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穿著鳳冠霞帔,頭罩大紅綢布,正靜靜端坐在床緣的鵲兒,手裡握著一個不起眼的小藥瓶和一個保存完好的竹風車。
這瓶裡裝的是她為準備一死的毒藥--鶴頂紅,而這風車就是她來趙家那日,小男孩匆忙遞給她的,因為是她這生第一件禮物,所以珍藏至今。只是沒想會成為陪她一死的遺物。
她淚已干,心已死,現在只盼能在陰曹地府見辰騄一面。
外頭鑼鼓喧天好不熱鬧,鵲兒拭著淚,竟不覺新房的門已悄悄被人推開。
「敢問,你可是應鵲兒姑娘?」
鵲兒一聽是男聲,便知不是領她去拜堂的媒人,隨即應道:
「我是啊。」
「那麼請應姑娘移駕大廳,我們大人正候著您呢。」對方出奇恭敬地說。
「大人?」
鵲兒終於忍不住掀開頭巾,只瞧見好些個身穿官服的衙役,威風凜凜的杵在房門外候著。這景象把鵲兒嚇得連手上的藥瓶子都掉地了。
「應姑娘請。」
人家官爺說請,鵲兒自然不敢說不,就乖乖跟著他們出了廂房。
這一出來,鵲兒才發現外頭的鑼鼓聲早已停歇,就連趙府內外忙和的僕人也不見了蹤影。
鵲兒實在好奇,於是上前問道:
「敢問……這廳上大人是?」
「我家大人是御賜冀州代天巡史。」領頭的官爺謙恭回話。
鵲兒一聽,當下噤聲不語,不再追問,一路靜默來到趙家的大廳。
還沒跨進廳門,她竟見身著新郎服的趟度耘就跪在廳下,連頭都不敢抬。而廳側兩旁佇立著更多神情嚴肅的衙役官差。
「應姑娘請稍坐片刻,大人正在準備開堂審案。」那領路的官爺說著。
鵲兒才坐下,身後的衙役突然同聲喊道:
「威武……」
那威喝聲差點將她從椅子上震落下來。她撫著胸口急急喘氣,眼前卻發生了幾乎令她昏厥的景象。
只見側廊裡走出一位頭戴銀絲鑲玉烏紗帽,身穿海水繡紋藏青長袍,腰繫銀帶的巡史官,雙目威而不怒的落座在趙家大廳的上位裡。
鵲兒魂已離身,顧不得身處何處,只得目不轉睛的盯著廳上那人瞧,一壁自問著:
是他嗎?
若不是,可那俊秀面容,那抹若有似無的微笑,明明又教人好生熟悉啊!
辰騄見她面色發白,兩眼無神,急著令道:
「來人,快幫應姑娘倒水。」
那聲……沒錯,可不就是那個讓她魂牽夢繫的人嘛!
鵲兒已然傻過去了,直等人遞上茶來扶坐,她才回過神來。
辰騄收回目光,朗聲朝廳下問道:
「趙度耘,你可知罪?」
「啟稟大人,小人……不知。」趙度耘跪趴在地上發著抖回話。
「好!來人啊,將他的罪狀一一說給他明白了。」辰騄下令。
趙度耘壓根兒沒想會有今日,跪著聽人將自己種種惡行清列的如此詳盡。他怕歸怕,卻還是沒忘替自己狡辯一番。
辰騄一聽,立刻將手中拍板朝案上一放,兩旁衙役立刻齊聲喝道:
「威武……」
趙度耘當下嚇得直磕頭,狼狽至極。
辰騄面色不改的說道:
「趙度耘,你勾結刁家,魚肉鄉民,還私吞朝廷撥下的災款,如今罪證確鑿,你還不認罪?」
「小人糊塗,請大人饒命啊。」趙度耘終於俯首哀求著。
「那麼本官在此判你……」
辰騄伸手要拿那塊寫著「斬立決」的木牌,正當此時,廳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刀下留人啊!」
接著便看見娉婷衝了進來,一個勁地撲倒在地,磕著頭說:
「求大人念在我趙家一脈單傳,饒他一命吧!」
鵲兒一看,也跟著跪下來說:「請大人法外開恩。」
辰騄這堂堂巡史,曾教那一品高官刁老太爺俯首認罪而面不改色,但這會兒一見鵲兒跪下,竟不自覺的站了起來。
這時,手裡抱著小娃兒的夏庸也進了大廳,他也當場被這陣仗給嚇傻了。而那班衙役見辰騄站起身,立刻又要喊起那嚇人威武聲,辰騄趕緊舉手阻止。
「免了免了,快把她倆人扶起來。」接著又對夏庸說:「夏大哥,你也請先入座吧。」
「是,兄弟……不是,大人。」夏庸一時改不了口的應道。
辰騄待眾人都落座之後,這才對底下的趙度耘說:
「趙度耘,你唯惡不做,本該如那刁錦言一般,斬首示眾,再無可議。但待念你趙家一向積德為善,造福鄉里,」說著他看看鵲兒,又說:「因此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官在此判你即刻充軍,發配邊疆,所有家產由趙娉婷與其夫婿繼承。來人啊,帶下去!」
「還不快謝辰騄不殺之恩?」娉婷推著哥哥說。
但一聽自己將被發配邊疆的趙度耘早嚇傻了,哪還能應聲。可最後還是被人給硬拖了出去。
*****
案子一結,辰騄立刻下令退堂·只見衙役們應聲退去,廳裡只留下了身著嫁衣的鵲兒,以及娉婷與夏庸,還有他手裡的小娃兒。
夏庸一見再無旁人,立刻忍不住對辰騄說:
「兄弟……不對,大人,咱們好久不見啦。」
「夏大哥,這會兒只剩咱們自己人,你就甭客套了吧。」
「嘿,瞧兄弟你這模樣,我還真是怪彆扭的呢。」
「這有什麼,不就是一身官服罷了。」辰騄笑道。
「來來來,瞧瞧你乾兒子吧。」娉婷從夏庸懷裡抱過孩子說。
正當大伙開心之際,鵲兒卻說:
「大人若沒事,我先告退了。」
「耶?怎就走了呢,你不來瞧瞧孩子嗎?」夏庸問她。
「過會兒吧,夏大哥,我先回房去了。」鵲兒應著,一壁往外走去。
「雲大人,你還不快去哄哄人家嗎?」娉婷調侃著說。
其實無需娉婷提醒,辰騄早巳追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一個身著官服,一個鳳冠霞帔,就這麼在迴廊上足不沾地的走著。
「等等我,鵲兒。」辰騄喚她。
聽了他這「等」字,鵲兒反倒走得更急了。
「你惱我這時才來找你是吧?」辰騄問她。
「大人來不來,與我何干啊。」鵲兒頭也不回的應著他。
「你停下來聽我解釋解釋吧,鵲兒。」
「不必大人費心了!」
「這一年來我藏身京城養傷,一面讀書應試,心裡可從來沒忘記你啊。」
「既可讀書應試,難道連封信都不能寫,這樣還說心裡惦著我?」
「因為我怕消息走漏,教刁家和趙度耘有了防範,所以才遲遲……」
「可我半年前就請余管家送信給你了……你卻還不來。」她低頭扯著自個的火紅嫁衣,埋怨說。
「余管家他人在半途病了,妳的信我是前些日子才收到的啊。」
辰騄嫌身上官服礙事,最後乾脆將衣襬拎起來追她。
「那萬一信不到,你是不是就……不來了?」她沒停下步子直往前走。
「怎不來?我天天都想直奔而來啊,鵲兒。」
沒想鵲兒突然煞停腳步,淚流滿面的回頭嚷道:
「你沒想過萬一你來遲了,我已經嫁了呢?」
辰騄一個箭步趕緊上前,一把將她擁進懷裡說:「好,都是我不對,千錯萬錯都怪我,讓你等久了。」
「我早不等了,你又何必來呢?」鵲兒扭著身子推開他說。
無論她怎麼怨、怎麼拗,辰騄都由著她了。
花了好半天,總算止住了淚水的鵲兒,仍然似嗔似羞的不肯依順推著他。
而這也正是最教辰騄魂縈夢牽,朝思暮想的模樣啊。
「好了吧,我由著你罵,你愛罵多久就罵多久。」辰騄哄著她說。
「我罵你做啥,罵了你我心裡也……」鵲兒一想,立刻改口又說:「我就不罵!要你心裡永遠不舒坦。」
「你真不罵了?」
「我就不罵!看你如何。」
「那好,因為眼前咱們還有重要事要辦咧。」
鵲兒一聽,哪還顧得了什麼怨苦,立刻抓著他問:「什麼事?」
「明兒個我要親自帶人上山剿清山賊啊。」辰騄意氣風發的說。
「你該不是……要走了吧?」鵲兒氣極了,他竟然說得如此輕鬆。
「嗯,我確實無法久留喔。」
鵲兒也顧不得面子掛不住,心裡就是不願再跟他分離,趕緊就說:
「那你等等,我換了衣服跟你一起走。」
但辰騄卻拉住她:「別忙……」
鵲兒急道:「你別勸!這次說什麼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我沒說不帶你一起去啊。」辰騄眼眉問漾起溫柔的笑意,望著她。
「可你剛說……」鵲兒回頭看著他。
「我說……反正你這鳳冠霞帔都已穿戴身上,咱們不妨先拜堂,入洞房,然後……」
鵲兒一聽,雙頰立刻醬紅一片,忙掙脫他。「誰說要嫁給你啦!」
她轉身就要跑,可辰騄這會兒早已有所準備,直接將她攔腰抱起,緊揣進懷裡,回頭往大廳走去,根本沒給她機會溜開。
鵲兒半推半就的掙扎,一壁嚷著:
「你都當官的人還這麼蠻不講理,哪有這麼就要人嫁了,我可不是……」
「別的還有得商量,這件事非得我拿主意,由不得你了。」辰騄笑說。
辰騄摟著她大步往前廳走去。鵲兒雖然早許了他,但是卻沒個準備會在這種景況下完婚,她心裡是五味雜陳,又驚又喜。最後乾脆蒙頭鑽進他懷裡,不再多想了。
*****
不稍會兒,趙府裡又重新響起了熱鬧的鑼鼓樂聲。
辰騄就這麼依著禮俗,將鵲兒風風光光的娶過門來。
然而鵲兒忐忑的心情卻一直等到夜深喧囂漸息,辰騄進房揭開紅頭巾那一刻,才終肯歇息。
「噯,好端端的,怎又掉淚了呢?」辰騄托起她的下顎,輕聲問道。
「因為我伯嘛。」
「怕什麼?」
「怕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啊。」
「小傻瓜,我不就在你跟前,這還假得了啊。」
鵲兒卻仍然捨不得眨眼似的端詳他,就怕他會突然消失一般。
「我說你這小腦袋瓜裡啊,做啥淨裝些讓自己苦惱的玩意啊?」辰騄輕擰她的臉頰說。
鵲兒一向是最禁不起他逗弄了,果然辰騄這話一說,她立刻止住了淚,回嘴說:「我就愛氣苦自己,你別理我就是了。」
「那不行,你已經是雲家的人了,我不理你還有誰理你呢?」
「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你嘍?」
「我可沒這麼說喔。」辰騄見她氣鼓鼓的俏模樣,也忍不住笑了。
鵲兒一氣,一把摘掉了鳳冠說:「你要後悔了,現在也還來得及啊。」
辰騄放聲大笑,將她擁進懷裡說:
「我雲辰騄今生唯一不悔的事,就是得到了你,難道你還不明白?」
「真的嗎?」鵲兒還問他:「可我孤苦一人,無依無靠的,除了自個兒……再沒什麼能給你了。」
「就算給我再多錢財爵位,也換不到你啊。」辰騄瞥眼,瞧見放在枕邊的竹風車,好奇地問道:「這是……」
「這是我唯一的寶貝。」鵲兒捧在胸前,細細呵護著。
「什麼寶貝?讓我瞧仔細來。」
鵲兒遞上去,順口說到事情的緣由。
辰騄本不在意,只說:「這種風車我是最在行的,你要喜歡,改天我做十個給你。」
「我在乎的又不是風車。」鵲兒一把奪了回來說。
只見辰騄頓時收起笑容,臉上是驚是懾,一時無法瞅個分明。
「你怎麼啦?這只是我兒時的珍寶,你別……」
「不,我不惱,只是……」他將風車拿回來,仔細端詳著竹竿底部,突然嘴角泛起了微笑。「原來……」
「你說什麼呀?」
「我說原來早在那時,我倆就已將心互許了。」
鵲兒還是不解,他於是將桿上刻的字現給她看。
「雲?」
鵲兒望望他,終才明白原來那一日追著她的男孩就是他啊。
「你瞧,原來那時起我就追著你跑,這一追,竟追了十多載,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啊。」
鵲兒聽到這兒,早已淚流滿面,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辰騄知道,要安慰她唯一的方法,就是給她無盡溫柔的吻和愛撫。
於是他不再遲疑,順手將床簾放下,緊緊擁著她,盡情沉浸在無憂無慮的溫柔情海中,再不讓她孤獨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