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款的足音步上這綠竹鋪成的廊道,走進屋中,優美的音律讓來人倒也不想打斷,將手中的小布包丟至桌几上,便逕坐於一旁,習慣地投下桌上小盆栽的綠草叼於唇上,懶懶地望著那水晶珠簾後的人。
「追風?」琴音停下,一個沉啞的女子聲傳出。
「可別怨我亂了你弄琴的雅興!」雲天驕支頤道。
「瞧你話語含怒,誰惱我們的追風神捕了?」水晶簾後的女子感到有趣。
「我不懂,為什麼觀音非得要拉攏那個陸瘋子!」
「陸瘋子!」笑意是瞭然的。「看來觀音真找上陸丹風了!」
「你心中不早有譜!」雲天驕拿下唇邊的綠草,瞇眼道。
「若無你這情報—流的半月神捕獻計,觀音還沒把握做這事呢!」
珠簾後的女子,正是半月神捕余夢清,不禁一歎。「說得我像個奸人似的,這計劃大夥兒不也商量過,一切可都公平進行!」
「公平!」她嗤笑。「贊成的就你跟觀音,修羅和我可壓根兒沒點過頭!」真瞧不出公平在哪?
「兩個贊成對上兩個不贊成,像這樣的僵局,唯有那個當事者本人來決定,答應就成局,不答應,這場局就甭說了!」
「我看從一開始你就挺有把握這場局穩操勝算!」
「穩操勝算!」半月笑著,輕撥一、兩聲零落的琴音。
「難道書翎真說動陸丹風助我們御前神捕?」
「這倒沒有,據聞陸丹風已離開『雲真寺』目前行蹤成謎,現在郡南王府裡可不安寧,尤其小王妃氣得快揪了洛陽!」
「氣?我看是擔心吧!這個刁蠻王妃和陸丹風師徒倆是出了名的愛鬥,這一次面對自己的師尊突然離去,該是心急難安!」
「從一開始你就對他們倆師徒特別關切,千萬別告訴我你對這兩人打著什麼主意,那個惡魔王妃可是當今公主,能不正面對上,最好別自惹麻煩,至於那個陸瘋子……天呀,真是夠了!」雲天驕連連搖頭,顯然光想都頭痛!
日前她的二師姐黃真盜取「麝心草」一事落幕後,雲天驕在郡南王府暫居了一段時間,這期間她可領教了府中眾人。尤其陸丹風和宮千雪這對寶貝師徒,做徒弟的老想要師父好看,為人師表的老想整倒徒弟,而她這個被陸丹風迷戀的「心上人」,自然成了雙方關注的焦點,其他人好應付,最難纏的就是那個自戀狂到不可救藥的傢伙!
「聽少泱說,陸丹風誓言娶你追風神捕,而且每次見著你魂都掉了!」
「那他很快三魂七魄就會沒了,那個風流鬼,女人債還嫌不夠多嗎?」雲天驕眉頭深皺,聲中頗多反感。
半月深感惋惜。「唉,我原想若我們御前神捕能和金牌五御史結成兒女親家之緣,這對我們未來行事會是多麼大的……怎麼了?」
就見雲天驕忽而站起,走到屋角,很乾脆的環胸靠到竹牆上,迎視若珠簾之後的人!
「只是忽然覺得不太適應有陽光的地方。」事實上是想起,在郡南王府每天一早開門,必定會在陽光投射最強的地方,見到一個滿身光彩門服的男人,笑得很燦爛、很飄逸的跟她打著招呼,害她每天早上要打開那道門,都得在內心天人交戰一番後,改由屋頂走人。
「也……沒有必要跑到角落當陰影吧!」瞧她整個人都快跟陽光反映出的綠竹陰影融為一體。
「只要你別再把我和陸瘋子扯在一塊,我很快就能走出陰霾!」指的是半月方纔那荒謬的提議。
半月失笑。「除了任務外,倒是很少見你對任何事有這種一觸即發的……怒氣!」追風生性爽朗,對週遭事看得淡泊,平時應對也是不經心的懶洋洋,卻對陸丹風反應明顯,雖屬負面印象,也實在有違天驕的個性。
「你如果被個一無是處的無賴漢纏上,還大言不慚的在眾人面前說要娶你為妻,就會隨時擁有這種一觸即發的怒氣!」
「真是刻薄呀,堂堂金牌五御史中的多情劍客陸丹風,當今武林他的劍術只怕少有人能與之匹敵,在你口中居然是個一無是處的無賴漢,真這麼討厭他?」
「我管他在武林中是多厲害的要角,就算他是絕代高人,給本姑娘設第一眼好感的人,以後也……」雲天驕忽停頓,搖著食指道。「喔,別想探我活,聽你向陸瘋子問的這麼勤,不會是知道了他的下落吧?」
「沒什麼秘密還怕人家探活呀!」半月調侃。「倒是你會問起他的下落,你心裡也擔心他吧!」
「行行好,別老將我與陸瘋子拉上關係,這個問題是為郡南王爺問的。」
「郡南王,龍九天?」
「雖然早期金牌五御史也常在外行走辦事,離家一年半載是常有的,但是陸丹風這次的離去,不留任何訊息讓人知道他的去處,郡南王爺和其他四位上人也憂心了,我素來敬重郡南王,知道你半月神捕情報一流,還請開開玉口賜教一番。」
「天驕姑娘也太抬舉我了,陸丹風可不比一般人,他有心隱瞞行蹤,想追查可得大費周章,哪可能在短時間內得知,只是……如果估計沒錯,他應該是往大理而行。」
「大理?」雲天驕冷聲道。「你應該知道我下個任務是大理吧!」
「哦,」半月呵笑。「這真是太巧了,你若在大理遇上陸丹風,可有一個得力助手和絕代高手當保鏢,屆時,天閻宮也不足懼哉!」
「這麼巧,跟你無關吧!」她狐疑地問。
「追風,我們是同伴,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半月喊冤。
「與你無關最好,否則誰敢設計我,本姑娘就加倍回敬!」雲天驕背手從角落踱出,意有所指的朝珠簾後的人道:「觀音有個心願,一直很希望他的關懷和付出,心目中的佳人能接受,你說,我幫他好不好?」
半月無言,見雲天驕身形已來到珠簾前,不禁取笑著。
「怎麼,你願意走出陰影了?」
雲天驕聳肩。「只是覺得老愛藏在陰影中的傢伙,一個屋子還是別有兩個人好。」她一語雙關的伸出手想撩開珠簾。
「天驕!」半月急喚「我……不方便……見客。」
「客!」雲天驕凜眉。「對你而言,我們是客嗎?所以得戴好假面具才能見自己的同伴?」
「我非此意,你彆扭曲我的話!」見雲天驕竟已揮開珠簾,半月掩面倏喊。「別逼我——不要連這點餘地都不留給我——」
聽到那強烈的抗拒和轉為淒然的聲音,雲天驕放下手,緩步退開,喟然道:「夢清……別哭,我不走過去,你別難過。」
細微的哽泣聲漸歇,半月深呼吸的控制回自己。
「書翎若見這一幕可真要狠狠責罵我了,你該明白他對你的心!」
簾幕後的人搖著頭。「別說這些了。其實我猜陸丹風去大理應是為了追戚時雨!」她笑著掉開話題。
「陸丹風去追威時雨!」雲天驕嫌惡地擰眉。「風流鬼,狗改不了吃屎的傢伙!」
「或許他追戚時雨另有目的,畢竟沒確定的事,還是別多想!」半月倒是好心地替陸丹風說話。
「追個才一面之緣的女人能有什麼偉大的目的!」還是個覆臉連真面目都沒見上一面的女人,這陸丹風真如江湖傳言,是個只會追在女人身後跑的花癡!
「這可難說。」半月又是那股透著莫測的調調。
「喂,你不會是又掌握了什麼情報故意不說,然後再裝個錦囊,要大家遇到了危急時刻再拆,本人受夠了!」半月向來愛玩這種錦囊妙計的遊戲。
「你不覺得在危機中感受生機的出現,是一種無可言喻的美妙!」
「我只知這在千鈞一髮,又遇上一個將錦囊縫死的女紅白癡,那種感受是痛不可言的切齒!」害她面對一群靈闕宮的鐵衣武士,為了拉開錦囊,手忙腳亂的應戰,差點跟修羅一樣栽了,到時救人的還要等著被救,她這個追風神捕可要貽笑江湖!
「一個失誤你記恨那麼久,最後不也靠錦囊裡那張地圖,保你全身而退還救出修羅!」
「那是靠項辰星的幫忙,再加上本姑娘的厲害!」
「是、是,誰人不知,你追風神捕最驕傲的就是從來沒有脫不了身的陣仗!」
「我不喝迷湯,灌再多也沒用。」雲天驕看似散漫,眸光可犀利。「到底又得到什麼消息?」
「你也該明白我,時機未到的事,對我問再多話也沒用。」
「好吧,」雲天驕倒也乾脆。「我們御前神捕雖然一直以來是各自行動,卻憑著默契相互支援,你既堅持的事,我就不再追問了!」
珠簾後的半月,微揚的唇角笑意浮現,追風的個性看似大刺刺,實則心思有細膩之處,巾幗之風讓她不做強人所難之事,仗著這幾分把握,要迴避她的問題並不難。
「我先走了,還得趕去大理呢。喔,對了,差點忘了這玩意!」雲天驕想到什麼似的輕拍著額。「這是我目前到邊關調查天閻宮的前身黃泉御景時,順便為你帶回來的。」她拿起帶來的布包。
「從邊關為我帶回的東西?」半月好奇了!
「送你吧,夢清姑娘!」雲天驕一場手拋上半空,散開的布包內灑下無數白色小花,朵朵紛落像為這綠竹屋內帶來春曉花意,幾許本落的飄進珠簾後!
「這是……」小小的白花飄落至半月腳旁。
「陸家莊後山一棵老樹所開的花。」
「陸家莊……」平靜的聲隱含悸動。
「沒錯,當年被黃泉御景滅門的陸家莊。」雲天驕將落到手中的花瓣輕輕一吹,瞧著那小小花瓣翩飛。「你幾年前到邊關時,在陸家莊後山的大樹下站上一整天,滿瞼憂思的模樣,連觀音都擔心,今次我去正逢季節,開了滿枝頭的白花,想到你,就將它們摘回了。」
白晝的陽光亮綠了竹屋,照燦了舞孔小花,竹簾後的人默然良久。
「就當我為你帶來邊關的朝氣吧!」雲天驕笑著往門口「追風,接住!」半月開口,一份信件從竹簾後飛出。「這這裡面記載一個叫刀三娘的女人,據聞她是天閻宮在大理的聯繫者,你要小心。」
「謝了。」雲天嬌揚過手中信件,轉過身時不禁狡黠竊笑,江湖走久了,明著暗著的方法都不行的話,就是迂迴攻心,半月雖聰明畢竟老隱於幕後,再怎麼機靈,都不如她這條泥鰍滑溜。
「天嬌,」就在她打開門時,身後的人喚住她,道。「聽我一句,這次的任務阻礙重重,刀三娘不簡單,觀音目前的留在京城不便分身,你最好找陸丹風合作。」
雲天驕揉眉,她真是受夠這名字了。「夢清,我感謝你的關心,但是這麼多年來,我什麼案子沒碰過,再棘手的我都能解決,別擔心了。」
「可是…」
「噯,就算那個刀三娘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頂多我不正面衝突,從以前遇到武林高手,我多是智取,像靈閾宮,項炎武多厲害,我不也完成任務全身而退。」
「你不明白。」
「行了!我完全明白!」她舉著雙手,用力強調。「你剛剛才說我最驕傲的就是從來沒有脫不了身的陣仗,那就相信我。而且我此行的目的是找到天閻令,又不是去打架!」
「可是……萬一這件事的開始,既不需武功也不須智慧……」
「那就更不需要陸瘋子了!」雲天驕握緊拳頭,悍聲道。
頂著艷陽,氣候頗悶,雲天驕潤著唇,站在一座豪宅後門打量。
她意興闌珊的喚著:「朱八!」
「在這!」沒幾步遠,正在街角和老太婆買涼果的小男孩用力揮手。
「我說你們這兒真是濕熱,沙漠都比這裡好!」
「阿驕姑娘你說笑了,沙漠的熱會死人,咱們這可沒聽過有人熱死的,來,吃個梨潤喉,你就不熱了。」叫朱八的小男孩靈巧的奉上買來的水果。
「沙漠是乾熱,哪像這,動不動就先黏個一身汗水!」她啃著多汁的梨,接觸到水分,消了幾分暑氣。「你對刀三娘這個女人瞭解多少?」
「嗯,她原叫雯姑,出身富貴,早期許給大理國排行第二的皇太弟段赤誠,是個皇族嬪妃,後來段赤誠病逝,她被逮到行為不檢而被排除於皇室之外。」
「也好,年紀輕輕守什麼寡!」她早聽聞大理二皇爺年紀一把,卻嬪妃甚多。
「後來雯姑改嫁給一位年屆半百的刀姓富商,這位富商已死兩任老婆,膝下無子,便希望娶個年輕姑娘來替自己傳宗接代,因為雯姑是第三任續絃,所以大家都稱她為三娘。」
「聰明的女人,我看這個刀姓富商沒多久也死了吧!」從半月給的消息中得知,刀三娘狐媚且工於心計,會找個上了年紀的丈夫,其用心不言可知。
朱八用力點頭。「才一年多她的第二任丈夫就死了,身後留了一大筆財富,刀三娘接收了這龐大家業,她精明又擅於掌握機會,幾年下來儼然是大理首富,還有人讚美她經商手腕可魅美中原蘇州的商業天才楊庭威呢!」
雲天驕啤聲。「她跟楊庭威比可差多了,就好比鳥中之王!」
「鳥中之王?阿驕姑娘是說老鷹!」
「不錯,鷹再高傲厲害,如果走不出籠子永遠也當不成鳥中之王,楊庭威有胸襟眼光能走出去,所以他是揚名天下的商業天才,而刀三娘就像一隻籠中鷹,始終不願離開大理這一偶之地,目的就是為了雪恥!」雲天驕舔著淌下手指的梨汁,又望一望上頭的毒太陽,突發奇想,多想傚法古人那般射日好圖個清涼。
「雪恥?」朱八莫名。
「她原是大理皇爺之姐,地位尊崇,卻被人以這等不名譽的理由摒除,家中父老一定也很難諒解她,從哪跌倒就從哪爬起,大理皇族就是她最好的報復對象。」
「阿驕姑娘說的是,」朱八露出欽佩的目光。「刀三娘發達後又跟大理皇族扯上關係,近年更是往來密切!」
「她當然得這麼做,有交情才好下手!」她將吃完的果核拋到前方小池塘中。「你家主子對刀三娘的看法是什麼?」
「主子說她媚骨天生,像一壇銷魂美酒!」
「說的妙。」雲天驕大笑。「確實很像他會說的話,刀三娘對他下手過啦!」
「以主子在大理的人才和名氣,刀三娘當然拜會過。」
雲天驕笑彎一雙眼。「他不會是回應人家了吧!」
「就是沒辦法回應主子才懊惱!」朱八對主子的無奈同仇敵愾。「否則這件事光主子一人就搞定了!」
雲天驕笑倒,拍拍朱八的頭。「不回應也好,否則以他那身細皮撇肉的模樣,我怕刀三娘會惡虎撲羊,不過那隻小綿羊會是你們家主子。」
「主子才沒那麼不濟事,他是自己府中的美婢美妾太多了,才不想再惹事。」朱八不平護主!
「唉,可憐了那些美婢美妾!」她支頤感歎。「不過你們家主子到底什麼時候回大理?"來大理三天了,也不見這傢伙一盡地主之誼。
「他說接了貴客便回。」
「貴客!這時機還有什麼貴客!」她喃念著,隨即又望了日頭一眼。「回去吧!觀察了三天,這刀府的地形和家丁我大概掌握了,接下來就是夜晚的行動了。」
「阿驕姑娘,主子特別交代,要你千萬別去夜探刀府。」
「為什麼?」她伸個懶腰,決定回去光睡一覺養精神。
「他說刀府近來詭異,還是等他回來再商量。」
「等他回來嫦娥都天上人間轉一回了,況且機會不等人,既然詭異就更要進去一探究竟!」
「可是……」
雲天驕彈彈他的鼻子,訓誡道:「行走江湖要有當機立斷的能力,就算錯了,就是自己承受,別老學你主子三思太多,婆婆媽媽。現在我決定了,我們就一起等著看今夜的結果,知道嗎?」
朱八捂著鼻子,點點頭。
而在刀府正門不遠的酒樓上,一雙精銳的眼也深沉的盯著刀府,執著小杯,悠品著酒。
「若在大理要打探消息,刀三娘該是最適合的,只是……"忽感心煩意亂的放下酒杯。」這女人可真叫人一想到就發寒!
若說世上有什麼女人是他最不想沾惹的,無疑是刀三娘,人嬌媚人骨,其心境手段絕對也讓人驚悚人骨,看來能不碰上這女人,還是迴避為上!
「看來,只好另設他法!」仰首灌下杯中酒,陸丹風決定先落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