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瑟……」蟋在角落的纖小身影微動了下,宮櫻甯無力地睜開眼.童稚的嗓音細若游絲。「你有沒有……」
巧瑟微微地頷首,霎時見到主子的眼幾乎亮了起來,她又回頭瞄了下其他人,緩緩地低下身,用眼神警告宮櫻甯千萬不可以讓其他人知道她們有食物。
宮櫻甯嚥了咽於澀的喉頭,上一次進食早已是好幾天前的事,自從吃了那碗發餿的米粥後,數日來她和巧瑟僅能以水果腹。「那……」
巧瑟小心翼翼地捧出幾乎快被她捏碎的饅頭,但宮櫻甯可不管那些,微顫的手一捧過饅頭,也不管饅頭屑崩散了一地,大口大口地吞噬著乾澀的食物。
「小姐。」瞅著小姐費力地吞著饅頭,巧瑟直覺眼眶乾澀。這是宮家的二小姐啊!前兩個月,小姐還是個非山珍海味不食、非綾羅綢緞不穿的大家閨秀;怎料一道皇旨毀了宮家,家產充公,男丁悉數流放,女眷除了逃出來的小姐,都成了官妓。可逃出來不代表就避得了禍,兩個月間,身上的珠飾盡數典當,她們又手無縛雞之力,小姐身上骯髒粗糙的麻布早以代替了華麗舒適的衣裳,更將孩童細嫩的肌膚磨得滿身是傷,眼看著小姐和她落到這樣的處境,她的淚不禁奪眶而出。
才十二歲的小姐完全不解世事,她又該怎麼照顧她和小姐往後的生活呢?
「巧瑟,」宮櫻甯抹了抹嘴,細心地將地上混人泥沙的食屑挑進手中,雖然肚皮完全沒有飽的感覺,但是她一時沒想清楚巧瑟是否只要了一個饅頭,就已經所有的東西給吞下肚了,那……巧瑟要吃什麼?「對不起…」
「小姐還要嗎?」巧瑟抹了抹眼淚,勉強微笑地又從懷中揣出半個饅頭遞給宮櫻甯。「小姐,我明白這半個饅頭還是吃不飽的,你全吃了吧。」
「不是,我飽了。」宮櫻甯將饅頭塞回巧瑟手裡。「幸好你還多要了一個,你吃吧,你找食物很辛苦的,一定比我餓;你趕快吃,免得又被人槍走了。」
巧瑟為難地瞅著宮櫻甯,小姐瘦得幾乎快成皮包骨了,而她也明白一個饅頭絕對填不滿主於的肚子,只是小姐心軟,想到她也會餓著……
「我叫你吃,你就快吃,」宮櫻甯瞪著圓亮純潔的水眸,不容置喙地撕了一塊塞迸巧瑟的嘴裡。她的腹中雖傳來饑饞的聲響,但她允耳不聞:。
「小姐……」巧瑟含淚吞著下硬的饅頭,苦澀的滋味不僅漫進了鼻頭,也漫進了她的心。她何德何能有這麼心疼下人的主了,就算叫她去賣命,她也會想盡辦法照顧好主子。
「快吃。」宮櫻甯滿意地瞅著巧瑟捧咬著饅頭,才低頭望著自己掌中挑起的饅頭屑,一塊塊地往自個兒的嘴裡塞。
「小姐,我們回去好不好?」巧瑟三兩下就將饅頭吞盡,但望著宮櫻甯連著沾了泥沙的食屑一併吞下肚,心中又是一慟。「我們過不了這種生活的,雖說小姐回去會成為官妓,但在落籍之前,你還能衣食無缺啊。」
「落籍?那得等多少年?」宮櫻甯直視著巧瑟。「我雖年紀小,好歹我也有宮家的氣節,要我飲酒陪笑,不如直接殺了我。」
「可是……」看到小姐的模樣,她更不忍心。「難道你忘了芙稜姐姐對我們交代過的話嗎?宮櫻甯將最後一塊碎屑塞進嘴裡,「官妓、官妓,說穿了娼妓不離家;雖說賣藝不賣身,但遇上權高勢大的官想納為侍妾,又有誰能阻止得了?一旦落人了這種田地,真能落籍從良的又有幾人?芙稜姐姐逃不掉,只好努力幫我逃走,現下我若受不了這種苦而回去,她一定對我失望透了。」
「小姐,不會這麼糟的。」巧瑟瞅著一臉堅決的主子。「不回去我們又能怎麼辦?我是個粗人,當然可以做些粗活;但小姐是金枝玉葉,身子骨會受不住的。」
「你做得來的,我當然也做得來,爹已被革去了功名,論身份我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了,不是嗎?」反正做什麼都行,這一點她早在離家時,心裡就有個底了。
「但小姐……」巧瑟深深地歎口氣,「小姐從小學的就和我們這種下人不同哪,習琴、讀書、吟詩、作畫、棋羿、刺繡、這些東西做下人的全都用不著。」
「夫子曾經稱讚我才智聰穎過人,學什麼都難不倒;況且我才十二歲,什麼都還來得及學。」宮櫻甯抿起嘴,不相信除了大小姐外,她什麼都學不會。
「那這該怎麼辦?巧瑟明白自己絕對說不過她,指了指自個兒的腳。「小姐纏足,尋常走點路就得讓我攙著了,又怎麼做得起粗活?」
「這簡單,往後不纏了。」宮櫻甯拆起她的裡腳布,「從小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我就必須和你的腳不一樣。你的腳板是直的;而我的腳板卻折了一半,能走的路遠不及你的一半。倘若做閨秀得纏小腳,那我現在既然不是閨秀了,纏和不纏又有什麼關係?」
巧瑟見狀連忙阻止。「小姐,不纏,可找不到好人家啊!」
「好人家?連括都活不下去了,還需要好人家嗎?」宮櫻甯啟唇冷笑,清澈的明眸中有著突遭劇變的譏嘲。「芙稜姐姐說過,世人可笑,皆以外表皮相做為擇偶的條件,可卻不知人心隔肚皮,心中的城府又是怎樣的醜陋。纏了足就找得到好人家,這種話我不信。」
「芙稜小姐……哎呀。」巧瑟真說不過她這個主子,可芙稜小姐待她也好,她根本不想告訴主子,她老覺得芙稜小姐可能是書讀多了,連腦子也有點怪怪的,淨說些怪論給主子聽,「小姐,還是……」
「匡卿」一聲,官櫻甯解開的最後一層裡腳布掉出了一樣東西,她頓了下,拾起那塊粉色的扁平物體,蹙起了眉頭。「怪了,什麼時候我的布裡頭有這塊東西?」她們的首飾不已經典當殆盡了嗎?
「小姐,是塊玉耶。」巧瑟眼睛一亮,馬上就想到可以利用這塊狀似芙蓉的王佩去換食物。真是老天爺保佑,沒料到小姐的裹腳布裡居然還有寶貝!
「給吾女櫻甯,父……」宮櫻甯翻轉過雕工雅致的芙蓉玉,念著背面深鑿的字句,似乎感受到了數月前家中平和安逸的生活。這應該是娘幫她纏上的,因為娘明白她性子好動,若是放在身上,篤定不知何時遺失,才會細
心地將她的長生玉夾纏在她的腳上……
「娘……」宮櫻甯微覺鼻酸。娘和芙稜姐姐現在又會在哪呢?做了官妓,就表示要委屈她們的氣節,取悅那些人哪……
「小姐,我們可以不可……」巧瑟滿腦子全都是白胖胖的饅頭,這次她學乖了,等玉珮當了錢,她一定要和小姐兩個人省著用。
「不可以。」宮櫻甯將玉塊捏得死緊,堅決地瞪著巧瑟。「這芙蓉塊已經是我身為宮家人最後的東西了,就算餓死,也絕不能把它當了。」
「可是……堅持宮家的東西又有什麼用?我們都快餓死了啊!」
「我能有這一塊玉塊,想必芙稜姐姐也有一塊和這相同的玉塊,芙稜姐姐不可能把它賣掉的;怕餓死,等我把腳板弄直了,做下人也行!」
「小姐……」巧瑟眼巴巴地望著主子撕下一塊布,將玉袂小心翼翼地包好放進懷裡,她不禁失望地眨了眨眼,恍若看著饅頭離她而去。
「嘖!」宮櫻甯收好玉塊後,伸手試圖將自己長年彎曲的小腳扳直,卻不料這一動簡直讓她的腳疼痛至極,她咬牙低嗚了聲,望著憂心忡忡,也有些失望的巧瑟。
「巧瑟,你出去時,順便幫我找兩塊平順的木板來,讓腳板綁著板子,過些時候應該就會直了吧。」
「小姐,還是不要……」每次看著小姐的小腳,她羨慕、卻又覺得害怕,如今小姐不綁了,那還彎得回來嗎?
「不行,我總不能讓你一直去替我討飯。」宮櫻甯咬緊牙關地望著巧瑟。「再怎麼苦我都會忍的。等我的腳一好,我們去找份能收圖下人長住的差事,就不會挨餓受凍了。」
「小姐……」巧瑟無語地瞅著主子,只覺得她的小姐好堅強;連她都快忍不下這種苦了,然而小姐卻堅持著自己的氣節,寧可餓死,也不屈辱自己。
這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有的氣度嗎?
「櫻甯,櫻甯。」蘇念學無聲地朝窗外擠眉弄眼,汗珠隱約地浮現額際,他瞄了瞄一旁的夫子,暗自在心中把宮櫻甯罵上一百遍。
宮櫻甯氣定神閒地拿起紙吹於墨汁,心想實在服了蘇家的長子,長她幾歲的人了,居然連應考的策論都寫不出,還想學人當官?哈!若非事前蘇老夫人以千產兩銀子捐通了監試,恐怕少爺就真得枯坐在科場裡等著變乾屍。
「櫻甯!」蘇念學氣惱地瞪著窗外。那丫頭還是一個影都沒有,不早說過題目是什麼了嗎?難不成她書念得比他好都是假的,連這種題目也答不出?
「嗯哼。」夫子乾咳了兩聲,哪不明白蘇念學閒耗個把時辰,就是等著下人幫他答題。」蘇公子,貴府雖說你身體微恙,無法入科應試;但這時辰也過得差不多了,你答得如何?」區區府試還要作弊?唉……
「呃,我頭有點疼……」蘇念學刻意捧住頭低吟一聲,「學生受到些風寒就會犯頭疼,還望夫子見諒,能多些時間讓學生答題。」
風寒?宮櫻甯面露譏笑,真的想笑翻過去了,她昨夜才發現少爺熬夜看些風月書呢!倘若應試的題目是「庸人傳奇」,少爺篤定可以高中解元。
「好吧,就給你再半個時辰。」夫子無奈地掐須轉身,明瞭他若不背過身給蘇念學一個機會,恐怕月過中天,蘇家公子還會繼續鬧頭疼。
再說監試的銀兩他也分了,沒道理真在這時候找蘇家人的碴。
「櫻、甯!」蘇念學緊緊地握住了筆,氣聲之大連夫子都聽得出。
宮櫻甯忍住笑,將代試的紙團對準拋向蘇念學。可憐的蘇家大少爺,天性駑頓,卻偏偏得受蘇老夫人望子成龍之災:就算真考過了府試成了舉人,一個州府試又授不了官職、過了秋闔,冬集禮部,接下來還有春季的禮部試和殿試,老夫人鐵定會叫少爺一路考上去的。
蘇念學如獲至寶地捧著他的救命仙丹,朝微探出頭顱的宮櫻甯拋了一個白眼,確定夫子沒再望著他後,努力地辨識著她娟秀卻龍飛鳳舞的字跡,用力地刻上他的卷子。
唉,為了當個小小的官,值得嗎,一點人上人的氣節都沒有。宮櫻甯咧嘴搖了搖頭,轉身繞過庭院,反正她的事辦完了去找巧瑟,諒少爺也不敢說什麼話。
「小姐,你又偷懶了,」巧瑟遠遠就見她過去的主子大搖大擺地晃了過來,不禁皺起眉頭。她明白小姐淘氣,但總得有當下人的認知啊!
「偷懶,我沒啊;少爺正忙著呢。」宮櫻甯笑嘻嘻地將巧瑟抓到一旁的樹下納涼,「你說好不好笑,州府試的題目年年相差不多,可我們的大少爺還是看著題目.就愣住了腦子。」
「小姐,這話可不能讓人聽到。」巧瑟擰眉告誡道:「小姐,你天資聰穎,一個府試當然難不倒你,可若讓老夫人知道是你幫少爺代試的,那少爺挨了家法,回頭會找你麻煩的。」
「是他不唸書;又不是我不唸書,我也沒辦法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念啊。」宮櫻甯搖了搖垂至耳邊的髮髻,「念學、念學,虧老夫人一心一意只要他唸書,啥事都不用理;就算找了我當他的伴讀,陪他讀了五年書,他仍舊唸書不求甚解,再念十幾年也沒用。」
「少爺的書全念到小姐的腦於裡去了。」真服了她家小姐,「可小姐再會唸書又能如何?又不能應舉。」
「是啊,這也是我最不平的事情。」宮櫻甯喃喃地說道。她厭憎極了她的女兒身,五年前拆了她的裡腳布,就以為自己能像巧瑟那樣能跳能跑,但她是能走稍長的一段路了,腳板上的舊傷卻依然存在,每回伴讀站過了頭,回房後她總抱著酸疼不已的腳暗自蒙被飲泣。
「小姐,人各有命,這種事又強求不來,目前我們能夠溫飽,已經是萬幸了,當年我們來蘇家做婢女,剛開始的一段時間苦不堪言,小姐也常因為做不了什麼事而挨打,但自從老夫人發覺小姐能讀能寫後,就把小姐調到少爺身邊伴讀,這樣還有什麼好怨的呢?」巧瑟對她目前過的生活可是滿意極了。
「是沒什麼好怨的,總比芙稜姐姐……」想到宮芙稜,宮櫻甯的水瞳黯淡了許多,「不知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要落籍,不是件簡單的事啊。」
「小姐……」巧瑟見不得她開朗的主子一想起芙稜小姐,臉上的笑靨就失去了蹤影,她微挑了挑眉改變話題。「小姐,你說少爺會不會考過府試?」
「有我在,怎麼可能不會?」宮櫻甯勾起一邊嘴角,春意霎時又回到了她嬌俏欲滴的嫩頰上跳躍。「倘若女子也能應試,我有十足的把握上京;但能應試的偏偏只有少爺。這州府試還能花錢買通地方,但禮部試由禮部監試、殿試還要見到當今皇上,我就不相信少爺禮部試能過關。」
「要見著皇上,才會有官做嗎?」巧瑟聽得頭暈腦脹的,什麼科考全都和她八竿於打不著,她連想都沒想過作官這麼麻煩。
「晤,想當大一點的官就得見皇上,若是地方上的小官,禮部試後由禮部直接任命就行了。」宮櫻甯眨了眨眼,「可惜就可惜在這裡,假設想讓芙稜姐姐落籍,必須是大官去關說拿管落籍的官員才行,一般的小官連芙稜姐姐的面都見不著,所以說,我根本不能巴望少爺,才氣我為何不能應試。」
「小姐,就別再怨了。」好不容易才讓小姐開心點,怎麼話題又扯回原處?
「唉,是不該怨。」宮櫻宵無奈地瞅著晴朗的藍天,深深地歎息。
憶起當初在裡腳布裡發覺的那塊芙蓉塊,又教她如何能放得下……
有她的幫助,蘇念學的州府試當然過了,但未中解元,倒是令宮櫻甯挫折了好一陣子,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她的文章中不了頭名,直到她閱過試卷,她才發覺——
蘇念學這個天字號的呆子,居然連抄著她的試卷,還能抄錯字!
宮櫻甯面無表情,望著蘇老夫人執住家法的手抖個不停。老夫人只當少爺居然在應試時錯了個字就要打;若是讓老夫人知曉那篇文章根本不是少爺寫的,那少爺的命不就沒了?
氣歸氣、想歸想,她可不想陪著一個呆子一起被打死。宮櫻甯抿了抿唇,「老夫人,您就甭生氣了,少爺寫錯字也不是故意的,他應試時犯頭疼,能在短短半個時辰裡寫出這樣的文章,老夫人也該欣慰。」
「欣慰?這麼簡單的字也能錯?」蘇老夫人厲眼一瞪,瞅著宮櫻甯。「甯子,可別以為我人老糊塗,什麼事都不知道;以前你幫學兒填賦對策,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花了大把銀子讓他在家裡考試,任你暗中幫忙,他才能成舉人,結果他連抄你的文章都能抄錯,這樣又怎麼考省試?」
呃?宮櫻甯錯愕了下,沒料想過蘇老天人早已知道所有的實情,她忐忑地瞄了老人人一眼,隨即雙膝落地,
「老夫人……」
「這不是你的錯,都怪我生了個不長進的孩子,讓你陪他伴讀,也是希望他能學到你的一成,可是……」蘇老夫人憤怒地咬齒,瞪著跪在蒲團上的蘇念學,「可這孩子就是不受教,居然以為用瞞天過海的伎倆,我就不曉得他心理的鬼主意。」
「娘……」蘇念學欲言又止,壓根不敢跟母親說自己無心唸書。
「還敢叫娘?你這個不肖子!」蘇老夫人憤怒。也無奈極了。蘇家行商積善幾代,都盼著能出個官,可她生養的孩子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子,偏偏又讓她見著了甯子的聰穎,一目十行、過同不忘。
怨她生不出像樣的孩子、也怨甯子是個女兒身;若甯子是個男孩,她還可以收養甯子做義子,光耀蘇家的門楣……
女孩家能做什麼?甯子再機敏,再得她心,還是個姑娘啊!
「罷了!」蘇老夫人猛歎口氣,甩開了手中的家法直瞪著蘇念學。「我逼你也不是、求你也不是,考上了府試又能如何?春天一到,你的省試能叫甯子代考嗎?家有千金,也總有被你散光的一天。」
「娘?」蘇念學忽然聽懂了老夫人話裡的含意。娘說不想再散財幫他捐官,這意思豈不是跟他說,不用再唸書考功名了?「你是說我……」
「不。」蘇老夫人頭疼地揉了揉眉,「在你還沒把我給氣死前,我要你上書院;今年暫且就放過你,等到你真能以自己的能力應試了,等後年春天考個官回來給我光宗耀祖!」
「可是娘,我根本……」
「別說了!我就不信我教不好你這塊朽木!」
她雖明白兒子極不受教,但是她又怎麼跟祖宗們交代?「讓你考一輩子也罷,我非看你當上官不可!」
書院?宮櫻甯若有所思地瞄了瞄一旁的呆頭鵝。念了五年連首試帖詩都寫不好的人,上書院也只是白費時間吧?真不曉得該說是老夫人執念太深,還是根本分不清楚現實。
「娘……」蘇念學聞言苦起臉。要他上書院?
這不是更苦了嗎?不僅衣食沒家裡來得舒適,成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除了唸書還是唸書,連找點樂子都不成。
「你想說什麼?不讓你去書院,你永遠只想著混吃等死。」
「老夫人,」宮櫻甯輕輕地開口,不自覺地蹙起眉頭。「既然老夫人明白少爺不愛唸書,送少爺到書院去也不是好辦法;況且少爺已經通過了州府試,題名錄上榜上有名,到了書院,若因為這點而被其他塾生欺凌,不是更糟?」
「是啊、是啊!櫻甯說得對,我有府試的功名,其他的生員一定會對我眼紅。萬一被他們發現我……沒那麼厲害,故意欺負我,書院離這又遠。那我怎麼辦?蘇念學看她為自己解危,趕緊地又補上好幾句。
「你就是不想去,是不?」蘇老夫人火大的眼瞪住不成材的兒子。「沒出息,連離家都怕個半死,往後怎麼考功名?如果你怕,那帶甯子一起去,有她在,別人就不會懷疑你的舉人是假的。」
「這……怎麼可以,」蘇念學訝異地回望著母親。「書院裡可不收女眷啊,櫻甯跟我一起去,她一定會被趕回來的。」
「扮男裝不就成了,」蘇老夫人也不管那麼多了,「甯子模樣雖然長得清秀,但這年頭的書生不都男生女相,讓甯子換上男裝當你的書僮,也好方便照應你。」
「『老夫人……」宮櫻甯難以置信地瞅著蘇老夫人。要她扮男裝去書院?
「甯子,可以嗎,」蘇老大人改望著她,眼裡多了份濃厚親情下的無奈,「你是明白我的,這麼多年我就只求學兒把書念好,假若你能跟去照顧和監視學兒唸書,我也可以安下一顆心」
要她混進一群男子中生活?這太誇張了。宮櫻甯本想回拒,但迎視上蘇老夫人的眼神。若不是遇上老夫人當初不嫌棄,十二歲的她和巧瑟是不可能進府裡工作的;光是照顧了她五年這一點,那個「不」字梗在喉問,就是說不出口。
「難為你了,甯子。」蘇老夫人慈靄地笑了笑,將她的沉默當成允諾。「放心好了,只要你願意陪學兒去書院唸書,我什麼都答應你。」
「那……」宮櫻甯咬了咬唇,心想如今她要拒絕,八成也來不及了。這簡直就像打鴨子上架嘛!算了,要死最起碼也拖個墊棺材底的。
「那……我要巧瑟陪我一起去。」
「小姐,你這是……害我嘛!」巧瑟淚眼汪汪,哭得如喪考妣似地。「我想念我的衣服,還有我省吃儉用好幾年才買下來的珠花……」現在她一身的長工服,既難看、又難穿死了。
「別念了,你從出蘇家門沿途念到這裡,念了幾天幾夜,想把我煩死嗎?」宮櫻甯不耐地頗了巧瑟一眼,輕鬆地坐在馬車座旁。「穿這樣子才能駕車、又有風景可以看,有什麼不好的?難不成這一路你都真想待在透不過氣的車廂裡頭,跟大少爺一樣整天頭昏作嘔、半死不活才高興嗎?」
「噢……可是我們要駕車啊。」雖然聽起來。她們兩個燈像比大少爺快活些,不過一天下來,塵土和炙陽又吹又曬的,說不定到達書院,她嫩嫩的雪膚就已經成了風乾柿皮了。
宮櫻甯啟唇冷笑,「難不成你真想跟大少爺坐在一?」
巧瑟本想頷首,但隨即想到車廂裡頭滿是大少爺酸臭的穢物味,待在裡頭篤定是活受罪,她打了個顫,
「我……還是待在這裡曬太陽好了。」
「想坐這兒就乖乖把嘴閉上,當心吃得一嘴泥巴。」
巧瑟懊惱地閉嘴,瞅著主子臉上佔滿塵土和汗漬,卻十分優閒自得的模樣,過沒一時半刻,她又忍不住地開口,「小姐,書院還有多遠啊?」
「不遠。」她就明白巧瑟沒定性。「再兩天就到了。」
「兩天?那不就在深山裡頭?」雖說可以看風景,但看了兩天的山,她都看膩了。巧瑟噘起嘴來,「小姐,書院幹麼都蓋在山上啊?山路顛簸,出入不方便,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怕裡頭的生員受不了苦逃出來?」
「深山清淨,才可以專心唸書和養性。」宮櫻甯有問必答,此時車廂裡頭傳來蘇念學急切的敲窗聲,她不得不將車駕到一旁,
隔著窗沿望著蘇家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大少爺有事?」
「我……我要吐了,」蘇念學臉色發青地捂嘴,整個人完全癱在席榻上。「讓我下車,我要去……吐一吐。嘔……」
宮櫻甯莫可奈何地繞到後頭幫少爺開門,心想到外頭吐也不見得多好,滿車子全都是那股酸味。
蘇念學雙腳發軟地趴在車輪旁作嘔,將一早吃下的所有東西全吐乾淨,而後他用袖子抹抹嘴,隔著一層淚霧瞅著一旁的宮櫻甯。「這書院這麼遠。我不要去了,櫻甯,我們回家好不好?」
「不好。」宮櫻甯淡淡地說道,「第一,老夫人已經交代過山長了,總不能臨時說不去就不去:第二,我們已經走了大半的路,倘若少爺是受不了而回去,難過的時間會更久。少爺只要忍一忍,兩天就過了。」
「兩天?」蘇念學慘叫一聲。他壓根就不想去書院,一想到兩天後雖可解暈車之苦,但接踵而來的卻是可怕的考驗,他……不想去啊!「櫻甯,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
「少爺請說,」宮櫻甯沒見過他平時有過這麼狼狽的臉色。
「到了書院,你裝成我,而我當書僮,成不成?這就不怕洩底了。」
「胡鬧,我怎麼可以這麼做!」宮櫻甯輕斥了一聲,她易釵而扮就已經夠犧牲了,「到書院當塾生的人可是少爺,若換成了我,又何必來書院這一趟?」
「論經對策都是你比我行啊!,就算人了書院聽夫子講道,我也聽不懂,萬一堂間被問,我篤定會丟了顏面;既然是唸書,倒不如你幫我念,等你回房後再一一講解給我聽,這不是更好嗎?」在車上沒病著的時間,他全在想這些,
「絕對不行!」宮櫻甯很明白這是他的借口,陪他讀了五年書,就算她每晚教上十幾遍,他還是魂遊太處境,這樣學得了東西才怪!「少爺,別怪櫻甯不幫你,連你都不想幫你自個兒了,誰插得上手?」
「當真不幫,」蘇念學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不幫」宮櫻甯抿了抿嘴。「少爺,你吐夠了就上車吧:我盡量將馬車駛緩一點,讓你舒服點。」他再這麼沿路吐下去,走走停停,恐怕兩個月都到不了。
蘇念學面有難色地折回車上,當宮櫻甯要關上門時.他又發磬。「等等,不要關門,裡頭味道好難聞。」
「我怕少爺會掉下車。」
「我這麼大一個人會掉嗎?」蘇念學沒好氣地瞪她,「門只要虛掩著,把裡頭的空氣散掉就行,把我悶在裡頭,我才真的會死。」
宮櫻甯不耐煩地應了一聲,將門虛掩後又回到她的位子;想到以後還得為唸書的事和大少爺周旋到底,她就覺得往後的日子,恐怕上不會比在蘇家輕鬆。
「小姐、小姐、小姐……」
「又怎麼了?」好不容易找到官道旁供人歇息的驛站,宮櫻甯默歎一聲,直鬧頭疼地放下手中的鞍繩。她累一天了,可不想再聽到什麼事。
「少爺、少爺、少爺……」巧瑟張大著嘴愣了半晌,連忙鑽進車廂裡頭乒乒乓乓的,製造出偌大的聲響。「少爺不見了!」
不見?宮櫻甯震了下,連忙跑到馬車後頭一瞧。果不其然,東西大部份還在,但人就是不見了。「怎麼會不見?難不成真掉下馬車去了?」
「我也不曉得啊,我們還是回頭找找吧,萬一少爺真不小心掉下車,那少爺很危險哪!」巧瑟焦急得活似熱鍋上的螞蟻,「怎麼辦?萬一老夫人知道我們兩個把少爺給摔下車,那我們也甭想回去了」
「如果是掉下車,那還好辦。」宮櫻甯擰起眉頭,希冀著她的猜想可別成真,否則少爺何必要她把門虛掩?「巧瑟,找一下放盤纏的箱子,我怕少爺是跑了。」
「跑了,不可能啊!」巧瑟嘴裡嚷著不可能,但仍舊搜尋放著家當的箱子,當她打開箱蓋,空蕩蕩的箱子幾乎讓她哭了出來。
「怎麼樣?」巧瑟只背對著她發呆,她又如何能知道情況?
「都……沒有了。」巧瑟臉色蒼白地回頭,眼淚奪眶而出,「除了少爺的衣裳,錢都不見了,少爺……
「我就知道。」宮櫻甯繃著臉低咒一聲。早該小心少爺還會使出什麼詭計的,和她商量不成,索性就來個跳車嗎?還帶著銀兩一起走,絲毫不考慮後果。
「小姐,我們該怎麼辦?」巧瑟含淚地望著宮櫻甯,「如果少爺帶著錢跑了,那我們怎麼回去跟老夫人交代?我們身上又沒有盤纏。」
「我們別讓老夫人知道這件事情,先把少爺找回來再說。」宮櫻甯擰起眉頭,直想殺蘇念學千萬刀。「我們駕馬車回頭找,以他的身子,他跑不遠的。」
「夜色深了,我們也不知道他是何時跳車的。該怎麼回頭找?」巧瑟煩惱的直瞅著宮櫻甯。「況且,小姐你也同我說過,我們已經遲了到書院的時間嗎?這下回頭找少爺可能會花上好幾天的時間,山長那邊一定會通知老夫人的,到時候我們就沒辦法瞞少爺跳車的事了。」
「是啊,倒忘了山長那邊的事,」遲個幾天還沒問題,但是如果找不到人,抑是找到人卻延誤了過久,山長等不到人,必定通知蘇家。宮櫻甯緊蹙著眉,反覆思考著該怎麼找人,可是時問又這麼緊迫……,
她狠狠地呼口氣,「算了,我認了!」有這種少爺,真是她的不幸!
「認了?」巧瑟奇怪地反問。小姐在說些什麼啊?
「巧瑟,你駕馬車回頭去我少爺,絕對要在最短的時間找到他。」宮櫻甯咬牙切齒地抿了抿唇,等你找到了少爺,就算用綁的也要把他綁到書院。」
「我?」巧瑟訝然地指著自己,「那小姐呢?」
「留一匹馬和一些少爺的輕便衣服給我,我先頂替少爺到書院那兒去拖延時間,等他人到了,山長還不至於通知老夫人。」
「這樣好嗎?」小姐要冒充成少爺?
「不然還能如何?讓老夫人知道少爺跑了,我們又怎麼回去?」宮櫻甯氣惱地瞅著巧瑟。「不論怎麼樣,你千萬要盡快找著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