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筠柔始終提不起勇氣找莫凡毅。
望著掛在房裡那件淺藍色的薄外套,她知道自己是有「充分」的理由去找他,也有從容的台階可下,但,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再去向莫凡毅赤裸裸地坦白自己的感情。
以前,她對彭鈞達情竇初開,根本不曾考慮要顧及女性的矜持和含蓄。
不過,那是因為她知道顏面傷殘的他根本不可能主動接受這一份感情。
但,莫凡毅不同,他太優秀完美了,她不能再助長他的優勢。但,她也不敢再繼續漠視這份其實早已默默在心底滋長的情愫。
於是,她用了一點心機,一點足以讓莫凡毅撼動而且會跌破眼鏡的詭計。
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的話,她相信莫凡毅會按捺不住而轉守為攻,主動來找她的,她如斯堅定地告訴自己!
開學沒多久,每一個認識夏筠柔的人都在暢談她的改變,一個一百八十度而教人措手不及的蛻變!
以前那個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霜美人已經不見了,夏筠柔不但一改往昔冷漠沉靜、矜持拘謹的個性作風,對於環繞在身邊的追求都有更是採取來者不拒、照單全收的態度。
在服飾裝扮上,她更是有著驚人的改變,從樸實典雅的套裝、洋裝改換成追求時尚,大方艷麗的知裙、皮褲。
她麗質娉婷、嫵媚生風地周旋在所有對她驚為天人而來不及有喘息的愛慕者身邊,像只穿梭於舞會、郊遊、露營的花蝴蝶般,生活過得異常忙碌而多彩多姿。
對於她判若兩人的巨變,習慧容一方面笑著說她終於開竅了,另一方面又不禁有絲隱憂,生怕夏筠柔會玩火自焚。
而習烈對她雖然已經死心了,但對於她突出其來的轉變,一頭霧水的他還是掩藏不住自己的翔和憂心,他甚至納悶地去詢問莫凡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莫凡毅的反應更令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他出奇地靜默,靜默得教人懷疑不安;白天,他從容鎮定地上課、做研究,照樣和學生有笑有說的,彷彿是個莫不相關的局外人。
但,每值深夜,他總是窩在自己的宿舍裡,拚命地抽著煙,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被痛楚和嫉妒啃嚙得支離破碎、千瘡百孔了。
而這些椎心之痛,最後都會化成苦澀的兩個字:筠柔,筠柔——
每個輾轉反側的夜晚,他被這兩個字深深地折磨著,即使閉上眼,他依然揮不開她的臉她的淚眼凝注,她的楚楚可憐——
老天!他快瘋了,他真的快崩潰了——
這些時日,他雖然不曾再見過她,但是,有關她的一切傳聞,他卻是知之甚詳,透過習烈,透過興大吉他研習社的同學,他全都一清二楚。
剛開始他是震驚、擔憂,然後是痛惜,現在則有很深很深的痛苦。
聖誕節前夕,當他得悉台大法律系和興大社會系合辦露天的聯歡舞會時,他的內心就無一刻安寧過,整個晚上,他不斷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不知道抽掉了幾包煙。
這個該死的夏筠柔,她準會害他得肺癌的!」
最後,他煩躁地捻熄了剛才點上的一根煙,穿上夾克,打開房門,坐進他那輛酒紅色的豐田轎車,緩緩駛向燈光憧憧的中山北路。
這是一個狂歡勁舞的夜晚,在露天的草坪上,在繁星閃爍和巨大的探照燈烘托下,一對對相擁而翩翩起舞的年輕男女,臉上都洋溢著青春醉人的笑顏。
所有的同學都本能地放鬆心情,放鬆四肢和對手凝眸起舞著,任奔放而熱情四散的舞曲帶他們遨遊在令人精神亢奮的節奏裡。
沒有考試的壓力,沒有對未來的迷惘和苦惱,他們盡興抓住這擺脫一切束縛的快樂和宣洩!
有人靜靜佇立在舞會的某個幽暗的角落裡,靜靜地、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彷彿是個被世人遺忘的過客一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梭巡著舞會中的每一個變化。
然後,他的目光鎖定在一個穿著入時、舞姿曼妙的女孩身上。
她穿著一襲白紗洋裝,每當她旋轉挪動時,那一片白色紗裙就像晶瑩輕柔的蝴蝶一般,飛舞著美麗的羽翼。
她笑意嫣然地從這個男孩舞到另一個男孩的懷中,清脆悅耳的笑聲不時在場中揚起,優雅輕靈的舞姿像火焰一般充滿炫目的光芒。
莫凡毅望著、望著,心裡的痛楚不禁擴散到緊繃的四肢,揪痛了每一根纖細而脆弱的神經。
一個瘦高的男生摟著她的纖腰旋轉著,不知在她耳畔說了什麼笑話,她笑得如春風一般燦爛醉人,嫵媚嬌俏地白了男孩子一眼,令那個男孩子飄飄然之餘,竟忘情地俯下頭想當眾吻她。
莫凡毅繃緊了身軀,直覺一股怒氣上升,揪緊了他的五臟六腑。
夏筠柔有技巧地避開了,又巧笑倩兮地轉向另一個邀請者,滿天飛著她那一頭如黑緞流瀉著無盡風情的長風。
而莫凡毅就一直默默地站在舞會的一隅,緊緊地凝視著她,好像一座僵硬、沒有生命,站了一個世紀之久的雕像一般!
夜深了,寂靜的巷道內,偶爾有寒風撲面而來。
夏筠柔下了王應東的車子,輕聲對他說: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們就在這分手,很晚了,我不請你上去坐了。」
王應東是她的學長,同時也是家境富裕、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人長得斯文清秀,苦追夏筠柔的歷史更是可以追溯到她考進興大的那一刻起。
夏筠柔從來沒給他好臉色看過,直到最近態度才有大大轉變。
「筠柔,明天我能不能請你喝咖啡、看電影,只有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夏筠柔猶豫一下,她搖搖頭,「不行,我明天另有約會,還是改天再說吧!」
王應東卻不死心地哀求道:
「筠柔,別這樣,你能不能只理我一個人,不要和其他人來往?」
夏筠柔不耐煩地蹙起眉梢了,「王應東,我很累了,你能不能先回去,看電影、喝咖啡的事,你明天再打電話來商量好了。」
夏筠柔睜大眼睛瞪著他,「如果你再不走的話,你以後就不必來找我了。」
王應東臉色一頓,無奈之餘只好妥協了,而他依依不捨的目光頻頻流連在夏筠柔柔美動人的容顏上,「那……我明天再給你聯絡,再見,筠柔。」
目睹王應東開車離去,夏筠柔如釋重負地輕噓了口氣,從皮包裡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時,一雙結實有力的男性臂彎倏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她驚嚇萬分,還來不及喊出尖呼,就看到了莫凡毅那張俊逸隱藏著怒氣的男性臉龐。
驚魂未定,她酸楚萬分、悲喜交集地告訴自己,她終於等到他了,但,只要一思及這兩、三個月她所受的煎熬,那種在希望和失望門檻裡來回徘徊的折磨,她的喜悅立刻化成了嗔怨,尖酸挖苦的話立刻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
「莫大教授,你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你歡度聖誕節的方法就是當我們這棟女子公寓的守護神嗎?」
莫凡毅的下鄂緊縮了,他痛苦而無奈地低歎道:
「筠柔,如果你恨我,也請你愛惜尊重你自己,不要玩這種放縱自己、暮四朝三的感情遊戲。」
夏筠柔執拗地昂起下巴,冷聲地反擊道:
「多謝你的忠告,不過,我並不是你的學生,不勞你撈過界來對我演說大道理,我並不在你莫大教授的管轄範圍內!」話畢,她掉頭欲走,氣惱他遲遲才來的溫吞反應。
莫凡毅卻緊緊抓住她的肩頭,把她嵌印在冰冷的石牆上,他目光炯炯地緊盯著她,沉聲說:「話不說清楚,你不准離開!」
夏筠柔奮力掙扎著,她冒火地瞪著他,「你放開我,你憑什麼管我?」
莫凡毅用自己的身軀貼住她,制住她的蠢動,這份曖昧、揉合了憤怒和激情的親密動作,讓兩人微微一凜,皆在一股難言的萬般滋味在心頭。
莫凡毅盯著她慍怒而難掩窘意的美麗容顏,生硬粗啞地告訴她,「我不會放開你,除非……你答應改變你朝秦暮楚的作風,否則,我跟你耗定了。」
「笑話!你憑什麼管我?你放開我,不要這麼莫名其妙!」夏筠柔並不想氣走他,在她好不容易費盡心思把他激來之後,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銳利的舌頭,硬要和他針鋒相對著。唉!是誰說的?女人心海底針。
對於她的驚怒交集的斥罵,莫凡毅仍是簡單扼要的句,「不放!」
夏筠柔火大了,她不想和他僵持下去浪費時間了,於是,她出其不意張嘴咬了他的手腕一口。
莫凡毅強忍住手腕的痛楚,「咬吧!咬重一些,別客氣,如果這樣可以宣洩你的怨氣,讓你放棄這種危險而瘋狂的生活形態,我絕無怨言,更甘之如殆!」
夏筠柔心頭一酸,對於自己的潑辣,對於自己的委屈,對於她和莫凡毅那柔腸百轉、愛怨交織,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的感情糾葛,她一時淚如泉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酸楚悲苦的情緒了。
她的珠淚盈盈絞痛了莫凡毅的心,他溫柔而瞭解地擁著她顫悸的身子,沙啞柔聲說道:
「哭吧!把你心裡所有委屈和不滿都宣洩出來吧!」
夏筠柔再也歇止不住奔騰滾動的淚意,她一面哽咽地抽泣著,一面舉起粉拳捶著他的胸膛,哭訴著指控他的罪狀。
「都是你!都是你!你為什麼要來撩撥我,又為什麼在招惹我之後又耍大牌,按兵不動,你好可惡,你好可恨……你為什麼不滾回美國去?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她那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呢喃讓莫凡毅聽得熱血翻湧、心旌動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壓抑多時的感情了。
他伸出微顫的手,捧住她淚痕狼籍的臉,倏然俯下頭封住她那顫抖如風口玫瑰的小嘴,一串絞人心碎而深情的歎息從他的齒縫中飄出:
「噢!筠柔,天知道我有多麼地愛你,愛你啊!」
夏筠柔忍不住閉上眼,從眼眶裡跌出一串晶瑩而動容的熱淚,然後,她笑了,酸楚而虛軟乏力地蜷縮在莫凡毅寬大溫暖的懷抱裡,任他輾轉而癡迷地吻著自己——
夜更深了,空氣中飄著異樣溫存而醉人的氣息。
這是一個溫馨感人的平安夜。
更是屬於情人浪漫夜!
夏筠柔帶著暈陶而夢幻似的笑靨悄悄上樓,悄悄開門,唯恐驚擾了「左鄰右舍」。
習慧容躺在上鋪並沒有睡,她正津津津有味、聚精會神熬夜看一本寫得十分曲折離奇的科幻小說,聽到開門聲,她立刻放下小說,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
「小姐,你還當真跳通宵啊!你可知道現在幾點了?」
夏筠柔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一下腕表,凌晨兩點四十分,她頗有歉意向習慧容行個九十度的大禮,小聲地賠罪道:
「抱歉,打擾了你的睡眠。」
習慧容無所謂地聳聳肩,「沒關係,我正在K倪匡的小說,不過……」她神情凝神地打量著夏筠柔那張喜盈盈、嫣紅如醉的臉龐一眼,狐疑而難掩憂心地說:
「我今晚雖然有事沒去參加聖誕舞會,但,我相信今晚的舞會一定辦得不錯,不過,我實在很難相信你和王應東那個有點娘娘腔的公子哥兒玩真的,更不相信你有那個耐性跟他跳了一人晚上的舞!」
「對,我是跟他跳了一個晚上的舞啊!」夏筠柔笑意嫣然地說。
「老天!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別告訴我讓你雙眼發亮,笑得好像做夢的小傻瓜的人是他。」習慧容提高了音量。
「不,當然不是他!」
習慧容蹙起眉端思索了一下,然後她的眼睛睜大了,「老天!該不會是……那個大帥哥莫凡毅吧?」
夏筠柔眼波裡蕩漾著一絲醉意,她低眉斂眼,但笑不語。
「老天!」習慧容一副天塌下來的神情,她轉動著一對清亮慧黠的眼珠子,「MYGOD!ISEE,原來真的有聖誕老公公,可是,他也未免太偏心厚此薄彼了吧!我也是拉著警報,需要愛情滋潤、男人關愛的寂寞女子啊!為何他看不到我掛在心中的『襪子』呢?」她裝腔作勢、不勝委屈幽怨地說。
夏筠柔被她逗笑了,「慧容,你太誇張了吧!」
「誇張有什麼用?像我這種具有高度的危機意識,一天到晚不忘記瞪大眼睛掃射『帥哥』的人,都會敗給你這個『靜靜吃三碗杯』的人,我看,我也不必到生命線去實習工作,做別人的心理諮商,我自己就需要別人的輔導,特別是安撫我這顆快要萎縮的心!」習慧容自我調侃又不失趣味地猛發牢騷。
夏筠柔再度搖頭失笑了,「慧容,別氣餒,各人頭上一片天,你的白馬王子遲早會出現的。」
習慧容做作地長歎一聲,「我看是難啊!現在是進入太空講求光速的時代了,而他這只『馬』卻連個影子都沒有見到,難不成我送人飛碟給他做嫁妝,他才能提早出現嗎?」
「你喲!學社工還不如去學編劇,滿腦子匪夷所思的奇思幻想,偏偏說起話來又可以讓人噴飯、哭笑不得。」
習慧容瞪大眼了,「我讓你噴飯?你還讓我噴血哩!搶了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不打緊,還說我讓你哭笑不得,真正哭笑不得的人是我,你最好從現在開始謹言慎行點,別再刺激我這個心理嚴重不平衡的室友,否則,小心我精神失常半夜抓起床,把你這個沾沾自喜、落井下石的情敵給殺掉了。」
「悉聽尊便,我不會忘記托夢給莫凡毅叫他替我報仇的!」夏筠柔俏皮地回嘴道。
「找莫凡毅替你報仇?」習慧容酸溜溜地學她的口吻,「女人,瞧你笑得多麼美麗迷人啊!!唉!」她裝模作樣地長吁短歎著,「我現在終於知道你這陣子判若兩人的行徑背後真正的用意了,這招聲東擊西的計策果然絕妙,莫凡毅果真在平安夜自動投案落網了,為什麼我哇哇叫了三年,就沒想到多讀一下孫子兵法臨時現學現賣呢?」
夏筠柔被她指桑罵槐的揶揄弄得滿臉緋紅,不禁嬌嗔地白了她一眼,「都已經三點多了,你還有心情抬槓,不累嗎?」
「我的肉體不累,可是我的心情很累,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了。」習慧容一語雙關地打趣道:「你呢?我想,你大概也沒有睡意吧!」
「我還好啦,並不怎麼想睡。」夏筠柔坦率地說。
「有了愛情的滋養,你當然是精神亢奮、了無睡意啊!」
夏筠柔的臉又紅了,她杏眼圓睜地瞪著習慧容那張惡作劇十足的臉,「慧容,你敢消遣我!」
「不敢!不過不是因為怕你,而是怕莫大教授那個超級大帥哥替你護航,找我興師問罪!」習慧容頓了頓,頑皮地轉動著一雙靈活的眼珠子,「而我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一見到帥哥就會手腳發軟,暫時停止呼吸,所以,為了怕見光死,我不敢再招惹你,請大小姐你趕快梳洗更衣,上床就寢吧。」
「哼!尖牙利嘴,你這麼喜歡挖苦我,等你交了男朋友,你看我怎麼『投桃報李』!」
「這……你可要慢慢等了!因為,目前我可沒有能力買飛碟招親!」習慧容不甘示弱地調笑道,她見夏筠柔一臉羞惱嬌嗔的模樣,不禁挑起眉取笑她,「趕快睡吧!大小姐,雖然我知道你興奮得可能無法合眼,但,我相信你們今天一定還有特別節目,你不閉目養神一下,怎麼會有充足的精神和莫凡毅談情說愛呢?」
「你呢?你今天有沒有什麼活動?」
「有啊!吃香蕉皮沾白醋,望著天空憑弔我寂寞枯澀的芳華歲月。」習慧容半真半假地戲謔道。
夏筠柔錯愕地瞪著她,不禁拿她的精怪打趣沒轍,「慧容,你要真沒安排活動的話,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看書展、聽音樂會。」
習慧容吐吐舌頭,一副敬謝不敏的神情,「謝啦!我可不當惹人嫌的電燈泡。」
「誰會嫌你,莫凡毅他不會介意的。」
習慧容一臉怪相,「這白天或許不會,但到了晚上可是很難說了!」她細聲細氣地說。
夏筠柔先是一愣,等到她聽出習慧容的弦外之音時,她不禁惱羞萬分,紅著臉衝上上鋪捶著習慧容。
「死慧容,你實在壞死了,噁心死了!」
習慧容一邊閃躲,一邊還不忘繼續尖笑著調侃她,「是嗎?搞不好你是樂在心頭,卻又死要面子故作惱羞狀!」
她的話引來夏筠柔的哇哇大叫,兩個女孩子立刻又瘋又笑、又鬧又吵地扭成一團。
可憐的左鄰右舍,過了一個既熱鬧又不得安寧的「平安夜」!
離中午十二點鐘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夏筠柔卻左顧右盼地,不知道在鏡子前流連、徘徊了多少回。
一會是梳理長髮,一會又是拉拉領口,繫上圍巾,更一會兒是蹙起眉心,不滿意地換上了另一套衣服。
就這樣拖拖拉拉、猶豫不定,一個上午她不知道換了多少套衣服。現在則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棉織洋裝,外套白色洋毛衫,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咬著下唇,似乎仍有些躊躇不滿——
心慧容卻拍拍額,大呼受不了。
「小姐,很漂亮了,你行行好好不好?一個早上你不知道換了多少套衣服,你不嫌煩,我都已經快被你煩死了。」
夏筠柔轉過身子,不太有自信心地問道:
「你真的覺得我身上這樣搭配不錯?」
「怎麼?難不成你還想換啊!大小姐,我們這間公寓只有一間浴室,你忍心霸佔一個早上嗎?」
「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穿漂亮一點。」
「拜託,小姐,你已經夠天生麗質了,你是去約會,又不是去選美,就算你什麼都不穿,莫凡毅也會喜歡的。」
夏筠柔雙頰飛紅,嗔意乍起的她還來不及找習慧容算帳,一個低沉略含笑意的男性嗓音驀地在微敞的門扉那端響起。
「多謝瞭解,習慧容,你可真是我莫凡毅的知音。」
夏筠柔心頭一震,看到莫凡毅那張俊秀突出的男性臉龐時,她心頭小鹿一陣亂撞,臉上的紅暈不禁順頰蔓延而擴散到全身。
習慧容一臉頑皮地望著他們這幕無聲還勝有聲的眉目傳情,不禁揚起眉,笑咪咪地打趣道:「莫大教授你誇獎了,我敬謝不敏,更愧不敢當,如果你肯把這個瘋丫頭帶走,還我寧靜,我更是阿彌陀佛、感激不盡」
夏筠柔窘迫地白了習慧容一眼,「習慧容,你說誰是瘋丫頭?!」
「當然是你這個翻箱倒櫃、換了一個早上衣服,卻仍找不到金縷衣的瘋丫頭!」習慧容不動聲色地羞她。
夏筠柔又羞又惱,她作勢想抓習慧容的胳膊,習慧容卻眼明手快地閃到了莫凡毅的背後,笑嚷著:
「喂!你可別動手啊!別忘了在情人面前要裝模作樣,保持淑女的風度啊!」
「你!習慧容,你實在太可惡了!」夏筠柔沒轍地直跺腳。
習慧容笑得好開心得意,她樂不可支地轉首對莫凡毅振振有詞地說:
「莫大教授,你知不知道這個瘋丫頭從凌晨兩點我回來以後,就像注射了興奮劑一樣,又笑又鬧的,搞得我一夜無法安眠,更讓我們的左鄰右舍抓狂了一個晚上,只差沒被房東限時驅逐出境!」
莫凡毅含笑地望了夏筠柔一眼,害夏筠柔窘困嬌羞得簡直無地自容。
「是嗎?我也是一夜無眠,大概也是太興奮了吧!」
習慧容聞言為之絕倒,她見他們兩人,一個是不勝嬌羞,一個是脈脈含情,她受不了地仰天長歎了。
「你們兩個能不能收斂一點啊!當著我的面就毫不避諱地眉來眼去,也不怕刺激人哪!不是要看書展、聽音樂會嗎?還不快去!」
莫凡毅向夏筠柔使了個眼色,然後他轉身對習慧容說道:
「謝謝你的包容,我把『麻煩』帶走,還你一身的寧靜。」
習慧容即刻誇張地向莫凡毅哈腰鞠躬,「多謝成全,最好嘛……你是好人做到底,把這個『麻煩』永遠帶在身邊,那麼,小女子更是銘感五內,沒齒難忘!」
莫凡毅大笑,「求之不得,我是求之不得!」
而站在一旁的夏筠柔卻早已滿臉通紅,只能大發嬌嗔地瞪著他們,發出無言而強烈的抗議。
走在樹蔭遮天的紅磚道上,夏筠柔一直板著臉不說話,也不睬莫凡毅帶點研究意味而揉合了趣意、憐愛的凝注。
「怎麼?生氣了?」莫凡毅伸手攬住她的肩頭。
卸除了偽裝和防衛面具的夏筠柔,在莫凡毅面前儼然露出了女兒嬌柔嗔怨的一面風貌。
她輕哼了一聲,別過頭硬是不理會他。
那微噘的小嘴,挺翹而線條柔和的鼻頭、乍喜還嗔的模樣,在那引動著莫凡毅泉湧不歇的憐疼和愛意。扳過她的身子,莫凡毅寵愛地擰了她的鼻頭一下,「別生氣,你瞧,你穿得那麼漂亮體面卻繃著寒冰冰的小臉,多不協調啊!來,笑一個給我看,好嗎?」
「誰要笑給你看!你最討厭了!」
莫凡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哦?你不是為了我才特別盛裝打扮的嗎?」
「才怪!」夏筠柔的嘴噘得更高了。
莫凡毅故作詫異地含笑道:
「哦,我明白了,別的女孩子是女為悅已者容,而你卻剛好相反,是女為已惡者容啊!」
夏筠柔想瞪他,卻又忍不住地笑了出來,她轉嗔為喜地白了他一眼,「討厭,你最可惡了,你跟習慧容一樣賊兮兮的!」
「好!我賊兮兮,你美兮兮好不好?」莫凡毅笑意橫生地接口道。
夏筠柔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眼角、嘴畔卻洋溢著掩不住的喜悅和嬌嗔。
但,她好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烏黑清亮的眸子裡湧現一絲淡淡的哀愁。
「怎麼了?莫凡毅不解地瞅著她。
夏筠柔遲疑了一下,幽幽然地抬頭望著他,輕歎道:
「你知道嗎?我掙扎了很久,一直不敢去愛你,因為我好害怕再失去自己,更害怕會對不起我和彭大哥之間那份完美的精神之愛。」
莫凡毅有些動容,他無盡憐惜地伸手撫摸著她的髮梢,「你這人多愁善感的傻孩子,你不會因為和我相愛而失去自我的,你只會擁有一份更完整、更美好的愛,一份由彭……教授在我身上延續下去的真情摯愛!」
他深情堅定的話掃卻了夏筠柔心中僅餘的顧忌和負擔,她露出釋然而甜美的笑容。
「對了,我忘了把你的薄外套帶出來還你了。」
莫凡毅瀟灑地撇撇唇笑了,「留在你那裡吧!就當是我們的訂情之物吧!反正……」他別有深意地瞅著她,「以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不是你的,何必還來還去徒增麻煩呢?」
他大膽的隱喻讓夏筠柔心跳臉紅,忍不住嬌怯又驕情地舉起粉拳輕捶了他的肩頭一下。
「惡婆娘,還沒嫁過門,就先學會了打老公!」莫凡毅笑嘻嘻地取笑她,並夏筠柔嗔意再掄起一雙小拳頭前抓住她的手腕,「你敢當街打老公,我這個法律系的教授可要按鈴申告你喲!罰你……」他雙眼亮晶晶地,故弄玄虛地停頓了一下。
「罰我怎樣?」夏筠柔滿臉紅霞地昂起下巴問他。
莫凡毅稍稍用力把她攬進懷裡,「罰你終生監禁,一輩子和我廝守在一起,免費替我洗衣燒飯、生兒育女!」
夏筠柔連耳根都紅了,但,她瞪大眼,還來不及示威抗議,莫凡毅已將她拉進幽靜無人的巷道內,緊緊地堵住了她所有的嗔喜。
愛情豐盈了夏筠柔的生命,莫凡毅的出現為她帶來莫大的歡笑和喜樂,挽著他的臂彎夏筠柔有一種抓住全世界的滿足感,幸福的光彩不時綻放在她醉意盎然的臉上。
所有人都感染了她的快樂和喜悅,包括她的母親劉亦茹在內。她不時催促著女兒把男朋友帶回家,讓她看看是哪個男人有這麼大的魅力讓她女兒重綻生命的歡顏!
拗不過母親的再三催促,夏筠柔終於在寒假,農曆春節前夕帶莫凡毅返回龍潭讓劉亦茹評頭論足。
玉樹臨風、談吐不俗的莫凡毅一進門立刻就贏得劉亦茹的喝采和欣賞。
儘管身體不適,她仍然強顏歡笑,熱心款款地下廚房做了幾道拿手好菜招待莫凡毅。
在廚房裡張羅飯菜的她,並有技巧地支出女兒,叫她到雜貨店買醬油等雜物,並吩咐她回來前,別忘了順道到阿順伯家打個招呼,邀他一塊過來吃便飯。
夏筠柔不疑有他,便笑容可掬地應允了。
等她一出門,劉亦茹就直接把莫凡毅叫進廚房來。
還來不及和他說話,劉亦茹的鼻子就冒出了兩行泉湧的鮮血。
莫凡毅大驚失色,「夏……伯母,你怎麼了?」
劉亦茹拿起紙巾擦拭血痕,搖頭苦笑了一下,「沒關係,這是老毛病了,我也不想瞞你,我得的是鼻咽癌,沒多少日子可活了。」
莫凡毅臉色微變了,「筠柔,她……」
「她並不知道,我也不想讓她擔心,所以,請你繼續瞞著她不要說破。」
「可是,她遲早還是會知道的啊!」
「對,但,那時候如果有一雙堅強的手臂在支撐著她,她會熬得下去的!」劉亦茹黯然而堅定地說。
莫凡毅卻心情沉重地愴然無語了。
劉亦茹把他的難過看在眼裡,對他的好感和欣賞不禁又增加幾份了。「別替我難過,生老病死人生在所難免,我支出筠柔,把你叫進廚房,主要是想問你,你對筠柔的感情是認真的嗎?」
莫凡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的。」
「認真到什麼地步呢?」劉亦茹又問,眼光溫文而犀利。
「非卿莫娶,此情不渝。」莫凡毅也直言不諱。
劉亦茹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他的坦白招供,「不要光說不練,要付出行動,你可以用實際的行動來證明一切!」
莫凡不解地輕蹙起眉峰,「伯母,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馬上向筠柔求婚。」
莫凡毅被她的速審速決嚇了一大跳,他有著受寵若驚的暈眩,「伯母,這太快了吧!而且,筠柔也還有唸書啊!」
劉亦茹蒼涼一笑,「對你們這些來日方長的人來說,或者是太快了,但,對我這個來日不多的人來說,卻是迫不及待的一個心願,你別打岔,」她揮手制止莫凡毅的辯解,「讓我一口氣把話說完,我不希望筠柔知道我們之間的對話。我是一個跟時間賽跑的癌症病人,更是一個對女兒未來的幸福牽掛不已的母親,在我有生之年,我希望能看見筠柔披上嫁衣,快快樂樂地嫁出去,這是我唯一僅存的最後心願。」她喉頭梗塞地停頓了一下,「若不是因為我的時日不多了,再加上我不放心筠柔會被她那個混蛋繼父糾纏騷擾,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的家世背景,筠柔她親生父親在她才兩歲時就因為肝癌去世了,而我……守寡了十多年,卻又因為認人不清,嫁給一個游手好閒、無惡不作的無賴,才會害我們母女這兩、三年過得戰戰兢兢,時時刻刻要提防他的勒索迫害,他……甚至還曾經企圖非禮筠柔,若非我撞見及時阻止,筠柔的一生就要被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給毀了。」
莫凡毅眼中閃過一絲痛憐,「伯母,我瞭解你的用心良苦。」
劉亦茹眼中淚意更清晰了,「你能瞭解我的苦衷就好,她繼父羅建雄這兩、三年來是因為我還在他勒索得到錢,所以,他暫時不敢動筠柔的主意,但,等我走了,就很難說了,所以,如果你是真心愛筠柔的話,就趕快把她娶走吧!」
「只要筠柔不反對,我會馬上娶她的。」
「很好,不過,我對你只有一點不放心。」
「哪一點?」
「你太漂亮了。」
莫凡毅有絲錯愕,然後,他笑了,笑裡有絲苦澀的味道,「這點,我完全別無選擇。」
「你可以用你對筠柔的愛來消弭我的疑慮。」劉亦茹犀銳地提醒他。「至於婚事,你不必擔心,交給我來全權處理,我……噓,筠柔回來了,我們到客廳去,我們兩個好好合作來說服她吧!」
夏筠柔委實沒想到她才出去一會兒,剛到家坐在客廳裡氣都還沒轉換過來,莫凡毅居然當著她媽媽的面前向她求婚,更離譜的是她母親居然在一旁敲邊鼓唱和。
任憑她怎麼閃避拖延,他們都能一搭一唱地逐一拆招,一個動之以情,一個訴之以理,弄得她毫無招架之力,再加上旁觀的阿順伯不甘寂寞地搖旗吶喊,勢單力薄的她只好豎起白旗,答應莫凡毅的「逼婚」!
「媽,你真是的,那有做媽媽的像你這麼猴急把自己的女兒銷售出去的!好像我是個沒人要的清倉庫似的!」
不料卻不小心說中了劉亦茹心中的痛楚,她一時心酸竟忍不住地掩面哭了出來。
夏筠柔被她這一哭給嚇傻了,「媽,你怎麼了?」
劉亦茹倉皇地擦拭淚痕,還來不及從失態中恢復過來,瞭解她心中愁苦的阿順伯已趕忙強笑著補充道:
「你媽她是太高興了,所以才忍不住喜極而泣的!」
「是嗎?」夏筠柔仍有些懷疑納悶。
「當然是真的,吾家有女初長成,媽……看到你能交到凡毅這麼出類拔萃的男朋友,心中欣慰,不免感觸良多,所以……才會有些失態。」劉亦茹也故作輕鬆地笑著說。
於是,在眾人強顏歡笑的遮掩下,夏筠柔卸下了心中的疑雲,在有點羞答答、喜盈盈的情況下準備著她和莫凡毅這樁來得快如閃電的婚事。