留在我身邊,永生永世與我相伴。」扣住他下顎的手在話說完後鬆開,放他留在原地。然後退了好一大步,轉身背對他。
算他懦弱好了,下了這場賭卻沒膽看它的結局。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他會走進白霧去救那個人。
那個叫瑾的男子一定會溫柔地愛他,將他放在掌心中呵護,縱容他的狂傲不羈,不像他,只會傷害他,只想從他身上貪婪地汲取不屬於他的熾熱。
呵!他竟然親手將所愛的人送到別人手上!有哪個人會像他這麼笨、這麼蠢?只因為他愛的人始終忘不了往日的愛戀,所以他親手送他回去再續情緣,高傲得不願接受他的同情施捨,寧可送他回最愛的人身邊。
流失過多的鮮血,讓他無力撐住自己,頹然坐回桌邊,不停喘息。
身後一點聲響也無,該是過去了吧!他想。於是揚手收回所施的咒術,起身欲躺回床上憩息。
就在一轉身--
滿臉淚水的左靖臣含怒帶怨地瞪著他,緊抿的唇沒有說話,卻讓他覺得已經聽見上千句咒罵,繃緊的精瘦身軀兩側握緊的拳也同樣飽含怒氣,惟一沒有猛然轟擊的理由可能是念及他有傷在身。
他的怒、他的怨、他的淚,揪緊他的心。
偏偏,該欣喜的時候他仍然疑懼,無法說服自己相信。
「為什麼不走?」
「不准你再這麼做!」左靖臣抬起雙拳至胸前,卻又頹然地放下。現在不是拳頭相向的時候,真要打,得等他傷好再說。「該死的你,今後不准你再這樣對我,聽清楚沒有!」他哭喊、狂叫,裴迪所做的事令他心神俱裂。
當看見瑾不敵紅巾賊時他差點衝進去,但他沒有,在跨出腳步的同時也立即頓住,因為他做不到。
如果他回到過去救瑾,那裴迪必定會因為血枯而死。兩難的掙扎,幾乎讓他崩潰。
然而,終究只能選擇一方,左靖臣只有一個,無法分屬兩人。
在瑾和裴迪之間,他選擇後者。
不選擇熟悉的過去,而選擇自己無法預知的將來,他選擇了他。
可是,他這麼做仍然讓他心痛,只因為不相信他拿這來折磨他。
「該死的你,竟然讓我親眼看見他死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知道他怎麼死的。可惡,天殺該死的大混帳!你這麼對我,偏偏我卻拋不下你,我竟該死的背叛他,愛上你這個該死的混帳!」
他說他愛上他!
裴迪難掩喜色地上前抓握他的手,以唇封住他的哭叫不休。
胸口的傷和此刻的喜悅相比,簡直微乎其微。
「對不起。」吮吻潸然落下的淚,裴迪滿含歉意。
被嫉妒沖昏頭的他,直到此刻才真的明白自己對他做了多殘酷的事。「真的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好嗎?」
手掌捧住的淚顏左右晃動,擺明不原諒、絕不原諒!但身子卻往圈住自己的手臂偎進,矛盾得很。
「我……我對不起他!我背叛他,背叛他……」徘徊不去的夢魘注定將一直糾纏著自己,這是他選擇的路,也是必須承受的苦。「我背叛他!」
「是我逼你背叛他的,就算有錯,也該由我來承擔,與你無關。」裴迪摟緊他,避開傷口,「不怪你,是我招惹你,讓你不得不愛我。」
「不是,是我……」他搖頭,無法原諒自己的背叛。「是我背叛他,我欠他的。」
「別哭了。」裴迪俯首全心全意吮去彷彿流不止的淚。
現在才知道他愛哭的程度與奈伊簡直可以相媲美。「再哭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對你的眼淚我真的無措,心慌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別……」左靖臣的手環上裴迪頸背,埋在他肩頭咕噥了聲。
「什麼?」他湊近耳,想聽得更清楚些。
「別讓我再想起這事。」左靖臣斷斷續續,哀聲哽咽道:「不要再想,心就不會這麼痛……」
裴迪望著他迎視自己的臉,俊美的臉上顯露溫柔醉人的魅笑。「你真的決定成為我的,到我的世界,永生永世?」
左靖臣沒有開口,灼熱濕潤的舌毫無預警地舔上裴迪胸口,讓他連阻止都來不及。
「靖臣!」他沒想到他竟真的這麼做。
「來不及了。」埋首在他胸前的左靖臣模糊咕噥,舔吮他滲血的傷口,已醉在充滿濃郁魅香的滋味當中。
說來奇怪,就在他舔舐過後,裴迪胸口的傷竟沿著他舔吮過的路徑逐漸癒合!
彷彿有什麼東西隨著他吞飲他的血而進入自己身體。左靖臣痛苦地鎖緊眉頭,傾靠在裴迪身上。
「你可知你已回不去,你選擇的是不能回頭的路?」
裴迪呢喃的嗓音柔軟得像匹上好絲綢,微冷的碰觸撫去些許他身上毫無理由的痛苦,讓他直想再更靠近,以減去加諸於全身的疼痛。
心痛與體內莫名流竄的疼痛讓左靖臣逐漸失神,癱軟在裴迪懷裡。
如此的依賴是不言自明的答案。
裴迪抱起他走向床榻,將身子仍然顫抖不止的左靖臣放在床上,立刻欺身覆蓋上他。
「我明白,我明白讓你愛上我對你而言如同無止境的折磨,更清楚你將永生永世牢記著他,記得自己背叛他這件事。」耳鬢廝磨間,裴迪喘著因律動而紛亂的氣息附在他耳畔低語:「但我無法抑制愛你、也想要讓你愛我的念頭。」
「如果你真執意背負這些,就讓我和你一起承受,若不是我,你不會背叛他,所以,務必讓我陪你一同承擔,就如同你願意陪伴我永生永世般,別一個人獨自背負,答應我!」
被陣陣情潮沖激失控的左靖臣,攀附在惟一可倚靠的裴迪身上無意識地點頭,不知道自己承諾了什麼,只知道今後自己的生命將永無止境,但不會孤獨。
因為有他,他知道在他體內的這個男人會陪在他身邊,不會輕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